林河民的声音像隔着层棉花,闷闷的,我甚至没听清他最后问了句什么。
“怎么了?”他忽然踩了脚刹车,等红灯的间隙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紧张,“是不是我说太多了?”
我慌忙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没有,挺好的。”
绿灯亮起时,他明显松了口气,又开始说餐厅的窗边座位视野多好,说他特意查了今天的日落时间,刚好能赶上晚霞最浓的时候。我看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包带——李鹤川刚才那副冷淡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会笑着揉我头发的少年,怎么会差这么多?
餐厅的风铃叮当作响时,林河民先一步拉开椅子,手还护在椅背上怕我撞到。菜单他根本没看,报菜名时语速飞快,像怕漏了哪样我爱吃的——香茅烤鸡翅要微辣,冬阴功汤别放太浓的椰浆,连我上次随口提过的蝶豆花西米露,他都记得让少放糖。
菜端上来时,他的筷子几乎没碰过自己的碗,净忙着给我夹菜。烤得焦香的鸡翅被剔去骨头,芒果糯米饭上淋的椰浆不多不少,连虾饼都细心地掰成小块。他的视线像张温柔的网,牢牢罩着我,偶尔我抬眼,总能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瞳孔里,那里面映着我的影子,还藏着点没说出口的惶恐。
“在想什么?”林河民的声音突然低了些,筷子停在半空。
我猛地回神,对上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我愣住了——他右眼的眼尾泛着红,不是哭过的肿,是那种用力憋着情绪,把血丝憋出来的红。灯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连带着鼻尖都显得有点红。
“你眼睛怎么了?”话刚出口,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手忙脚乱地转过头,手背蹭了蹭眼角,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么。“没、没事,”声音有点发紧,“可能是刚才开车吹了风,有点干。”他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喉结动得格外用力,“快吃吧,鸡翅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看着他泛红的耳根,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刚才在车里滔滔不绝的样子,点菜时精准的细节,夹菜时小心翼翼的弧度,还有现在这慌乱的掩饰……全都是因为怕。怕我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怕李鹤川哪怕一个冷淡的眼神,都能在我心里掀起波澜。
心口忽然泛上密密麻麻的酸,像吞了口没熟的青芒果。我明明知道他有多在意,却还在这儿揣着别的心思,让他像踩在薄冰上似的,拼命想抓住点什么。
我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像触电似的缩了下,又慢慢抬眼看我。“擦下吧,”我声音放轻了些,“可能进了沙子。”
他接过纸巾的动作有点抖,低着头胡乱擦了擦。我夹起块最大的虾饼放进他碗里:“这个烤得刚好,你尝尝。”
他愣了愣,抬起头时,眼里的红还没褪,却多了点茫然的亮。我又笑着指了指他点的冬阴功汤:“这里面的香茅味很正,比上次我们去的那家还浓。”
他的嘴角慢慢翘起来,像被风吹开的花苞:“你喜欢就好。”
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时铺满了天空,橘红色的云絮层层叠叠,像被打翻的颜料盘,连空气都染成了暖融融的色调。林河民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又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恳求的怯意:“晚霞太好看了……我给你拍张照吧?”
我笑着点头时,他明显松了口气,举着手机的手却还是有点抖,调整了好几次角度,才按下快门。照片里我的侧脸浸在霞光里,连发丝都泛着金边。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喉结滚了滚,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那……我们能拍张合照吗?就一张。”
我凑过去时,他的肩膀瞬间绷紧了,手臂迟疑着搭在我身后的椅背上,没敢碰到我。手机屏幕里,他的笑带着点拘谨的傻气,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而我靠在他身边,嘴角的弧度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按下快门的瞬间,他悄悄往我这边挪了挪,距离近得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
我拿起红酒杯,轻轻碰了下他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敬晚霞。”我说。
“敬晚霞。”他跟着重复,眼里的光又亮了些,开始跟我说练舞时的趣事,说youngest刚才喝奶茶呛到的糗样。我认真听着,偶尔笑出声,给他夹菜,听他讲那些琐碎的日常。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心里却清楚,这层热闹的表象下,藏着他没说出口的不安,也藏着我没坦白的怅然——李鹤川那句无视,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隐隐发痛。
结账时,他非要抢着付钱,把钱包攥得紧紧的,像在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走出餐厅时,晚风带着点凉意,他很自然地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
“回去吗?”他问。
我点头,看着他眼里重新亮起的光,轻轻“嗯”了一声。外套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我裹紧了些,把那些复杂的念头暂时压进了心底最深处。
第16章 颈间余温和晚霞笺
门锁咔嗒合上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河民的外套还搭在臂弯里,带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我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红酒。
高脚杯碰在大理石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我捧着杯子陷进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划着手机屏幕。热搜词条像潮水般涌来,第一条就带着刺眼的红——#林河民合照#。
点进去的瞬间,心脏像被什么攥了一下。是餐厅里那张合照,我靠在他肩头,嘴角弯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而他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侧脸的梨涡清晰可见。配文只有短短一句:“晚霞很美。”后面跟着个小小的爱心表情,简单得像句日常絮语,却甜得让人心头发紧。
评论区早已炸开了锅,满屏都是“磕疯了”“这眼神骗不了人”“终于等到公开”的祝福,粉丝们扒着照片里我肩上的外套、他微蹙的眉头,把那些细碎的互动解读成藏不住的爱意。我盯着屏幕里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那时的笑是真的吗?还是借着酒意演给自己看的戏?
“咕咚”一声,杯底碰在下巴上,红酒已经见了底。舌尖还残留着单宁的涩,心里却像被打翻了调料瓶,酸的、甜的、苦的,搅得五脏六腑都跟着发疼。
浴室的水放了很久,直到热气漫出磨砂门,我才褪下衣服坐进去。温水漫过胸口时,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些,可脑子里的两个身影却愈发清晰。
李鹤川的侧脸总在眼前晃——排练室门口他冷漠的眼尾,记忆里他揉我头发时的温度,分开那天他说“等我回来”时的语气。那些没说清的误会,没来得及道的歉,像水草一样缠得人喘不过气。我甚至还在想,他今天的无视,是不是因为还在生闷气?
可转头,林河民的样子又跳了出来。他攥着手机等我回复时泛白的指节,给我夹菜时小心翼翼的眼神,合照时悄悄往我身边挪的肩膀,还有微博里那句“晚霞很美”里藏不住的雀跃。他的认真像面镜子,照得我无所遁形——我明明知道他在怕什么,却连一句明确的回应都吝啬给。
水渐渐凉了,我把脸埋进膝盖,任由温热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进水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当初没拉住李鹤川离开的手?还是没早点看懂林河民眼里的光?是重逢时那句没问出口的“你还好吗”?还是对林河民的示好,总在半推半就里藏着退路?
指尖划过浴缸壁的瓷砖,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爬上来。放不下的过往像沉在水底的石头,而眼前的温暖像浮在水面的泡沫,我攥着石头,又怕泡沫碎掉,进退两难。
“到底哪里错了啊……”声音混着水声散开来,连自己都听不清。浴室的灯透过水汽,在天花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像个解不开的谜。浴缸里的水渐渐凉透,我起身裹上浴巾,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眼尾带着未散的红。客厅的落地窗还开着道缝,晚风卷着夜的凉意钻进来,吹得沙发上的外套轻轻晃了晃——那是林河民的,袖口还留着他握方向盘时压出的折痕。
我走过去拿起外套,指尖抚过领口,忽然摸到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餐厅预约单,边角都磨得起了毛。上面的日期是三个月前,正是他说“抢了三个月”的那天,预约人那一栏,工工整整写着我的名字,旁边还用小字标着“靠窗,要芒果糯米饭”。
心脏像被针扎了下,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原来他说的“研究菜单”不是随口一提,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全是他小心翼翼铺好的路。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了下,是林河民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吗?刚看到你外套落在我车上了,明天给你送过去?”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方,半天敲不出一个字。该说什么?谢谢他的细心?还是解释热搜上的合照?
正犹豫着,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旧画面。是练舞房深夜的镜子前,李鹤川从背后圈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肩上,呼吸混着汗水的咸,在我耳边说“这个endingpose,要对着我笑才好看”;是他把偷偷买的冰淇淋塞进我训练服口袋,看着我被冰得龇牙咧嘴,自己笑得直不起腰;是暴雨天挤在一把伞下,他把大半伞面都倾给我,肩膀湿透了还嘴硬“我火力壮”。
更清晰的是他送我项链的那个晚上。也是在排练室,大家都走了,只有应急灯亮着暖黄的光。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时,银色的链子上坠着个迷你麦克风吊坠,那是李鹤川找首饰匠打的,用的是他第一次个人舞台打歌服上拆下来的银质装饰边角料。师傅说那材质太零碎,焊接口容易断,他守在工作台前试了七次,才让麦克风的小支架稳稳立在链扣上,表面被打磨得能映出人影,背面却特意留着深浅不一的刻痕,是我们出道日“0618”的缩写,在昏暗中闪着哑光。“上次见你总摸训练用的麦克风找感觉,”他挠了挠头,耳尖发红,“这个小,戴着不碍事,就当……给你攒点舞台运。”我低头看他笨手笨脚地为我戴上,指尖擦过颈间时像带了电,他忽然从背后抱住我,声音闷在发间:“等我们能在更大的舞台上并肩,就戴着它唱首情歌。”那枚麦克风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却像揣了团火在心里。后来吵架时我扯下来扔在他身上,他捡起来攥在手里,指节都泛了白,最后还是轻轻的给我戴在脖子上。
可画面猛地一换,是分开那天李鹤川惨然一笑,声音嘶哑着:“呵……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就当陌生人吧。以后……我希望我的身边以后不是你。”像道惊雷劈在雨里。之后便是彻底的消失。社交账号停更,共同好友的聚会再也没出现过,连他最常去的那家便利店,都换了新的店员。我以为时间早把那些刺磨平了,直到今天在排练室门口,他眼里的冷漠比那天的雨水还凉,擦肩而过时连衣角都没碰着,才惊觉那些伤口从来没愈合,只是结了层薄薄的痂。
手机又震了下,林河民发来第二条消息:“没看到消息?是不是累了?早点休息,晚安。”后面跟着个月亮表情,温和得像怕打扰我。
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楼下车水马龙,霓虹在玻璃上投下斑斓的影子,像极了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放不下李鹤川,或许不是因为还爱,而是那些偷偷爱过的证据太鲜活——他教我卡点时敲过的节拍,藏在我包里的薄荷糖,颈间曾贴着的麦克风温度,还有最后那句狠话里没说尽的委屈。像部没演完的电影,明明结局惨烈,却总忍不住倒带看那些明亮的片段。
可林河民呢?他像本安安静静摊开的书,字里行间全是直白的温柔,没有悬念,没有试探,翻到哪一页都是清清楚楚的在意。我明明能读懂,却总在犹豫要不要翻到最后一页。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我摸出手机,给林河民回了条消息:“刚在洗澡,已到家,晚安。”想了想,又加了个晚安的表情。
放下手机的瞬间,心里忽然空了块地方。或许错的从来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既困在过去的甜蜜与狠话里,又舍不得眼前的暖,在拉扯里把三个人都困在了原地。
浴缸里的水彻底凉了,像那段被狠话冻结的过往,冻得人骨头疼。而窗外的夜还很长,长到足够我慢慢想清楚,到底该朝着哪个方向走。
林河民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得有些刺眼。那张合照在相册里躺了快半小时,指尖在发送键上悬了又悬,指腹都蹭出了热意。
他不是不知道这条微博的分量。点发送的瞬间,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他甚至能想象到李鹤川刷到这条时的表情,或许是漫不经心划过,或许会顿住,眼神冷得像排练室的镜子。可他偏要发,偏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照片里我靠在他肩头,偏要让那句“晚霞很美”里的潜台词被读出来:我是他的。
客厅只开了盏落地灯,光打在他半边脸上,映出眼底没藏住的慌。桌上的啤酒罐空了两个,他捏着第三个罐口,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才稍微压下心里的颤。点开评论区,“锁死”“天选”“一定要幸福”的字眼滚得飞快,他一条一条往下划,像在收集勇气。
可祝福看得越多,心里那点虚就越清晰。他比谁都清楚,这条微博更像给自己的强心针。怕我第二天醒来就反悔,怕李鹤川随便一个眼神就能把我勾走,怕那些小心翼翼铺好的路,最终只是陪我走了段岔路。
酒液灌进喉咙时,带着点苦。他盯着照片里我的笑,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上我的脸,声音低得像叹息:“别跑啊……”
窗外的夜比排练室的镜子还冷,他抱着手机蜷在沙发里,像抱着根救命稻草。那些热闹的评论像层棉花,暂时捂住了心里的洞,可他知道,天一亮,该怕的还是会怕——怕这短暂的宣示,终究抵不过我心里那点没散的旧影子。
浴室的热水早停了,镜子上蒙着层厚厚的水汽。李鹤川抬手抹了把,指腹蹭过冰凉的玻璃,露出一块模糊的倒影。他盯着镜中自己的脸看了很久,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上,滑进浴巾裹着的皮肤里,带来一阵微麻的凉。分开三年,他瘦了些,下颌线比以前更锋利,左眉骨下方那道浅浅的疤还在——是当年练舞时为了护我被器材磕到的,如今倒成了回忆的标记。唯独那双眼睛,还像从前一样,藏不住事。
手机在客厅突兀地响起来时,他正弯腰捡地上的防滑垫,动作顿了顿。是特别关注的娱乐号推送,标题红得刺眼——#林河民新合照#。他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从脚底窜上来,攥着手机的手指却在发烫,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屏幕边缘,像在确认这消息是不是幻觉。
点开图片的瞬间,呼吸像是被掐断了。
照片里的我靠在林河民肩头,侧脸浸在暖黄的霞光里,嘴角弯起的弧度软得像棉花糖。那是他太熟悉的笑——是没出道时,他在练习室角落偷偷塞给我半块巧克力,我含着糖对他笑的样子;是第一次合作写歌,我抱着吉他弹错和弦,抬头看他时不好意思的笑;是出道夜后台,他把奖杯塞进我怀里,我眼睛亮得像盛了星星的笑。
可这笑,不是给他的。
李鹤川的指腹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我的脸,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模糊成一片色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弓起背,额头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喉结滚了滚,一股腥甜冲上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这念头像野火一样烧起来,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恨我笑得那么没心没肺,恨林河民看向我时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恨照片里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亲昵,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他最疼的地方。
他想起在病房的那天。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人发晕,他刚从病房昏迷中醒过来,林河民手里提着果篮,还握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是那条麦克风项链。“她让我还给你。”
想起副总告诉他我说,林河民让我安稳。”
“安稳”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焦。抓起那条项链就往地上砸——不是因为恨我,是恨自己没用,迷你麦克风吊坠上的裂痕,背面刻的“0618”被摔得翘起来一角,像在嘲笑他那场空有热血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