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直说,“那严大人为何会不同意呢?”说完又想,“算了,这不是我能够想明白的,估计这些大人都不是我们所见的这般率直吧。”
俞画棠没有再接话,这些事也已经不是他们平头百姓能掌握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给案件添麻烦,做好自己的事。
查江花相一事本就阻力重重,可今日听见外头百姓的话语,赵琰却突生力量和坚定。
她能过来,那么自然表明,她也是希望贪官污吏能落网的,这一刻,他不再犹豫。
等到下午赵琰将文书整理好之后,府衙的其他下属早就离开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带着安福出了府衙对纪大爷说道,“去严府。”
严拳被侍卫告知赵琰来了,想了一会,最后决定装病。
他躺在床上时不时哼唧几声,花氏知道他的意思,请了大夫过来,配合着演一场戏。
最后大夫说,受了风寒,最近最好不好走动,就在家里歇歇就好。
严拳故作遗憾,唉声叹气向赵琰请休几天。
赵琰冷笑,“严大人真是病的快啊。”
严拳继续装,“是啊,估摸年龄大了,上午还好好的,这会就头晕眼花了。”
赵琰不愿与他周旋,直说道,“严大人确定不愿意参加江成的再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严拳惋惜,“……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赵琰接着说,“严大人为何认为跟江州牧通风报信就是好的,为何认为江州牧将你当做自己人了呢?”
严拳没想到他会直接挑明,有些愣住,但是这位他也不想得罪,只得期期艾艾半天,最后说,“……大人有所不知啊,以往大人没来任职时。只要这里发生什么天灾人祸,江成都会捐款捐物,江州牧也会特派官员来慰问。”
“先不论别的,实打实的金银细软给了泉州府的。大人才来不久,不如先看看再说。”
“哦?我怎么听说,江成明着捐款捐物实则是在贿赂官员,捐上一千两,上头官员得七百两,下头做事的人得两百两,真正用到实处的也就一百两。不仅如此,又因这名声,将泉州府的所有木料店全部整垮,唯独他一家独大。”
“之后又开始包揽府衙工事,由福州州牧以权徇私,上报银两夸大数十倍,真正做到将官府和百姓两头吃啊。”赵琰反问。
严拳听完不敢再说话,两人都明白这是直接开成公布地谈了。
江成和江州牧明面上说的好听是为了百姓做事,不过是一个幌子,用更加虚遮的手法敛财而已。
严拳叹了一口,“大人,尽管如此。百姓在危难之时,终究得到了官府的帮助不是。大人何苦这般细究呢,大人身出名门,前途似锦。只要在这带上几年,有了资历,有了百姓的口碑,将来进入内阁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人为官也有些年头了,难道不知水至清则无鱼,今日大人端了了江州牧,势必会被江州牧的门生和势力弹劾,甚至会紧盯大人数十年。即便没了江州牧,难道还能没有下一个许州牧?”
“这官啊,不是这么做的。大人何苦给自己树这么多敌人,为自己的后半生添堵呢?”
赵琰看着严拳不再说话,严拳此时才想起,刚刚自己有条有理真不是个生病的人,一时间又有些担忧。只好再暗示,“大人如果非要查,不如先去福州一趟,跟江州牧喝杯茶,了解一下情况,也不迟。”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赵大人如果还是一根筋,他也没办法了。
谁知赵琰说,“既如此,想来严大人应该想的非常清楚了。”
严拳心惊,他知道这是一件立功的机会,彻查一个州牧势必会直达天听。他三十岁才中进士,之后又外调最后来了这里。
除开殿试见过陛下,终年都不会再有机会。
如今只要他参与这件事,如果成功,陛下就会知道他的名字,那些京官团体也会知道他这个人,到时自有人来提拔他。
可这些都是要成功才有的,失败呢,那就一无所有。
他没这傻,这件事到底是要有人直接办理的,赵琰他有个左相的爹,怎么折腾都行,他这小马扎能这么做吗?
严拳下定决心,继续含糊其辞,“……哎呦,大人,刚刚你也听见了,大夫也嘱咐我近日不要操劳,下官恐怕力不从心……”
赵琰听完也不再说话,直接离开。
严拳偷眼看向他的神色,吩咐小厮前去相送。
仁送来请柬,说是已在泉州下榻,邀请他前往一绪。
赵琰心下终于宽慰了些,虽然不能完全确保许同仁会站在自己这边,但到底还是来了。
他换下平时穿的长衫,拿出许久不穿的金丝革袍。
又带上矜贵的玉钗,完全成了在京城的模样。
此趟出行,不宜人多,他换乘娇子,一人只身前往。
等到了许同仁的下榻处,守门的小厮见他如此摸样得知他还是州牧,双眼满是惊讶。
府内小厮跑地快,没过一会许同仁便亲自来了门前。
赵琰也不做推辞,嘘嘘行礼跟着进去。
一坐下,小厮们看水送茶十分恭敬,许同仁喝了一口清茶道,“赵大人来这里半年了,对这里可还习惯。”
赵琰恭敬回答,“刚开始有些不适,如今倒觉得这是个风水宝地,人杰地灵之处。”
许同仁笑着捋捋胡子,“看来赵大人十分适应。赵大人可知,你送去的那封信,我并没有看。”说完又继续解释道,“今日来,是想跟赵大人说另一件事的。”
又转头说了一声,“来人。”
小厮从外进来,拿着一个镂空漆雕盒子,那盒子似是紫檀木所做,上面绘着祥云图案,又搭配了一些松木图案显得十分贵重。
许同仁打开盒子,展示里间物品,“赵大人请看。”
赵琰看去是一块墨宝。漆黑的工艺和精致的雕文,显示着这块墨宝出自李家。
至于他为何知道,还得归咎他的左相爹。
父亲一身为官,力求不有错处,八面玲珑。时下多人送礼,可父亲一般只接受墨宝。
一是为官不能过于清高,二是父亲也算是墨宝的爱好者。
里面这块算是墨宝中的王品,出自李墨制墨。
许同仁见他细看,笑着说,“南唐时期,徽墨创始人奚超、奚廷珪父子为避藩镇之乱,从河北易水南下逃至歙州,重操墨业。”
“后因为所做墨宝得南唐后主赏识,赐国姓李,奚墨因此称作李墨,一时有‘千金易得,李墨难求’”之说。”
“之前有人将这东西送我,可赵大人知道我不爱文物,说到君子品性肯定是不及赵大人的。听闻令尊喜爱此物,思来想去也只有送于令尊,才能不埋没此物价值。”
赵琰可以肯定父亲会喜欢,一般人收藏墨宝也只是为了个人爱好,说不上售卖攀比价格。许同仁送这个,定是向他示好,又怕他拒绝,所以才选了让人无法诟病的东西。
他也心领此情,欣然收下,“那赵琰就替家父谢过许大人。”
许同仁见他坦然收下,也笑着说,“此物被令尊使用,也是它的福气。”
之后两人又聊一会当地的特色,许同仁随口说,“听闻赵大人正在查办桥梁银钱一案,此案还关联福州的江州牧。”
“江州牧前几日还请我去品茶,说是赵大人可能对他有些误解。”
赵琰见他直接挑明此事,也不再隐瞒说,“下官此番举动,的确是发现往年的桥梁和官府工事中,存在有其他官员私下敛财的现象。在来之前下官也查明相关的卷宗,也不敢随意诬告江大人。”
“但江州牧为官资历比下官久,这泉州早已被他的势力渗透,下官与他同级,要想查办他,势必需要许大人的助力。”
“所以,下官想请许大人作为监督,一道陪审同听,之后将此案上传天听。”
许同仁沉吟片刻。
其实相对于赵琰,他对江花相更熟悉,也自是知道他的有些勾当。可他也没少拿江花相的好处。
为人做官吗,自是要权衡利弊。
今日他送礼,就是想试探赵琰是得了谁的指令。
福州和泉州也不是大官起跳的板块,所以有时上面的意思等传到他耳中都是许久之后了。
但赵琰不一样,他有个左相的爹,又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所做的一切定是要比旁人看的远。
既然赵琰来找他,就表面赵琰对他收的东西一概不问,只为江花相。
许同仁沉声道,“赵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大人可知江州牧除了是个州牧外,也是长平王妃的哥哥。”
赵琰了然道,“只是长平王妃的哥哥而已,还能大的过陛下吗?”
许同仁一惊,赵琰这意思是陛下要彻查此事吗,他不过是陛下的抓牙,说什么上达天听,难得只是一个流程而已?
是了,左相一直以来都是拥皇党,赵琰这么做定是得了左相的指示。
他问,“听说大人走后,工部也在测查历年来的工事钱款问题。不知此事是谁领的头?”
赵琰答,“六部隶属陛下,自然是陛下开的头。”
许同仁心下确定,“是了,这天下谁还能大的过陛下呢。不过赵大人从工部出来后,怕是不知刑部官员讨好太后的气焰。赵大人也是被他们连番上书,才来了此处。”
赵琰听到这里,却没有表现愤恨和不满,而是淡淡道,“太后一党目前如日中天,但大人可还记得,武帝时期,窦太后虽一度压制其改革,但在武帝弱冠、羽翼渐丰后,窦太后还是放权了,武帝最终亲政。”
“如今的陛下已经二十有五,自是施展的时候。”
许同仁瞳孔一缩,陛下已经二十有五了,太后并不是想要一直把持朝政,那拥护太后一党的人,例如长平王妃一族,自然会落败。
江花相也自然会被查处。
想明白这些,他自是心中喜悦,面前的赵琰虽然目前还没有撼动大树的力量,可未来他肯定跟左相一样,是拥皇党。
如果此时投诚,以后自己也会是拥皇党。
不仅能得到左相的眷顾,也会得到皇上的另眼相看。
许同仁虽是节度使,可到底是从寒门一路走来的。
其中心酸历程不是他们这些簪缨世家能了解的。
福州说大不大,如果能有机会进入京城为官,这才不负他心中所愿。
如今就有这么一个机会,他需要抓住。
许同仁摆正心思说,“大人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江花相在此数十年鱼肉百姓,又怂恿他侄子作为蛀牙,将泉州府腐蚀殆尽。自是天理不容,可恨我从前无所依仗,屈从他们的淫威之下,如今得大人告诫,给与改过的机会,自是全力配合。”
第48章 站队
“赵大人尽管放手去做,需要卷宗、证人、文书也尽管提。之后陪审同堂,也请赵大人作为主审,我在旁监督就是。”
说完他松了一口气,他即便想要这功劳,也不敢去跟赵琰争。只要之后左相和陛下知道有他这个人就行,好处和升迁自是少不了。
赵琰听他这般说,也不再过于推脱,应下自己做主审和上书的事情。
确定之后,许同仁提议直接后日提审江成,等江成供出江花相,另派人书信上京城所述罪状,再由自己带人去福州直接收押。
事情谈妥,赵琰从许同仁出来后,外面已是霞光满天,殷红的云层透射金光,只照的人心眼发热。
在他还未被贬谪时,的确知道陛下不满太后过多插手朝政。
朝臣中也的确有不少人支持太后,想让太后效仿武后。
赵琰之前也的确因过多参奏刑部,而被陛下看见。
他爹虽然是个拥皇党,却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对于太后,他爹也是要暗自送礼的。
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拥皇帝,儿子定是。
那么赵琰的所作所为定是上面的意思。
可实际他什么都不是,他是被人称为,读书读坏脑子的一意孤行者。
今日,他任由许同仁误会,也任由自己假借父亲之名。
以往他唾弃、愤恨,可真当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时,心中却是轻松的。
心有所向,也无关形式,因为他并没有丢失本心。
…………
俞画棠自从那日以后就没见过赵琰。
即便是上次的庭审,她也只是在外坐着,听着声。
今日花夫人说府上的灯被她调皮的儿子全弄坏了,马上要天黑了,真急着让人送呢。
俞画棠便亲自去了严府。
进入大院后,恰好撞上要离开的大夫。
俞画棠问,“严大人是病了吗?”
花氏叹了一口气,朝里面的人骂道,“好端端的装什么风寒,这下好了,真成风寒了。”
严拳本就头疼,也不顾忌还有人在,“还不是你出的主意,说风寒一般人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中午又给我吃了了两大碗剩菜剩饭,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俞画棠见他们争执,也装作没听见,只低头干活。
没过多久一位小厮从外面急急忙忙跑来,“……老爷,府衙的何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要见你……”
抬头看去,何典史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也没注意院子有人直接进了内房,“哎呦……严大人,你还装呢。许节度使都已经来了这里了,说是,明日就要跟着赵大人一起听审呢。”
严拳惊得从床上跳起,“你刚刚说赵大人真把许节度使请来了?”
何典史喝了几口茶,顺顺气,肃然道,“可不,这会府衙可全是许节度使的人。连衙内也是换做了福州带来的人,说是以防他人跟罪犯串供,将我们隔开呢。”
严拳惊得说不出话,半响,“……许节度使也没少受江州牧的钱啊,他真的跟赵大人一起查案?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何典史冷笑,“有什么匪夷所思,人家这是弃暗投明。赵大人肯定许了许节度使好处,不然他会过来,听赵琰调遣?”
严拳一下就明悟了,“好处,对了,肯定是……”他才意识到,外面还站着俞画棠,顿时将房门关上,压低声音跟何典史细说。
俞画棠也猜到是什么事,抛开私人恩怨,赵琰他的确做到了,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位父母官。
此时,她原本有些担忧的心思终于卸下。
房内何典史担心地问,“这下咱们该怎么办啊。赵大人一旦带着这些人联名上书,成功了我们可是没份的,说不定以后还要被隔绝在政事中心外。”
严拳哪能不知这事,为官吗,最重要的是站队,这次站队失败,可就没有下次了,“你说,要不我们把拿的好处还回去,本来也就得了一盒糕点和一些银钱,只要现在还回去,即便江州牧反口咬我们,也是能说清的。”
“怎么说清?说,咱们被骗了?”何典史斜着眼反问。
“哪能这么说!”严拳厉声道,“就说之前江大人邀请我们喝茶,我们不知糕点中有钱,回来后被自己孩子发现,才得知了此事。”
又道,“你还记得,前年那桩建州桥的银钱案子吗?”
何典史想了一会说,“你是想用这件案子向赵大人投诚,告诉他咱们愿意帮他干活。”
严拳这会心下也爽利了,思路清晰道,“那件案子牵涉银钱巨大,赵大人肯定要证人,刚好其中一位证人就在我府上喂马。”
何典史听完也舒了一口气,道,“这样做也行,我听大人安排。”
事情终于有了转机,严拳也松了口气,等何典史走后,严拳又将此事告知花氏,让她最近注意些,不要跟任何姓江的说话,以防被牵连。
花氏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自是不敢再去显摆。
过了几日,牵连甚广的江氏木料案便在大街小巷传开了,大伙也都在议论。
有人说好些官员被关,府衙还粘贴了告示,让有关‘建州桥、花家桥、徐源桥、河源桥’参与工事的人,全部去府衙说明情况。
如果主动提供者相关案件的证据或者做的证,赏钱十文。
张虎在一旁说的口沫横飞,又道,“除了这个,听说如果主动献计的人,也有赏钱。”
张东笑,“就你这脑子,能献上什么计策,吃你的瓜子吧。”
大家又开始讨论起来,看看能不能相处个什么办法,能有助府衙办案。
这时俞画棠对一旁的张东说,“想要十文赏钱也简单,你不如跟府衙的官员建议找些良民协助查找证据。”
“此案牵涉甚广,百姓对有些地形和藏赃款的地方更熟悉,可以加快办案速度。”
“是咧,是咧,我怎么没想到,我这就去跟州牧大人说。”张东听着高兴,等不及去拿十文钱,早就跑得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