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飘起了雨,青杏收起伞,敲开了俞画棠的门,青杏推开门,外面的雨声更加大了,夹杂着赵琰的声音。
“师傅听见了吗,好像是赵大人和赵夫人在吵架。”
俞画棠往外看了一眼,然后道,“人家的家事,我们就不要参和了。捂住你的耳朵,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我好像听到了‘妻子病重’”青杏道,“赵大人好像只有一个妻子吧,是师傅。”
俞画棠低头沉默一会,道,“我们早就和离了,不是什么丈夫和妻子的关系。如果说俞姑娘才是跟我有关系。”
“可是。”青杏还想说,却被俞画棠打断,“好了,专心学你自己的事,别人的家事不要这般好奇。刚好这里有个灯盏机关,你帮着做了。”
“啊?……”青杏百般不情愿,院外的吵架声,勾起了她的好奇心,怎么都压不住。
房内,赵夫人眼中含着泪水,提高了声音道,“我狠心?起璧,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要是跟她两情相悦,母亲绝不会说二话,你明明厌恶她,讨厌她,甚至一年都不会进她的房中,即便是新婚之夜你都准备了避子汤。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即便再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所以你就这般任由所有人去伤害你的儿媳?”赵琰反问。
赵夫人痛声道,“儿媳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能做,别人也可以。跟你比起来,我当然顾不上她,跟你仕途,你的健康和安危比起来,她又算什么!”
赵夫人说的声泪聚下,赵琰听着身体几乎抽空了力气,踉跄几步最后道,“那后来呢,后来她九死一生,终于活了过来。母亲也没有派人去看望,甚至也没有送去东西,即便她和离时,母亲也并未说什么,甚至也从未告诉过我。”
赵夫人垂着泪道,“你既然不喜欢她,她的生死我们当然不会这般关注。你们和离之后,你也可以娶个自己喜欢的,有何不好……”
“她一个孤女,在府上受尽了委屈,甚至还要承受来自亲婆婆的无视。母亲她伺候了你三年,你怎能忍心……”
“我承认对她不好,甚至当时也希望她能够就此故去,与你再无瓜葛。”赵夫人抚着心口哭道,“可是,谁都可以说我残忍,佛口蛇心,甚至她都可以恨我,怨我。可唯独你不可以,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赵琰如乱箭穿心,只觉得眼眶生痛,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如果不是他的无视和轻视,府上的人,自己的父母会这般对她吗,不会!
如果不是自己一心为了替何尚书找证据,安慰何荣锦,她会在重病时,无人看护吗,不会!
如果不是他的刻薄无情,府上的人会将她不当回事吗,不会!
所以母亲说的没错,错的是他,所有的人都是看他的脸色,才这般对她。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哽咽着转过身走了出去,背影无尽的沧桑和悲痛。
深秋的雨透着凉,落在他身上,却比不上心里的凉,有下人见他淋雨,过来送伞,都被他一一拂去。
他从雨中疾步,走至俞画棠的小院,小院此时十分安静,天又是黑的,周围不见人,屋内的灯光透了出来,显出她的身影。
第179章 质问
他却停了脚步,他找不到去看她的理由,说爱她吗,她不需要。说弥补吗,她好像也不需要。
那日她离开雅静棠的的模样,来回重现在他眼前,她是那般瘦弱,走得又是那般坚决。然后就是漆黑夜中,她灰败地躺在床上,苦熬的模样……
他无法承受,只睁开着生疼的眼睛,
这一刻,他才明白,他们原来早就结束了,是他不愿意醒来,还想着与她再做夫妻的黄粱梦。
再也不可能了,是他让她经历了这些,下人们的嘲笑,家人的鄙视和无视,欧阳醉的轻薄,自己的傲慢和刻薄无情……
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她深爱他时,他却在深深伤害她,等他爱她时,却早就结束了。
他最后在大雨中离开,离开了她的院子,回到了兰苑。
翌日,按照惯例,作为客人,她再一次去探望赵夫人。
赵夫人见她神色平静,没有什么异常,好似没有听见昨夜的话。
照常说了些客套话,到了后面俞画棠打算离去。
赵夫人却叫住她道,“你知道,起璧昨日来了这里吗?”
俞画棠坐下,回道,“能隐约听见声音,但是听不清楚。”
赵夫人点头,又跟她聊了一会,马上就要到去天镜阁的时辰了,俞画棠带着青杏告辞。
赵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以往你在赵家时,我对你不闻不问,之后你重病也没去看望你。如今你还能不计前嫌为我出力,你恨我、怨我吗?”
俞画棠回道,“赵大人给了足够的银钱,又推荐我进了天镜阁,我没什么亏的。至于以前,我们如今只是官与民的关系,就不用再提了。好了,夫人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赵夫人点头,目送她离去。
她不愿再提起以前的事,似乎也不愿与她们又多少往来,要不是还要去那边,估计也会立马离去。
赵夫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俞画棠照常上了马车,在车里却没有发现赵琰。
窗户,朝大门里面看去,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赵琰在门后,听着马车离去的声音,他没有去送。
她走了,去了天镜阁,哪里是个没有他,没有赵家的地方,是她独有的天地。
这一日他循休。
他哪里也没有去,在房中坐了一会后,去了雅静棠,这里常年无人居住,早就没有昔日的模样,陈设简单,之前的东西也全部不见,丝毫没有她生活过的模样。
只有那张桌子,他有时会看见她在这里读书写字,他往里走,看见了那张床,她就是独自一人睡在这里,床看着也不是很大,可能府内的人也知道他不会来住。
他又看见了她的衣柜,衣柜很小,只能放几件衣服,他也记得很少见她穿鲜亮的衣服,再就是梳妆台,上面早就布满了灰尘。
他还能想起,他带她出门时戴的发簪,好像也只有那几根,也没见她有其他首饰。
他用手拂了灰尘,就在装台边的椅子上坐下,无数次她会在这里对镜描眉。
他依稀记得刚来时,她还有些灰头土脸,肤色也不是十分白净,有些被太阳晒过的痕迹。
可是后来她便变了模样,学会了京城的礼仪,言行举止也慢慢有了官夫人的样子。
肤色也变了,甚至连口音也变了,原先她还不太会说京城的话,到了后面,他跟她说话,也听不出什么泉州口音。
如果他早点关注这些,定然会觉得这个女子十分努力,世家女子十几年的培养和学习,她短短三年就会了。
她一直都在很努力地靠近他,只是他并无在意。
后来他又去了福禄寺,在一堆的木牌中找到了那根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八年的时间,木牌早就有些褪色,原本涂黑的地方,也慢慢显现出他的名字。
他拿着笔将自己的名字再次写了一遍,又细心地仿照她的笔迹,将她的名字重新描了一次。
等到墨水干了,他将这块木牌挂在高处,极其认真地拜了三拜。
离开福禄寺后,他跟随她之前的脚步,来到了远香街头,这里历来人满为患。
他在路边坐下,就在旁边的一脚距离处,她被欧阳醉那样的混蛋轻薄,却独自咽下泪水,无人可说。
他闭上双眼,双手撑在额头间,任由泪水滑落。
太想回到那时候了,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怕,他是她丈夫,会为她主持公道。
但时间无法倒流,他再也回不到那时。
不知在远香街头待了多久,他离开了,之后又在外面走了一圈,回到了赵家。
让后他让人找来了王主簿。
“帮我去查一个人,他的过去、现在、爱好以及跟什么人交往。”
王主簿问,“大人想查谁。”
“欧阳醉。”
王主簿没说话,他知道赵琰打了欧阳醉的事,也知道是因为欧阳醉轻薄了俞姑娘,他以为赵大人打完以后这事就过去了。
“大人是想……”
赵琰道,“不用知道太多,只要告诉我,他每日的行踪,如何盯梢就行。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王主簿点头。
几日后,天镜阁放假,赵琰带着俞画棠去了曹公公家。
俞画棠有好几日没见赵琰了,今日见他穿得舒朗,又带着笑,免不了多看了几眼。
赵琰笑道,“上去吧。”
两人上了马车,赵琰温声道,“等下见到想要的书或者其他的,都可以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真的?”她又问,“会不会不太好?”
他宽慰道,“不会,曹公公有几个义子,想着要买几块地孝敬他,我给他们批了。”
“那这岂不是……”
他笑,“担心什么,肯定是可以批准的。”
俞画棠只好道,“那就谢过赵大人了。”
到了曹公公家,两人很快就被请去了书房,曹公公虽然是个太监,但平时就喜欢收藏技艺类的书,尤其之后总管内务府,这方面的书和图册就更多了。
赵琰坐下喝着茶,看她在书架上找书。
俞画棠找了一会,的确惊叹曹公公收藏的孤品,想到能够将里面的东西学会,她本就欣喜不已。
选了几本,发现刚好是曹公公选过的,有些还是宫内的宫灯孤本。
最开始她选的是下面几层的书,比较好拿,等到最上面一层的就不太方便,她努力踮起脚,去够着,赵琰到了她身后,取了下来,递给她。
她接过,随手翻开了几页,果然是自己想要的绘图册。
“谢谢大人。”他说。
“举手之劳,”又问,“还要哪些,我都拿下来。”
她连忙道,“不用,我怕等下弄错了位置。”
赵琰看她,她总是这般心善,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于是他伸手将上面一层的全都拿了下来。
“这……”俞画棠还未说完,他道,“别担心,我好歹也是个探花,这点记性还是有的,位置我帮你记着。”
也是,没这记性怎么高中呢,俞画棠看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赵琰笑道,“等下回去我找几个书办,帮你抄书,你可以多拿几本。我最近也有时间,也可以给一本给我。”
俞画棠道,“实在不好再麻烦大人了。”
“怎么是麻烦呢,多个人抄写也快些,你不是也想早点还给曹公公吗?”又道,“我看着有些图画挺多的,我擅长画这个。”
俞画棠也觉得他挺对的点头同意,“那就抄这本吧。”
赵琰翻开,是一本讲解如何做灯面的书,好些图画。真抄完也是要些时间的。
“嗯,还有吗?你的绘画功底没我好,要是还想要其他的,都给我。”
俞画棠看他一眼,却不知道怎么回,他已经帮了自己许多了,实在不好再麻烦他。
她想不好,就这样,索性也不回。
等到选完书后,两人从曹公公府上回去。
赵琰将东西全部给安福,朝她道,“他们回去会给书办的,现在还早,我带你四处逛逛吧。”
“不必了,我也不是很想出去。”她摇头。
说完就要走,赵琰拉住她,“可是来京城不易,说不定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今日就跟我去看看好吗?”
他说的轻,语气又带着乞求,甚至有些生怕她拒绝的动容。
俞画棠的确没怎么在京城逛过,以前刚来时,步步小心,即便是出门她也从来没有关注过此地是何处,如今再来,又是为了学艺。
赵琰见她犹豫,又道,“我原本打算,只要你来了京城,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回去的,可是如今,我想,泉州也许更适合你,以后你想回去,我也不会阻拦。只是今日,我想带你看看,好吗?”
他的话,似乎是看懂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是交易,以后她要是回去了,他也不会再纠缠,如今也是两人最后的时光。
她想了想,“……那,走吧。”
赵琰笑着看她,又请她上了马车,吩咐去护城河一带。
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就是护城河的一段,所有的商铺临街而立,有的甚至建了七八层,从早到晚人满为患。
再往前走就是朱雀大街了,三丈宽的青石板路,被万千马蹄车轮磨得发亮,赵琰带着她走在路边,指着一旁的黄雀楼,“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光是里面的小厮,都是精挑细选来自各个地方的,不仅知晓官话,还要将地方话说得好听。前几年还有一个评选,说是一位来自津沽的小厮获得了榜首,老板还封了一包银子。”
“它对面就是最有名的三船七坊,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也被迷了眼。里面不仅有西域商人的驼队,金发碧眼的胡姬,二楼的雕花窗棂间,还有许多说书人,连喝茶的杯子都是白瓷做的,十分的富贵地。”
“除了这个之外,锦绣楼台的丝绸是达官贵人最喜欢的地方,京城有一半的人,都是在这做的衣服。在它旁边还有一个繁华台,也是做绸缎生意的,老板姓周,你猜为什么周老板的生意没有锦绣楼台的好?”
俞画棠摇摇头。
赵琰道,“因为周老板以前做了一件错事,他们两家为了争夺一批竞品苏绣,打了对方的儿子,锦绣楼台的老板就一个儿子,也没其他女儿,宝贝得很,连夜就让人砸了他家的店铺,然后又请了人,在他门前泼了三天脏水,从此,周老板的生意就不好了。”
俞画棠淡淡地点头,跟着他继续走,赵琰刚想继续介绍,却看着她停住了,“你其实不是很感兴趣对不对。”
俞画棠正盯着桥下的胡人看,听到他的话,转头过来笑道,“我等明天就走了,只不过是京城的过客。”
赵琰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从前来也好,包括这次,我都没有带你好好看看。要不,我带你去看颐宝苑,以前这里是皇家园林,还是有名的园林师傅建的,说是北方的园林之首。这个季节游湖啊或者散步都是好的。”
俞画棠点了点头。
颐宝苑本就大,现在皇家又将旁边的万寿山放在一起,免费开放,来往的百姓就更多了,沿途的小道也被人占满,都是卖着各种小玩意。
两人坐了马车,过了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里面果真十分舒爽,俞画棠看惯了南方的秀丽庭院,如今看到如此广大宏伟,带着雄浑之气的园林,只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沿途跑的多是小孩子,一些小贩做着生意,也会上来说上几句,俞画棠都是浅笑拒绝。
这边一个卖香囊的上来说,“夫人买个香囊吧,刚好可以送给自己夫君,这都是用药材和茉莉花做的,香味好闻的很。”
俞画棠一愣,意识到他应是将两人认作了夫妻,只是摇摇头,径直走去,后面的赵琰倒是被拦住了,“郎君,买
一对吧,只要二十文钱,寓意也好花样也好。”赵琰接过一对,的确是百姓家常用的并蒂莲样式。
他给了钱,却见俞画棠已经走到外面去了,也跟着立马过去,拿着香囊给她道,“气味还算好闻,你留着戴吧。”
香囊本就是情人夫妻间送的东西,如今还是并蒂莲样式,但是他只是说气味好闻,也没什么其他意思。
第181章 逛街
她不知为什么,就伸手接了。等拿到手的瞬间,才意识到,这是很多年前她期盼的。
两人新婚,他带着她来到这里,选上一对香囊,各自佩戴,再听小贩说些,‘百年好合’的话,这是怎么的欢喜啊,能满足她对新婚燕尔的一切美好想象,甚至做梦都会笑醒……
所以他这是在补偿她。
补偿那些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
可是早就过去了,她也并不需要这些。可是她还是接下,当是为以前的那个少女。
她总会回到自己的家乡,以后也不会跟他有什么瓜葛。所以这就当做偿还来了以前的心意。
她拿着锦囊笑了一下,“京城的东西的确十分别致,我在泉州时看到的锦囊就没有这般好。”
“是吗?”赵琰有些意外,“那要不再去买几个,你平时换着戴。”
“不用了,一个就行了。”
“也对,这里还有许多小玩意,你再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赵琰道。
又走了几步,摊主是个卖酥酪的,俞画棠在摊子前站住了,看向赵琰。
女人立刻说,“郎君,买两碗酥酪吧,十文钱一碗。”
俞画棠想着这儿的东西比外面的贵,这时赵琰道,“行,来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