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相送,问清了殷莳如今的住处,红着眼睛嘱咐:“你要好好的。”
“我很好,真的。”殷莳道,“只以后不方便给你下帖子了,你要想来找我玩,得自己想办法出门。”
吴箐道:“我有的是办法出门。”
送走了殷莳,吴箐擦擦眼泪,去见了自己的婆婆,将这事禀报了。
江辰的父亲是大理寺卿,江夫人派人去唤了门子上来,门子禀报说:“是有一个男子带着一队亲兵陪着那位夫人来的。只他没进门。”
细问,回答:“是武人装束,十分华贵,当是有身份的人。”
江夫人与吴箐对视一眼。
是恪靖侯无疑了。
江夫人叹息。
吴箐气得咬牙,骂道:“欺人太甚!”
江夫人道:“这个忙得帮。让莳娘这孩子过去这个坎,与我家也没坏处,正与恪靖侯结个善缘。”
吴箐跺脚。
殷莳从江家出来,告诉冯翊:“妥了。”
她道:“江家人亲友甚多,交际颇广。我把你的名号也抬出来了,想来大理寺卿的夫人也愿意帮这个忙。”
冯翊没有登江家的门。
他如今是恪靖侯,他若登门,江家得开中门迎他,动静太大了。
当年与父亲走得近的人,那个时候也一起都坏事了,如今能用者寥寥无几。
沈夫人身为当事人之一,又不能亲自出面,王婆卖瓜。
幸亏殷莳见机快,也能找得到能用得上的人。
冯翊终于低头:“多谢你。”
“时娘。”他道,“你的闺名是时吧?时光之时?”
殷莳纠正:“莳花弄草的莳。”
“莳娘。”冯翊道,“我仍可与你结为兄妹。”
“那倒不必。”殷莳道,“我更希望,这事之后,二郎再不要登我的门。”
冯翊凝视她。
许久,他答应:“好。”
他道:“我的名刺留好,若有事,可以找我。”
“殷氏莳娘,算我欠你的。”
又问:“娘子是来找夫人还是学士?”
“都不是。”殷莳问,“大人是不是在家?与我通传,我要见大人。”
传话的待要往里跑,殷莳又喊住:“别惊动学士。”
传话的应了。
但沈大人正与沈夫人在一起,一路通禀过去,虽没惊动沈缇,沈夫人却也知道了。
他们在内厅见了殷莳。
殷莳行礼:“姑姑,姑父。”
沈夫人不及开口,沈大人已经问:“出了什么事?”
沈、冯两家的事一直悬而未决,殷莳不方便进城露面。
她住在郊外,每个月沈家会有管事过去送些生活物资,秦妈妈也会代沈夫人出城看望她。
今日上午,沈、冯两家之事才刚了结了,下午殷莳就来了,必不是无缘无故。
殷莳道:“今天事毕,冯二便去了我那里。”
沈夫人吃惊,忙拉住殷莳的手:“没事吧?”
殷莳安抚她:“没事。”
殷莳道:“他脾气很大,把屏风都踢翻了,跟我说事情没办成。”
沈夫人道:“他肯定心里有火气的。你只当他失心疯了。”
沈夫人内心里犹自以为,冯翊顶多是打打砸砸。
沈大人的目光却锋利了起来。
因男人才懂男人的恶。
妇人们生活在内宅,容易天真。对超乎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便想象不到。
今日之事,恪靖侯必然憋了极大的怒火,但他不能跟沈家撕破脸。
殷莳立起屏风,隔绝男女。冯二却把那屏风踹倒了。
只有沈大人才明白殷莳今天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
他视线扫过去——
殷莳衣衫整齐,发髻不乱,神情也镇定。安抚她姑姑的时候,脸上甚至带着微笑。
殷莳的目光投过来,与沈大人的目光撞上。
“姑父。”她温声道,“我没事。”
沈大人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好,坐下说话。”
待落座,殷莳把她和冯翊的对话和后面的行动如实告知了沈大人。
沈夫人长叹:“唉——”
殷莳安抚她:“姑姑,事已至此,只能这样了。”
沈大人心中也暗暗叹息。
殷家第三代里,殷望晟不错的,但殷莳更佳,可能是殷家最佳。
实在是好儿媳。
可惜了。
但这都是自己做出来的选择。
诚如沈缇所说,殷莳自请,他便允了,殷莳给台阶,他便下了。说到底,因为这也是沈大人想要的。
成年人便是得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责任。
后悔实在是一件徒劳无益的事。
忽然门口帘子打开,婢女一句“学士来了”还没通禀完,沈缇已经快步进来了:“莳娘,出了什么事?”
殷莳嘱咐了门子不要惊动沈缇。往里通禀的时候这句话也禀给沈大人了。自然沈大人夫妻便不会特意去通知沈缇。
但殷莳一路行来不可能不被人看见。便有人去告诉了长川,长川撒丫子就奔去了沈缇的书房。
沈缇一听说殷莳来了,心头就是一跳。
正和沈大人想的一样,若无事,断不会来,至少不会今天来。一定是有事。
他急匆匆就赶过来了。
殷莳如今不再是沈缇的妻子,那她就是沈缇的姐姐,自然不必因为弟弟进屋而起身。
她微笑答道:“没事,我来看看姑姑姑父。”
沈缇正色道:“莳娘!”
殷莳叹道:“我知道了今天的事,没办法,只好去找了吴姐姐。”
她掩去了冯翊到西郊去找她的事,只讲了她请托吴箐的部分。
沈大人和沈夫人也有志一同地没有吭声,没有人提起冯翊的出现。
沈缇当然以为是沈家通知了殷莳。
听到她平安无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在她对面坐下,告诉她:“冯氏已经大归。”
殷莳虽已经知道这个事,还是沉默了一下。
沈大人和沈夫人也都沉默了。
只有沈缇很坦然。
殷莳打破了沉默,问:“松哥儿以后养在姑姑膝下了?”
沈夫人道:“是。”
沈缇道:“母亲养出了我,不怕养不好松哥儿。到六岁,便从内院里挪出来,我亲自带。”
此时大户人家养孩子便是这样,具体的生活都是奶娘和婢女们照顾。
所谓养在沈夫人膝下,也就是搁在沈夫人院子的跨院里,日常离沈夫人近点。也并不是需要沈夫人去伺候屎尿。
男孩子到一定年纪便挪出去,开始与母亲拉开距离,由父亲教养。以防“长于妇人之手”。
这是对应时代和阶级的养孩子的方式。
总之和后世是非常不一样的。
沈夫人问:“莳娘,你近日如何?”
殷莳闻弦歌知雅意,道:“近日大雪,从我园子里假山上的亭子里望西山雪顶,可美呢。我寻思给那亭子改一改,改成个暖亭,不知道麻烦不麻烦。”
沈大人见得多,道:“若改烧地龙,麻烦些。把亭中石桌改成火桌,容易些。”
殷莳眼睛一亮:“这我没想到。听起来更好。今年来不及了,待开春再动工,明年我赏西山雪,就更暖和了。”
沈大人微笑。
沈夫人又问:“炭够不够用?”
殷莳道:“家里送来了一大车,我估量一冬天用不完。
两个人说了些细碎的生活上的事。
沈大人和沈缇都很有耐心地听着。
沈大人看了沈缇一眼。
沈缇垂眸听着,知道这都是她们说给自己他听的。
让他知道,她在西郊生活得很好。让他知道,沈家把她照顾得很好。
殷莳很好地把握尺度,并不说太久,适时收尾,起身告辞。
沈夫人道:“留下吃饭。”
殷莳道:“太晚了要关城门,太麻烦了。”
沈夫人才放她。
大家都起身。
沈夫人道:“莳娘,事情已经过去,以后姑姑姑父这里,走动起来。”
殷莳应道:“好。以后我常来看姑姑。”
但她看了一眼沈大人。
今天虽化解危险,但冯翊的意图实在令她后怕。
沈大人是她的保护人。
沈大人接收到了她这一眼传递的意思,微微颔首。
殷莳轻轻松口气。
沈缇道:“我送你。”
没人表示反对,那便送吧。也不可能不来往。
大家都在新的身份关系之下,摸索着新的相处模式。
便道别沈大人和沈夫人,由沈缇陪着往外走。
一段路,两人走得缓慢。
长川和婢女都在后面远远缀着,不敢靠太近。给出让那两个人说话的空间。
沈缇问:“刚才和父亲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他看到了。
殷莳面不改色:“姑姑让我来走动,我得看看姑父的意思,毕竟姑父是一家之主。”
听起来能解释得过去。沈缇点点头。
殷莳问:“真的就这样了?”
沈缇道:“不然呢?”
殷莳叹气:“太任性了。”
“不是任性。”沈缇道,“是我幸运。”
殷莳侧头看他。
沈缇道:“我比你幸运,生为男子,有能力说出‘我不愿’三个,能说出来也能实现。”
“这倒是。”殷莳道,“令人羡慕。”
“莳娘。”沈缇站住,肃然道,“你想法常与旁人有异,我不一定全能猜得到。你还有什么不愿的事,告诉我。以防我想不到。”
殷莳看着他面庞。
如果当初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两个,慢慢养成,或许真能养成成功。
殷莳道:“我住在西郊,并不是给你当外室的。”
沈缇正色道:“自然。”
殷莳道:“我希望家里人都能明白。”
沈缇答应:“好。我会让他们明白这件事。”
殷莳道:“本朝不禁再嫁。”
沈缇面色微变:“你要再嫁?”
“目前还没遇到合适的人。”殷莳说,“但你得明白,我是可以喜欢别人,或者再嫁别人的。”
沈缇却说:“但你一直便不想入婚姻。”
“这倒是。”殷莳道,“我的意思是,我如果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会与之来往。”
来往是什么意思,成年男女都明白。
沈缇沉吟片刻,恳求道:“那能不能答应我,不与有妇之夫来往。”
“……”殷莳莫名,“当然不会与有妇之夫来往。”
沈缇道:“那便好。”
他继续往前走。
殷莳追上:“你在玩什么文字游戏?”
沈缇不承认:“没有。”
殷莳琢磨半天,没琢磨明白他的意思。
因为她没想到沈缇一直认为她喜欢老的。老的基本上都有妻子,都是有妇之夫。
这一排除,就排除了个绝大多数。
但殷莳知道这话里肯定有陷阱,只沈缇不肯承认。
她道:“我不知道你这话里什么意思,但我看你是非要我把那句话说出来。”
沈缇道:“我不听。”
不听也得听。
殷莳道:“我是你姐姐,我不会为你守贞的。”
沈缇停下,仰头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闷闷地说。
翌日,早朝散朝,沈大人堵了冯翊:“憬途,借一步说话。”
冯翊其实知道今天势必得有这一遭。
昨天他冲动了,小殷氏是个明白人,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势必要向沈大人寻求保护。
两个人来到一处空地,无柱无墙。
不等沈大人开口,冯翊便深揖一礼道歉赔罪:“昨日侄儿冲动,惊吓了殷娘子。侄儿已向殷娘子保证,再不踏足西郊之宅。”
沈大人面色冷峻。
昨日冯翊的意图太过恶劣,已经触及了沈大人的底线。
“令尊为人中直,昔年我劝他明哲保身,勿要参与立储之事,他不肯。”他回忆道,“他认定,谋国岂可惜身。还是在那封上书上联了名。”
“与他相比,我汲汲营营,实在惭愧。”
“只我自认庸碌,此一生只想保护妻子家人平安顺遂,不颠沛流离,不历我少时之遭遇。”
冯翊感到痛苦。
因沈大人这样的父亲,才是儿女们想要的父亲。
二妹、三妹一定都同意。
他低头:“伯父自谦了。”
沈大人冷冷道:“小殷氏虽已不再是我家媳妇,仍是我的侄女。是沈家的人。”
冯翊连连谢罪:“侄儿知错了。”
沈大人看了他片刻:“年轻人,乍登高位,岂知高处不胜寒,伴君如伴虎。多得是想取代你的人。”
怎会不知道呢。冯翊低头不语。
沈大人道:“你该娶妻了。”
冯翊抬起头来。
“你回京时日尚短,这些年京城变化大,京城人事你尚不熟悉。”沈大人道,“有一门亲,实可结得。”
冯翊肃然:“侄儿鲁钝,请伯父指点。”
一日过去,沈大人放班回家,沈夫人迎上来为他更衣。
沈大人问:“跻云呢?”
沈夫人闷闷回答:“在书房吧。”
沈缇从璟荣院搬出去了。
也不是不能理解。昔日夫妻共同居处,某日归来,妻子没了,每一件家具都被替换了。
沈夫人道:“我说另外给他安排个院子,他也不要。”
沈大人道:“不要强迫他,让他自己走出来。”
沈夫人道:“我哪敢呢,他这样倔。”
但她还闷闷不乐。
沈大人问:“还有什么事不开心?”
沈夫人道:“你知道他与我说什么。他说,莳娘住在西郊,并不是给他做外室的。”
沈大人沉默一下,没好气地骂道:“没用的东西。”
完全被殷莳拿捏了。
什么风流探花郎,白瞎了好相貌,好出身,大好前程,竟拿捏不住一个女人。
沈夫人很不开心。
沈大人道:“他自己都想得开,你别瞎操心了。”
沈夫人依然很不开心。
沈大人道:“当初与她写和离书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沈夫人垂头不语。
“……”沈大人才明白,“你是真想让莳娘与跻云做外室?”
沈缇会说这个话,一定是殷莳说了什么,这一点不难想到。
沈大人原以为殷莳针对的是沈缇。
想错了,原来竟是妻子。
沈夫人问:“莳娘若真的改嫁,怎么办?”
“怎么办?”沈大人慷慨道,“侄女出嫁,我当姑父的给她厚厚添妆呗。”
沈夫人气苦:“跻云喜欢她啊。”
冯氏问,若我为妻如何?
沈缇答,相敬如宾。
可真正感情好的夫妻是不会用相敬如宾四个字的。
譬如沈缇和殷莳,就不是相敬如宾。
“你知跻云喜欢她,当时为何不阻止?”沈大人平静地问。
沈夫人答不上来。
“玥娘。”沈大人道,“甘蔗是不能两头甜的。”
沈夫人落泪:“那能不能、能不能……”
沈大人回答:“不能。”
世上没有后悔药,回头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小殷氏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给自己留了许多后路,唯独没有回头路。
目标清晰,行动果决,脑子清醒。
沈大人实在欣赏。
第二日,冯翊送了厚礼来。
沈夫人问沈大人:“如何又送礼与我们?”
明明算是不欢而散了。
沈大人不提他和殷莳之间发生的事,只道:“松哥儿在我们家呢。”
沈夫人叹息:“也是,到底是亲舅舅。”
说来也可笑,当冯洛仪还在沈家的时候,冯翊不能算是沈当的舅舅。
但冯洛仪解除了妾室的身份,以生母血缘来说,倒可以认冯翊当舅舅了。
冯翊的礼物当然不止送给沈家,也送了一份到西郊。
殷莳自然明白是赔罪之礼。
“收了就是。”她道,“……这个人。唉。”
沈缇休了三日的假,开始了工作。
其实此时离小年已经不远了,各个公署情况不同,有些忙得要死,很多事情要在年前完成,有些就清闲,事情放到年后做就行。
翰林院属于比较闲的。
沈缇休假回来,自然得找刘学士报道。
刘学士看到他,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一口气,劝道:“跻云,过刚易折。”
沈缇便知道,殷莳请托吴箐的事,江家女眷做到了。
他只淡淡笑笑,不必解释。
当事人不说话,倒是有许多人替他说。
这个事里涉及的人物有迅速崛起的新贵恪靖侯,有国朝最年轻的学士简在帝心的探花郎。杂着婚变、权势相逼、两女争夫等等诸多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元素。
江家女眷甚至不用费力,事情便传播开了,热度盖过了京城其他所有别的绯闻、新闻、轶事。
不过好的方面是,因为从一开始就做了把控,大抵舆情还是朝着殷莳希望的方向去的。
尤其是沈缇和冯洛仪的一别两宽,令许多闺阁女子落泪,直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呢?”
明明话本子里不是这样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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