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除了莫婤小打小闹赚了些零花钱,莫母是真的赚钱了。
因着莫母在外接生,也让高家在七八品官宦人家中有了存在感。
虽都不是大官,但难保哪一日就飞黄腾达了,莫欺少年穷,这些皆为人脉。
是以,除了高夫人,连高大人都支持她外出帮忙,甚至有时主动同她介绍。
接生的红封都归她自己得,有金贵的吃食,其一回甚至还得了株小人参,但更多的却是银钱。
她还拿着高府食客和容焕阁的月钱,两份外快加成,不过月余就攒下了十余两银子。
而莫婤心神还在刚刚莫母的自言自语中,心里毛毛的:
阿娘,我不是近来爱吃腊肉,我是换人了,我在现代就爱吃!
腊肉不健康,但就是很爱!
这边高府众人在分猪肉,那边高老爷也终于到了洛阳城。
洛阳位于中原地区的中心位置,北临黄河,南通伊阙,东接虎牢,西连函谷,交通经济本就发达。
待杨广迁都后,大规模的宫殿、庙宇,让其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高老爷一面感叹还是杨广这老小子会享受,一面修面汤浴,欲明日光鲜登场。
卯时未至,高老爷便换上了紫袍。
大隋官服有着严格的等级规定,五品以上官员着紫衣,六品以下兼用绯丝。
官员们头戴冠冕,腰间系着配饰,伴着玉饰清脆的声响,行至乾阳殿。
待进入正殿向杨广行稽首礼后,太史曹甚大人开始进谏:
“北斗七星位置有变,春日竟已至。”
听及此,高老爷便觉自己要被抢功劳,也欲上前禀告,却被一旁的崇太史曹狠狠拉住。
杨广立于上首,听罢龙颜大悦。
甚大人复言:
“然据冬日载录,雨泽甚丰,近日又气暖异常,恐春日有水祸,望陛下早做防御。”
“好啊,我告你之讯,你转头说予了他。”
高老爷对着同为太史曹的崇大人,低声骂道,
“你们合营抢我功,不亏心?快将我那些好酒吐出来。”
“他早有察觉,何来抢你功一说。”
崇大人面色不改,仍紧紧抓了高老爷。
见此,高老爷更气得牙痒痒,脸都憋红了。
眼瞧着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骤然,甚大人从天而降,砸在了他脚边。
抬头一瞧,迎面是杨广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原是他踹飞了甚大人,还不解气,走下来指着他鼻子骂:
“你个老货,危言耸听,一派胡言。”
骂完,又使命踢了两脚,方作罢。
“皇上息怒!”
众大臣见状,纷纷跪了下去,高老爷自也随大流往下跪。
也幸好跪下来了,他已被吓软了脚,本就要站不住了。
古人认为皇帝是天子,代表上天治理人间。
若发生天灾,如洪涝、地龙、大旱等,都预示着皇帝德行有亏。
而这才是杨广上位的第二年,虽民间一直流传他骄奢淫逸、草菅人命,但当天灾降临,岂不是做实了他的暴政。
杨广愈想愈觉怒火中烧,直叫人把甚大人拖出去砍了,又将与他共担太史曹的崇大人拎出来质问。
崇大人早有准备,先述他与甚大人分工不同,未曾涉猎此事,又言瑞雪兆丰年,或许来年是个大丰收。
接着又是一番奉承吹嘘,直顺了杨广的气。
杨广倏而瞧见高老爷杵在崇大人一旁涨红着脸,复问:
“高大人,有何见解?”
“皇恩浩荡,我是被他那一派胡言,气红了脸。”
看清形势,高老爷迅速反应,恭维道。
“皇恩浩荡——”
众大臣见识了杨广的残暴,皆是些能屈能伸之人,纷纷俯首称赞其英明神武。
下朝后,崇大人见高老爷一直用颤颤巍巍的手,握着面巾,擦额间细汗,便挑眉戏谑道:
“那些好酒,没白喝你的吧?”
高老爷不住点头,面色也由方才的憋红,吓成了现今的惨白。
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隋文帝时期,亦出现过天灾。
开皇十四年,关中地区出现了严重的旱灾,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水。
每每大灾前,必有蛛丝马迹,隋文帝对于谏言的人很是褒奖。
若预判错误,只赏赐白银万两;若预言中,升官进爵更是必然。
因而当听到有灾情时,高老爷子才一心想着确认后上报。
本是怕人抢了先,现在却是庆幸因着没得到崇大人的肯定,而踌躇了半晌。
但经过这一遭,高老爷更加确信,天灾降至。
为了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杨广的霉头,高老爷硬生生等到其他官员都走光了,才装作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洛阳。
实则一上了官道,他派了心腹送信洮州后,驾马狂奔,回了长安城。
一回府便叫来高大人和高夫人,连久不出门的高母都唤来了。
先是言明春日必发大水,后又告知了杨广的态度。
“朝中有眼力的人家,应皆已猜到,尔等需小心筹谋,若招人眼,传到圣上耳中,我们高府必瞬间倾覆。
此事除了我们,其余知晓之人皆要封口。”
高老爷一字一句地说道,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高大人拱手应下,眼余光直往高夫人处瞥。
只见她面色平静,声都未见半分颤抖地应下。
出了前院,高大人意味深长地对她道:
“看好你的小食客,别让她丢了性命。”
“官人在说甚,我的小食客这般小,什么都不懂。”
而什么都不懂的莫婤,正在秋曜坊围观众女子杀猪。
除了高府的七头大肥猪,高夫人还让人另拉了一头猪送来了秋曜坊。
一粗布麻衣的汉子,赶着头膘肥体壮的黑鬃猪,进了院。
莫婤怀中的小狼崽,一个兴奋地扑了上去,要同它顽。
猪鼻子拱着它,三两下就将它抛飞到了药草堆里。
“哎呦,小狼崽!”
莫婤冲过去,薅药草堆,身后的猪也上来帮忙,拱了她的屁股,将她也推到了药草上。
“啰啰啰啰——”
周妈妈喊着号子,忙上前,拉了黑猪身上的牵绳,将它往后拽,也差些被带翻。
吴娘子快步上前,拔出利刃,一刀割了它脖子,身后追上来的晚娘,眼疾手快地放了个比脸大不少的脚盆盆接血。
“啊——哇”
一旁来做客的崔姐儿,半蒙着眼,惊呼连连:
“你们都是些怪人,这都不怕!”
武娘们正围上去帮着剃猪鬃,又黑又短的毛挤满了彘刃,绣娘们忙卷了窄袖,用水瓢舀了热水,帮着冲洗。
挎着个药篓的药童,正捡坝子上晒的肉蔻、白芷、山奈和草果,预备一同煮了去猪腥。
毕娘子在同她带的药童讨论,要多少曼陀罗子粉才能将猪迷倒。
更古怪的是秦娘子,还摸出银针,在猪肥腰荐的十字部摸摸戳戳,似在捣腾着猪的穴位。
毕竟,猪也是有穴位的,如山根穴,能帮助猪开窍醒神,治疗中暑、感冒、昏迷等症状;后三里穴,也对猪的脾胃功能起调节作用。
而最小的莫婤,目不转睛地盯着,口中还念叨着:
红烧肉、锅包肉、蜜汁叉烧、菠萝咕噜肉……吴娘子手法这般老道,肉定好吃。
肥猪,若在屠宰的过程中,受到惊吓和挣扎,其肉中会产生乳酸堆积,影响肉的口感。
见众人皆淡然,崔姐儿也壮着胆子,帮着将武娘剁下来的肉搬到芭蕉叶上晾着。
莫婤特意让吴娘子将猪皮剔下来,架了火,烤猪皮。
烤好的猪皮,只洒些粗盐、胡椒粉,就又香又糯,还有嚼劲。
周妈妈还指挥着众人,两个猪后膀,做成火腿;两个前腿,剃骨剁肉,做咸肉;猪头肉,泡了盐
卤,凉拌做下酒菜……
烤完猪皮的莫婤闲不住,见武娘们将众人都不爱吃的肥肉都挑了出来,忽而想了——芋糖玻璃肉。
此为潮汕传统喜宴中“二十四道菜”的必备佳肴之一,潮汕人“食桌”讲究“头甜尾甜”,而芋头玻璃肉正是其不可或缺之一。
留下一部分猪肥膘熬油,剩下的烧了沸水煮。
约莫小半刻钟后,捞起,用粗布攒干水分,切成条,再加入高粱酒去腥。
抱来个封口糖罐,在膘条上,洒粗砂糖,码上后,放进陶罐。
一层肥膘,一层糖,铺在陶罐内,再严严实实密封上。
“到时我给你们做咸蛋黄玻璃肉卷,一口下去又酥又甜……”
因需腌制三四天,莫婤又描述地格外香,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一旁听着的崔姐儿小肚咕咕叫,觉嘴角似在淌哈喇子,下意识用手去遮。
“呕——”
崔姐儿被一阵恶臭捂嘴,一面干哕,一面往水缸旁跑。
听着这般动静的莫婤,忙望了过去,原是崔姐儿在帮忙洗猪胰子,晚娘欲用其做澡豆。
将猪胰子的血污洗净,拈掉上面的脂肪和经络,研磨成糊状,再按着比例加入些豆粉、香料等,就做成了洗涤用的澡豆。
澡豆早在隋以前便有了,南朝宋刘义庆所著的《世说新语》中,还专门记载了一个澡豆的故事:“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
因着从诞生起就是王公贵族的专属,晚娘还是在皇宫内当差时,同老嬷嬷学的。
除了加了些青木香、钟乳粉、蜀水花等香料,老嬷嬷的方子中还加了玉屑和真珠。
玉屑能增加澡豆的质感和光泽,而真珠就是珍珠,能使皮肤光滑细腻。
晚娘一面同众人解释,一面将香料按比例洒了进去。
正欲添绿豆粉,就被一旁的莫婤拦住了。
莫婤自穿来后,日常就搓些自己的小衣、内裈,洗浴沐发用着皂荚也没觉着不便,时不时莫母还给她泡泡艾草水、香汤浴,更觉舒坦。
现今才觉,自己还是过得太糙了,竟连香皂都没想起。
她用草木灰代替绿豆粉,又加了些皂角、猪油、砂糖进去做成了香皂。
晚娘试了试,发现果真比那澡豆好用得多,遂决定都做成香皂。
瞥见院中摊着的草药,莫婤又同二位医女商量着,再加些白附子、川穹、商陆等香药材进去,做成药皂。
不仅清洁效果极佳,兼具滋润肌肤、预防皮肤病等功效,还能美白祛斑,若放于容焕阁售卖,定亦能受到主顾们的追捧。
一听着还能赚钱,大伙儿纷纷尖起耳朵听,绣娘们还提出可以染色,更增加美感。
用蓝草染出天青,红花、茜草染出胭粉、赤红,栀子染出嫩鹅黄……
众人听罢皆觉有理,当场便试验起来,红的、黄的、紫的……兔子样、鲤鱼样、莲花样、元宝样……足足做了一大匣。
听着效用这般好,崔姐儿期期艾艾地问:
“做成了,当费几何,我能买一盒否?”
不着痕迹地捏了下长裙底藏着的荷包,她暗自掂量里头的铜钱够不够。
她是想给她阿娘也买一块,嫂子总骂她阿娘身上一股子骚臭味,但她阿娘明明亦不是腌臜人,同她洗的衣物虽未熏香,却亦带着皂荚淡淡的清香。
她自是不信,见嫂子不肯亲近阿娘便罢了,还箍小侄儿不让靠近她阿娘,心中更是气得牙痒痒,没少同她哥告嫂子的状。
她兄长却总是尬笑着,顾左右而言他,令她齿寒。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有了媳妇忘了娘!
直到一日她阿娘抱了小侄女,小侄女也捂着鼻,直喊太臭了,臊得她娘直躲进屋子里抹泪。
她以为是侄女也被嫂子带坏了,横了她一眼,忙跟进里屋哄阿娘,却发现阿娘屋内飘着一股子死鱼般的腥臭味。
家中明明没有晾咸鱼,一旁的恭桶倒得干干净净,还洒了草木灰,怎会出现这般味道。
而此时,阿娘一面哭,一面还手不停地搓着脚盆里的内裈。
见状,她正欲安慰阿娘,竟瞧见阿娘的内裈上头贴着私密的位置,淌着铜绿锈黄的污秽,还混着些豆腐渣滓,而恶臭就是从这盆里传出来的。
“阿娘,这是怎么回事。”
崔姐儿很是不解,一直追问。
直把她阿娘眼泪都搅没了,羞红着脸道:
“约莫是内裈洗得不净,连带着私密处又臭又浓,还时常痒得钻心,连你爹都嫌我,日日睡在那勾栏。”
说罢,又抓着脚盆,号啕大哭起来。
崔姐儿听着又急又气,吼道:
“你别给他找借口!我得给你请个大夫。”
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往外冲,却被阿娘一把抱住。
“我儿啊,阿娘知你孝道,但这是要你娘的命啊,叫外人知了去,你娘可怎么活啊!”
阿娘死死捆着她,泪顺着她脖子,滴进了她心里。
她不明白,为何她阿娘不怕病痛要了她的命,反而恐惧求医问药,让她没法活?
爹见不着,兄不答话,嫂子一脸鄙夷,稚子只会嚷嚷着臭,什么也不懂。
没法求得答案,但她却没有放弃要给阿娘请大夫的念头。
先去了医馆,向药童一打听,请个大夫竟这般贵,家中嫂子握着银钱,自不会给她半分,她便帮着别家补旧衣,一分一分的攒。
为了赚铜钿,她什么缝补的活碌都接,连郭大的臭鞋破袜子都帮忙补了。
眼瞧着翠帷廊的街坊邻里都被她求着缝了个遍,却还是没能存够请大夫的钱。
最可气的是哪些个贪色汉,每每找她做活碌,还要动手动脚占便宜。
甚至巷口的仇三,见着她就面浮不正之色,还一个劲地对着她笑,腮肉横生,咧开的嘴里,满口黄牙,出言就让她做外室。
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想到了秋塘坊人多,平日间外出生意也很忙,应也有余钱,说不准能求得些活。
尽管有些难以启齿,觉着丢脸,但都是女子,不会有多脏多臭,更不会对她毛手毛脚。只是众人一直忙,她便迟迟未敢问出口。
晚娘瞧了瞧众人的神情,又见周妈妈和莫婤均点头,方道:
“今个你着做了这么多,本就该分你些,快别说这些外道的话。”
说罢,晚娘从函盒内专挑了些染色好、模样全的,一旁的紫烟还扯了个桑皮纸袋,帮她都装上,塞进了她手中。
“不不不,我虽没几文钱,但断不能白要的。”
崔姐儿一面拉紧袋绳,不让袋子滑落,一面扯下长裙内的荷包,将里头的铜钱都塞进了紫烟的手中。
她方才可瞧见了,都是用得好料,药材她虽不知都有些啥,但瞧着就不便宜,她也没东西回礼,可不能白要人家东西。
送走不肯再留下用膳的崔姐儿,莫婤捡了些剩的边角料,欲为大家做刨猪汤。
杀年猪,做刨汤。
用猪棒子骨,吊高汤的同时,她同周妈妈洒了些面粉洗猪下货。
洗好的猪下货,先加些丁香、姜片煸一煸,再倒入铜锅中,添上奶白的高汤。
待大火煮沸后,莫婤让周妈妈帮着架了火盆,吊铜锅;又顺手调了几个秘制料碟,做蘸水。
原以为众女子约莫接受不了猪下货,谁知一个比一个吃得香,一顿晚膳竟从酉时足足吃到戌时初。
见大伙儿都不顾形象地扶腰摊在莞席上,莫婤铺了毛毡毯,让众人都围坐过来。
周妈妈拿了账本,莫婤坐于中央点账。
不过月余,刨去成本,竟赚了两百余贯。
“夫人念着要过元宵了,让我先同你们发了月钱,别省着,多买些吃食。”
莫婤一面为众人发钱,一面暗示道。
这也是高夫人的意思,除了便于她们囤些吃食,更是为了让她们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莫婤还没说完,春桃便连连点头。
元宵定会被家中盘问有无发赏钱,她想着得早早花光才能躲得清净。
买了吃食是最
好的,最终进自己肚子也不算亏。
晴姐儿则念及最近早出晚归的赵妈妈,若有所思。
多数时候留在秋曜坊的晚娘,自是发现后屋堆了颇多粮食,隐隐有所怀疑。
毕医女和秦医女,想着溢价的黄芪,亦有所猜测。
前几日去进货,竟发现黄芪价上浮的厉害,但初春本就是出黄芪的好时候,怎会如此。
因着一时好奇,便多追问了两句,谁知多数药材铺子皆言黄芪受了涝灾,被淹死了。
黄芪本就是喜涝药材,甚至积水的条件下也能存活一二,现今长成的黄芪这般少,定不寻常啊!
后来,她们有闻及小东家拉着吴娘子囤粮,便同黄芪涨价串联上了,约莫猜了个大概。
不过,既然小东家没说,自是不能说,她们就更不会多嘴问,反正已做了准备,她们便趁药材还没溢价得厉害,多囤些罢了。
同众人这般说完,竟已至戌时末,莫婤忙拉着周妈妈和春桃往高府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