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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郎他今天后悔了吗(袖侧)


小厮们牵了马去,平陌回到了前院他们的值房里。
宝金在那里等着。见他回来,宝金蹭地站了起来:“平陌哥!”
他是今天上午跟着学士回到京城的。
学士进去了内院。他们在外院整理带回来的行礼。
忽然得知少夫人已经离开了。
宝金懵了。
因他和旁的男仆不一样,他是少夫人的陪房。
少夫人怎会离开沈家?少夫人离开沈家了他又该怎么办?
很快学士从内院里又出来了,点了几个人,包括平陌在内,直接翻身上马就走了。
男仆们悄悄议论:“一定是去城外找少夫人去了?”
他细打听,大家告诉他:“少夫人如今挪到了城外一处宅子。”
“少夫人和她的陪嫁丫头都走了。王管事一家也跟着一起走了。”
“宝金,你家里头的还在。她没走。”
宝金连忙跑回家里去了。
云鹃看到他就哭了。云鹃如今怀着身子呢,宝金忙劝:“别哭,别哭,慢慢说话。”
云鹃抹了眼泪,道:“他们趁学士不在……”
宝金问:“他们是谁?大人和夫人吗?”
云鹃顿了顿,道:“……还有少夫人。”
宝金一呆。
宝金在值房里终于等到平陌回来:“平陌哥,学士回来了吗?”
平陌道:“回来了,刚进去。”
宝金道:“平陌哥,少夫人叫我留下。”
平陌点头:“我知道。学士已经答应少夫人了。”
宝金想说点什么,但这些事又哪是他一个小小男仆能置喙的。
沈缇既已经答应了殷莳,则他个人的前程就不用担心了。
但还是茫然。
很茫然。
怎么就这样了呢。
学士买了很多土特产给少夫人,说少夫人一定喜欢。
他也跟着买了点,给云鹃。
学士还夸了他。
怎么就这样了呢?
正茫然,长川穿着袄子跑着来了:“平陌哥哥!”
喘了两口气儿,道:“学士吩咐,让你明天带着宝金把那些东西给少夫人送过去。学士说,让宝金认认路。”
“那些东西”自然就是那些在外头买的土特产。不贵,但是琐碎,种类很多。
学士只要看到了,觉得好玩或者好吃,就会买下来想着带回来给少夫人。
平陌和宝金四目相视。
“唉。”
沈大人在自己的书房里等来了儿子。
当沈缇走进来的时候,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觉得儿子还是那个儿子,但似乎身上又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了。
沈缇还是规规矩矩地给沈大人行礼:“父亲,儿子回来了。”
直起身,放下手臂,抬起眼。
父子二人视线碰撞。
沈大人问:“此行公务可顺利?”
沈缇道:“顺利。地方上官员、士绅皆配合。也处置了一批夹带、舞弊的,皆革去了功名。陛下得位正,人人皆思报效君王,正是人心所向。”
沈大人点点头。
书房里便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大人撩起眼皮。
沈缇也撩起眼皮。
两个人都不回避地直视对方。
很好,沈大人很满意沈缇的状态。他的情绪很稳定。
或者哪怕他心腔里癫狂愤懑也没关系,只要他能表现得冷静,沈大人就很满意。
沈大人对殷莳也很满意。
他就知道,无论沈缇带着多少情绪去见她,殷氏莳娘一定能安抚好他的情绪。
他和她在通政司交手那一次,她跪也好起也好,每个行动每句话语都恰到好处地击在别人的情绪点上。
看似是他做的最终决定,但实际上,那时候是她掌控了局面。
他后来复盘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拿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去见过莳娘了?”沈大人问。
沈缇道:“见过了。”
沈大人道:“你既见过莳娘,便该知道我不曾逼迫过她,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沈缇点头:“是,都是她想要的。”
沈缇太平静了。
这种异常的平静令沈大人内心深处隐隐有了不安之感。
但他把这不安压了下去,道:“你也不必怨恨我或你母亲,父母之爱子女,当为其长远计。我们所做的一切说到底不过三个字,为你好。”
“你若想怨恨谁,”沈大人毫不客气地打击沈缇,“不如怨恨自己。好好反省,你与她成婚一年半,好,你关起来的那半年不算,那也足足有一年。爹娘给了你一副好相貌,好出身,如何竟拴不住一个女人的心?”
殷氏莳娘跪在他面前陈述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东西挺多的,但她想要的里面,没有情情爱爱,更没有沈缇。
她是毫不犹豫地拿了自己能拿的利益,便离开了沈缇。
沈缇终于垂下眼。
许久,他道:“因为我太年轻了。”
听起来像一句开脱之语,但沈大人微微一品,竟赞同:“是。”
沈缇比起同龄人其实已经沉稳成熟很多。
但殷氏莳娘这个姑娘心智上有着令沈大人都惊异的成熟。她做取舍像个老练的政客,不像个年轻的姑娘。
这样的心智,以目前来说,沈大人得承认,沈缇是真的压不住她的。
“年轻可以是年龄,也可以是言行。”沈大人道,“她看不上你的是什么呢?”
沈缇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两者皆。”
沈大人嘴角扯扯。
颇为有趣。他这儿子眼高于顶,殷氏莳娘却好像是他的克星。
这样挺好,人就是得经历打磨和挫折,才能真正成长。
“我已使人去通知了二郎你回来了。”沈大人道,“你明日回翰林院结完公务,按例会有三日假。二郎后日和冯氏一起过来。”
“大家碰个头,把事情定下来。”
沈缇没有像从前那样与父亲争辩,只倾身行礼:“是。”
沈大人轻轻叹息。
终于长大了。
长大,就是得学会妥协和取舍。
莳娘那孩子就会。
如今璟荣院没有少夫人,跨院没有冯姨娘。
沈缇走在甬道上,长川跟着,缩着脖子不敢问去哪处。反正才申时,天光大亮着,学士又不是看不见路需要他打灯笼引路。
他想去哪就去哪呗。
到了岔路口,沈缇停下脚步:“长川,去告诉璟荣院的丫头,把我的衣裳用品,全抬到书房去。”
“全?”长川傻眼,“所有的吗?”
“对。”
“学士以后是要长居书房吗?”
“正是。”
那太糟糕了,书房只有竹枝一个丫头。一天两天还行,要长居的话,竹枝会累死。
长川这时候不能不仗义发言:“长居的话,竹枝一个人伺候不过来。”
沈缇道:“从璟荣院调几个丫头过来。你去办。”
“我?”
“对。你也该学着做事了。该长大了。”
好吧,长川跑着去了。
沈缇负手往书房去。
竹枝不知道他回来,正在屋檐下支起炉子烤红薯。香气都溢满了空地。
没有长川来预警,沈缇便突然出现,吓得竹枝差点把炉子踢翻:“学学学士,回回来了!”
沈缇走过去坐在檐下:“熟了吗?分我半个。”
竹枝老实道:“烤了两个,可以分给学士一个。只还要再等会儿。”
两个人就在檐廊下烤火取暖等着红薯熟。
沈缇道:“去年这时候,我和少夫人也在璟荣院烤红薯来着。还烤了栗子、花生,她非要烤鱼干。”
“鱼干不行,味太大了,糟蹋了我的好茶。”
“那回长川也在,他吃红薯还烫到了嘴。”
“竹枝,哭什么。”
竹枝抽噎,不敢说话。
沈缇问:“她走的时候,一定会与丫头们有所交待,她说什么了?”
“婢、婢子不知道。”竹枝用力抽抽鼻子,“我在书房,她们没叫我。璟荣院的姐姐给我送钱来,说是少夫人走前赏的,每个人都有,这是我的份,我才知道、才知道少夫人竟……长川和平陌哥哥都跟着学士出公差了,我也、也找不到人说……”
“若是为少夫人哭,”沈缇微笑,“倒是不必。”
竹枝愕然。
沈缇道:“红薯好了。”
竹枝用夹子把红薯夹出来,稍晾凉,掰开散了热气,递给沈缇。
沈缇接过来,慢慢地吃。
红薯甜甜的,和去年烤的一样甜。
沈缇道:“少夫人一直很喜欢你。”
竹枝闷闷地道:“少夫人喜欢小孩子。”
沈缇顿了顿,道:“是,她喜欢小孩子。她对年纪小的人,格外宽容。”
“但她喜欢你,是因为你有趣。”他说。
竹枝道:“只有少夫人不嫌我呱噪。”
沈缇道:“因为她在家里,其实并没有很多有趣的事。”
“她现在在外面,能做很多有趣的事。”他道。
不像在家里,她必须笑着接受很多她并不希望的事。
“所以,竹枝,不必哭。”沈缇道,“为她高兴吧。”
他吃完站起来,拍拍手上的残渣:“温壶酒给我。”
他回去寝卧。
竹枝温了热酒给他。
沈缇轻晃酒盅,抬眼看到了墙上挂的美人像。
那日他去圆房,她说:“去吧。”
她还说:“恭喜。”
沈缇走到画像前。
“莳娘。”他举起酒盏,祝贺她,“恭喜。”
仰头,一饮而尽。
翌日,沈缇回到翰林院交接公务,获得了三日的假期。
休假第一日,恪靖侯带着妹妹冯洛仪如约而至。
虽然要谈的是冯洛仪的事,冯洛仪本人却没有旁听的资格。她的事,由沈大人、沈缇和冯翊这三个男人来决定。
沈夫人是长辈,倒是可以列席。
沈大人道:“跻云。”
沈夫人声音温和:“跻云。”
冯翊声音里透着亲近:“跻云。”
甚至殷莳不在,但沈缇仿佛听见了她也与他们站在一起,含笑喊了一声:“跻云。”
跻云,你就从了吧。
没有别的路可走。
抬了冯洛仪为正妻,乱麻解开,船头拨正,以后,一路顺畅无阻。
大家都好。
他们都知道他不是十七岁了。
可他们都觉得十九岁该学会妥协。
他们不觉得有些事是不能妥协的。
沈缇抬起眼。
一双眸子淡漠。
“不。”

来之前冯翊便跟冯洛仪说:“别担心。除非沈跻云是个傻子。”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傻子才会不从。
只有傻子,才会让大家都输。
但冯翊真的想不到,沈缇沈跻云,真的是傻子。
他宁可让大家都输。
“不。”他说,“岂可以妾为妻,乱了纲常。”
他的情绪一点也不激动,非常平静。
唯其平静,愈可知其坚定。
沈大人了解自己的儿子。
他和殷莳其实都在赌,赌沈缇的妥协。
事实证明,他们赌输了。
莳娘,你错了。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的夫君,我的儿子。
沈夫人还试图说服沈缇:“跻云,她是松哥儿的亲娘啊。”
“没关系。”沈缇说,“松哥儿可以养在您膝下。母亲养出了我,自然也可以养好松哥儿。”
“跻云!”沈夫人感到一种脱出掌控的无力,明明是自己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长大了就不再听自己的话了。她道:“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沈缇却道:“孩子怎么会没有母亲。他有姨娘。”
沈夫人道:“那说出去怎能一样。”
沈缇道:“天下的庶子难道都不活了?宁王篡位时,金銮殿撞柱而亡的严相便是庶出。后世人只会记得他的刚烈,谁会在意他的出身。男儿大丈夫在史书上留下的名声,从来不靠生母是谁。”
沈夫人只觉得心肺都疼。
她闭上了嘴。
“跻云。”沈大人喝道,“你可知你这样做,没有人能好。莳娘为何自请下堂。你这样,何尝不是辜负了她!”
他不提殷莳倒罢了,他提起殷莳,沈缇竟笑了笑。
“我不愿”三个字说出来到底有多难。
便连男子也要顶着这么大压力。
身周的每一个人都在逼迫。
当她还是他的妻子还是沈家的儿媳时,怎敢轻易把“我不愿”三个起说出口。
她也只在帷帐中说过。因为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她亲口对他说过她不愿。
她是信任他的人品的是不是。
书房里的人没有能能理解沈缇这一笑里的欣慰的。
他笑意淡去:“父亲也知,所有人都好的时候,只有莳娘被辜负?”
沈大人语塞。
沈缇冷笑:“她自请,父亲便允了?她给了台阶,父亲便下了?殷氏莳娘何错之有,要做沈家的下堂妇?”
“父亲也别拿两年前那套来胁迫我。”他道,“两年前,洛娘是我的软肋,我只能屈从。”
“如今,我连妻子都没有了,父亲拿什么来胁迫我?”
如今早就不是两年前了。
那时候沈缇如果硬扛着不娶,沈大人不仅可以替他娶一个回来放家里,还能让冯洛仪从人间消失。
冯洛仪会不会跌到冯洛琳的境地,那个时候就是沈大人一句话的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儿子沈缇沈跻云身着绯袍,官居五品,简在帝心。
纵然沈大人依然拥有替儿子聘娶妻子的权力,他也不会完全无视他的个人意志强行这么做了。
沈缇正是因为已经有了去实现“我不愿”的实力,才能把“我不愿”说出口,践行到底。
沈大人闭上了眼睛。
“跻云!”冯翊忍着,几乎可以算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家父家母当年得你为东床,不胜欢喜。家父尝与我们道,沈家子乃麒麟子,吾家幸得之。”
“跻云,我在信王府看到邸报,看到你点了探花,却不知道洛娘沦落何处,我连哭都不敢哭,唯恐眼睛肿了让人看出来。”
“跻云,我回来京城得知洛娘一直在你这里,安然无恙,我不敢相信,简直有种做梦的感觉。”
“跻云,你好人做到底,再帮冯家一次吧,二哥求你了!”
但沈缇沈跻云的眸子一直很淡漠,并不为所动。
这双冷淡的眼睛看向冯翊。
“二郎。”他道,“我不欠洛娘的,也不欠沈家的,更不欠你的。”
“我沈跻云,问心无愧。”
大家都拿沈缇没办法的根本原因,就是沈缇他没有任何过错。
他在这个事件里从始到终都道义无失。
他的决定,他的坚持,才是符合礼法的,才是对的,才是普世认同的正确。
人若一直做正确的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冯翊握住了腰后的刀柄。
牙咬得要碎。
手要出血。
沈缇淡淡瞥了一眼,道:“二郎,你的权势是要留着振兴冯家的,不是用来擅杀朝廷命官的。”
若比权势,沈缇的确拼不过冯翊。毕竟是实权侯爷,领着天子亲军。
但若比圣心,无论先帝与新帝,沈缇沈跻云历经两朝都不输人。
且他清高自持,并不借着圣宠圣心进言弄权,皇帝更加地喜欢他。
冯翊最终颓然坐进了椅子里。
沈大人搓着额角。
沈夫人掩面。
冯翊只觉得无力——一如他在得知三妹冯洛琳真实境况时的那种无力。
便刀在手又能怎样,改变不了妹妹们的命运。
“你要怎样?”他搓了把脸,咬牙问。
沈缇道:“我早便说了,我不会以妾为妻。洛娘如果愿意,就留下来,一如从前。洛娘如果不愿意,我放她归家。”
冯翊牙咬了又咬:“那就……那就……”
沈缇却打断他:“二郎!”
他道:“不要替洛娘做决定。让洛娘自己选。”
女子,也有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如果可以,她们也不愿意被男人左右命运。
冯洛仪要等着兄长和夫君决定她未来的命运。
她先回去了跨院。
照香高兴极了,跑前跑后殷勤地伺候。
“姨娘,茶烫不烫?”
“姨娘,可要吃点心?”
“姨娘,火盆可够吗?要不然熏炉我抬过来吗?”
“姨娘!”
“姨娘!”
“姨娘!”
冯洛仪觉得脑子里如有针扎。
“照香!”她忍无可忍地喝道。
照香的声音戛然而止。世界顿时清静。
照香眨巴眨巴眼。
冯洛仪调整了一下情绪,缓声道:“先退下,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照香怏怏然退下了。
正堂里,月梢咬着嘴唇把脸别过去。
照香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她。
冯洛仪从榻上架子里抽出一册佛经,摊开在榻几上。
默默诵读一遍,脑海里的针才都拔了出来。心里也清静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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