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若让人知晓高府有余粮,借粮之人断不会绝,沾亲带故的都能黏上来。
周妈妈说到这儿,高夫人便又想到了同在长安城的小姑子,忙支人问了高老爷,是否要派人同他们说一声。
高老爷这才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个长安城中的女儿、女婿。
因着长孙晟身子一直未好全,此次便告了假,未去东都上朝。
念及此,高老爷忙唤了心腹来帮忙传话。
右骁卫将军府
长孙晟见二儿子长孙恒安自那日上朝回来后,便惴惴不安,遂找他前来询问朝堂之上出了何事。
“阿耶,可出了大事,甚大人当日就被砍了头。”
长孙恒安惨白着脸,如今回忆时话语还颤颤巍巍。
这几日,他只要闭眼就是杨广那张凶狠的脸,甚大人从官这般久,就这么轻巧的死了?
“阿耶,我能告老还乡吗?”
长孙恒安被吓破了胆,念着伴君如伴虎,这老虎的屁股谁知哪天他就不小心摸到了,还动了归隐的念头。
“你个逆子,你老子还没告老还乡呢,你倒是敢想。”
见他这般不成器,长孙晟更气了,忽而似想到了什么,忙复问:
“你就没察觉些旁的?”
“还有甚?是要学着崇大人嘴甜?阿耶,我可没这本事,我们武将,嘴都笨!”
长孙恒安挠着头,更为难了些。
“谁他娘的跟你说,武将嘴笨的。”
长孙晟顿觉,一口老血都要被他气得喷出来了。
要知道,长孙晟除了是大隋杰出的将领,更是优秀的外交家。
想当年,他搞得突厥内部分裂前,可是能同敌人指点江山,纵论天下大事,直将突厥头头忽悠瘸了,现他儿子竟同他说武将不善言辞!
荒谬!真的巨大的讽刺啊!他长孙晟一世英名,竟落得这般后继无人!
想着逝去的大儿子,长孙晟恨铁不成钢,复而又问:“你就不觉有水祸?”
见长孙恒安竟还没回过味了来,长孙晟引着他想。
“哎呦,阿耶,这可是假的,崇大人都说了,况且圣上还能分辨不出真话假话?”
见这轴驴最终都没醒悟,长孙晟扭头便找起了羊鞭。
狠狠抽了长孙恒安两鞭子,呵退逆子后,他坐在床榻上大喘气。
“官人,这又是怎的了。”
去厨房提药的长孙高氏见状,忙奔了过来道,
“大夫同您说了多少次,切忌动怒,好生静养!”
握着夫人的手,长孙晟很是颓然,随即又道:
“辅机回来没,寻了他来。”
长孙无忌行至父亲房中,亲手伺候父亲服药后,又被父亲考了一通。
“圣上此番大怒,你可明白做文臣之胆战心惊了?”
长孙晟一句带过起因,着重描述了杨广盛怒,想要借此敲打长孙无忌。就剩这一根独苗苗了,他誓要断了小儿做文官的心思。
“所以,水患将至吧?”
谁知,长孙无忌的心神丝毫未在杨广的麻木不仁上,反而敏锐察觉出其中暴露的讯息。
长孙晟骤然一怔,这可是他为官数十载才培养出的政治敏锐度,他这稚子不过十一二岁,还未踏入官场半步,竟在他只字片语中就有所察觉。
他这儿子好似有些了不得啊……
醒悟的各家,皆紧锣密鼓地囤着粮,老爷在洮州的车马,也终是回了长安。
足足装了五车人,还不算跟在马车旁的丫鬟婆子和护卫们。
高夫人早早便将分住处的单子,呈给了高母。她这般小辈,自不好安排小娘们的住处,还得高母出马。
高母也厌烦同她们寒暄,直让丫鬟婆子领他们去住处,收拾妥帖了,明个一道来她院子点卯。
女眷们皆搬进了东跨院,外室们仍养在高府附近一所三进宅院内,庶子们则同高大人挤在前院。
方安顿下来,就闹出些事来。
“夫人,大人院中的丫鬟,又被幸了一个。”张妈妈低头禀告。
高夫人眉眼都未抬道:“谁幸的?”
“约莫是二少爷。”
“抬了做通房丫头便罢了,果然跟老爷子一脉相承。这等事我早料到,今后便不必再报上来了。”
高夫人按着眉心,瞧着囤粮头疼。
见状,莫婤上前帮着揉了揉额角。
“还是我婤婤乖巧,那些个惹事精。”
见张妈妈欲言又止,莫婤复道:
“夫人听听八卦,换换脑子也好。”
高夫人听罢,遂让张妈妈接着讲。
“二少爷都认下了,三少爷却站出来说是他先幸的。”
张妈妈骤地语出惊人,本闭目养神的高夫人都来了兴致。
见两人兴致勃勃地瞅着她,张妈妈接着爆出更大的瓜:
“五少爷又说,是他们两个一同幸儿的。”
“哼——”高夫人冷笑一声道,“都是些腌臜人,反正他们都住一个院儿,此次且随他们闹罢,今后可给我看紧些。”
说罢,重重扔了账本,又拨起算盘来。
吃了瓜的莫婤,念着高府这般乱,除了日常去容焕阁或书肆,更不爱出门了,就在房中捣腾莫母买回来的食料。
特意让莫母去桥头的鲜肉铺子多买了些肠子,猪肠、羊肠,甚至还淘到副牛肠。
剁了一背篓的肉,用猪肠灌了川味腊肠,又加了些白砂糖,做了广味腊肠。
抱出从秋曜坊带回的猪血坛子,倒了些在肉糜里,加了盐、丁香粉等,灌入羊肠中,做成了细长的血肠。
还找豆腐西施买了些嫩豆腐,混着做了豆腐肠。
最让莫婤欢喜的是排骨肠,虽麻烦了些,但做时想着焖饭流油的场景,还是馋得她直流口水。
只是可惜今年本就柴火不丰,也没有存下柑
橘皮、柚子皮,没法熏了做正宗的家乡风味了。
见街边竟有小娃卖咸鸭蛋,莫婤又拉着莫母买了些,将蛋黄塞猪肝里,腌了几日,晾成了龙肝凤胆。
剩下的肉,或腌了盐,裹上草木灰,做成咸肉;或是串了竹扦子,做菜时就吊土灶上,烤成了干巴肉。
看着日渐被吃食堆满的小屋子,莫婤很是有成就感。
晚间与莫母用膳时,莫母又同她分享了近来接生的新瓜。
前几日,莫母在七品官员录事参军陆大人的府中,帮其继室接生。
因着胎儿不小,起初不算顺利,但莫母还未发力,便有一管事婆子进来传陆大人的话,说是若不能大小皆安,就保大。
自是未到这般田地,莫母除了感叹这大人还算有良心外,便没太在意。
也不知是接生这胎站太久,还是近来同莫婤吃多了腊肉,竟大便难下,莫母鼻中塞着枣核,蹲得脚都麻了,也未拉出。
正焦灼着,忽而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还是继夫人命好啊!”
“此话怎讲?”
“姐姐你竟不知?小心些罢。”
随着丫鬟们小声八卦,正蹲在一帘之后的莫母,听了个全套。
原来录事参军的原配,就是因难产死的。
当时正值隋文帝病重,杨广把持宫门,禁止出入。
跟随杨广,当时还不是录事参军的陆大人,遇上夫人难产也无法赶回,便将家中一切交给了老母。
陆老太自来就瞧不上这个文文弱弱的儿媳,见她连孙子都生不下来,这般无用,就对稳婆道——不计一切保小。
后因婴头卡住,稳婆拉了马,将原配置于马背上颠簸,仍未能生出。
眼见着羊水污了,为保小,稳婆就剪开了原配的会阴,一面喊了三四个虎背熊腰的婆子死命按她肚子,一面用擀面杖滚压她腹部,硬是将胎儿挤了出来。
这般折磨,就算稳婆将裂得稀烂的会阴缝上止了血,原配也烧了整日,未挨到陆大人归来便死了,只留下个满脸乌青的婴儿。
随着婴儿日渐长大,府中人发现他竟是个傻的,还时常对着老夫人身后傻笑。
丫鬟多传,定是傻子能瞧见老夫人身后缠着的厉鬼。
一日夜里,雷雨交加,老夫人被轰鸣声震醒,让大丫鬟伺候着出恭。
点了灯,一盏微弱的烛台只能隐约照亮四周,窗罩、帷幔、木几甚至老夫人的被面上,竟出现了一个个血手印。
忽而,听见院中传来奇怪的声响,她们透过印满血手印的窗往外探,院中竟有个披散着发,光着身子像野人的女子,正趴土里不知在撕咬着什么。
女子啃得满脸、满嘴是血,猛地抬头,她目光阴沉地看向她们所在的方向,张开了血盆大口,吓得她们忙躲到窗下,大气都不敢出。
渐渐地,院中没了声响,当她们再抬头看向那处时,女人已不见了踪影,她们却觉颈后一凉。
一回头,女人同她们脸贴脸。
翌日卯时,待丫鬟们上值后,方发现倒在屋内的老夫人和大丫鬟。
老夫人摸着身子都凉透了,大约昨夜便被吓死了。
丫鬟还有气儿,被救活后,也彻底疯了,但大家还是从她那一直颠来倒去的喃喃自语中,拼凑出了那晚的诡异。
杨广初上位,这般怪力乱神定会毁了陆大人的前途,因而孝期未过,他便娶了填房,还特地算了生辰八字,亦是为了冲喜。
不过也是邪门,至此府中再无怪事发生。
就着惊悚瓜下饭,莫婤都没了胃口,一面暗自催促自己要把酒精弄出来,一面又觉此事多是能推敲之处。
世间最可怕的断不会是鬼怪,而是人心啊,还是要将这些冥顽不灵的老太弄开啊!
莫母原本是见莫婤愈发大了,却还是对接生颇感兴趣,甚至还接生了头小狼,方说了这个故事吓唬她,想让生畏。
但她不仅不怕,又念叨着她那没影的接生馆事业,还担忧起她的安危来。
“你娘白混这些年了?”
因着她现今接生的人家都不算简单,莫母对这些尤为注意,若不慎接触到阴私,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担心我,还要同我学?”莫母另辟蹊径,继续劝道。
“我开接生馆让她们来我这儿生,不仅接触不到这些,还能多救她们的命呢!”莫婤振振有词。
“哼,还是童稚纯真,天马行空呢,若真有那日,阿娘定支持。”
莫母笑笑亦随她去了,她这闺女常常有些奇思,若能成真,自是女子们的福音。
毕竟,若没有不靠谱的稳婆、乱指挥的婆母、心术不正的“身边人”,女子这“鬼门关”应是要好闯许多罢。
因着高府今岁囤粮、杀猪、宰羊,大伙儿皆过了个富裕年,开春都壮了不少。
莫婤在槐花树下一量,竟长了一寸,脸也长开了些,愈发有美人模样。
春日是生长播种的季节,容焕阁又迎来了高峰。
多为备孕或已孕的娘子们,提前来添置物件,以免坐月子没法出门挑到自己喜欢的花样,还同小神仙抱怨为何不能送货上门。
大隋有名的绣房,皆是能上门丈量尺寸。
起初多因高府的关系,大家碍于面子情,在开业时象征性的捧场。
哪知,一入容焕深似海,从此就离不开了。
日日都念着容焕阁又出了什么新宝贝,有了什么新花样,因而皆愿亲自来。
来了有医女们深入浅出地讲解,或养娃、或养生,或产后调摄、或娩身之宜忌,还有小神仙随机掉落的蟠游发糕,因而尚未有人提出这点。
现今大家忙着备孕,这点就又被提了出来。
“承蒙大伙儿抬爱,但您瞧我这店,就这么些人手,务以质胜,可不敢再将人派出去。”莫婤赔笑拒绝。
这妇人环顾一周,见铺子人流这般大,众人皆忙得脚不沾地,亦认同的点点头。
况这铺子才开,恐方盈利,她断不好嚷着让人家多招人手,遂作罢。
待日后扩大规模,送货上门自是可的,但现今莫婤更想让众人亲自来买。
她已同医女们商量过,多说些产育知识,潜移默化间养成众妇人的求知欲。
习惯养成后,她们再顺势开启孕妈妈课堂,从传播科学生产知识的方面,降低产妇们的死亡率。
因着莫婤赔笑着作陪,妇人愈发满意,家中人还说她拈酸,你瞧别人怎么一幅她说得颇有道理的模样?
被捧舒服的同时,又多添置了两套,一旁走过去的晴姐儿对莫婤击节称赞。
因着每七日便需盘账,莫婤就同王娘子商量将此日定为休沐。
当日一早莫婤便同掌柜、铺娘们一道上值,店铺打烊后,方独自盘存。
自知莫婤休沐日,要亥时初方回高府,长孙无忌很是担忧,皆要陪同。
一人盘存无聊透顶,四周全是货物,但凡出一点动静,就让她心中毛毛的。
她还将狼崽子也带来陪她,但它这般小,也不抵用,还是心存恐惧。
现在有人陪,还能多个人说说话,自是好的。
况且,长孙无忌从最初便送她回家,她早已习惯他的陪伴,很是安心。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李家二公子李世民,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李二郎来就罢了,还搬了个双陆棋盘放在库房角落。
每每莫婤挑灯奋战,瞧着一旁席地而坐,悠闲对弈的二人就气得牙痒痒。
也不客气,上去一人一个后脑勺拍了才舒爽。
就算将来是皇帝,现在也是在他面前讨打的臭弟弟。
是的,虽然李世民比莫婤大了几月,但实际年龄三十多的莫婤仍以姐姐自居。
“阿婤何必这般粗鲁,辅机你说,将来可怎么办啊?”
李世民一幅老大哥为不懂事的小妹操劳的口吻,听得莫婤头更疼了。
“有我等护
住,怕甚。“长孙无忌又下一格,不甚在意道,“婤婤这般挺好的,别让人欺负了去。”
“也是,不服就打到服!”
李二郎听罢亦是赞同,辅机次次能说中他心坎。
听着两个小伙伴甚至幻想起如何帮她找回场子,莫婤又叹了口气。
抱起一旁正瞧他们起劲的狼崽子猛吸一口,回了库房内的书桌上,头脑风暴地算起账目来。
因盘腿席地而坐,莫婤总是勾腰驼背,怕身子长坏了,便将宋代才出现的书桌捣鼓了出来,但她一直苦练的转笔技能还未完全掌握。
为了不让这门手艺失传,她对书桌藏着掖着不敢推广,想着至少不能让这绝活是断在她手上。
但亲近之人总能发现,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家中现皆安上了书桌。
莫婤只好又苦口婆心地劝,声情并茂地点明害处,诉说转笔书写的优美。
幸而他们皆为自律之人,每日仍勤加苦练书法,自然包括转笔。
日日操心这门手艺,莫婤都觉待李世民上位后,定要同他讨个非物质文化遗产守护大使的名头。
心中一面吐槽,一面算得飞快,还好小时被小姑逼着学珠心算,现是起大用了。
正一心二用着,一抬头眼前立着两道人影。
“你俩干嘛呢?又想挨揍?”
莫婤猛地被吓了一跳,火气又上来了。
“每每看到阿婤这般技能,都觉惊奇。”
李二郎不理她,顾自感叹着。
“我不是都教会你们了?”
莫婤翻了个白眼,她这点技能早被他们掏干净了,还同她在这儿装。
“婤婤还有多少,我帮你算些。”长孙无忌给她顺毛。
莫婤欣喜点头,拉他坐下,分了一本账目给他,李二郎也捡了本,帮忙算起来。
送莫婤回高府的路上,李世民同长孙无忌讨论着案子。
“阿兄,办的何案?”
莫婤好奇追问,原不愿她担忧的长孙无忌,方同她讲起始末。
原是上次莫婤和长孙无忌在东市发现的那座荒院,果真是贩卖孩童的窝点。
在莫婤去报官时,他们正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见状,猫在院外一颗歪脖子树上的长孙无忌,只好趁他们未留意之际,翻进院子欲阻止。
还未等他出手,人贩子们七嘴八舌闹起了分歧。
为躲避官府的追查,他们欲分成四波逃走,东西都收拾好了,却为着分人僵持不下。
他们皆想要自己那队,多带走些貌美的胚子,卖去青楼为妓,或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皆是笔不菲的收入。
几方谁也不愿吃亏,吵得越发不可收拾,长孙无忌趁机狠狠射出几枚石子。
“你他娘的,还敢偷袭!”
“傻大个,你还动手!”
“谁先动的手,别不认账!”
“我还怕你们不成?”
皆是些膀大腰圆的懒汉,抡起拳头来却像是发疯的公牛,直打到了官差们围了院子。
因着都没跑掉,官差们连诈带打,竟问出他们在长安城还有别的据点。
连夜打击,端掉好几个窝点,但衙门似有他们的内应,还是让人贩子头头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