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缸中洒了把盐,撒下沙,养梭子蟹;羊蝎子泡上井水,冻起来。
又从米瓮中瓦了勺大麦,炒至金黄,冲泡了壶大麦茶,给干得热火朝天的夫妻俩。
无事,莫母又拿出烟紫云锦缝裙。
莫婤则拿个木几,坐在她里间刚打穿的小门处,看两口子砌墙。
见新砌垣墙渐完工,她又央他们靠着三方壁垒,划出三片宽约一米的苗圃。
东隅墙角处,还垒了个土灶,只是还要晾上三五日方能用。
这儿的规矩,做工是要包饭的。
莫母去大厨房换回了一巴掌大的瘦肉、一篮土蛋、一块火腿和几根冬萝卜。
在罗汉床底搬出个瓦罐,莫婤在瓦罐的草木灰中,刨出一块咸肉。
咸肉洗净后切成小块,放入铜锅中煎出油。
将土鸡蛋打散,加入火腿丝,搅匀后,倒入油锅中,混着咸肉爆香,起锅备用。
莫母洗净南瓜后,从顶端剖开一个小盖,挖去南瓜籽和中间的果肉。
将大米混着炒香的肉、蛋、火腿塞入南瓜内。
倒入酱油、花椒油、葱姜蒜等调味后,放入蒸笼。
蒸南瓜饭的间隙,莫母快速将瘦肉剁成肉糜,在泡菜坛子里抓了把酸豆角,切碎混着肉糜,加了调料,炒了盆下饭的肉末酸豆角。
莫婤还支了个炭盆,用烧水壶煮了一盆萝卜汤。
或是活太累,或是油盐肉菜太有滋味,两口子都没顾上客气,吃得大快朵颐。
用过饭,莫母另付了多出的砖瓦费,送他们走了。
回来时,竟又带回了庞大娘。
庞大娘参观了她们新围的小院,羡慕不已。
她早在府外购了几处宅子,但独女嫁人后,深觉宅子冷清,便搬回了高府,女儿归宁方回。
府中热闹,有人气,就是住的小了些,更别说有院子了。
莫母见状,拉了庞大娘,坐在小院中胡聊。
一旁的莫婤搬出火炉子,亦在院中忙活她给晚娘的见面礼。
庞大娘自然而然提及了那些奶娘的后续。
秋塘只敲打了她们一番,还是给了公道的红封。
对赖娘子更是厚待,专派人去猎户家中,买了一筐子狼心狗肺,帮她送至家门口,好生宣扬了一番她的功绩。
黄昏前庞大娘出府办事,专程绕了一段路,只见她家门外堆满了烂菜叶子,门上还有流黄的烂鸡蛋。
“她可舒坦了,不用出门就有白送的蛋菜。”莫母听罢促狭道。
“她名声是好不了了,你名声却是小心些罢。”庞大娘忽而提醒莫母,“府里都传你是个厉害角色,连少夫人的老陪房都说赶就赶。”
“怕我才好呢,别来扰我清静。”莫母才不稀罕当弥勒佛,况且,这也是她有意在府中立威的结果。
庞娘子哪有不懂的,只是叹气道:“小婤在下人院中难有玩伴了。”
“不用考虑我,也别来扰我清静啊!”七分心思做礼,三分心思吃瓜的莫婤听闻,忙表态道。
她本就不是真小孩,陶小娘子一般的人精,她害怕;过于幼稚的熊孩子,她厌烦。
都别来沾边才好呢,可让她一个人清静些罢!
但一想到在私塾,不可避免同破小孩接触,莫婤心中又升起烦闷。
摇了摇头,还是专心做见面礼罢。
今这见面礼是一道药膳——枸杞黄芪明目汤
养着的半篓虾杀了,去头剥壳,挑出虾线。
再加入枸杞子、黄芪、莲子、女贞子,一道放入砂锅中用文火炖上半个时辰。
熬好后,过滤药材,加盐调味后,连虾一道倒入温碗中。
她正将温碗纳入布囊,吴娘子来接她,独留莫母招待庞大娘。
晚娘竟就住在,莫家屋子正后方的后罩楼二楼。
莫婤是个宅女,穿来隋朝,除去高夫人院中,哪儿也不愿去。
就连这日日住的下人院,亦只在搬来时同莫母转了转,仅认得路。
况且,她这短胳膊短腿,上楼都磕磕绊绊,只能手脚并用往上爬。
待爬到晚娘门前,她小脸都喘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咚咚咚——”莫婤轻轻敲响了门。
“谁呀,就来。”一道温婉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一开门,晚娘首先瞧见的是人高马大的吴娘子。
“你怎的又来,不是刚走?”晚娘见是她展颜道。
“本就不想走,是去接她了。”吴娘子手按在了莫婤的头上道。
“吴姐姐,说老多次了,摸头长不高。”
莫婤先挥开她的手,再对晚娘欠身行礼道,
“晚姨好,我是新至高府食客,莫家顺娘的女儿莫婤,您可唤我小婤,但我娘唤我婤婤。”
“为何她是姨,我就是姐?!”吴娘子见她在晚娘面前规规矩矩,愤愤不平道,“你这泼猴,还装起文雅来了。”
“谁叫你没正形,是姨姨的样吗?”莫婤反击道,“我本就文雅,是跟你学得顽皮!”
“噗嗤——”见二人在门口拌起嘴来,方见到莫婤便浑身绷紧的晚娘,放松下来,亦玩笑道,“快进来吧,家丑不可外扬。”
她们见晚娘放松下来,也不再插科打诨,跟着进了屋子。
屋中布置的很是精致,摇光映翠屏风、青瓷映月花瓶、金猊献瑞香炉、银线流苏帷幔……
看了晚娘的屋子,莫婤恍觉她那小间就是泼猴的水帘洞,乱糟糟、光秃秃的。
坐上绮罗花簇绣墩,莫婤送出了怀中的见面礼:“我亲手熬的药膳,清眼明目,正适合晚姐姐累了整日的双目。”
“怎又叫姐姐了?”晚娘接过温碗,将其置于楠木雕云食案上道。
“姐姐更亲近,方才是害羞了。”莫婤挠挠头,有些扭捏的说道。
心中暗叫:晚娘这等倾城之貌,谁还喊得出姨姨!
“婤婤是个颜控!”吴娘子一面摆出碗勺,一面调侃她。
这词还是莫婤教她的,见晚娘不懂,笑着同她解释。
“日后找郎君可不能颜控,多的是表里不一的男人。”晚娘听罢,笑着劝道。
莫婤满脸无奈,她这身子未至七岁,此时担忧也太早了些。
这话同张无忌娘警告他的,有异曲同工,不过他防女,她防男。
吴娘子陪晚娘喝了碗汤,连连称赞,见时候差不多了,莫婤便提出能否让晚娘指点女红。
“你那也叫女红?”吴娘子是见过莫婤缝胸托的,那手艺还
比不上舞刀弄枪多年的她。
莫婤知她说的是事实,没法反驳,只好瞪了她一眼。
晚娘亦瞪了吴娘子一眼,还掐她一把道:“若只是指点自无不可,只是我现今还不愿收徒。”
莫婤点头理解,她们这些宫中出来得绣娘,自是要寻个好徒弟。她亦志不在此,只来都来了,多少得学些。
约好每日申时指点一个时辰后,见天色不早了,吴娘子便送莫婤回去了。
而另一旁,夫人院中,高夫人正向高大人打听长安城像样的私塾。
“儿子上族学不就成了?”高大人很是不解。
“是我新招的食客的女儿,那女娃甚得我心,我可得让人好好教,别给我教坏了!”
高夫人涂着祛除妊娠纹的油脂,一本正经道。
这油脂是莫婤用杏仁油,加些香露,辅以祛疤除纹的药草做成的。
高夫人见其滋润香甜,日日睡前都要用上,妊娠纹竟真淡得快瞧不见了。
“那稳婆的闺女?”高大人对府中食客自是了如指掌,听她提及一女童,复想到接生那日见到的小人精,心中还隐约有些印象。
“是啊,这女娃可聪慧了,她还同我说要开铺子!”提及莫婤,高夫人顺势出了这个想法。
高大人一听小女娃还有经商的本事,亦来了兴趣:“要开什么铺子?家中没有此类铺子?”
“是产后恢复用物的铺子。”
高夫人一面说,一面取下搭在屏风上的收腹带道:
“收腹带、我身上的胸衣、刚抹上的油,还有别的玩意,弄到一起开个铺子,专给产后女子的。
别说我们府上,就整个长安城都没这种铺子。”
高大人一听是女子之物,没了兴趣,敷衍道:“想开便开,这等小事你拿主意便可。”
“你想得简单!”高夫人见他又开始和稀泥不管事,横了他一眼,也不多解释,待做大做强了定要抓住机会揶揄他。
思索间,烛光下的高夫人,眼中波光流动,刚刚为了展示胸托,敞开了亵衣。
淡紫的抹胸,衬得皮肤白皙细腻,在胸垫和肩带的托起下,双峰高耸有形。
随着呼吸,双峰一起一伏,胸托间的双鱼交尾图似在双峰间游动,煞是惹人。
“我觉得这铺子很有必要开!”高大人心中痒痒道:“夫人这小衣真好看!”
高大人被这幅美人宽衣露胸图,刺激地乱了呼吸,即刻就改了口。
“不正经!”高夫人骂,少见有些娇嗔,但随即将高大人赶出了房门,“我身子还没好利落,你找姨娘去罢。”
说罢,熄了灯。
又被赶出来的高大人,摸摸鼻子,去了张姨娘处。
张姨娘房中的灯,亮了一宿。
第17章 蟹膏虾头粥众人集合,开店准备中……
晨光熹微,高夫人轻启绣帘,周妈妈已在旁侧,絮絮叨叨起昨夜之事。言及张姨娘行径轻佻,竟勾得高大人沉溺欢愉,直至宵阑。
杏雏侍立一侧,听罢亦是怒火中烧,紧攥秀拳,忆梅轻抚其背,示意冷静。
环伺诸人,目光交汇,皆是暗暗窥探高夫人神色。
高夫人轻启朱唇,似有恍惚之态,随即神色一敛,戏谑道:“何须这般小心,我有我的宏图伟业要筹谋,哪有闲暇理会他莺燕环绕。”
语毕,她素手轻挥,宛若拂去了空气中的沉闷。
“去吧,周妈妈,去走一遭降降火,顺道告知顺娘,请安时带上婤婤。”
周妈妈领命,恭敬退下,往下人院走去。
晨起,莫婤裹上大棉袍,哆哆嗦嗦泡了珍珠米后,又睡了个回笼觉。
睡得正香,听闻莫母洗米的动静,在被中滚了一圈,还是起了身。
“阿娘,我想做虾蟹粥。”正刷着牙的莫婤,口齿不清地同莫母说着。
莫母昨日见她留了虾头,便知她用意,已帮她在盐沙中抓了三只梭子蟹备用。
梭子蟹刷洗干净,打开蟹壳,去除腮部和内脏,剁成五六块,并用料酒和姜丝腌制去腥。
舀一铜勺猪油,滑入热锅中,丢下虾头,煸出虾油,再加水大火煮上小半刻钟后捞出虾头。
黄澄澄的虾头汤内,倒入泡好的大米,煮至大米开花时,加入腌好的蟹块。
蟹块红透后,撒上胡椒粉和盐,再丢一筷子的芫荽、葱花,青红相间,惹人嘴馋。
粥香甫溢,氤氲升腾之际,恰逢周妈妈步履匆匆,扣响了门。
莫氏母女见是周妈妈,便邀她同食。
周妈妈一肚子火气,作势欲尝一口。只是粥还没入口,便细数起张姨娘的诸多不是,还爆出了瓜。
张姨娘原是张妈妈的远房侄女,大水淹了村,逃荒来投奔张妈妈。
夫人见她可怜,将其收为家奴。但不知何时,张姨娘对高大人起了心思,夫人察觉后,竟顺势将她推为姨娘。
前些时日,甚至容她生下了长子。
“接生那日,我们看到一处院子挂了挑红,是张姨娘处?”莫婤脑子转得快,一下便回忆道。
周妈妈嗤笑一声,不屑道:“除了她,还有哪个偏房娘子敢挂挑红,不知天高地厚。”
“周娘子尝尝粥罢,今晨新鲜熬的。”见周妈妈越说越来火,莫母忙劝道。
银匙轻舀,慢火细炖出来的粥,稠滑绵香,甫触舌尖,入口即化,虾味鲜美,蟹膏腴留香。
周妈妈唇齿轻翻,先前的嗔怪早抛却脑后,口舌生津,欲罢不能,直至瓷碗底尽,方矜持地用绣帕擦了擦嘴。
莫婤喝着热粥,眼睛都眯了起来;莫母细细品尝着,唯恐亵渎了珍馐。
一时间,屋中只有勺碰碗壁的清响,与满足的叹息声。
喝完粥,散了火气,周妈妈带着莫氏母女回了高夫人院子。
夫人正摊着宣纸,盘算着开店前所需准备工作。
莫婤行至夫人旁侧,看了她列出的条目。
首先是,集娴熟绣娘,精研黹绣之工。
莫婤刚欲荐佳人,便见袖莲引着晚娘缓步入室,步履轻盈,似云中仙。
高夫人将收腹带、胸托等物交与晚娘,她仅须臾之间,目光流转,手指微动,一切技法了然于胸。
更妙想迭出,谈及如何令其更巧妙精美。
“晚娘,你曾居宫中,对达官显贵追捧的花样甚是了解,选绣娘备卖件等事便交与你。”高夫人嘱托道。
身为高府食客,晚娘自无他言,默许之余,思绪已在梳理,忆起旧识匠人,谁技艺超群,谁忠贞可信,谁又可招揽入麾下。
目睹晚娘陷入深思,莫婤适时添言:
“还可划分四层档,一是珠玉映辉,献予勋贵;二是文采斐然,适于书香;三是锦绣琳琅,迎合豪贾;末者布素亲民,贴近黎庶。每档各寻擅此艺之秀女,再开班授课,延纳新人。”
闻此良策,高夫人频频颔首,赞不绝口。
勋贵喜珠翠罗绮,士族尚清逸雅趣,商贾恋繁花似锦,平民求实用安舒。
众人细酌分工,详议风格,终将此事托付晚娘。
送走晚娘,二人转向条目二,传授经商技巧。
此条一需聘请曾在绸缎行、布庄或绣房当差的管事,做掌柜;二需遴选形貌昳丽、辞令娴熟、应变自如者为肆员,淬炼其识鉴锦缎纹样、揣摩客心之能,兼修仪表礼数。
高夫人先同她成衣铺总管垂询,获荐三人以候详察,意在择取双璧,互为砥砺,相得益彰。
复命庞大娘于宅第之内,拣选机灵、会说话、有急智的丫鬟,先备齐八个,待商铺扩张,再添羽翼。
鉴于这类丫鬟多是主人心头好,可能不愿离开,也不易被放行,高夫人亦不愿别的院子掺和,分一杯羹,遂嘱咐庞大娘,其余妾室院子的丫鬟皆不要,若是人手不够,就去买。
庞大娘见夫人这般重视,将要求牢牢刻入脑中,匆忙寻觅去了。
第三个条目是,稳定原材料,保障货源。
此条目最为容易,高夫人,手握丝缎之庄十数,布肆亦然。今小店所需,不过沧海一粟,自是绰绰有余。
然夫人慧眼独具,择其质最优、供最稳之绸缎庄,召其主事,命之曰:若小店有需,必先供之。
高夫人思之,除却绣娘巧手制腹带、胸托,尚有祛肚纹油等物。
药材易得,高府自有药铺,供应无虞。
唯制此油需药婆、医女之助,虽稍繁复,却非难事。
莫母对此亦有人脉,闻之,主动领命,担此重任。
听着高夫人的运筹帷幄,莫婤心中惊叹连连。
不愧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啊,这份缜密心思,这般手腕魄力,令人叹服。
在古代,男尊女卑如磐石压顶,欲破茧成蝶、独步苍穹,开疆拓土,成就一番事业,就必须超脱世俗偏见,拥有高于常人的胆量、魄力和智慧,而高夫人的本事也够现今的她学了。
莫婤拉回思绪继续梳理,又提出安全问题。
她们开的店铺多为女子试衣,隋朝并不太平,若有登徒子闯入,他们的名声可就毁了。
高夫人听罢,心中甚为重视,遂召吴娘子前来,命其招募武艺高强之女,训练成巡查队,以保商铺安全。
又欲到铺子开张后,借高府人脉,托衙门熟人,增派巡逻,确保商铺安宁。
最后,便来到账目管理,查账、对账等事务。
高夫人原拟亲临督导,未料莫婤对此很是感兴趣:“阿姆,我是这店的小东家,岂能袖手旁观,我去管账。”
“你这小手,能拨算盘?”闻言,高夫人半信半疑,但知莫婤轻易不会口出狂言,遂凝神询问。
“我不会拨算盘,但我会算术。”说罢还让高夫人考她。
简单的她一口答了,难的她只在桌上划下几道后亦对了。
高夫人见之,惊喜不已,直呼神童,非要让下人去催高大人,给莫婤打听的私塾找着了没。
由此,定下神童每月查账,还让她总管此间铺子大小诸事,以秋塘、忆梅襄助,郑妈妈、赵妈妈坐镇,凡事疑难杂症,逐级禀告至高夫人处裁断。
毕竟高夫人这般多庄子、铺子,花费如此多精力给这个小店,已是万分重视。
议程既定,众人遵令行事,待高夫人出月子之际,选址开张,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或是高大人重视夫人口谕,加之夫人频频敦促,及至晌午,竟真传来私塾佳音。
因高府暂无闺秀,高夫人少时是府内聘师授课,未曾料想私塾竟没有接纳女子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