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敲还一面叫:“抓贼啊,抓贼啊。”
霎时间,左邻右舍都亮起了灯。
王大见事情闹大了,拉着王二就想走。
高府的婆子和马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将他们堵了个正着。
“还想跑,我们上,绑了他们,明日一早便去报官。”站在最前头的管事婆子是郑妈妈,她疾言厉色道。
众人听罢,连连点头,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且慢,且慢,众位息怒,我们只是见门没关,来瞧瞧出了何事,可不是贼啊。”王大见此阵仗巧舌如簧道,“我们可是好心,见官也不怕。”
“这门就是你们撬开的啊,给我搜身,我还不信搜不出物证。”郑妈妈根本不怵,厉声道,“我们这么多人证,还敢耍赖欺负我们高家人。”
王二一听要搜身,心头一凛,他身上不仅有撬锁的铁丝,还有春药啊。
这些东西一旦被搜出来,必死无疑,按照隋朝律法,他会被处以绞刑啊。
虽然不是上吊,也是勒脖子,一个死法,殊途同归!
拉了拉兄长的袖子,他眼神变得异常焦躁,不断向兄长示意。
“哪个高家?”
王大察觉弟弟的目光,他明白弟弟身上定藏了不得了的东西,但这些总有借口开脱,衙门有他好友,无论如何也能帮弟弟脱罪。
只是这人提到高家,就得重视了。
“自然是东城高家,我们老爷可是上达天听。”一旁的张妈妈,高扬下巴,鼻孔看人,蔑视道,“顺娘是我们少夫人最看重的食客,你们仔细掂量。”
闻此,王大心中已有计较,他虽有点人脉,但在高家面前,无异于以卵击石。
于是,他服软道:“小民愚昧,然我等确是出于善意,未料扰顺娘安宁,愿接受合理处置。”
他已经想清楚了,若她们不松口,必要时就放弃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少个包袱,还能多份前程。
第6章 酒酿圆子长路是满满,还是灿灿
高府大院中的管事妈妈,各个人精,目光如炬,自是没错过王大一瞬的神情变化,早已将他看破。
见状,郑妈妈清清喉咙,声线似秋水长天,掷地有声道:
“若能拿出白银百两,便可救他一命。”
王大闻言,飞速道:
“吾弟行事鲁莽,咎由自取。诸位将其送至官衙,乃合乎律法之举,我便先行离去了。”
话音还未落完,只见他身形一转,如同挣笼之兔一般,挤开堵门的众人跑了。
黑夜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渐行渐远,片刻功夫,便消失无踪。
独留王二呆滞在原地,双眼煞红,死死盯着兄长离去的方向没了动作,似是没想到只一百两就会被至亲放弃。
堵门的高府一行人也没死命的拦王大,只守着一瞧便是主犯的王二。
王二回过神来,涕泗横流,嘶吼骂道:
“王大,你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你跑回去也会被娘扫地出门,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待他骂完,高府一行人作势便要将他捆起来。
他忙从怀中掏出一枚玉扳指道:“此物定值百两白银,求诸位饶我一命!”
然而,周围众人无动于衷,沉默若铁锭,压得他喘不上气。
万般无奈之下,他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一面磕头,一面求饶。
额头磕破了,脚边还流了一滩水,身上散发出一阵骚味。
两位管事妈妈掩鼻而避,望向莫母,示意她自行定夺。
莫母沉吟片刻,终是接过了玉扳指道:
“罢了,你走吧,若有下次,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旁看戏的莫婤,内心还算平静,只暗自盘算这笔买卖还算值,毕竟他爹才赔了一两。
而且王二父母尚在,他们定会对其兄长施压,迫使他出手。
她们也没有定王二死罪的铁证,只是扯了高府这面大旗。
放他回去,他定会同他兄长闹,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陷入无休止的争吵,才是她乐见的结果。
王二之事告一段落,莫母心头却另有波澜,目光流转,看进了女儿的黑眸中。
双眸中似乎藏匿着无数的秘密,定睛细看却仍觉一片澄澈。
“你这小狐狸,倒是说说怎么回事?”
轻俯下身子,指尖轻轻触碰女儿略带婴儿肥的脸颊,那份软糯如同面团,让人放松。
“嘻嘻——”莫婤哼唧一笑道,她缓缓开口,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今晨她们下马时,她便见墙角处有一道人影,猜是王二又来埋伏莫母。
只因见如此多人,他不敢冒然现身骚扰,但恐已得知她们即将搬走的消息。
按照王二之前的所作所为,莫婤猜他今晚必会铤而走险。
毕竟要留下莫母,最好的办法就是——生米煮成熟饭。
然,不知他何时会来,莫婤只好同郑妈妈先约好,子时前来抓贼。
只是这般终究不稳妥,无论王二提前还是延后,熟睡中的她们都很被动。
因此,她在墙根、大门口都放了水桶警示,又用柴房里的稻草扎了假人,用它在正房布置了一出上吊女尸吓他。
王二应是一早就来蹲守了,见她们熄了灯,待她们方熟睡,便急不可耐的撬门进来了。
也是古人对鬼神之说甚为笃信,方能将他吓跑,拖至与高府诸事主约定之辰,将其堵个正着。
一旁高府管事们见莫婤,言辞清晰,论据井然,连连颔首,心下对她印象颇佳,皆觉此女慧黠灵秀。
“多谢众位援手,助我伸冤。”
莫母携莫婤鞠躬深礼后,又给出去两个荷包和两个布袋。
送别高府一行后,见事终了,莫婤揉惺忪睡眼,催莫母返房歇息。
莫母未动,蹲下身,双臂环抱莫婤,凝视她的双眸,语重心长:
“阿丑,若再遇此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共谋对策,难道阿丑不信阿娘?”
困意朦胧的莫婤一时愕然。
见莫婤愣住,莫母转为紧紧抱住她,柔声道:
“阿丑不怕,纵无父兄,阿娘犹在,阿娘定会全力庇护你。”
莫母以为她是受了父兄过世的打击,才这般没安全感,不敢依赖人。
其实,只是莫婤换了芯。
前世她早已成人,再加上父母离异,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拿主意,已经忘记如何依靠人了。
但她知道莫母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人,她坚韧、果断、自信、聪慧甚至独立。
窝在莫母的怀里,莫婤感觉很是温暖安心,她心中默默道:
“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的,她也是我的母亲,我也会多依赖她一些的。”
风吹动院中的树叶,发出沙沙声,似乎是逝去的小莫婤在借风声对她道谢。
曙光初破,天际织锦。
莫母于静谧中醒来,举目望向窗外。
院子中竟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树枝上也挂着银霜,像往下流的流苏。
墙角隔壁院子探过来的寒梅,也穿上了白裙。
云彩淡淡,刚升起的太阳也没甚活力。
裹好衣物,莫母轻步至灶房,炉火将熄,仅余星火微明。
她躬身添柴,待火舌复炽后,烧了壶水,用温水和糯米粉。
这糯米粉还是昨日高府的红封,是上好的糯米,磨得细腻,除了半斤糯米面、一筐红鸡蛋还得了十两赏银。
柳府自然也有,是半斤红糖,一包干红枣、一包肉桂和五两赏银。
将糯米粉倒入大碗中,逐渐加温水,同时用手慢慢搅拌,当面团开始成形时,反复揉搓面团,直至表面光滑,内里无颗粒,盖上麻布待用。
做完这些,还未至晨钟,尚余清闲,莫母拿出昨晚未绣完的收腹带,凝神定志,穿针引线,等着莫婤起后一道梳洗。
辰光微移,莫婤于梦中醒来,趴在窗柩上惊呼,在现代她是南方人,这还是她穿后的第一场雪,自是稀奇。
莫母指尖正捻断了最后一根线头,听见响动,搁置好收腹带,朗声道:
“烧了热水,自己收拾妥当来吃早食。”
闻言,她抖抖嗖嗖地起身,穿上了炕上娘亲温着的,杏色夹袄短襦,棉裤外套了一条藕粉色外裙,拉至腋下用枣红绸带系好。
颈上还围了一圈兔毛做成的护颈,正中还有个小球球,也不知是不是兔尾巴做成的。
掀开布帘子,进了灶房,从灶台正中的锅里,舀了一勺温着的水,倒在水盆里同莫母一起洗了脸。
莫母用柳枝蘸盐刷牙,她用盐水涮口,再将盐洒在手指头上擦牙。
隋朝的刷牙工具多是用柳枝、竹骨,再配以盐、草木清洁,虽没现代舒适,但亦能洁牙。
只都是大人用,像莫婤这种小儿是没有的。
但用手实在不便,不用她心里又膈应的慌,想着搬了家,无论如何也要说服莫母给她整一套牙具。
洗漱完,母女俩一同坐到了铜锅旁。
莫母挑了点猪油,在锅中化开,又舀了一勺酒酿,煸了煸,再加入清水。
待水沸后,撤了些火,一手拿着面团,一手扯下一小块,在手心搓成圆滚滚的小剂子后,丢入锅中。
全都掐入锅中,又添了把火,待圆子浮起后,莫母掰了块红糖,用勺子轻轻搅拌,红糖渐渐融化,汤汁变成了琥珀色。
接着,莫婤还打了两个蛋,沿着锅边缓缓倒入锅中,待鸡蛋熟后就起锅了。
在冬日下雪的早晨,莫家母女俩,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
舀起一勺,软糯的圆子在琥珀汤汁中滚动,一口能包住三四个。
红糖的甘甜与酒酿的微酸,同时在口中化开,还伴着鸡蛋的鲜香,如同秋日的一抹斜阳,温暖而不燥烈。
半斤酒酿圆子,还带着红糖鸡蛋的汤水,对莫氏母女二人来说,还是太多了。
莫母将剩下的都装进温碗中,让莫婤走时抱着,既可以保暖,一会饿了还能再吃。
温碗,又称“暖锅子”,一般是两层,中间留有一定的空隙,在外层底部加入热水或炭火余烬,可长时间保持食物或饮品的温度①,类似于现代的双层保温杯。
收拾完灶房最后一点东西,将要带着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院门处。
一箩筐晒干的药材香料,还有些是昨日连根挖出来的,带着泥。
一箱产具和药包,每个药包都挂好了种类。
双麻袋中,密纳衣裳与寝具;还有一箱从莫兄房中收拾出来的书卷。
莫母跟张妈妈打听得知高府膳事丰赡,日有三餐,也可用火炉子在院中烹些小食,打打牙祭。
闻言,莫母思虑周详,还是带了火炉子,只是将家中囤积之粟、麦、黍稷等,悉数换成银子,还去了趟油铺,将麻籽都换成了油。
麻籽榨出来的油,历史上又称“胡麻油”。
油灯多是用这个油,它还可调味,可给木器防腐防潮,可给竹简纸张防水,甚至有清热解毒、养血润燥的医用效果②。
余留之粮,不过五斤粉白、五斤大米、三升菽豆、一秤苡仁、半升芝麻。
辅以核桃、松子等山珍,再配以枣、桂、莲子诸补益之品,零星杂陈,共聚一方篮筐。
厨中器皿,铜釜陶甑、菜刀砧板,碗碟匙箸、酱醋椒盐,各有所置。
最令莫婤稀罕的,是那一瓦罐乳白的猪油。
另附莫家母女一些零碎的东西,如木梳、瓷盏、牙具……
混着从莫兄屋收出来的零碎,一起装了一函盒。
莫母随身包裹里,装着藏有钱函的枕头;莫婤肩上的布袋里,收着自己的和从莫兄处寻得的宝贝。
巳时将至,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巷子,停靠在莫家小院门前。
门后行囊堆积,俨然成丘,待车夫二人协力搬运,箩筐、篓子、箱子都遂一安置于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厢内。
莫母牵着莫婤,一同登上第一辆马车,身旁坐着高府的两名管事妈妈。
辚辚车轮碾压青石铺成的小巷,声声作响,宛如槌敲击编磬的响动。
莫氏母女携手,步入前往高府的漫漫路途。
第7章 产后收腹带得到赏赐了,可是古董啊!……
辰末巳初,巷陌间尚笼一层薄雾,似水墨未干,晕染于宣纸上。
忽而,一轮金乌从东南山上跃出,其晖如练,照亮玉树琼枝,银装素裹的市井。
抵达高府之际,正值午钟敲响。
莫氏母女只携随身行囊,其余杂物皆交由高府管事悉心安排,遂一送至她们的下人房内。
二人则随郑妈妈回了正院,见高夫人。
高夫人先是关心了莫氏母女一番,见莫婤在一旁眸光闪烁,似有星河藏于眼底,不禁掩唇轻笑:
“说罢,小婤又有何妙计?”
言下之意,似乎料定了她脑海中又有了新点子。
闻言,她听出高夫人多半以为上次的改良未能尽善,如今是另辟蹊径了,遂忙从小巧布囊内,取出收腹带。
高夫人接过后,立时被这新奇的设计吸引,尤其是那些巧妙的绑带、结扣。
加之莫母生动的刺绣点缀其间,更是锦上添花。
爱不释手之余,高夫人竟迫不及待想要亲身体验,全然不顾收腹带是否需先行洗涤。
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见状,自是不敢拂逆主子的意,纷纷围拢过来,欲协助穿戴。
然而,负责服侍穿衣多年的大丫鬟袖莲,此时却面露难色,左右比划几番,还是不知该如何穿戴。
见状,莫婤在郑妈妈的引领下,先净手,随后亲自上前示范。
她先将收腹带平铺在罗汉床上,让夫人平躺上去,调整收腹带的位置,使其三部分分别置于骨盆最宽处和下腹部。
调整好后,让夫人蜷起下肢,她再从外摸到还没复原的子宫,将其往上推,相当于对子宫做一个手动复位。
然后,让袖莲从下往上将绑带交叉系紧。
如此往复,将下腹部和盆骨处的带子都绑好,三部分间用结扣扣紧连接。
收腹带不只包括腹部,还包括骨盆处。
怀孕后女子的骨盆,因要为生育准备而变宽,收腹带绑在胯部最宽处,不仅能修复骨盆,也能防止内脏下垂。
穿戴妥当后,高夫人每日坠坠不爽利的肚子顿感轻松,人也精神了许多。
身形虽不至于恢复到怀孕前,但这般也足够见人了。
“夫人,每次穿戴不能多余一个时辰,否则恐有不适。”
莫婤努力回忆着,有关收腹带的注意事项,一字一句,严谨叮嘱,
“尤其是饭后、入寝前,务必卸除,以免影响气血畅通。”
莫婤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一旁的丫鬟婆子忍俊不禁。
“好的,小夫子,谨遵教诲。”
高夫人却未因她年幼轻视她的提醒,反而郑重应下,又转而吩咐身边的忆梅与袖莲,
“你等亦须牢记,我们相互提醒,切莫疏忽。”
说罢,高夫人轻抚她的头顶,笑容可掬地问:
“小婤想要什么赏赐啊?”
“夫人再多等些时日罢,瞧了成效再说。”
还未见成效,她也不好意思立刻请赏,便直言婉拒,态度坦率大方,毫无贪念之嫌,显得格外大气。
高夫人本就欣赏不小家子气的性格,闻言,内心愈发赞赏。
而且她近来长了些肉,脸颊渐丰,灵气逼人,惹人怜爱,高夫人瞧着愈发喜欢她。
“忆梅,去把我妆匣内收着的那件,瑞兽银项圈拿来。”
高夫人望见她颈间,系挂着一枚精致的银制长命锁,随即对身旁侍女吩咐。
忆梅脚步轻盈,迅速寻到一只首饰盒屉,高夫人确认后,温柔拥住莫婤,轻哄道:
“瞧瞧,是否合意?”
项圈轻盈,以一根纤细银环为主体,色泽宛如皎洁月光,温润柔和。
在古代工艺中,越是精细的银饰,制作难度越大,再加这般细腻打磨抛光,价值定不菲。
银环上,巧妙镌刻各式神禽瑞兽,诸如麒麟、九尾狐、麋鹿、毕方等等,无一不栩栩如生。
项圈下方是银链围成的半月形,共五组,环绕项圈一圈。
月牙弧上,交错穿着珊瑚粉玛瑙珠
与象牙白珍珠,晶莹剔透。
每两个月弧中还悬着条约一寸长的银细链,共五条,是每条银细链末端悬挂着的吊坠。
吊坠最让人惊艳,樱桃般大小,由莲粉胭脂玉雕刻而成。
分别是蟠桃、麋鹿、梅花、竹子、仙鹤,象征着五福临门。
“这可都是古董啊!”
莫婤双眸发亮,心中暗暗尖叫。
高夫人见她心动,遂转动项圈,将原有的象征长寿的蟠桃摘下,代之以她胸前的长命锁。
长命锁朝胸前,给她戴上了后,高夫人又将取下来的蟠桃塞回她手上。
因出生后身子骨弱,莫母恐她被阎王收了去,特地找人用纯银锻造了这枚长命锁,望将她留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