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洛仪更困惑,什么叫作“太年轻了”,难以理解。
殷莳却道:“其实我知道两家事情谈崩了,你选择大归,也还是有点吃惊的。我知道你有执念,但正如你所说,跻云乃人中龙凤,他这个年纪上,京城未见有能超越他的。你与他……”
更是彼此的唯一,还孕育了孩子。
她含糊过这一句,道:“你能选择自己想走的路,我很钦佩。”
冯洛仪知道她的言下之意。
“哥哥后来也问过我。”她道,“哥哥也是觉得,我怎放得下沈郎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
“可如果姐姐换作是我便会明白,在我那种境况之下,谈情谈爱其实都可笑。”
冯洛仪告辞。
殷莳送她到大门,看她登车。
“去吧。”她对她说,“都过去了,向前看。”
冯洛仪撩着车窗帘子,对她微微倾身行礼,放下帘子,随着车子离开了。
葵儿气愤:“她来干嘛。”
殷莳只笑笑。
看看天气,十分晴朗,唤何米堆:“把马都牵出来溜溜。”
葵儿也在学着骑马了。但她只敢骑马驹,大马还是不太敢。
骑马这项技能,只要学会了就很难不爱。
葵儿如今爱极了几匹小马驹,忙跟着去帮忙了。
这几匹马若在沈家,也就是交通工具罢了。
在殷莳这里,完全就是宠物级别的待遇。
几个男人天天把马厩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几匹马当祖宗似的伺候,养得皮毛水光油滑的。
养了半年,马驹的体型也大了很多,但男人们体重大还是不能骑,都是葵儿和蒲儿在骑。殷莳体重也轻,也可以骑,但她更爱骑成马。
她的骑术被六娘评价为好看但实战不适用的花架子。
殷莳一点都不虚心接受批评:“好看就行了。”
本来就是娱乐。
只是现在只有两匹成马可以供骑乘,殷莳骑马从来不跑远,只站在宅子外面的空地。
郊外有大片的空地,殷莳的宅子与最近的村子遥遥相望,但还有一段挺大的距离。她自己门前都是大片的空地。这个冬天他们甚至搞出了跳跃的障碍物供她练习。
只等着马驹再长大一些,男人们可以骑了,有人伴着她,就可以一起往远处骑去。
殷莳又计划在宅子外的空地上开一片花圃,种些花炼精油。
现在已经叫男人们沤肥改良土壤了,再暖和一些,就扦插。
六娘虽然只有一条手臂,也不影响干活。京畿良家子其实都是农民出身,泥土里的活计都拎得起来。
六娘一便翻地一边道:“娘子这日子,富贵闲在哩。”
二月底,宝金过来传话:“江翰林夫人旬日里过来看望娘子。学士和江翰林陪着一起来。”
吴箐是殷莳几个朋友里关系最好的那个,也是结识最早的那个。
殷莳很高兴:“好,告诉学士,我拟好菜单,扫榻相迎。”
“回来,别传错话,我迎的是吴姐姐。”
“可不是他。”
到了休沐日,果然沈缇陪着江辰、吴箐夫妇来了。
这时候天气已经转暖,晴天的时候户外很舒服。
江辰吴箐两口子参观了宅子和园子,都有点嫉妒了:“这么大。”
江家当然有更大的别院,吴家也一样有。
但那都是家里的。父母在不分家,江辰吴箐夫妻俩只是家里的一房而已,还不是长房。
两口子手里当然也会有些私产,但也不敢张扬。
大家族里的小辈就是这样的,花团锦簇的都是家族的,自己实际上私产有限。江辰还不像沈缇那样是独生子,家里的全是他的。江辰兄弟好几个。
家里人丁兴旺,所以江辰夫妻在家里的居处也就是一处一进的院子,比璟荣院都差许多。
搁在许多家庭里,璟荣院这样规格的院子,根本轮不到小辈住。。
哪像殷莳如今,一个人住着四进带花园的宅子。
尤其是,没有长辈和妯娌的存在。
吴箐叹道:“我以为你在城外受苦呢,哪想到你在享福。”
殷莳笑得眼睛弯弯。
吴箐和殷莳坐在敞轩里,临水喂鱼。
“宇极说,到了休沐日想找跻云,总是找不到人。后来揪着跻云问了,才知道他旬日里是要来看你的。”
吴箐叹气。
“是。每次时间都赶。”殷莳道,“总怕他误了关城门的时间。有一次真的误了,就住在城门外的车马店里了。活该。”
殷莳也不避讳这个事:“我和沈家不可能不来往,这是我姑姑、姑父、表弟,姑姑姑父愿意庇护我,我十分感激。但离了就是离了,我这里不能做他的外宅。”
吴箐的心原本有点偏向了沈缇,这么一说又生起气来:“就是!”
她喂着鱼出了一会儿神儿,忽然道:“其实来之前我一直想着,以后你怎么办呢,总得寻个出路的。”
殷莳问:“现在呢?”
吴箐道:“我哪里想得到你日子过得这样好。这可比我在家里舒服太多了。换作是我,都不想回去。”
吴箐道:“你其实,只差一个孩子。”
丈夫不一定是自己一个人的丈夫,但孩子肯定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女人们之间的共识认为孩子才是下半辈子的依靠。
吴箐遗憾殷莳没有在离开沈家之前生下孩子来。虽然女人不能带走孩子,但亲生的就是亲生的,未来她的孩子长大了也得认她养她。尤其这个事里,她不是过错方,是受害者。
人美好的期盼,永远是话本子里那种孩子长大后为我平反迎我回家的大团圆结局。
“若有孩子,大概也不会是眼前局面。”殷莳说。
她若生出嫡子,以她对沈大人的了解,沈大人为着这孩子,很可能就要硬刚冯翊了。
不要小看一个大家长对嫡孙的重视。为着嫡孙,捎带着要护住他的亲娘。
否则当祖父的未来怎么跟孙子解释他娘哪里去了。
幸亏没生孩子,才能麻利抽身。
破了原本破不了的婚姻之局。
江辰和沈缇坐在水边石桌对弈,与吴箐、殷莳隔水相望。
沈缇道:“宇极,用心些。”
江辰这棋走得,落花流水的,没有样子。
江辰道:“做做样子就行了,你叫我怎么定得下心来下棋。”‘
他又问:“你怎定得下心来。”
沈缇道:“不然呢。”
江辰道:“接她回家。”
“沈家把她赶出来,又把她接回去。”沈缇问,“她这一辈子,怎么抬得起头。”
江辰叹气。
如今天气转暖,春日里正是京城宴席频繁的时候。这种宴席承载着许多的社交任务,其中一项非常重要的,便是相亲结亲。
恪靖侯的妹妹硬不肯留在沈家,大归了。
侍讲学士沈缇如今无妻无妾,上门说亲的人络绎不绝。
京城现在多了许多宗室,女眷们也来了,许多的郡主、郡君、县主、县君们。
本朝的规矩防宗室也防驸马。王爷们在地方上不得干涉军政。驸马仕途也有天花板。
沈缇这样有前途的人,皇帝既然点了他做太子的老师,意思就很明显了。公主们只能叹叹气。
郡主县主们却是可以真的想一想的。
但沈家都拒了。
便有几个郡主请托到了她们皇伯父那里。
结果只得了皇帝一句:“别闹。”
沈跻云若能压,恪靖侯的妹妹早扶正了。
所谓皇帝赐婚,是两家谈好结亲,皇帝给做个脸,锦上添花的东西。
不是皇帝压着一方的头逼人家硬娶硬嫁。
臣子不是奴仆,奴仆才会被主人配婚。
臣子是士,对臣子这么做是在侮辱整个士人阶层,是把臣当了奴。
臣子的婚姻,是父命之命媒妁之言。
但随着一个人能力和地位的提高,父母之命能占多大比例有待商榷。
很显然沈跻云这里,父母已经不能在婚姻上越过他去,直接做主。
江辰落下一子,问:“那你们俩怎么办呢。”
沈缇道:“我还是要娶妻的。”
江辰吃惊。
沈缇吃掉他一片子。
江辰问:“你不要弟妹了?”
沈缇把吃掉的那些子放回盒中,抬眼微笑:“胡说。”
他的视线转过去,看向水对面,两个女子穿着鲜亮的春衫,沐在春光里。
“我,”他说,“要把她娶回去。”
“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以红绸相牵,由中门而入。”
“金杆挑盖,匏瓜为卺。”
“宇极,你不知道。”沈缇遥遥凝望殷莳,嘴角含笑,“我一想到,我要亲手做这每一件事,便常心悸。”
江辰嘴巴张大,半天合不拢。
他和沈缇是一起坐过牢的过命交情,沈缇所想,终于也有个人可以知道。
江辰终于闭上嘴,吞下口水,道:“也是,若非这样,实在对不起弟妹受这一场屈。”
他问:“你准备何时呢?”
“随时。”沈缇收回目光,叹息,“如今所差,惟她一句‘我愿意’。”
可这一句,实在很难。
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得到。
“没关系。”他说,“我可以等。”
自然不能回去得太晚。江辰可以在外面留宿,吴箐不可以。
且她坐的还是马车,不像沈缇和随人们可以骑快马飞奔。
他们下午日光还亮的时候便得回去了。
吴箐依依不舍:“下次我带衣服来,和你一起骑马。”
殷莳道:“好。”
但殷莳知道,她也只是说说。未必有下次了。
因为年轻媳妇出门是要和婆婆报备的,去哪里,见谁,做什么,都要报备清楚,婆婆许了,才能出门。
尤其吴箐并不掌家,她大嫂管家,她进出二门的动静,都被大嫂掌握着。
所以朋友们才需要相互下帖子,帮助对方出门。
吴箐在路上挑开车窗帘子,好几次看到丈夫江辰骑马在前面和沈缇并辔而行,却频频回头看她,似有话说。
憋了一路,终于进城,和沈缇分道扬镳,回了自己家。
先去婆母那里报备一下回来了,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唉,人比人气死人,和殷莳那四进带园子的宅子一比,真让人想叹气。好想让江辰外放啊,好想跟着出去去外面看看。
只翰林们紧靠着权力的中心,谁愿意外放呢,都想天天在皇帝面前露脸。
一回到院子里,江辰迫不及待把吴箐拽到屋里。
把吴箐吓了一跳:“天还亮着呢……”
江辰带上槅扇门道:“你猜跻云与我说什么!”
他把沈缇的想法告诉了吴箐。
吴箐面色怪异极了。
“怎了?”江辰笑道,“是不是被跻云惊到了?”
文人骨子里都有点浪漫,江辰是很被沈缇的想法打动的。
吴箐却吞吐:“可能……有点难。”
江辰微怔:“为何这么说?”
吴箐道:“殷妹妹想的和他想的不一样呢。”
“我和沈家,是姑表亲。”殷莳说,“姑表亲,代代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这份血缘,足够了。
按照这时代的人对家族、亲族的理念。她只要不离开京城,就是沈大人必须得担起来的责任。
毕竟是体面人家。
“跻云不管和谁生孩子,都有殷家血脉,都是我的侄子。”
“他现在一时还放不下,不必着急,慢慢来。”
“人是很难将一件事坚持太久的。”
“尤其是感情。”
“时间能解决一切。”
“待他娶了新妻子,我便只是他姐姐,是他孩子的姑母。”
江辰瞪着吴箐。
吴箐无辜看着江辰。
“这,”江辰站起来叉腰踱步,“啊这……”
怪不得沈缇说,惟差她一句“我愿意”。
跻云啊,还能如愿吗?
温度一天天地高起来。
早朝结束,皇帝又在文华殿接见了官员,听奏事务。处理了一堆奏折。
待忙完,告一段落,看着外面大好春光,心痒痒起来。
唤了羽林卫统领赵禁城进来:“卫章,我们跑马去!”
赵禁城字卫章,道:“是,臣这便……”
皇帝摆手:“不去校场,去城外。”
赵禁城道:“……陛下如今不是做王爷的时候了。”
皇帝不开心:“要不然累死我。你看看那奏折多得。过完年之后到现在我一天没歇过。”
臣子们还有休沐,信王自做了皇帝之后几乎天天加班,案牍劳形,励精图治。
向北捂着嘴笑。
向北和赵统领都是潜邸旧人,伴着信王长大的。如今信王是皇帝了,在别人面前都得端着,在他们面前自在许多。
赵禁城问:“要摆仪仗吗?”
“当然不。”皇帝道,“这不是给御史们找理由诤我吗?可不能给他们扬名的机会。我们悄悄出去。”
一队羽林卫换了便服,悄悄从西华门出了宫,从西城门出了京城。
为何是西边呢?因出了西城门,城外一片开阔,视野的尽头是山。
西山有避暑行宫,有官员们的别院。
西山另一面,有皇家的猎场,正是皇帝的跑马之地。
天气好,最好的运动就是跑马。
殷莳也出来骑马。
她就在门前空阔地上跑,连续几个木障,都成功跳过去了。
男人们喝彩。
葵儿就跳不过去,因为她只敢骑小马。小马还有点小,虽然给她跳的也是矮一些的木障,可依然没跳过去,把葵儿给摔下来了。
大家都笑。
六娘赶紧过去:“有没有受伤?”
他只有一只手,也不敢扶大姑娘,急得团团转。男人们更笑了。
把葵儿气哭了。
还是殷莳骑马跑回来,跳下马来把她扶了起来。
还好只是摔了个屁墩,没受伤。
但男人们笑得揶揄,葵儿羞恼,回宅子里去了。
六娘满脸通红。
殷莳含笑。
看看天气,实在好,殷莳日日只在门前空地,虽也有百米宽阔,但终究有尽头。
殷莳心痒,唤道:“米堆!我们往那边跑跑!”
“那边”说的是官道的反方向。当然跑官道会更痛快,但官道人多,只有两匹成马,只能带一个随从,暂时先不往那边去。
何米堆应了,利落上马,道:“娘子,你路不熟,你跟着我啊。落后两个马身合适。”
殷莳答应了:“好!”
关伯嘱咐:“米堆,看着点娘子,别太快。”
米堆应了:“放心!”
殷莳便跟着何米堆跑开了。
的确后世俱乐部里学的东西,和这时代把马当作交通工具甚至战斗工具还是不一样的。殷莳还有很多东西要跟何米堆学。
两个人跑这一趟实在痛快。
回来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何米堆道:“再等等,等孩儿们长大了,脊梁骨硬了,咱们往西山那边跑去,跑官道,那才叫一个痛快。”
何米堆爱马,成日里抱着小马喊“我的孩儿”、“我的心肝”。
殷莳也开心:“好。”
“咦?”何米堆忽然道,“怎么回事?什么人?”
殷莳望去。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自家的宅子,家门口,来了一群男人,正在和关伯他们说着什么。
俱都是黑衣劲装,高头健马。
殷莳一踢马腹,飞骑过去。
“关伯!”她在门前勒马,“怎么回事?”
男人们听见马蹄的时候便已经转身看向这边。
春光里,一个年轻女子控着骏马,腰肢一束,明艳照人。
她的目光投向了黑衣男人们的首领,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一群人里谁是首领,其实是一件很突出的事。哪怕大家穿的都是一样的,依然是那么显眼。
男人三十出头年纪,猿臂蜂腰,浑身都是力量感。
和殷莳平时能见到的男人完全不一样。
不,其实殷莳根本见不到几个男人。
殷莳也觉得应该是因为自己从穿越以来,能见到的男人实在太少的缘故。以至于乍然看到一个全在自己审美上的男人,有点移不开眼睛。
那些帐子里的气息和躁动。
不是只有男人才会有。
女人也是人。
第175章
“娘子。”关伯说,“你回来的正好。这位大人要借用房子。我说得娘子回来发话才行。”
关伯一发声,把殷莳和那男人胶结的目光撞开。
殷莳翻身跳下马。
一瞬骑装的裙摆飞舞起来,轻盈得让人有一种想伸手托住她的冲动。
殷莳站定,眼睛一扫间已经看到了有几人手里拎的山鸡,还在滴答血。官道附近都是人,哪来的山鸡。
她道:“这里是通政使司沈通政家的别院。诸位有何贵干?”
“原来是沈通政家。”中间那男人浓眉高鼻,扶着腰后横刀,“无意惊扰娘子,羽林卫办事,借用一下府上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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