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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食客升职记(兔子占魁)


而鲈鱼脍,做法就更讲究了。
需要在九月霜下之时,收三尺以下的鲈鱼做成干脍,浸渍后布裹沥水,散置盘内,取香柔花叶相间细切,和脍调匀①。
霜后鲈鱼,肉白如雪,不腥,配上油香蛋鲜的碎金饭,更是下肚儿。
不知不觉间,三人竟干完了整整一脸钵的饭,走时皆扶着后腰,像极了还未生子时的舒娘子。
因着太撑了,坐在马车上胃顶得慌,见离高府不远了,莫婤三人便下马车步行而归,就当消食了。
桂花巷子两侧的丹桂,任秋风一吹,阵阵飘香。
临着重阳,坊市间热闹非凡。
有妇人领着女童,发簪姚黄,手捧簸箕,卖桂花糕、菊花露。
茶馆里,说评书的时不时尝口菊花饮子润喉,引得听客纷纷效仿。
最有心机的要数两侧的酒坊,竟专门画了幌子叫卖茱萸酒,饕餮们偿偿这家酒辣,吃吃那家酒香,瞧着都要品窜味了。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挂着茱萸枝的人家,祈求安康。
莫婤正同蔷姐儿东瞅瞅,西望望,前头竟敲锣打鼓似有人迎亲。
未曾见过古代婚礼,莫婤忙挤进去想长长见识,就是凑热闹,却不小心又听了一耳朵的瓜。
“怎又是去这家下聘?”
“只是下聘?这般阵仗,我还以为迎亲。”
“我听闻是冲喜,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那我知得更多些,是转房婚!”
前头两个瞧着面容英俊的郎君,竟亦爱八卦,消息还这般灵通,她忍不住开口打听:
“公子,你们打的何暗语?究竟是谁家啊?”
他们同时回头,瞧见的竟是一貌美的小娘子。
长得白净些的郎君,一袭松青长衫,戴着顶银丝祥云幞头,方才听声儿还算跳脱,现下竟是俯首羞红了脸。
敛下眸子,他不敢盯着莫婤脸瞧,吞吞吐吐答不出话。
穿着玄袍的郎君,瞧着更成熟些,先朝莫婤行了个拱手礼,后讳莫如深地抱歉道:
“小娘子,嚼舌本就是我等失礼,断不能言明是何许人家。”
说罢向前昂了昂首,顺着他的目光,莫婤瞧见聘礼箱子上,贴着大大的“右骁卫将军府”的字样,上头还雕了长孙族的族徽。
心头骤然一紧,又想到方才他们说的是“转房婚”,忙问道:
“何为转房婚?”
“种类繁杂,此户应是兄娶寡嫂。”
青衫郎君缓了过来,见莫婤这般急切,亦上前解释道。
“二位可知,是行几的欲娶寡嫂?”
算了算长孙无忌的年岁,本是轮不着他娶的,但莫婤仍不放心,若他们想随便指一门亲事困死阿兄该如何是好!
知两位郎君为难,她亦未言其姓氏,只侧面打探排行。
“行二,他们寡嫂不小了。”
见她这般和善,玄袍郎君去了些戒心,直言道。
听罢,莫婤放下心来,又同他们寒暄一番,得知其名。
青衫是刘郎,刘景行;玄衣是韦郎,韦师实。
同两位慷慨分享消息的郎君道谢后,她拉着早在她同他们打听时就藏到她身后的蔷姐儿,退出了人潮,同莫母一道回了高府。
“景行别瞧了,都走远了。”
韦师实见他望着莫婤远去的背影愣神,万般呼唤也不应声,只好挡在他面前。
挡前,韦师实亦又看了眼,方才躲在莫小娘子身后,未曾露面的女子。
回过神的
刘景行亦觉自个儿孟浪了些,不再同韦郎胡侃,赌气地推了他一把,同他一道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高府内,高夫人听闻莫婤回来了,忙喊人将她领了过来,让她帮着瞧瞧重阳的席面。
高大人在官场屡屡碰壁,伏低做小亦不抵用,瞧着是要熬不住了。
见此,高夫人提议趁着重阳办几桌酒宴,将他的同僚上司皆请来,走礼省事,更是为了重金打点。
请帖是以绫绢为材,四周以金线细细勾出云纹,连绵起伏若祥瑞缭绕。
云纹间,还用银线绣了麒麟点缀,金银交错,熠熠生辉。
内里是高大人亲自撰写,亦是高大人亲自去邀的。
他这般重视,高夫人自不能拖他后腿,抓来莫婤帮着想方子,定要将席面办得风风光光。
糟蟹、糖蟹自不能少,菊瓣玉糕、香翠鹑羹、葵花斩肉、贴乳花面夹……
“夫人不好了,大人锁了书斋,正在里头砸物件呢!”
正商量得起劲,前院的大丫鬟紫霞慌慌忙忙跑来后院,向高夫人求助。
闻言,高夫人也顾不上拟馔单了,让莫婤先回屋歇息,她快步去了前院。
“官人,开门!”
重重拍了高士廉斋室的外门,里头不光无人应,还又响起了一阵杯碟破碎的动静。
高夫人听得直皱眉,喊了两三个家丁,一道砸开了门。
屋内碎了一地的茶盏、笔洗,连桌上的镇石都摔断成了两半。
“果真该听婤婤的,就不能让你们用这书桌。”
见高大人垂头丧气地蹲在矮榻上,高夫人故作轻松地侃道,
“呦,还知道挑便宜的砸。”
书桌上的白釉辟雍砚台,几案上的琉璃盏,多宝阁上的浅浮雕梅花玉瓶等皆完好无损,高夫人又好气又好笑。
将高大人拉到内间,取了他的双层纱幞头,解了他箍得紧紧勒出小肚腩的腰带,还松了松领子,问道:
“是他们又辱你了?”
高大人摇首,似想到了什么,脸骤然涨得通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暴起,愤恨道:
“这回夫人可将这帮无耻小人,高看了!”

第56章
大业五年三月,杨广率领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妃嫔侍从,自东都洛阳启程,过长安,穿扶风,越陇西,渡黄河,入西平,至张掖①。
打杨广西巡起,洛阳同长安内,留守的有品级的官员们,就需时常举办各种宴会,来维持和展示大隋的繁荣与稳定。
临近重阳,官员们除了有赴不完的宴,还要陪着亲友登高,忙得脚不沾地。
高士廉先是去了上司府邸送请帖,不出所料,没见上人。
不过上司府中的大管事好歹客客气气将他迎进去,再斯抬斯敬地将他送出来,反倒是后头的同僚家奴多不会来事。
终是遇见个得闲的同僚,见他送请帖,还将他邀进府中一道吃酒。
两壶酒下肚,这同僚就向他打探起消息来。
“说道说道,你那妹夫是怎想的?让儿娶寡嫂冲喜?”
听罢高士廉瞬时蒙了,他可未曾闻及此事。
见他一无所知,同僚知他与这门亲戚关系浅,肉眼可见的冷淡便罢,还出言讽刺:
“这等子蛮夷,就是荤素不忌。”
在五胡乱华时期,鲜卑等游牧民族,皆被中原汉族政权冠以“曼”、“夷”等带有贬义的称号,甚至延续到大隋②。
而转房婚这一习俗在游牧民族中常见,在汉族中,却随着儒家文化的兴起,特别是在汉代以后,儒家伦理逐渐成为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因其与儒家倡导的伦理纲常相悖,被视为乱丨伦的一种,甚至被立法禁止。
但大隋统治者杨广,在其父隋文帝去世当日就收了继母宣华夫人,朝中的汉族官员们,内里虽不齿,面上却要端着圣上仁慈的态度。
现今对着同为汉族,且与有鲜卑血统的长孙族关系一般的高士廉,这同僚竟百无禁忌,开起不合时宜的玩笑:
“长孙晟瞧着活不久了,你胞妹若成了寡母,定会被前头娘子生的那几房继子疯抢!”
高老爷原是北齐高祖高欢的从父弟,清河王高岳之子,拥有北齐王室的血统。
长孙高氏年轻时,高老爷还是北齐乐安王,她因着家世出众,才情了得,容貌昳丽,受到青州无数血气方刚的男儿追捧。
北齐灭亡后,高老爷降了隋朝,举族搬入长安,高氏又引得长安城凤雏麟子青睐。
但最终高老爷却为找个有力的亲家,将她嫁给了在隋地位声望颇高的长孙晟,做填房。
当时得知此消息的长安城才子们,心碎的琉璃渣铺满了朱雀大街。
同僚没少听他老爷子忆往昔,此时竟拿这事嘲讽高士廉。
几年的官场磋磨,本已磨平了高士廉清高的棱角,现听同僚如此侮辱胞妹,还是破了功。
往那同僚脸上泼了酒,摔了杯盏,奔回高府后,高士廉还忍不住大动肝火。
“妹夫一去,就将妹妹接回来罢。”
高夫人听完官人的控诉,亦是怒意丛生,但心头却敲响了警钟。
右骁卫将军府那些个继子,瞧着皆不足信,那长孙安业更是色胆包天,若无长孙晟压着,恐生歹心。
高士廉听罢亦颔首赞同,他不会将胞妹多留在右骁卫将军府,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和笑柄。
这边高夫人同高士廉达成了一致,那边闲不下来的莫婤,又是去了容焕阁。
将日后欲开接生馆之事,同众女子说了说,春桃头一个应了下来,紫烟紧随其后,晴姐儿则需回府同赵妈妈商量。
见她们这般支持,人才储备自愈早愈好,但哪有这般多的接生实战,让新手们练手啊?
可都是人命啊!
思及此,莫婤便想到了前些日子,为容焕阁实操室定制的,模拟分娩的模具。
可在实操前,先教会她们理论,再进行模拟演练,熟练后才上实战。
想罢,莫婤专程找到了高府木匠宿工,询问制作模具的进度。
“宿工,模具做成了吗?”
“小东家,您瞧瞧,这婴儿模具,是仿着我那才出生三日的侄儿做的。”
莫婤一瞧,果真不错,连婴儿未闭合的前囟门都做出来了。
婴儿的前囟门位于顶部中央,呈菱形,刚出生时还未闭合,随着其生长发育,一般在一年到一年半左右完全闭合。
“我可是仔仔细细瞧了,摸了,这处是真有!”
见莫婤一直盯着前囟门,宿工忙解释道。
“你摸时净手了吗?”
听罢,她方还十分满意,现下又紧张起来。
婴儿未闭合的前囟是可以轻微触摸,但手必须是清洁的。
否则手上的病菌,会通过囟门处未闭合的部位,若感染了婴儿脑部,可能导致脑膜炎、脑疝等严重后果。
“那是自然,不然我能抱到娃?我嫂子定砍死我。”
说罢,宿工还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寒战。
当日他琢磨得入了迷,只情不自禁地点了一下小侄儿此处,就被她嫂子追着打,他拼命解释他净了手也不抵用。
念及此,宿工害羞地将骨盆的模具拿了出来。
莫婤一瞧,顿感眼前一黑。
“这真没招了,我还没娶亲了,总不能去摸我嫂子的吧,我摸着自己的做了一个。”
宿工挠挠头,细蚊子般的声音儿,在莫婤听来却是震耳欲聋。
“用的你自己了?老天爷,我不是画了草图?”
“你那草图也太草了,还不准,做出来的皆连不上!”
听罢,宿工更委屈了,他真的是仔仔细细研究了那些图,无论如何天马行空,亦想不出其构造。
拿起木几上的图纸,莫婤也对自己产生了几分怀疑,难道真是她太久没画,有误?
为做出模拟分娩必不可少的骨盆模具,莫婤百般央求莫母。
莫母抵不住闺女的痴缠,便同她一道回了趟西城丰邑坊,还拉上了高府宿工,找南街义庄的庄管事行了个方便。
庄管事靠着钱老爷的人脉,又在其他坊市开起了庄氏义庄连锁店,从他手上过的尸体,没有八万亦有八千。
做善事的同时,还能财源广进,因而他很是感念让他发家的莫氏母子。
听闻莫婤要用无人认领的死尸,都未曾多问,直放下话来——欲得几何,则有几何。
毕竟这大隋,在长安城外晃上一圈,就能拉回一车死尸。
莫婤在现代虽是学医的,但解剖真是法医的活,她连解剖刀都不知如何使,还好有莫母。
作为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稳婆,莫母会解剖,还尤擅妇女解剖。
在现代,除了大学见了不少“大体老师”,她还在医院跟了不少手术,瞧着莫母解剖视觉上还算接受良好。
只是其他五感,就不太美妙了。
从福尔马林泡过的冰凉触感,变成了新鲜出炉的软腻。
屋子里弥漫着腐败的恶臭,不时还有血泡挤出皮肤的破裂声,她咬紧牙关,紧闭双唇,就怕尝到点尸味。
她都这般难受,就更别说头次见这架势的宿工了。
宿工一进义庄,瞧见尸体,先是吓得瑟瑟发抖;待莫母为其解衣时,他扭过红温的脸,不敢看。
莫母待义庄僧人超度后,她方动刀。
忽闻一阵浓烈的酸臭,莫母扭头一瞧,宿工已在身侧吐得不成人样了。
为让骨盆模具做得更逼真,高矮胖瘦的骨盆莫母皆剖了。
莫婤亦是从各个角度画,还拽着宿工将每幅图对应哪个部位,弄得清晰明了。
这点工作量放现代,莫婤最多一日就能完工,而此次他们却在义庄整整耗了三日,至少一半的时候,是在照顾狂吐不止的宿工。
宿工这幅霜打模样,自是没了胃口,别说吃肉,就是瞧见赤色的,他都直干哕。
但要做工,咽不下吃食自是不行的,她便想到了开胃爽口的冷淘,就是凉面。
大隋是没有冷淘这一说的,它始于唐朝,唐制规定,夏日朝会燕飨,就有此味。
唐冷淘中,最出名又是“槐叶冷淘”。
《唐六典》曾言“太官令夏供槐叶冷淘。凡朝会燕飨,九品以上并供其善。”唐杜甫甚至专为其做了首诗:“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新面来近市,汁滓宛相俱。”
而在义庄院中,最不缺的就是槐树。
背个小竹篓,莫婤爬上曲梯子,采了些肥厚又嫩的槐叶。
以青石为砧,飞镖为刃,将槐叶剁碎。
莫母还向着邻户借了个石臼,用石杵捣出槐叶碎的汁水,用其和面。
一旁凑热闹的庄管事夫人亦擅厨艺,瞧着心痒痒,见她举着飞镖欲削面,痛心疾首。
阻了她,庄夫人从庄管事的珍宝库里头,翻出把吴刀,还拿了瓶洛酒。
切以吴刀,淘以洛酒,面细如丝,滑嫩筋道。
煮熟后,还放在义庄中的深井里头镇了整日。
捞起就得了冷淘,用沸油浇拌,添以清醋、丁香、胡荽、蒜泥等调料。
莫婤还摸了把茱萸果榨里头,又酸又辣,爽滑劲道,终是让宿工有了胃口,莫母和庄管事两口子亦赞不绝口。
适应好的宿工,在义庄开启了事业狂模式,对着莫婤的图和实物琢磨其细节之处,想着如何用榫卯结构将其连接。
而趁他奋发图强的间隙,莫氏母女还回了趟莫家小院。
“快马轻车,莫氏收生。”
呢喃着,莫母取下了院门上挂着的莫氏收生的招牌,上头竟出奇的没多少灰。
见状,莫婤忙从包袱中翻出钥匙开门,拉着止不住手颤的莫母进了莫家小院。
东南角的枣树,早已枯死,只剩下个干枝丫。
院子中央的石桌上,未遮盖子的水井里,皆落满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残叶。
墙角的梅枝似也知晓了此处的冷清,不再伸向这头。
屋里皆布满灰尘,也未曾有人打扫过的痕迹。
“咚咚咚——”
忽而,响起了敲门声,打破了相对无言的母女俩。
莫婤忙跑去开门,竟是大着肚子的春老鸨。
“哼,死鬼!你们竟还知回来。”
春老鸨一幅负心汉地眼神瞧着她们,说罢竟摸出条方巾嘤嘤哭起来,活像是被她们搞大的肚子,他们还抛妻弃子。
“打扰了,打扰了。”
一斯文书生模样的男子从春老鸨身后探出头来,不好意思地解释:
“她自有了身子,情绪起伏颇大,时哭时笑。
但是真念着你们,时常拉了我来帮你们擦这招牌。”
说罢就往那门上指,却没瞧见那木牍。
听罢,莫母捏紧了手中的木牍,失落怅然骤起,现也只好收了心绪强笑道:
“是念着让我帮你接生罢?
不是万花丛中过?现怎愿吊死在一颗歪脖子树上了?”
“顺娘!胡生才不是歪脖子树呢!我可生过一胎了。
且不止我,街坊邻里经你这儿,瞧不过眼,皆会帮你擦擦的。”
莫母的手艺当年就颇得赞誉,受过她恩惠的人户不少,自不愿瞧着她的招牌蒙尘。
听罢,莫母终是死了心,却又觉欣慰。
而莫婤却进了兄长的屋,瞧着那没了席镇的破草席发愣。
那破席的席镇是镶嵌了贝壳的彩陶,做成的长寿龟样式,她很是喜爱,因而印象深刻,若不是太重不好搬,当年她定是要带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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