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不定她一转身,那人便回忆着往事暗自神伤。
思及此处,禹清池哪有不回头去看的道理。
她迅雷不及掩耳地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司珏低身拾起廊椅上的青铜鼎,那眼睛里亮闪闪的,想是泪水已经欲坠不坠地挂在眼边。
禹清池微微一顿,她的猜想被验证了,可是她却想不出该怎么应对。司珏那人好面子,真要上去安慰,只怕以她的本事哄不得人开心,还得叫司珏再口是心非一通。这眼泪流不出来,憋出毛病就不好了。
禹清池默了一会儿,始终没看见司珏那颗眼泪坠下,便回身走了。
一路上她又不禁想起少年司珏在面对人的指责谩骂时耸动的肩膀,心里一抽一抽的,像压了块石头。
补觉的时候并不好过,做梦全是司珏惨死的画面,大白日的竟起了一身汗,她惶惶然地坐起身来,看着外面的阳光,才发觉自己最多只睡了两个时辰。
禹清池突然觉得自己病了。
她只要清醒,就想看到司珏,看他站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模样才能心安。她怕一眨眼,就又回到三百年前她在石台上护不住司珏的时候。
诚然,现在的司珏完全不需要她的保护,但她就是有种莫名的自信,她始终觉得司珏就是需要她的。她要陪在司珏身边。
动身之时,恰好禹清池的房门被敲响了,门外传来扶云舟的声音:“钟寄灵,都什么时候了,还没睡醒!快起床吃午饭了,今儿菜色十分丰盛。”
禹清池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她本就打算出去,于是应了一声,将房门打开。
门口的扶云舟看着神清气爽,显然睡了一个好觉。
看见禹清池,扶云舟很是疑惑:“怎么眼睛通红?事情不都解决了吗?没睡好啊?”
三个疑问句,禹清池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并问:“司珏到了吗?”
“到了,饭厅坐着呢,跟方门主在说话。”扶云舟说罢了,蓦然意识过来,禹清池说的是“司珏”不是“圣尊大人”,立刻矫正:“钟寄灵,要叫圣尊大人。你不怕圣尊大人说你没大没小啊。”
“哦。”禹清池经历一遭司珏的过往,加上没睡好,实在有些云里雾里,“那司珏在和方若愚说什么。”
扶云舟:“……哎,你,要是没休息好要不再睡会。”
“不必了。”禹清池急切地往饭厅去,她总觉得看到司珏心里才会安定下来。
扶云舟瞧着现在跟禹清池也没法正常交流,便没多说话,同她并行着往饭厅去。
到饭厅后,扶云舟和禹清池二人的眼睛齐刷刷的亮了。一个看向桌上的各色美食,一个看向在饭厅偏侧正与方若愚交谈的司珏。
司珏今日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平日他穿衣虽然华贵但是素净,金丝银线的花纹都藏的不甚明显。这回穿的竟算花哨,外衣依旧是一身锻白,里面鸦青色的长袍却透光可见。
禹清池低眸看去,她身上穿了好几日的衣裳正是最不显眼的鸦青色,她踢动裙角,心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些情绪。
唯恐自作多情,禹清池倒没提衣服的事情,只准备先将吃饭大事解决了。如果她想的没错,这顿饭便是她和司珏、扶云舟在方家吃的最后一顿鸿门宴了。
饭是专程为他们三人准备的,所以方家的人都没上桌,扶云舟一屁股坐下就开始炫了起来,一副不把八卦岭的脸丢出二里地誓不罢休的样子。禹清池跟着坐下,既然人家下了逐客令,而她在这里也一无所获,那就吃完了动身离开,再去别处寻黎川泽魂魄。
正在此时,司珏刚好起了身,对方若愚说道:“方门主,那邪物恕不能奉还,若方门主执意认为这是你祖上的传家宝,理应由你保管,那司某只好将那邪物毁去,绝了方门主的心思。”
说罢,司珏便召出青铜鼎,那四脚青铜鼎瞬间在饭厅变大,发出“轰”地一声,将正在专心用饭的扶云舟吓得不轻,他也因此噎住喉咙,用茶水使劲把东西顺下去后,望向几乎能把他投进其中的青铜鼎,惊叹道:“这,这是何物?”
禹清池想到司珏将青铜鼎拿出的用意,起身道:“你真要用青铜鼎把这头骨炼化?”
“这婴儿头骨是邪术催生,坚韧难损,留着也是祸害。索性它也没用处,便将它毁了,一了百了。”司珏边说边取出婴儿头骨,要将其投入鼎中,以三昧真火炼化。
扶云舟想起自己被鬼婴虐待的恐惧,在一旁很是支持:“好!就应该把这东西烧成灰,看它怎么害人。”
方若愚不舍得,虽然他已经有很多灵物法器,但昨晚细细想来,这头骨或许就是他们方家的运势所在。万一东西毁了,他家祖宗借来的运势没了该如何是好?
“不行,不行。”方若愚整个身体拦在青铜鼎前,他自然知道这样挡不住司珏,所以又讲起道理:“这到底是祖宗给方家留下的东西。既然鬼婴已经全部灰飞烟灭,那这东西就没了害人的刀刃,只是个寻常的物件。以前我没有将这婴儿头骨拿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鬼婴作祟,这回还像以前一样把它锁起来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将其拿出来。”
“锁起来?只是锁起来怎么能行?还是毁了才踏实!”扶云舟愤然道。
方若愚忙不迭解释:“我说的锁起来,不是简单锁起来。当初存放这头骨的是一个有灵气的罐子,那罐子不光能封住头骨的邪气,还能阻碍戾气侵蚀。若将头骨放回罐子,想是也不会再生出变故。”
扶云舟:“既然这罐子这么厉害,你家被鬼婴纠缠时将头骨放回去不就行了,何必还用求助我们。”
“那罐子的确能压制头骨的邪气,可是我们将头骨取出来之后召来了鬼婴,就算将头骨重新封回去鬼婴还会阴魂不散,所以……不过现在不一样,那些鬼婴已经被几位仙师消灭了,那只要把头骨重新封回去就好了。”
“你也不想想,这头骨真是好东西,你家祖上干嘛用罐子给封起来。”
方若愚小声嘟念:“反正也不是坏东西,否则为何我家先人宁可封起来也不毁坏,还一代一代传下来,定是有别的妙用的,比如改运。”
“那罐子在哪?”禹清池问道。
“我这就去拿过来,只要把头骨放回罐子里,也省得废你们的力气不是。”
说完,方若愚便一溜烟地往后院跑去。
在他没了踪影之后,司珏顺手就将头骨扔进鼎中,并且在下方烧起三昧真火。
待方若愚再气喘吁吁的抱着罐子跑回来后,那个婴儿头骨已经化成了汤
水。他大骇,然后转为大嚎,最后喊道:“我对不起方家列祖列宗啊。”
扶云舟不屑:“宗祠被毁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司珏理所应当地看了方若愚一眼,灭火,收鼎一气呵成,将鼎收回袖中,司珏道:“行了。不必在没用的地方多逗留,我们走吧。”
扶云舟跑过来,对着还在嚎丧的方若愚伸出手:“方门主,歇会再哭,先把封红给了。”
方若愚抹了一把眼泪,心不甘情不愿地拍拍手。这是暗号,他一拍手,就会有人将金子抬上来。虽然方若愚不想给,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不敢得罪司珏他们,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封红。
司珏没客气,两箱子的金元宝全部进了他的袖中,接着又对方若愚道:“方门主别忘了散尽家财,救济穷人。这样才能抵消方家先人犯下的罪孽,你也好重新去积攒福报绵延子孙后代。”
方若愚点头称好,想着先把三人糊弄过去再说。他们总不能一直盯着自己吧,人一走,他的钱照样是他的钱。
却不想司珏掐着中指道:“我方才拟了一道谶语,若方家出尔反尔,没有散尽家财,那将世代会被恶鬼侵扰,不得好活。此谶语期限是三年,三年后方家有一两,一钱,或一文都不算散尽家财。”
禹清池抱着手在旁边看戏。所谓谶语便是预言,需要以被预言的当事人亲口说出来的话为引做法,而且做法之人要灵力强盛才能起作用。比如方若愚说会散尽家财,惠泽百姓,那便可用他说出来的话做法,若是他达不到他自己说出来的东西就会被反噬。
方若愚这是纯属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啊!”方若愚欲哭无泪,但因着是自己答应下来的东西,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只能心里认栽。
“方门主,后会有期。”禹清池冲着方若愚挑挑眉,便招呼扶云舟:“别吃了,走了。”
扶云舟不满足地抹抹嘴站起来。
然而就在禹清池经过方若愚身边时,她感应到罗盘有了反应,于是她有些激动的将罗盘拿出来放平,只见罗盘指针定在方若愚的方向。
她突然想到什么,将方若愚手中的罐子抢过来,放在罗盘旁边。却见罗盘上的指针飞速旋转,就像在极力证明罐子中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的罐子!”方若愚崩溃,太没天理了,祖宗留下的头骨毁了就算了,罐子还要抢,这帮人简直就是强盗。
“住嘴。”
禹清池将罐子和罗盘放在一边,便向司珏要锁魂囊一用。随后便试图做法将罐子里的魂魄引出来。
就在此时,饭厅中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钟姐姐,钟姐姐和两位道友是要走吗?怎么这么快,也不和我说一声。”
禹清池被这乍起的声音吸引注意力,她正要回头应付方媛婷一句,却不想这时方媛婷已经奔到了她跟前。
“钟姐姐,你走了我会舍不得的。”方媛婷骤然抱住禹清池,让禹清池有些措手不及。
方媛婷虽然对她这个“虚渺元尊的妹妹”很是喜欢,可什么时候她们之间这般亲昵了。
不等禹清池想明白,方媛婷已经放开她,且在放开同时推了她一把。她踉跄几步,抬眼看见方媛婷脸色阴沉,嘴角勾笑,显而易见不是她寻常时候的模样。
“方媛婷!你,你不是方媛婷!”禹清池心道不妙,快步追上去,但已经来不及。
方媛婷捧起罗盘旁边的罐子,重重摔了下去,只听“啪嚓“一声,罐子四分五裂。在破裂的瓷片中飞出一点红色灵光,这点灵光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弥散。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甚至连司珏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飞出来的黎川泽的一魂已经快散的差不多了。
司珏马上出手,用灵力护住黎川泽这一魂,然后将他的一魂暂时收进自己的袖中,如此才得以保全。
这么多年过去,这一魂早已脆弱不堪,若不是在灵器中藏匿多年,只怕早就散了干净。
方媛婷为何要这么做,或者,是什么驱使她这么做。
在司珏将黎川泽一魂收起之后,方媛婷好像是失去了气力一般,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如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女儿!”方若愚大叫一声,冲到方媛婷面前,“你这是怎么了啊,女儿!”
他试图用灵力将方媛婷催醒,可试了几次却没起作用,便只能望向禹清池:“我女儿是怎么了,可是那头骨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禹清池蹲下身子,探了探方媛婷的鼻息和脉搏,人还活着但是没意识。她仿佛想到什么,又绕到方媛婷身后,果然在脖颈处和四肢关节处发现一条条细如头发的线,她挥剑斩断那些线,方媛婷瞬间没了支撑,彻底瘫倒在地。
“是牵丝傀儡术。方媛婷被人操控了。”禹清池起身,顺着丝线的方向追出去,追到最后只在方家门外发现了断掉的线头,自然什么线索都没发现。
她悻悻回到饭厅,冲着司珏摇摇头,司珏会意:“操控方媛婷的人知道事情暴露,自然已经逃的无影无踪。不过这人定是不想黎川泽复生,才极力阻止我们寻到黎川泽的魂魄。”
禹清池细想,这一路过来,他们的行踪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要是有人蓄意追查,定也能知晓他们此行的目的。
至于这人是谁,禹清池心中已有想法,只是没法下定论,所以她没办法跟司珏说明。于是道:“好在黎川泽的魂魄无碍,若下次再遇到有人阻挠,我定要揪出他来看看是谁。”
司珏若有所思地轻点了头,仔细将黎川泽一魂用锁魂囊收起,再施法让方媛婷转醒。
因为牵丝傀儡术最是耗费被操控之人的精血,所以方媛婷醒后还是有些神智不清,司珏便让方若愚将方媛婷小心安养。
事到如今,实在没有再留在方家的必要。
与方若愚道别后,禹清池、司珏和扶云舟出了方家大门。
“方家这一趟真不白来,不仅得了不少封红,还寻到了黎川泽一魂。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放松啊,拿着那些钱财在庆州吃喝玩乐,消遣挥霍?”
刚出方家,扶云舟就兴冲冲地提议三人好好在庆州庆祝一番,至于庆祝的法子,莫过于花钱。
禹清池看向司珏,以他们三人的身份地位高低,这大事小事自然得听司珏的。
本以为司珏最是不喜浪费时间的消遣,却不想这回他居然应的顺顺当当,“也罢,咱们在庆州逗留一下倒无妨。”
扶云舟狂喜后开始恬不知耻地跟司珏要钱去购置衣食。
司珏象征性地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了扶云舟。
扶云舟小心将那一块金锭子收起来,他不敢和司珏多要,归其原因是自己实在在这一场绞杀鬼婴的战役中没帮上什么忙,反而回回拖后腿要人救命。
“我去那边的商行将金锭子换成银钱。”扶云舟指向东南方向,过去时却想起什么,又嘿嘿一笑,道:“圣尊大人,您的银子自是和我花不在一处的,我去的地方也容不下您这样的身份,索性我就该干嘛干嘛去,您一会儿要寻我给我捻道令即可。”
司珏抬手示意他走人。
待扶云舟一离开,禹青池注意到司珏竟微不易察地舒缓了口气,大概司珏是早就觉得扶云舟话多聒噪
,这会儿人一走,难免放松。
禹清池认为扶云舟都能讨到金锭子,自己跟着要一块自然不过分。这边刚要开口,司珏好像猜到她心里一样,从袖中捏出一把金锭子,不由分说往禹清池手里塞。
司珏的手比禹清池要大很多,他一手捏出来的金锭子,禹清池两只手都拿的费劲。
她总不好捧着金锭子,人傻钱多般地走在大街上,故而将挎着小挎包那边的臀部往司珏那边挤了挤,“司珏,你放我小挎包里,我手拿不下那么多。”
“多事。”司珏嗔了一句,但仍准备听从禹清池的。只是看到禹清池的小挎包时他脸色有几分疑惑,迟迟没有将金锭子放进去。
禹清池催了几声,司珏才用两指将小挎包捏至她眼前,嫌弃地说道:“你的包破成这副鬼样子还在用?”
“修仙者应当清贫。”禹清池恨此时不能将小挎包一把抢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上面的补丁在两人眼前一览无遗,“再说我不像圣尊,您有钱,我没钱呀。”
“那你现在有钱了,最好给自己好好置办一些行头,莫丢了本座的面子。叫别人说我舍不得给你……”司珏摆摆手,将禹清池的小挎包放回去,“算了。”
“叫别人说你舍不得给我什么?”禹清池偏要问。
后面的话司珏不想多说。
他没想到,昨天晚上只随口说了一句“幽会”,却让那方若愚以为他们二人是道侣。
今日午时,在饭厅等禹清池和扶云舟时,方若愚又旁敲侧击地对他说男人要大方,尤其是对女孩子好点,显然是在说他抠门,对女孩子不好。
他后来仔细一想,方若愚这般认为,问题关键应该是在穿着打扮上。
想来实在不公,往往一身破破烂烂的男修士旁边有个气质出尘、穿着奢华的女修士,旁人定会说这男修士有福气,找这般好的道侣。
若是反过来,别人便只会说这男修士抠门至极。凭他什么身份,有多少钱,被人扣上了抠门这个标签便一文不值了。
司珏感慨,原来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凡人所言影响。
他头回认真审视起自己身边的人,才发现禹清池穿衣过于寒酸,因此想将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当然他得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呃,怕禹清池拉低他的身份。
“我现在就去买个新的布包,你先帮我把金子放进我的小挎包里。我捧着这么多金子太显眼了,大家都在看我,一会儿被人抢了怎么是好。”禹清池用右胯将小挎包顶了顶。
司珏见状,忍不住暗笑。一边将禹清池手中的金锭子接过来帮她放进挎包中,一边道:“谁敢抢你的金子。”
“真抢不一定,如果有人装作卖身葬父,家母病急,兄弟姐妹摔断腿,未婚妻重病缠身,我就难保不会将这些拿出来去贴补别人。你知道的,我这人最是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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