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逃命的女子已经摇摇欲坠,她竭力往后退了几步,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
对于出手的人,她并不抱希望:没有妖族敢招惹妖宫。
这里本就是妖宫的势力范围。
待她看到谢酒从树上落下,她脏兮兮的脸上苦笑:“小姑娘,你还是不要管我了……”
“这不是你能帮的事情,你会死的。”
既然会死,那么便不要让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谢酒落在地上,靴子踩在坚实的土壤上。
她挑了挑眉:“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这件事,我还真的管定了。”
在妖族的地盘,来管妖族太子想要的女人,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守卫哈哈大笑起来,然而当他们看到从另外一侧又落下一个身着黑袍,戴着银雕面具的男子时候,他们有些笑不出来了。
“这个人……长得好像是……魔尊?”
魔尊司马离的标志性外表,便是黑袍银雕面具。
“不太可能,魔尊怎么会来妖界?”
有人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
司马离的手中,不知道何时出现了一把扇子。
他慢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折扇,“正是。”
守卫们:“……”
他们的运气,委实不太好。
可是,即便是面对魔尊这样的强者会死,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最近妖宫里的那位,是真的很可怕。
如果空手回去,他们也会死的。
“上!这里是妖界,魔尊难道还能在这里放肆?”
嘴里说着大话,手中已经发射了烟花讯号,很快附近的妖族守卫都会前来支援。
两拨人很快厮杀到一起。
在司马离出手的时候,谢酒便往后退了,将战场留给了司马离。
她拉着被追杀女子的手,往后面撤退。
“不用管他吗?”
谢酒:“放心吧,目前修仙界里,没人能杀死他。”
这大概就叫做祸害遗千年。
“你跟令狐昂什么关系?”谢酒问。
女子坚持到了现在,在安全的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谢酒不得不将她的全部重量落在肩膀。
“我是……令狐昂的未婚妻。”
凤凰一族,凤嫣。
凤嫣说,妖族的皇室乃是狐族。
狐族与凤凰一族,曾经共治妖族。
然而凤族天生异火,那火极难控制,甚至会烧死宿主本身。
凤凰血脉稀少,人口凋零,渐渐的,这数千年来,都是狐族称王。
狐族彻底掌控妖族之后,凤族便沦为狐族的附庸,所有的凤族人都要与狐族联姻。
凤嫣自然也不例外。
“我小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令狐昂的未婚妻了。然而那时候他对我不屑一顾,后来,在我恳求他取消婚约的时候,他同意了。”
当年凤嫣找到了即将出发去中州大陆的令狐昂。
那时候令狐昂要去昆仑,这一去便不知道何年何月,凤嫣说她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她,不如就此取消婚约,令狐昂说时间紧迫,还没有向父皇母后禀告的时机,两个人做了口头约定。
令狐昂离开妖界,凤嫣有了自己喜欢的男子,两个人看似再也没有交集。
可是,几个月前,令狐昂匆匆回到了妖族,从那之后,凤嫣的噩梦开始了。
“他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凤嫣说:“令狐昂矢口否认了当年对我的约定,宣称取消婚约从不存在,并且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妖王妖后立他为太子,随后他越发猖狂,对凤族施压,要凤族进献给他凤族的女子。”
凤族本就人口凋敝,如今适龄女子也不过只有三个。
令狐昂要三个女子都入宫为妾,凤嫣只感觉到荒唐。
她与自己的情郎柯层私奔,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确实成功了。
“我们躲在一处荒山生活了两个月,本以为令狐昂有了两个凤族女子,便会放过我,可是没想到,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
凤嫣痛苦地说:“再然后,令狐昂派了更多的人手抓我,他们找到了我们的藏身之所,柯层为了保护我受了重伤,坠入了悬崖……我被抓到了妖宫,这时候,我才明白,令狐昂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在炼制凤族的凤凰之火,想要将凤凰之火与狐族妖火融合到一起!”
凤嫣的眸子里满是惊恐:“这是传说中的事情,这怎么可能!”
凤嫣如今极为虚弱,她的凤凰之火血脉被令狐昂炼制出去,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空壳一般。
令狐昂炼制凤凰之火并不顺利,所以凤嫣受了不少的苦,这痛苦并没有停止。
谢酒立刻明白了。
她说:“是凤凰之火与狐族妖火,遏制了石蛊毒。”
令狐昂果然明白石蛊毒是个什么东西。
他不想死,于是他让别人去死。
与此同时,司马离解决了烦人的追兵,赶了过来。
“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
凤嫣有些懵了。
“距离这么远,你也能听到?”
森冷面具下的男人看向谢酒:“我们得去妖宫见一见令狐昂。”
谢酒:“他现在神志不清,恐怕对我们没有善意。”
更何况……也很难保证令狐昂还是令狐昂。
万一他失败了呢?
凤嫣急切地说:“我也要跟着去!”
谢酒愣住了:“你的凤凰之火已经被剥夺了,现在你比寻常人都不如,还怎么去?我会找地方安顿你的。”
凤嫣的眸子里像是有火在燃烧:“凤凰一族的命运,不该终究在此时。如果我不杀了令狐昂,那么柯层就白死了,甚至之后凤凰一族也会岌岌可危!我必须去。”
“好吧。”
谢酒想了想,看向凤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的眸光平静,带着些审视。
按照凤嫣所说,她已经失去了凤凰之火,那么,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谢酒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凤嫣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密道。”
“什么密道?”
“当初双王共治的时候,凤族也是妖王。”凤嫣说:“凤族知晓妖宫的一部分密道,妖宫不仅是狐族的妖宫,也是凤族的。”
司马离:“很好,看来今夜,我们能站在令狐昂的床头,给他一个惊喜了。”
巡逻的守卫井然有序,是晦暗的夜幕下唯一的波动,深沉壮阔的建筑物在烛影中沉睡。
妖族太子宫殿中,令狐昂刚刚从密室出来。
他的赤色长发披散,露出半张惨白如雪的脸。
“废物!”
令狐昂一把将闪着霹雳雷光的鞭子扔出去,今日又是没有任何收获的一天。
时间越来越紧迫,他没时间跟这些废物浪费!
更为废物的是,前去抓捕凤嫣的守卫失败了,他将他们都杀了。
废物是没有资格存活的。
令狐昂颓然坐在榻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行……再这么下去,他也会成为废物。
他低着头,想要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后背悚然一惊。
是对危机的警惕!
然而太晚了!
令狐昂感受到脖颈上冰凉的剑刃,喉咙缓缓吞咽一下,他道:“是谁?”
“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本太子寝殿的,恐怕不是正大光明进来的……凤嫣便是这么离奇逃走的,是你,凤嫣对不对?”
他没说下去,因为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衣袍。
是男人的衣袍。
懒懒的声音响起来:“是本尊。”
令狐昂谨慎地抬头,竭力使自己的肌肤避开剑刃。
他看到来人的那一刹那,瞳孔一缩:“……魔尊?”
以及……“谢酒?”
还有站在谢酒身后的凤嫣。
凤嫣眼睛通红,直勾勾地盯着令狐昂,眸子里全是仇恨。
令狐昂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形势:“师妹,你现在跟魔尊在一起?你真是疯了吗?”
谢酒惊讶极了:“你还当我师兄呢?之前不是恨不得想要杀了我?”
“以及……我以为你仓皇逃到妖界的时候,就自动放弃昆仑弟子的身份了。刀架在你脖子上,你知道叙旧了。”
令狐昂脸色变幻,“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的苦衷让你残害别人的性命,并且囚禁别人炼制凤凰之火的血脉。”
谢酒认真地说:“凤嫣今日要杀你,我绝不拦着。”
谢酒说的是真心话。
当初她对宗门的师兄弟之情心存幻想,被感情所禁锢,殊不知那感情是假的,那困着她的纽带,自然也是假的。
令狐昂已经杀死过她一次。
那次魔兽攻城的时候,若不是魔尊司马离出现,她已经死在了魔兽的口中,尸骨无存。
不过是短短的数月,谢酒仿佛脱胎换骨。
她看着之前的自己,恍若觉着是一场梦一般。
谢酒认真地说:“况且,你该死。”
令狐昂在昆仑的时候,被规则束缚着,还能当一个掌门亲传弟子,恪守法度。
然而当令狐昂回到妖界,便成为妖族的主宰,他对他人的生命毫不在意,生杀予夺,全凭心意。
现在的令狐昂当了妖族太子,已经显露出暴君的模样,日后真的成为妖王,恐怕要生灵涂炭。
令狐昂尖叫一声:“谢酒!你敢这么说我!你配吗!”
他的眼睛里泛着红血丝:“你一个迟早会被杀死的人,还敢对我大言不惭!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是你师兄!我是妖族太子!日后的妖王!!”
“我告诉你,你现在最好识相一点,我还能向师兄和师尊求求情!”
“对师兄不敬,是大罪!”
“跟魔尊通敌,更是要被抓到刑堂地牢的重罪!”
他也不装可怜了,而是大放厥词,声势逼人。
“而你在大婚前跟这个野男人搅和在一起,你以为能逃脱师尊的惩罚?你死定了你!”
“现在赶紧向我认错,兴许我还能看在往日师兄妹的情分上,为你求求情,让你别死这么惨!”
训斥谢酒的时候,令狐昂极为熟练。
以往在昆仑的时候,谢酒若是敢忤逆他们的意思,便会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
谢酒害怕的不敢说话,肩膀都缩起来,一连躲着他们好几天。
谢酒在外人面前如何风光,在昆仑就有多么卑微。
特别是知晓历任昆仑剑主结局的他们几个人,自然对谢酒看不上眼,如果说有些别的情绪,那不过是有些可怜她。
谢酒的眼睛里蓄满了失望。
“是啊,不过是可怜我罢了。”
“然而你的可怜,并没有带给我什么,我想要什么,只有摇着尾巴去乞讨,还要看你们的心情好不好。”
谢酒平静地说:“令狐昂,你错了。”
“如果我想要的东西,需要摇尾巴乞讨,才有得到的一点可能,那么我不要了。”
我不要了。
谢酒想,她总算是明白了。
那些曾经困着的她的偏执,让她钻了牛角尖。
想要祈求怜爱,想要奢求爱意,想要央求垂怜,想要哀求一点对她的关怀和特殊。
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
她不要了。
令狐昂被凤嫣摁在地上跪着。
“老实一点。”
谢酒用剑鞘拍了拍令狐昂的脸,“现在,你是我的俘虏。”
令狐昂惊恐地看着谢酒。
回到妖族之后,令狐昂膨胀而又暴虐,他从未想过当初那个懦弱、渴求他们怜爱的师妹,竟然变了。
现在的谢酒,像是抖落了深冬压垮她的积雪,缓缓站直的松木,看上去坚实挺拔、坚不可摧。
这……这怎么可能呢?
令狐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他确实看到了。
他微微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话。
直至半晌,他才听到自己口中极轻的一句话:“师妹,以后师兄会改的,你放过我吧。”
他也开始祈求。
谢酒显然笑出来了。
看吧,当你费劲所有的力气,甚至奉献出生命都得不到的东西,在你看开一切,不想要的时候,反倒是来了。
令狐昂第一次向谢酒祈求,却只得到了一句嗤笑。
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不论是狠话,还是哀求,谢酒已经通通不在意了。
一旦一个人什么都不在意的时候,又有什么能拿捏到她的呢?
令狐昂最终难堪地道:“你来到妖族,是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合作。”
谢酒微笑:“看来你的脑子,并不全都是稻草。”
令狐昂不再用俯视蔑视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还算是有几分脑子。
他说:“我可以跟你合作,但是……”
令狐昂的视线落在了谢酒身后的男人身上:“魔尊阴险狡诈,暴虐残忍,我是绝对不会跟他合作的。”
“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达成了同盟,我不信任魔尊。”
谢酒若有所思。
看来,昆仑中知道司马离身份的人,大约只有核心层知道。
显然,师尊西门云潮,大师兄越无刃知晓,然而令狐昂与端木青大抵是不清楚的。
谢酒说:“很可信,我信魔尊,胜过信你。”啊,
令狐昂崩溃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被蔑视被忽视,“你宁肯信你的死对头,都不肯相信你的二师兄?”
谢酒摸着下巴。
如今的修仙界中,值得谢酒相信的,恐怕只有她的死对头了。
真是有些荒谬和可笑。
魔尊司马离终于开口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森冷,“师弟,恐怕你的时间,并不多了。”
“天亮之前,若是没能达成合作,我恐怕只能杀了你了。”
令狐昂的瞳孔一缩。
他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着那一身黑袍的男子。
银雕面具在烛光下晕染出森冷的光,是魔尊标志性的杀伐果断的面具。
传闻中,没有人见到过魔尊银雕面具下的脸,而知晓魔尊真实身份的人,都会死去。
令狐昂也曾经想过魔尊面具下的那张脸是谁,可是他从未想过,竟然是他曾经的大师兄,司马君雅!
这怎么可能呢!
司马君雅,曾经昆仑君子端方的代表人物,正义凛然,温润如玉,高风亮节,光明磊落……
世间所有的美好词语,仿佛都属于那个白衣少年。
司马君雅身为昆仑大师兄,在昆仑德高望重,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日后昆仑最为合格的宗主,会带领昆仑走向更高的辉煌。
可是突然之间,司马君雅便失踪了。
像是一颗最璀璨的流星,在暗夜黑幕中轰轰烈烈的划过,湮灭消失,再也不见。
令狐昂曾经仰视过司马君雅。
就像是昆仑以及中州大陆的人那样仰视过大师兄。
即便是日后二师兄越无刃代替了大师兄的位置,履行昆仑大师兄的职责,令狐昂也知道越无刃不会是司马君雅。
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明艳端方的大师兄了。
这样的人物,竟然变成了魔尊司马离。
而他最为厌恶,也最为恐惧的,魔界的杀戮之人,司马离。
想到以往与魔尊司马离的交手,令狐昂便觉着浑身一颤。
恐惧和后怕是生理性的,在以往与魔尊的交手中,他九死一生,极为狼狈地才能重伤逃脱,苟住一条小命。
他活的有多惨烈,就有多嫉妒谢酒:
凭什么谢酒拥有昆仑剑的力量,凭什么她能与魔尊打个平手?不过是因为她有昆仑剑罢了。
然而……
令狐昂在此刻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昆仑剑。
谢酒可知道,她一直侍奉的昆仑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意??
谢酒凝视着令狐昂:“你盯着我笑什么?笑的这么阴森?”
他不会得知司马离的真实身份之后,整个人都傻了吧?
令狐昂阴测测笑起来:“所以你们两个联手,是早就知道了昆仑剑的秘密?”
“还是说……”
他看向魔尊司马离:“大师兄当年你的离山,另有缘故?”
谢酒挑眉。
令狐昂并不蠢。
相反,他很聪明。
“你现在倒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司马离押着令狐昂去密室,看到密室里的惨状,司马离这样说道。
令狐昂冷笑:“彼此彼此。”
他看着司马离的眼神,甚至是有些怨毒的。
谢酒:??
怎么回事儿,令狐昂得知大师兄司马俊雅没死,并且是如今的魔尊司马离之后,态度就变得怪怪的。
当年令狐昂明明很爱戴大师兄的。
现在反倒是像是受了刺激!
密室里极为宽阔,分为好几个区域,有囚禁区,还有拷问区,甚至还有实验区。
令狐昂说:“我中了石蛊毒之后,感觉到自己的神魂不稳,因为我有妖族异火的缘故,我看到的更多,并且……我想到了当初曾经在父皇手边看到的那本异书,上面说了我妖族皇族异火,对紫霄界的异物天然有抵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