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ISO9001质量管理认证的“家”。
描述未来的科幻小说里写:家?现在没有那种东西了。
丛欣,资深酒店人,认为这种变化早已经开始。
舒适的房间、可口的食物、温柔的笑脸,所有这些都可以被社会化,成为专业服务的产品,经得起ISO标准的检验。
“欢迎回家”,在她口中只是一句自然亲切的迎宾词,辅以春风化雨的微笑。
时为,佩刀十把,法漂多年。
午夜巴黎,小时候的邻居、高中时的同桌突然出现在他工作的餐馆后门外。
“欢迎回家。”丛欣对他说。
时为却在她眼中看到那一抹冷静疏离的底色,好奇她永远和煦如春风的微笑究竟发自内心,还是职业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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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Oui Chef!
地铁一号线停靠圣保罗站,丛欣随着人流下车,穿过悠长的甬道,再拾级而上,走进夜色里。
五月的巴黎正经历一波倒春寒,冷空气裹着细细雨丝扑面而来。她戴上兜帽,把领口的拉链拉到最高,半张脸藏进去,低头匆匆而行。从地铁站到孚日广场这条路,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走,小巷,拱门,连廊,精确掌握时间,在到达目的地之前,脱掉淋湿的外套,整理头发,摘下脖子上挂着的访客名牌放进口袋里,然后拐进廊下一扇高耸的黑漆木门。
接待桌后面穿黑西装的法国人抬眼看她,用一种持重而疑惑的语气对她说晚上好,像是在判断她身上制服似的灰色西装以及手里的冲锋衣和印着廉价超市Logo的帆布袋是否符合餐厅“高雅着装”的要求,直到她报上名字,对上预约信息,才挂起个微笑,请她进去。
店里是极繁风格的装饰,镜子满镶,彩绘鎏金。在座吃饭的人看起来几乎都是游客,一道菜上来各种拍照,还有一桌在直播探店,讲的是中文。这个级别的餐馆,曾经接听手机都是大不敬,现在却司空见惯。侍者看见根本不说什么,甚至还会按照他们理解的中国人合餐的习惯,把几道菜迅速上齐,再对着镜头用带法国口音的英语做介绍。
餐椅拉开,丛欣坐下,接过菜单。此地做传统法餐,已经有百年历史。每道菜名洋洋洒洒,排版居中对齐,好似一首散文诗。晚餐时间不提供tasting menu,她零点了没试过的几样,都只要了半份的量,配了三种杯卖酒。
点完菜,她打开微信,略过几个工作群,以及几百条新消息的提醒,直接下拉,找到那个仍旧是初始用户名的灰色头像。
过去几天陆续发出的几句话虚悬在那里——
我下周去法国培训,见一面?】
先飞里昂,再去巴黎,你哪天有空?】
我到巴黎了,明天过去找你方便吗?】
对面仍未回复。
每周二至周日,餐厅营业到晚上十点。这一天是星期天,结束之后要做大清扫。时为照例留到最后,等着外包的清洁工刷完地,他再例行检查,签字锁门。
午夜之前,环卫车经过后巷停靠,他跟学徒和厨工一起把当天的厨余清到外面。司机一直跑这条线路,也算是熟人了,照例降下车窗,递来保温杯。他再装满咖啡还回去,互道谢谢,晚安。
回到后厨,里面还在消毒,热气蒸腾,清洁剂刺鼻的气味伴着高温弥散。他摘下厨帽和发网,扯掉厨巾围裙,一并扔进洗衣篮,又推开后门走出去。
门外是条小路,雨才刚停下不久,空气潮湿而微凉。前一阵罢工,路边垃圾堆积如山,至今隐隐泛着味道,但跟后厨比起来还是显得清新。法餐厨房似乎永远在熬牛骨髓,那种香气浓郁到一定程度,是有些臭的。
他站在黑暗里,将厨师服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低头点了支烟,吸一口,吐出白雾。附近店铺都已经关门,四下安静。不远处传过来碎片似的几个词,声音不高,却还是叫他听见了,因为是汉语。他朝那个方向望过去,街角站着个女人,穿一件黑色大外套,逆着路灯的光,只见剪影,一手好像抱着支酒瓶,另一手拿着电话在耳边听,说完几句,又低头对着屏幕打字。
一看就知道是游客或者刚来没几天的留学生,倒不是因为她讲汉语,而是她居然站在街边刷手机。本地多的是小偷,还得提防着飞车抢夺。
时为本不想管,但就在十来米开外,三个穿扎眼潮牌的北非裔男人正扫街似地并排过来,十几二十岁的样子,一路喧哗说笑着。其中一个看到那女人,吹了声口哨。时为朝那里走过去。那三个人见他们都是亚洲面孔,大约以为他跟女人是一起的,身上又穿着厨师制服,显然就在附近工作,没再靠近。
Oui chef!一个男人说,两指并拢对他做了个致敬的手势,不知是嗑嗨还是喝高了,脚下步子阑珊。另一个突得灵感,rap起来:oui chef,bien sur chef,tout de suite chef……三人发出一阵哄笑,渐渐走远。
女人却丝毫没觉得危险,挂了电话,转头朝那个方向看着,轻轻笑了声。
时为不确定她是不是喝多了,想对她说,半夜别在这儿站着了。
她已回身,对他摆手打招呼,说:“总算等到你了。”
时为原地站定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问:“你别是不认识我了吧?”
时为还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有多久没见了,他一时算不清,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此时此地,深夜,巴黎,他工作的餐馆后门外。
她倒是很自然地说下去:“给你发几天微信了,你一直没回,打电话也不接。”
时为默默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两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再点开微信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登出了,他没注意。他在厨房工作,从每天下午到深夜,屏幕使用时间少到以分钟计。微信更少打开,反正总共也没几个联系人。
这时候重新登入,才看到那几条新信息提醒。
“包租婆怎么没水了”对他说:
我下周去法国培训,见一面?】
先飞里昂,再去巴黎,你哪天有空?】
我到巴黎了,明天过去找你方便吗?】
一条条虚悬在那里,已经隔了好几天。
他上下翻了翻,说:“你叫这名字,我知道是谁啊?”
她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句话倒让他笑了,是那种没什么情绪的笑,而后说出她的名字:“丛欣。”
她也笑起来,说:“能……进去看看吗?”
手指着餐馆后门,再添上一句解释,“米其林三星的厨房,有点好奇。”
脸上是她标志性的表情,微微歪着点脑袋,眼梢细长,唇角扬起,漾出一点梨涡来。
时为低头,没多废话,灭了烟扔进垃圾桶,转身去开门。
丛欣抱着那瓶酒,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四百多年的老房子,经过几次现代化改造,还是显得窄小。进门的通道容不得两人并排而过,一边是员工休息室,另一边就是通往后厨的不锈钢隔断。隔断里面是消洗间,一个阿尔及利亚男人刚清理完烟道,正用高压水枪冲地。
时为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随便指了一圈,发酵机,熟成柜,冰库,热厨,饼房,包房……一般人大约会觉得无聊,丛欣却细细看那些设备,间或提问,甚至连型号都很熟。
时为只觉自己多余替她介绍,她倒是不当回事,解释:“我这几年换了几个地方,每次都是从筹开做起,前期装修、采购之类的都要管,五星级的西餐后厨基本也是你们这个预算标准……”
一边说,一边已经走进员工休息室,她把手里的酒瓶顿在桌上,从墙边拉了张椅子过来,脱掉沾满雨珠的外套挂在椅背后面,挨桌坐下了。
时为看了眼墙上的钟,已近午夜,说:“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
是催她自己先回去的意思。
丛欣却给他也拉了张椅子,说:“那正好,我们就在这里聊几句。”
聊什么?时为想问。
没等他开口,丛欣便很熟稔地对他说:“我这次是来出差的,到巴黎三天,le cinq、Le Meurice、白鸟、白马都去了,你们这里已经是第二次……”
时为揶揄:“你们出差餐标这么高啊?”
“工作需要,”丛欣笑说,“其实吃得我根本不想吃了好吗。第一第二顿是惊喜,第三第四顿也还行,一个礼拜法餐吃下来,什么鹅肝松露棕色交响曲,不如给我来碗方便面。”
时为听着,忽然想起今晚打烊之前,侍者收盘子进来,有一桌的两道菜明显只吃了一两口。都是鱼台的出品,负责鱼台的厨师问侍者怎么回事。侍者耸耸肩,说是游客,谁知道呢,也就没下文了。
此地的主厨名下十几家餐厅,有重要客人预定才会来一趟。他们这一家在市中心,游客多,侍者都会讲英语,但沟通总还有些障碍。看人下菜碟也是常有的事,一眼就知道谁是第一次来,也只来这一次。门口米其林三星的牌子已经足够让这部分客人自我催眠——此地每道菜都是人间绝味,哪怕尝起来似乎不太好吃,也一定有它的道理。而且,这部分客人最主要的目的是拍照打卡。只要能在社交网站上发个好看的九宫格,就不亏。
“点什么了?”时为这时候问,酒他已经看见了,是一瓶罗纳河谷的白混酿。
丛欣试着回忆,这一周下来真有点审美疲劳,从前菜到主菜蔬食,无甚可说,最后只是问:“今天你们主厨不在吧?”
时为给听笑了,心里说,果然。
他知道她嘴刁,挑食更是挑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小时候就这样。
丛欣好像也猜到他的心思,很是嘚瑟地一摊手,说:“怎么办呢,我这种从小吃过好东西的人。”
是实话。他俩说起来都算酒店子弟,时为的外公还曾是江亚饭店中餐厅的大师傅。
笑了会儿,他才看着她问:“你饿不饿?”
她也托腮看着他,反问:“你做什么给我吃?”
时为没说话,回身去开自己的储物柜,从里面拿了两个杯面扔到桌上。
当地超市买的,包装陌生,口味不明。
丛欣难以置信,说:“你真请我吃方便面?”
时为说:“下班了。”
丛欣说:“你可是米三的厨师啊!”
时为懒得解释,星不管多少颗都是给餐馆的,跟他没关系,还是那句话:“下班了。”
说完径自往电热水壶里装了点水,按下开关。蓝色指示灯亮起,水加热鼓噪,声音越来越响,渐渐充满整个空间。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还是丛欣先开口问。
时为摇摇头,只是看着水壶,蒸气正在不锈钢壶口一颗颗地凝结。
丛欣目光跟随,发觉自己也算不清楚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两人静静躺在彼此的微信联系人列表里,已经有许多年。但要说彻底没见过,也不对。
欧洲的餐馆,阳历新年过完便是淡季。疫情放开之后那年,他一月底二月初休假回了一趟上海,陪外祖父母过年。而她在酒店工作,春节是最忙的时候,总是在外地驻店不回来,只会在除夕夜打个视频电话给长辈拜年。外公外婆自然叫她来吃饭,她玩笑说自己一定要挣国定假日三倍的加班费,而后跟他们说“新年好”。连带着他,也在视频上见了一面,互相说了一声“新年好”。
而对时为来说,或许还得多算上一面。也是那年春节,集团领导在江亚饭店请退休职工吃饭,他送外祖父母过去,在电梯里的显示屏上看到她。那是一支广告短片,选了各地员工出镜。她站C位,对屏幕外的人粲然笑着,做出标准的礼仪手势,身穿集团统一的灰色制服,说着集团统一的slogan:“山水千程,欢迎回家。”
沉默不长不短,丛欣没再等他的答案,对他说:“我来出差之前,刚去看过外公外婆。”
“朱师傅他们好吗?”时为问。
外公是他的外公,但他习惯叫朱师傅。倒是她,总是管二老叫外公外婆。
丛欣说:“外婆身体还好,外公前段时间感冒,咳嗽了总有个把月。医生说老先生年纪摆在这里,不能像年轻时候一样由着性子来。他倒也听劝,自己下决心把烟戒了。”
这话叫时为意外,过去劝朱师傅戒烟,朱师傅总翻脸,说我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嗜好,坚决不戒。这回突然戒了,像是突然服了老。其实不服老才奇怪,八十五岁的人了。时为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他跟老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原来老人对他也一样,每次视频都说过得很好,身体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为了叫他放心,丛欣转而说起自己:“我就快调回上海了,以后可以常去看他们。”
“你原来是在哪儿?”他明知故问。
“长白山。”她回答,“去年年初过去的,接手集团收购的一个度假村,我在那儿做DGM
deputy general manager
“升挺快啊。”他真心地说,听上去却还是像揶揄。
她倒也不在乎,自嘲:“都是拿加班换的。”
他说:“副总可是管理层。”
“什么呀?活在监控下面的都是一线。”她仍旧自嘲,再添上细节,“碰上旺季或者大活动,人手不够,管你是什么Manager,铺床、跑菜、对账单、给VIP客人切水果烫衣服、帮礼宾部开电瓶接驳车,忙起来都要干的。”
同在款待业工作,他其实也差不多,想起过去的几年,难免有些感慨,面上却只是说:“这么拼啊?”
她也只是笑答:“以酒店为家,以家为酒店。”
是两个人都熟悉的古早口号,二十多年前在江亚饭店地下室的员工食堂和休息室里随处可见。
电热水壶里的水已经烧开,蓝灯灭了。他这才回神,撕掉杯面的包装,揭开盖子,把沸水倒进去。
然后重新盖好,放到她面前。
“当心烫。”他对她说。
她忽然问:“你记不记得从前?”
他反问:“多前的从前?”
“幼儿园那会儿。”她说。
他轻轻笑了声,觉得这时间线推得有些荒诞。
但她还是开始回忆:“有一次,我趴灶台边看煤气灶上热着的菜泡饭,用勺子舀一点尝了尝,温的,就以为那个铝制小锅也是一样的温度,直接上手拿……”
这下他真的笑起来,意外自己真的记得。
那时候他们是邻居,两家合用一间厨房。两个人都才五六岁,她傻不拉几的给烫到了,喊痛,还哭,又不敢叫大人知道。是他抓住她的手去冲自来水,然后发现夏天楼顶水箱里的水给晒得可以直接洗澡。也是他想了个招,从冰箱里拿只生鸡蛋给她握着,等到变成常温,再换一只冰的。忘了痛,又开始楼上楼下胡天野地地玩。也不知怎么折腾了那些蛋,后来外公做饭,敲一只蛋,再敲一只蛋,每一只都散了黄。
等面熟的两分钟,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直到他把塑料叉子递给她,带着一种只有他们知道来由的嘲讽又说了一遍:“当心烫。”
她接过去,揭开盖子,吃了一小口,在氤氲的水汽中笑了,说:“闻着好香,小时候闻到这种味道,总以为能有动画片里吃到美味的那种……炸开烟花的特效。”
话说得有点傻,时为却被触动,恰如曾经信誓旦旦要做的职业,如今只剩淡淡的厌倦。他不想深谈,只笑了笑,提醒:“这是方便面。”
脑中还是关于那个暑假的记忆,他们一起趴在床上看电视,中午一起围着小桌吃饭,学着《中华小当家》或者《食神》里的片段装模作样。
他忽然想,丛欣这个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多久没见,几句话便可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从来没分开过似的。
又或者,只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特殊,属于那种不太需要维护,说不上有多近,但也永远不会太远的,亲情。
他不确定究竟是哪个原因,便只是低头吃面。从下午到现在,看的、闻的、碰的都是食物,直到这时才渐渐缓过胃口,只觉饥肠辘辘。
她忽然问:“你在这儿干得怎么样?”
他说:“还行。”
她又问:“毕业出来最早是去了尼斯吧?听外公说过,那家餐厅也很有名。”
他说:“再有名也是做学徒,每天洗牡蛎开牡蛎。”
她说:“心已经像刀一样冷。”
他茫然看着她。
她问:“大润发杀鱼那个梗你没听过?”
他还是不懂。
她摇头,评价:“你跟国内都脱节了。”
他说“哦”,根本无所谓,低头继续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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