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高夫人心头一惊,这么小的人,便知开铺子分利,还懂市场分析?
见高夫人还不做回应,莫婤继续加码:
“这些东西能帮助产妇们少受苦,她们都会念着您的好,做大做强了还能提升您在贵妇圈的名声!”
大饼她也会画,这次能不能拉到高夫人的投资,就看她这饼画得够不够香了。
按下心惊,高夫人对她的提议本就感兴趣,又喜欢吃她的饼,听得心动不已。
他们家虽是北齐皇族后裔,还同当今圣上带点姻亲,但近些年仍显颓态,若能在勋贵,甚至是关陇勋贵中重新打出名声,对夫君的仕途亦有帮助。
况且,这些能帮助产后恢复的用物,在那些士族,如山东士族、江南士族等,想来亦能得到追捧。
毕竟,他们这些士族,可是将家族延续,看得比王朝昌盛更重。
不过,现今想这些还远了些,但此事若好生筹谋,使其能朝着她的期望发展,将来必能助力高府。
高夫人掩下眼中的野心道:“这事不小,我需考虑一段时日,到时再唤你前来商议。”
虽现今按下不表,但至此,莫婤彻底在夫人心中挂了号。
说罢,高夫人又将屋外的莫母唤了进来道:“那日你提及的陶妈妈之事,我已同夫君商量过,今日便将她放到庄子上,这几日苦了你了。”
莫母听罢,长舒了一口气,这几日,她可是不堪其扰啊。
只要她在下人房,陶氏母女便时不时来拍门,还是拍完就跑的那种。而她一出门,她们又在下人院门口守她,那女娃更是见着她就跪下叫师傅。
她不理继续向前,她们便步步紧跟,纠缠不休。
莫母也试图赶过,院门后的扫把,小径旁的木棍,水池里的死水,甚至花坛里的石头,都成为过她的武器。
但陶氏母女的脸皮竟比那护城墙还厚,当时打跑了,一会接着来堵人。
莫母算是知道,晚娘是怎么被逼的不敢出门的了。
因着,莫婤要做胸托,高夫人便让她每日不必请安,专心做便是。
而莫母也只需点卯,诊脉,无事便能回下人房歇息,但现今她被这母女俩缠的,在高夫人这里一待就是整日。
也成功让高夫人日日躺在里屋,就能吃到新鲜的瓜。
这几日,高夫人睁眼的日常节目就是——今日莫母又是用什么法子,打跑了陶氏母女。
她是有戏看了,莫母日日提心吊胆,毕竟莫婤还关在房中苦心专研,一心要做好了胸托再来夫人院中,一鸣惊人。
怕陶氏母女又缠上女儿,莫母只好请武娘吴娘子,时不时到自家门口转转,顺带给莫婤送午膳。
幸而自夫人不能出门后,吴娘子便闲得发慌,爽快地应下了莫母的托付。
如今,终是要解脱了啊。
看莫母一脸超脱的神情,高夫人忍不住笑道:“连顺娘这般爽利人都成这样了,我也懂晚娘为何到现今都不愿出门了。”
“就是泼辣,夫人还说得这般给我脸面。”莫母缓过神来,朗声回道,“日日如影随形,确是让我胆寒啊!”
安抚过莫母后,高夫人命人唤来吴娘子,让秋塘带着她,再领几个威风凛凛的婆子,去了下人院陶家。
见莫婤急着跟去看戏,莫母便一人去了大厨房提晚食。
这几日,日日去,她已轻车熟路了,跟大厨房丫鬟婆子们也熟络起来。
刚进大厨房,一用帕子包着头发的厨娘便将莫母拉到角落,低语道:“今儿又宰了头小羊羔,正新鲜着。”
她一面说,一面用目光示意莫母去看。
只见灶台上,排满了羊腿肉、羊肋排、羊四件、羊下货……
莫母念及屋中还有一个冰镇的羊肋,就和这婆子轻声商量:“杨嫂子,能不能将我今晚的份例,都换成生食?”
杨嫂子还怕她仗着是夫人身边的红人,狮子大开口。一听只是这般小事,忙应下了。
按份例给她换了一块羊腱子肉,并几根山药。
见没人注意,又蒙上布,塞给她一斗碗羊下货①。
这边莫母喜滋滋的提着新鲜食材,盘算着晚膳怎么吃;那边莫婤已经躲在秋塘身后,惊呼出了声。
秋塘一行人到陶家时,门窗紧闭,屋内所有帘子都拉得严丝合缝。
想来应在当值,还未归,她们一行人便在屋外等着,可不久就听见屋内传来欢声雷动。
再上前敲门,却还是久无人响应。
吴娘子不耐烦了,一脚踹开了门,门内烟雾袅袅,乌烟瘴气。
昏黄的油灯下,人影幢幢,空气中烟尘、汗臭、脚臭随着门风熏得她们睁不开眼。
原本应在当值的陶管事,躲懒偷溜回来,混了一帮子仆役正赌六博②。
陶娘子也坐在胡床上,跟人打叶子戏。
陶小娘子,在一群人中,窜来窜去,凑热闹。
这荒谬的场景,看得一向稳重淡然的秋塘,都动了几分气。
她也没同陶氏一家人多掰扯,只告知了夫人的意思,让吴娘子和婆子们押着她们收拾东西,立即搬到庄子上去。
听罢,屋中其余人被吓得不轻,作鸟兽散,纷纷挤出门跑了。
只留下了桌椅翻倒、茶碗粉碎、铜板洒落、一片狼藉的陶家。
最先回过神来的陶管事,一把抽出门后的马鞭,竟朝陶氏母女打了过去。
“贱人,让你挑事,让你闹!”
“害人精,跟你娘一样,怎么不去死啊!”
“被你们害惨了,我打死你们!”
陶小娘子闪身一滚,躲进了罗汉床底,徒留陶娘子一人倒在原地,动也不动地挨打。
一时间,整个下人院都回荡着陶娘子凄厉的哀嚎声。
院中刚刚下值的众人,都围拢过来,站满了陶家门口,却没人上前阻拦。
眼见着,陶娘子身上鼓出了一道道血痕,莫婤拉了拉秋塘的衣袖。
秋塘附身下来,侧耳听她道:“秋姐姐,怎么没人拉架啊。”
秋塘似是被她亲近的称呼怔住,一时没回答。
一旁的胖大娘抢着回答:“男人教训自己媳妇,不是天经地义。”
“不是!她是人,不是物件,岂容肆意凌辱?”莫婤一脸严肃地瞪着她,带出了些脾气,“而且这样子会出人命的!”
“小娘子有血性,对我胃口。”胖大娘并没因莫婤驳了她面子,而恼怒,反倒赞同道。
赞后,还自来熟地介绍道:“你唤我庞大娘,我住你家楼上。”
“先救人吧!”见陶管事越打越凶,莫婤咬着唇道。
“出不了事,你等着看好戏吧!”庞大娘说完,也不做解释,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内。
回过神来的秋塘,亦对她摇了摇头,直起了身。
她不想看单
方面的殴打,低下头,恨恨地想:今儿这个瓜,是个烂瓜。
“来了,来了,快看。”见莫婤始终低着头,庞大娘一掌将她头抬了起来。
看到屋中的战况,莫婤惊掉了下巴。
只见陶娘子正骑在陶管事身上揍他,一拳一喷鼻血,几下就将陶管事揍成了猪头,还不歇手,一面锤他,一面骂道:
“你个窝囊废,还敢打老娘?”
“吃软饭的,软蛋,就该窝着?”
“床上都硬不起来,还不如阉人!”
短短几句话,却是信息量满满。
吃劲爆瓜抓不住重点的莫婤,听得抓耳挠腮,还好,有一旁的陶小娘子帮她总结。
陶小娘子此时亦没闲着,她从床底爬出来后,正抓着陶父的手,一面狠狠地咬,一面帮她娘重复着关键词:
“窝囊废!软蛋!硬不起来!阉人!”
见莫婤听这些污言秽语太过专注,留下吴娘子处理后续,秋塘一把将莫婤抱起,退了出去,还同她解释了为何不拉架。
原来这陶娘子也不知是何癖好,偏偏喜欢被打得受不了才反击。
而每次看不过眼帮她的人,事后还反倒要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久而久之大家便懂了,也不再出手帮忙,只出人看戏。
秋塘不知原由,莫婤却在心里直呼:好家伙,古代版受虐狂啊!
心中惊叹,莫婤脸上也带出些震撼,鼓了鼓愈发圆润的小脸。
秋塘被她的包子脸可爱到,同她贴了贴脸。
啊,被矜持的美女姐姐贴贴了!
莫婤一脸被惊喜砸中,反应过来后,立马用鼻尖使劲蹭了蹭秋塘,以表回应。
成功地又看到秋塘,羞红了的脸。
“调戏”完秋塘,同她道别后,莫婤回了屋中。
屋内,莫母已点燃了火炉子,准备炖羊肉锅子。
从瓦缸中捞起羊肋,加了些盐、醋,用温水快速解冻后,剁成小块用黄酒、花椒、柑橘皮等香料,去膻增香。
腌好的羊肋,放入开水焯烫,去除浮沫和杂质。
再将其倒入铜锅中,加水,放姜片和葱段,开始熬羊肉锅子。
见莫婤吃瓜回来了,便拉着她一同洗羊下货。
羊下货难洗,若没洗干净,臭得慌,也不好吃。
莫母用温水粗洗,莫婤坐在绣墩上将羊下货表面的白色油脂都搓掉。洒上粗盐和醋,莫母还奢侈的用了面粉,反复揉搓。
见洗得差不多了,又让莫婤架了个火盆,将铜锅吊在火盆上继续炖羊肉锅子。
空出的火炉子,将羊下货焯水。
羊下货切了一盆,羊腱子肉片了两盘,还洗了娄芜菁(大头菜),切了盘水芹。
见羊肋快要熟了,莫母又刨了山药,切成段,下锅一道炖。
而一旁的莫婤,用茱萸、芫荽、小葱,混着香油、酱油做了两碗蘸料。
诸事具备后,母女二人围坐着羊肉锅子,开始用晚膳。
先盛一碗乳白的羊肉汤,绵密的山药,软糯地融在肉汤中,鲜掉了莫婤的舌头。
薄羊肉在筷尖轻轻晃动,涮好后,蘸上调料,肉的鲜嫩混着蘸料的刺激,一同在口中爆开,满口弥香。
羊下货更是鲜美,羊肝口感绵密、羊肺入口即化,羊肚弹牙爽脆、羊肠醇厚肥美……
最后一点汤,都被她们煮了芜菁、水芹,舔了个干净。
收拾完残局,母女二人摊在罗汉床上,动弹不得。
“莫小娘子!”
莫氏母女正倒在床上,困饭晕,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竟是下午同她一起凑热闹的庞大娘。
庞大娘手上还端着簸箕,里面是缝了一半的履心,就是鞋垫。
同莫母互相认识后,她一屁股坐到绣墩上,摆开架势,似要同莫氏母女大聊特聊。
莫母也是社牛,见此干脆拿过自己刚开始做的耳罩。隋朝是有耳罩的,莫母见莫婤近来耳朵总是通红,怕她长冻疮,便拆了旧绒颈围给她做耳罩。
二人一面手眼不停,一面开始唠嗑。
庞大娘也是管事婆子,还是总管后院仆人丫鬟的大总管。
不过她这大总管多是挂个虚名,各院主子对身边人,都看得紧。
她也不讨嫌,每次谁院中要丫鬟,她就将同手艺的一道送去,任她们自己挑;丫鬟若是犯了事,她再领回来,按主子的意思罚便是。
听到这,莫婤好奇地问道:“若主子没说要怎么罚呢?”
庞大娘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说道:“若主子没指定,错又不大,一般只是赶出去罢。若犯了大错——”
说到这,庞大娘顿了一下,咽了口茶,见吊足了莫婤胃口,才缓缓道:“也不过是赏几板子,打个半死不活,扔出去罢了。”
见庞大娘大喘气,莫婤深觉还有更劲爆的瓜,遂不死心地问:“就没什么特殊处置?”
“嗤——”庞大娘点了点莫婤的脑袋,口吐狂言道:“不守妇道就沉塘,偷了东西便砍手,乱说话就绞了舌头……”
“嘶——”不等庞大娘说完,莫婤就倒吸一口凉气,古代刻板印象再次+1。
“自然都是不可能的。”莫母见莫婤又信了,忍不住点醒她。
“我们正经人家,绝不会这般做。”庞大娘补齐了后边的话,继续说道:“如若这般,陶小娘子就不能全着身子,去庄子上了。”
“她偷东西被发现了?”莫婤急吼吼地问,她一定要吃到,她走后剩下的瓜,“吴姐姐早说过了。”
“不只,她娘守库房时丢的东西,也是她偷的。今日赌钱的人,也被她摸了个干净!”庞大娘补充道,“我早说她不是个好东西。”
“此话怎讲?”
一个不过六七岁女童,庞大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哼,我见过多少丫鬟婆子了,我的眼睛就是尺!”庞大娘抬了抬头,自豪道,“小小年纪,瞧着还柔柔弱弱的,平日说话总把人的想法往坏处引。”
莫婤一下就悟了,难道是圣体白莲花?
“倘若是庞大娘,你多想了?”莫婤不愿轻信,欲辨其真伪。
“不信?我演一段,尔等自可体味。”说罢,庞大娘正襟危坐,仿其声道,“我毋需打水,我师父晨昏都用不上。”
“庞大娘,这是口技?”莫婤未曾细品言中深意,已被庞大娘与陶小娘相似的音色所震。
“什么口技?家父是俳优,跟他学了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罢了。”庞大娘毫不在意地说,“你若感兴趣,也教你两招。”
在隋朝及更早,口技者并没有专门的称呼,都是包括在俳优中,而俳优还有其他乐舞谐戏为业的民间艺人①。
莫母见话锋微偏,轻舒皓腕,悄然导回正题:“这陶小娘子说的师父,不会是吴娘子罢?”
闻言,刚从神奇口技中挣脱出来的莫婤,油然而生吃到“熟人瓜”的尴尬感。
庞大娘冲她们挤眉弄眼,一派戏谑之态,暗寓莫母之言未错。
随即,又模仿道:“师父常言,此一身本事,若不交于我,恐后继无人!”
此间种种暗示,让莫氏母女瞬息明了,吴娘子谣言缠身,竟多半是这龆龀之龄②的女童暗示的!
真正的古代女童,早熟得,成功压下了莫婤这个假小孩翘起的尾巴。
庞大娘见她沉默,恐惊了她,遂转移话题安抚道:“不是对俳优有兴致,我教你两招?”
于是,莫婤先跟着庞大娘,学了些简单的动物叫声,如鸟鸣、鸦哑、蛙叫;又进阶到水滴声,风声,甚至敲门声……
见她学得这般起劲,庞大娘疑惑道:“观你已至上学的年岁,可延请老师?”
前些年,莫婤尚小,且有兄长开蒙识字,莫母未曾思虑过此事。
然,今遂家中屡逢变故,此番才安定下来,莫母一时亦未想到这茬。
现今,听庞大娘提及此事,方恍觉女儿已至读书之龄,断不能再整日同她东奔西跑、上蹿下跳。
莫婤听罢,亦是懵了:原来,我还在上学的年纪啊?!
“你可别学那些个见识短浅的,就算是女娃也定要读书的。”
庞大娘见莫母久不出声,立即开启劝学篇。
莫母闻言,连连颔首:“定是要读的。”
她就是年幼时没能上学,只识得些字,略微翻得懂医书,史料典籍是一窍不通。
在延庆坊时,被孙娘子嘲讽都听不出,她可不愿女儿重蹈覆辙。
但又念及未久居此地,人生地不熟,不知哪家夫子好,一时有些犯难。
“嘿,此事何难之有?向夫人一言便好,夫人素喜女学诗书。”
庞大娘听罢,忙给莫母出主意,
“原本我也可为你荐举夫子,然夫人处更有高贤,且观夫人甚爱你家小女,与她商议最为上策!”
莫母听罢亦觉有道理,将此事记下,欲明日说予高夫人。
莫婤在心中哀嚎:穿回古代,又要重新读书。
但她对古代诸项适宜却是不懂,也该学,便没耍脾气。
长安城,夜半寒凝,梨花纷飞,直至卯时方歇。
天还未亮,下人院门口,又排起了领饭的长队。
轻推轩窗,仅留一线罅隙,瞧着屋檐边往下垂的冰锥,莫婤对出门顿生怯意。
见状,莫母也不去领早食了,叫上她做面疙瘩汤。
舀一勺面粉,让莫婤举着水瓢,一点点往面粉里滴水。而莫母用筷子,不停地搅拌面粉,直至搅拌成均匀的面疙瘩。
点上火炉子,烧了油,爆香葱花,倒入打散的鸡蛋液。蛋液煎至金黄后,朵朵金梅在锅中散开,还有点点葱绿点缀。
往锅中加水,大火烧开后,下入面疙瘩搅匀。
待面疙瘩熟后,撒上芫荽,一锅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汤就成了。
用勺轻搅,泛黄的面疙瘩,在汤中上下浮动。
一勺下去,先尝到的是汤汁,混着鲜香的鸡蛋花和葱花,从胃暖到了全身。
紧接着,面团的软糯弹劲,让正是在掉牙期的莫婤,吃得舒爽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