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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奴(Paradoxical)


“不难为,他做粗活做惯了,熟练得很。”扶萤说完,怕她们觉得自己刻薄,又补充一句,“天冷了,他总比那些丫头抗冻,让他洗就是。”
写春见她对李砚禧并无特殊之情,便松了口气,点破了:“褥子便算了,寝衣这些还是让丫头来得好,否则传出去不像话。”
她一怔,连连点头,掩住闪烁的眼神:“我从前也没想那样多,只觉得他应当和宫里那些伺候贵人的内侍差不多,也就未理会这些。不过,你说得对,有该避讳的事还是得避讳。”
“小姐明白便好,奴婢便放心了。”写春欣慰点头,悄声与她道,“老夫人已有中意的人选了,小姐安心在此便好。”
她有些好奇,但佯装害羞,只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母亲父亲都已离世,祖母这样细心待我,我自然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祖母又极心疼我,我也不必多想。”
写春对她更是满意:“小姐说得是。”
她不好会问这些丫鬟,却能让李砚禧去探听探听,便左右巡视两眼,询问:“李砚禧呢?”
“应当还在杂货间里呢。”
李砚禧探出头来,脸上沾了些灰:“我在准备建灶台。”
扶萤故意道:“建灶台做什么?你可问过写春她们能不能建?”
“没。”李砚禧垂眼。
“那不快问?”扶萤教训一句。
写春连忙道:“建吧建吧,不碍事的。小姐院里不备小厨房是因厨房离此处不远,又都不需要这些,府中并没有规定不许建,只是建了未必会分厨子。”
李砚禧道:“不必厨子,小姐想吃什么,我会给小姐弄来。”
扶萤点了点头,又教训:“写春和画绿是府里的老人了,祖母又特意将她们安排到我身旁,想来她们是周全至极,往后你要做什么都得与她们商量一句,不许自作主张。”
“是,我知晓了。”李砚禧低着头又答。
“行了,你去忙你吧。”扶萤摆摆手,回到房间卧下。
醒来时,牛乳姜茶又端上来了,李砚禧仍旧站在罗汉床边伺候她喝。
她很是想吩咐他去问问自己成亲的事,但窗开着,门也开着,写春和画绿就在外头,不是说话的时候。
夜里,她趴在床上,边叫人抹润肤膏边小声吩咐:“你这几日去探听探听祖母想将我许给谁,是个什么样的人,探听不到也无碍,话莫要问得太明显了。”
“是。”李砚禧知晓,但没打算告诉她。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小姐,我想学读书。”

扶萤微愣,扭头看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他低着眼答:“将来小姐成亲,我必定要给小姐做陪房,若我多读些书,便能多些可能被姑爷赏识,也能替小姐看这些家产。”
“算你忠心。”扶萤坐起身,穿好寝衣,“不过,我现下也没那个能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不如我去祖母跟前说一声,叫你以后跟着几个表兄一起去书院里,也能学到些东西。”
“不行。”他斩钉截铁应一声,又含着胸低声道,“若是我不在这里,小姐的毒发了怎么办?况且小姐在这里没有心腹,有些还需要我办事。”
扶萤拍拍他的脸,像拍狗一样:“你说得也是。反正你也识些字,买些书你自个儿看也是一样的。这里倒还没添笔墨纸砚,你明日与写春或画绿说一声,便说是我吩咐,从我月例里扣,让采买的小厮买些回来。”
他抿了抿唇,又问:“不知需要看哪些书?”
“要看……”扶萤往被子里一躺,“算了,明日早起我写纸上,你拿给她们。”
李砚禧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凑近一些,轻声关怀:“小姐可有腹痛?”
扶萤背对着他,闭着眼道:“还行,比从前好些,兴许是你那两碗姜茶起了作用,那味道还不错。”
“我明日再给小姐煮。”李砚禧顿了顿,试探道,“小姐需要我捂肚子吗?”
“不用,我要睡了,不许吵了。”扶萤已有些不耐了。
李砚禧立即闭了嘴,缩去床尾。
他有些遗憾,既不希望她腹痛,又希望她腹痛。不希望她腹痛是舍不得看她疼得晚上睡不着觉,希望她腹痛是想给她捂肚子。
扶萤起时没见床上有血迹,不慌不忙起了身,又朝老夫人那里去。
这几日她只用和方府的人相处半日,剩下的时光全是自个儿的,倒是没有不自在,心中唯一惦记的就是写春说的亲事,只是李砚禧一直说未问出什么来,干着急也无用。
深秋,下过一场雨,更冷一些了,院子里的花都凋了,不剩些什么颜色,趁下午休息,扶萤想去花园里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花还开着,能挖几株回来——她实在不习惯北方荒芜的冬。
写春引着她往前走,笑着道:“前面有个大花园,里面应当还有幸存的,只是有些远,得走一会儿。”
“无妨,走一走也好。”她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李砚禧拿着小锄头和篮子,垂着眼跟着她们身后,若是周边没人了,便会抬眸盯着她的背影看。
几人往前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抵达了写春所说的那个大花园。
花园里的确还有些盛开的花,但大多是些小花,扶萤和写春都叫不出名字来。
“这就挺好的,锄头给我。”扶萤蹲下,浅色的裙摆微微垂在地上。
“土凉。”李砚禧忍不住多嘴。
扶萤瞅他一眼,脸冷了一些:“给我。”
他不再说什么,默默将锄头和篮子都给了她。
写春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觉着主子们有脾气也是正常的,想了想,也未再深思,弯腰在一旁一起挖花。
扶萤小心翼翼,将花丛连根挖起,轻轻放在篮子里,起身又去下一个地方,道一声:“不能全挖完了。”
写春应和一句,指着前方和她闲话:“那个颜色的也好看。”
“还不错,挖一丛吧。”她缓缓上前,又亲手去挖花。
直到小花篮里快要满了,他们又缓缓往回走,仍旧是扶萤和写春走在前头,笑着谈论种花之道,李砚禧一个人默默跟在后头。
她们说笑着,要越过月洞门时,骤然与人迎面撞上。
扶萤后退几步,被李砚禧用手撑住,她强忍着没好发火,拧着一双柳眉看着眼前来人,来人也在瞧她。

第15章
她一身浅色绿裙站在一片凋零的草木之中,如同天外来人,叫人眼前一亮,袖口的些许泥泞却又多添了几分烟火气,那人这才敢确认,眼前这素未谋面、如同白玉雕出来的女子不是仙娥。
“这位是?”男子问。
“见过三少爷。”写春微微行礼,“这是婺州李家的表小姐,前些日子刚到京城,还未与几位少爷见过。”
“原是如此。”男子喃喃一声,抱手行礼,“见过表妹。”
扶萤脸上的不悦之色有所收敛,也行了礼:“见过三表兄。”
男子笑了笑,大大方方道:“我名唤兰漳,不知表妹闺名?”
扶萤微微垂眸:“扶萤。”
“扶萤、扶萤。”方兰漳又是喃喃两声,道,“扶萤表妹是来挖花吗?”
“是。”扶萤仍旧垂着眼。
“表妹是头一回来北方吧?北方到了冬日便是如此,草木凋零,甚是无趣,比不得南方暖和花草繁茂。我那里有几盆兰草,这两日正开着花,表妹若是不嫌弃,我明日给表妹送来。”
“兰草是高雅之花,扶萤喜欢还来不及,如何会嫌弃?表兄忍痛割爱,扶萤便却之不恭了。”扶萤嘴上应承,心中却道,好厉害的人,一眼便能瞧出旁人心中所想。
“送给表妹,算不得‘忍痛’。”方兰漳朝前走了走,“表妹现下是要回了吗?我送表妹回去吧,也顺路去与祖母请安。”
扶萤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与他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
他未靠近,就保持这样的距离,与她谈天:“我听表妹对兰草有赞美之意,可是也喜欢兰草?”
扶萤道:“书中说兰草品行坚韧,是花中君子,扶萤庸俗,自然喜欢,只是若真深说起来,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方兰漳仰头笑了笑:“表妹过谦了,喜欢便是喜欢,了解得不深也是喜欢。况且表妹喜爱读书,言之有物,已比大多数人要强了。”
“只是喜欢看些杂书,算不上什么喜爱读书。”扶萤停步,“多谢表兄相送,扶萤到了。”
“天色不早,不适合进门坐坐,明日来送花时,还得劳烦表妹招待。”
“扶萤随时恭候。天暗了,表兄路上慢行。”
李砚禧实在听不下去他们酸唧唧的对话,垂了眼,将耳朵一闭,什么也不听了。
“天色确实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写春接过他手里的工具,又开始催。
“哦。”他没什么好气,扭头走了。
他一向是这副脾气,写春也没放在心里,跟着扶萤往院子里走,忍不住轻声询问:“小姐觉得三少爷如何?”
“彬彬有礼,举止得体。”
“是,三少爷读书最好,为人也温和有礼。”
扶萤心里有数了,她要嫁的便是这个方兰漳了。她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但也仅限于此,人到底是何模样,还得日后相处过了才知晓。
她点了点头,未再多问,写春也就此打住,不再多说。
扶萤不说并不代表不好奇,只是不好与方府的人说,夜里她对着李砚禧倒是说得兴致盎然:“你明日去打听打听,看看她们都是如何看那个方兰漳的。”
“是。”李砚禧兴致却不高。
扶萤哪儿会管他这些,只自顾自说自个儿的:“不过,既已确定他是我要嫁的人了,你也多跟他身旁的小厮打打交道,为往后做好准备。”
“小姐要抹润肤膏吗?”
“抹吧。”扶萤将寝衣褪了扔在一旁,伸开双臂,继续喋喋不休,“我听写春说他读书最好,也不知是好到哪种程度,若是能考取功名,跟着他还算是件不错的事。”
李砚禧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从她的后背揉到她的腰间。
“希望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我今日见他第一面,感觉还不……嗯……”扶萤一道低吟漏出来,扭头看向李砚禧,呼吸已有些急促,“你做什么?”
李砚禧脸不红心不跳,在她的大腿上摸香膏的手未停下:“抹润肤膏。”
她捂着心口,从脸到腿泛起一片红,气息不匀道:“我、我好像又开始难受了……”
李砚禧盯着她,悄然咽了口唾液:“要我帮忙吗?”
她连连点头,手扶上他的肩。
李砚禧早忍不住,扣住她的后颈便吻下去,恨不得将她咬碎了吞进腹中。
吻已从唇挪到脖颈上,她急忙推:“不要,不要在身上留下痕迹,会被人瞧见……”
被那个什么三少爷瞧见吗?

李砚禧心中妒火愈发旺盛,埋头在她心口又咬又扯,像是要给她啃下来。
她气得直往他头上打,喘着气还要骂:“李砚禧!你听不懂人话吗!不许留……啊!”
李砚禧眼神暗了暗,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伸手要打,也被他钳在头顶,动弹不了。
事后挨打便挨打吧,他实在忍不了了,他讨厌那个三少爷,更讨厌李扶萤满口都是那个三少爷!
扶萤几乎要失去意识了,叫声也几乎要忍不住了,李砚禧急忙堵住她的嘴,又放轻了些,乱叫的架子床才稍停歇一些。
她累得浑身要没有知觉,只要眼一闭就能睡去,强撑起精神跟他算账:“李砚禧,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那里没人会发现,而且那样你会舒服。”
“我舒服不舒服要你说?丫鬟是要伺候我沐浴的!”她气得吸上一口气,直用棉花枕头打他,实心的枕头砸在他脑袋上,砰砰直响。
李砚禧纹丝不动,直等人打累了躺下了,又道:“我去拿帕子给小姐擦擦。”
扶萤懒得理他,没有说话。
他悄声下床,拿了帕子来,轻轻按压她的小腹,将东西清理干净。
扶萤早累得犯困了,气一散便睡过去了,李砚禧偷偷摸摸躺去她身后,轻轻抱住她,在她的肩上亲了亲,给她盖好被子。
她醒时见他在床尾,瞥了一眼便自顾自起身了,等要去开门时,人已从后窗走了。
丫鬟伺候她洗漱完,正要往院外走,画绿匆匆忙忙进来,低声道:“小姐,三少爷来了。”
她怔愣一瞬,抬步出了门,朝院中的男子微微施礼:“三表兄。”
方兰漳大步走近,笑着道:“不必多礼。我想着也是要来给祖母请早安的,便顺路将兰草带来给表妹。匡明,将东西搬进来。”
院门外的两个小厮抱着两盆兰草进来,扶萤对兰草了解不多,但也能看出这两盆兰草照料得极好,细长翠绿的叶子斜生着,一眼便是一副上好的工笔图。
“多谢表兄。”扶萤又行礼,而后朝丫鬟们吩咐,“写春,搬两个一高一矮的几来。”
方兰漳未插话,只看着她让人将两盆兰草摆放在窗外檐下一高一矮的两个几上,又让人支开了花旁的窗。
“这里能晒到日光,窗子一开里面便是书桌,扶萤日日都能瞧见。”
“表妹真是蕙质兰心。表妹,请。”方兰漳抬手邀她出门,而后慢步跟上,“表妹最近在读什么书?”
“在看西域记。”
“喔,我前些年囫囵吞枣看过一遍,当时只觉得稀奇,现下若要说却也想不起看了些什么了。这两年又一直在书院读书,更是没闲暇看这些杂记了。”
“表兄是要考取功名的,自然不像我这种闲散人士般有闲情看杂书。”
方兰漳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杂书不杂书,只是考试不考这个,说到底还是我们这些考生太过急功近利,若是考试要考杂记,我保证人人都能倒背如流。”
扶萤真心实意笑了,微微颔首,嘴角微微扬起。
已行至老夫人的院中,方兰漳抬手又请她先进,接着与她道:“听表妹言谈,想必极其喜爱读书,书院里有一些孤本,若是表妹感兴趣,我可以借回来,下回休假时带给表妹。”
“既是孤本。”她跨进门槛,侧退一步,稍等片刻,和他并肩朝前,“应当极其珍贵,书院定是不肯轻易借的,扶萤不想麻烦表兄。”
“表妹的事,算不上麻烦。”
扶萤稍稍垂眸,佯装害羞。
方兰漳开口又要说什么,却突然停下,朝前方看去。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巧对上祖母笑眯眯的眼眸,脸不由得真红了。
老夫人身旁的侍女迎出来,笑着道:“早起变了天,这会儿风大得很,小姐和少爷还是快进门来说吧。”
扶萤垂着头,步伐快了一些。
老夫人一直瞧着她,待她进了门,便笑着问:“和表兄说什么,笑得这样开心?说来让祖母也高兴高兴。”
“没什么,只是在说读书的事……”她一时卡了壳,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方兰漳上前一步道:“我说我读书囫囵吞枣,前些年读的,这些年已不记得了,表妹取笑我呢。”
扶萤有些惊讶,她没想过方兰漳会为她隐瞒。

第17章
那些书在读书人眼里再好,在内宅的人看来也是闲书,虽不至于骂她一顿,但不满肯定是会有的,而方兰漳居然这样心细。
老夫人未怀疑什么,也未真想探听,又道:“我本想着待兰漳休沐了,引你们见过,多聊聊便熟悉了,未想你们倒是自个儿聊到一块儿去了。”
侍女笑着应和:“这表明小姐和少爷生来便有缘分呢。”
“是,真是天生有缘。”老夫人看着他们两个,喜欢得不得了,拉着说了好些话,往日最受宠的方兰茹都受了冷落,一直站在一旁,还是侍女打趣再不用早膳该晌午了,老夫人才缓缓起身,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慢慢往厅中去。
刚入席,还未动筷,外面忽然一阵说话声,一个少年郎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皆是回眸去看,扶萤好奇,也忍不住回眸去看。
“早上起得迟了些,还请祖母勿要怪罪。”少年爽朗笑道。
“你啊,也不知起早一些,若不是我叫人去唤,你一定要睡到下午去。”二夫人起身,边教训边引着他入席。
“大家都在呢,母亲就别当众揭我的短了。”少年讨巧卖乖。
二夫人脸色和缓一些,又训:“就是要当众多说说你,否则你这二皮脸是不知晓改的。”
众人皆笑,老夫人揶揄几句,介绍:“那是你婺州的表姐,快起来认识认识好吃饭。”
少年转头,看向扶萤的瞬间恍然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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