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都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这么坚定的话,字咬得比念诗都清楚。
然而,贺老夫人却不再多言,只是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离开了。
红豆问江缨:“夫人,你信贺老夫人说的话吗?”
江缨没有半分犹豫地回答:“不信。”
不信,也不听,荒谬至极,比起别人的话,她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亲眼看到的贺重锦。
她夫君雷厉风行一点,严格一点,可怕一点,在公事上手段残忍一点怎么了?
她胆子小,嫁给这样的男人,正好壮壮胆子,她现在的胆子不也大起来了吗?
这些话,江缨在心里反复说了数遍,最后气不过,将手腕上的祖母摘下来放到红豆的手上:“随便找个地方放起来吧,我不想看见它。”
见江缨这样的反应,红豆忍不住笑出声:“那夫人,等小公子生下来......”
“贺府不待见夫君,我自是也不待见他们。”江缨道,“走吧,桂试要到了,我要去小阁楼上读书,争取在桂试八雅上拿第一名。”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刘裕被宫人用水泼醒,猛地从榻上坐立起来:“谁!”
寝殿之中安静异常,只能听得见太后沏茶时,瓷器之间发出的轻微脆响,老宫女放下手中泼水的杯子,唯唯诺诺回到了太后身边。
刘裕摁了摁太阳穴,他脑子很乱,他记得刚才还与江缨和昭阳郡主在茶馆里喝茶,昭阳郡主笑盈盈地敬了他一杯。
之后,他喝了那杯茶就脑子发晕。
再之后,就是现在,他醒在了寝殿里,原本是要回天香楼询问曲佳儿对自己的心意,如果她答应,他就带她回宫的。
刘裕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被江缨和昭阳郡主算计了!先用药迷晕他,然后再偷偷送到慈宁宫,让太后处置他。
“母后……”
太后先是有些失望与不满,再之后则是深深的无奈:“裕儿,哀家之前为你寻的人选,你若不满意,再去寻其他的,为什么偏要让舞女做皇后呢?”
刘裕不说话。
“近些日子以来,你读治国之论的时候心不在焉,时常偷偷出宫不知做什么了。”太后的语气始终平和,“是去天香楼看这位曲姑娘跳舞了吗?”
闻言,刘裕干脆摊了牌,不再隐瞒:“母后,你都知道了。”
太后再次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朕也不知道为何,那些官家女眷,一个都入不了朕的眼,只有佳儿,朕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刘裕道,“母后,朕想让她做皇后。”
“但舞女的身份,做得了宠妃,做不了皇后啊。”
“母后时常告诉朕要有担当。”刘裕道,“朕想让喜欢的女子做后宫唯一的女人,为何做不得?”
太后则道:“如今的大盛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外有大梁,内朝不稳,裕儿,你可知朝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如果立舞女为后,必遭百官弹劾。”
刘裕并非是孩童,他能听得懂太后说的话,但他就是做不到,做不到让这样重要的皇后之位给别人,让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只能屈居于嫔妃。
“大盛有母后在。”
“若哀家老了呢?”
“母后老了,江山不是还有表兄吗?他年少便是一品宰相,比朕大不了几岁,能力出众。”
“但你表兄他终究是……”
刘裕看向太后,愣了一下:“是什么?”
“……”沉默片刻,太后转了话锋,“你表兄他终究是有了家室,将为人父,有了孩子便是有了牵挂,怎么可能全身心地辅佐你呢?”
“为何不能?”
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执拗,太后仍旧没有愤怒,而是无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对待刘裕反而没那般严苛了。
当年先帝崩逝,皇子夺储,各地封王野心勃勃,先帝担心,若他们登上皇位,势必会为大盛带来灾难,所以在诏书上写上刘裕的名字。
那时,刘裕仍旧是孩童,不懂权力,更不懂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太后时常在想,自己是否问过刘裕的意思,他这个儿子是否愿意成为皇帝,可那时的状况,太后没有选择。
她只能让刘裕登基,自己摄政,稳住大盛的混乱局面。
她一直告诉刘裕,既然做了皇帝就要承担这江山重任,必须牺牲一些东西,但刘裕年纪尚轻,始终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
“裕儿。”太后道,“世间之事并非都遂着心意来,曲佳儿做了妃嫔,你与她也可以长相厮守,皇后之位,她便断了这念想吧。”
最后一句无疑刺进了刘裕的心坎里,之前的每一夜他都在设想关于让曲佳儿为皇后的事,如今希望就这样被打破了。
“母后非要逼朕吗?”
“皇帝累了。”太后道,“裕儿,你且在慈宁宫中静养,好好思虑母后同你说过的话,这几日的早朝,由母后代裕儿去。”
太后走出寝宫后,命宫人将慈宁殿的大门关上,之后吩咐道:“皇帝禁足一个月,这期间严加看守,不准他出慈宁殿,更不准他出宫去天香楼。”
“是,太后。”
“桂试八雅的日期快到了吧。”太后缓缓道,“不知哀家那侄媳备试备的如何了?这次是否有把握赢了顾尚书之女?”
一旁的老宫女道:“回太后娘娘,贺相夫人的天资虽不如顾柔雪,可论勤奋刻苦,这皇京之中没人比得了。”
“嗯,你说的不假,江缨是哀家见过的最为刻苦的女子,人也安静。”
“如若,陛下有江姑娘一半乖巧,太后娘娘便也不必忧心至此。”
这句话吸引了太后,她看了一眼老宫女,老宫女跟在太后身边许多年,从一个表情便立马发觉到自己方才忤逆了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
太后并未怪罪,只是纠正道:“不服管教,本就是少年人的本性,陛下如果变得乖巧,日后哀家若不在了,他不能独断专行,岂不是成了傀儡?”
老宫女道:“太后娘娘说的对,是老奴疏忽了。”
太后笑了笑,将带着护甲的手放在老宫女的双手掌心上:“ 无妨的,你也跟了我许多年,这一路上历经多少风霜雨水,除了哀家,便只有你知道,走吧。”
大盛的将来,虽未可知,但她会尽力护住这江山。
江缨读了两个月的书,这段时日她不仅勤奋练习,还在原本的根基上钻研,实力突飞猛进,不复从前。
而且,她现在并非是一个人在备试,还有昭阳郡主。
每隔一段时日,江缨便去慈宁宫让太后娘娘去评估自己的琴棋书画,太后娘娘连连赞叹江缨,身子沉重也能在短短几个月将八雅练到炉火纯青。
太后娘娘甚至还说,江缨能在桂试八雅赢了顾柔雪的把握,有八成。
八成……
她许诺的并非绝对,但这八成把握,已经让江缨很开心了。
离桂试还有一日,小阁楼上的烛火常燃到了夜里,江缨埋在书案前画菊,一旁的红豆打了一个哈欠:“夫人,大人已经许久都没有写家书回来了。”
“家书?”江缨墨笔一顿,这才发觉,喃喃道,“是啊,这几日忙着桂试,险些忘记此事,之前的家书,每一个月寄回一封,这个月却没有家书。”
“应该是大人在回皇京的路上呢。”红豆喜道,“大人准备回颍州了,哪里还会寄家书给夫人。”
贺重锦快回来了?!
想到那日,城门前的表明情意,贺重锦柔和的面孔,江缨的心中便涌上期待之情,她继续低头画菊了。
快到桂试了。
她要更努力一些,等贺重锦回来,看到的就是一个全新的江缨,皇京第一才女,贺相夫人,和他一样好一样好的人。
半个时辰后,江缨画好了秋菊,又将昨日的画拿出来,仔细比对,发现的画功精进了许多,她很满意。
这时,有人上了小阁楼,是贺相府的管事,他道:“夫人,外面有一名妇人,自称姓姚。”
“姚夫人?”
这段时日,江缨苦练八雅,加之现在肚子大了,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歇一歇,已经不宜出府,想着等桂试过了之后再去探望。
没想到,姚氏自己来了。
红豆道:“小姐要不要去见她?”
想了想,江缨道:“见一面吧,定是我有一段时日未去,姚夫人惦念我,所以特来探望。”
岂料,江缨刚准备起身,忽地腰间一痛,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强烈,迫使她本能地弯下腰。
红豆一惊:“夫人,你没事吧。”
偏就是刚才那一下,她的腹部里好似有个拨浪鼓一样蠕动,一次比一次剧烈。
江缨:“!!!”
奇怪,怎么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这孩子似乎是在有意提醒她。
是错觉吗?
贺相府外,下人推开府门,女子面容姣好,梳着小髻,在红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姚氏提着饭盒,和善笑道:“贺夫人。”
这一次,江缨犹豫了许久,而后道:“姚夫人,后天便是桂试八雅了,我在忙着备试,许久未去探望,这么晚了可是有要紧事吗?”
“我知晓夫人繁忙。”姚氏笑着打开食盒,“这是民妇亲手做的糍耙,贺相府这种地方,当是有冰块的,吃不够大可存起来。”
糍粑的香气从食盒里溢出,是令江缨渴望的香味,而她所迟迟没有动。
虽说这孩子尚未出生,并无思想意识,怎么可能会阻止她见姚氏?但方才那种感觉,真的令江缨瞬间燃起警觉。
渴望母亲关怀的冲动渐渐弱了,她的思绪也冷静下来。
江缨退后了一步。
“姚夫人,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你可不可以回答我?我去你家中时,看到姚逊的牌位不见了,只剩下小梅的,他死去这么久,你不曾想念过他吗?”
闻言,姚氏的笑容不易察觉地凝固了几分。
“还有,那日衣柜中……应当是有人,我的确听见了声音,不会错的。”江缨思索了一会儿,“你一直在附和我,利用我内心的弱点,对吗?”
“贺相夫人,恕民妇粗鄙,不懂贺夫人的意思。”
说这话时,姚夫人的一只手暗中伸向背后,袖中露出匕首的刀柄,在夜里泛着危险的寒光。
与此同时,皇京城门打开,青年握紧缰绳,马蹄阵阵,载着他快速向城内奔驰,紧随其后的还有文钊,城门卫兵甚至来不及叫一声贺大人。
士兵议论道:“贺大人这般心急,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
第33章 桂试已至(修)
江缨思索了一会儿, 继续道:“姚夫人,你和姚师傅夫妻不合吗?或者……那日你同我夫君交代的那些,是否有所隐瞒?”
夜色之下,妇人发出了长而冷的笑声。
姚氏面上的慈色不在, 与之替代的是阴冷中夹杂着几丝苦笑:“不合?夫妻?姚逊……他也配做我的夫君, 做小梅的生父?!”
下一刻, 寒光毕露,食盒里的糍粑洒落一地,冰凉的东西抵在江缨的脖领上。
江缨身躯一震,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感。
那是一把匕首。
红豆大惊, 准备呼喊,姚氏瞪着双目,厉声道:“闭嘴!不想她死就给我安分些!”
红豆不敢说话了,
“不要跟过来,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一尸两命。”
此时正值深夜,街上无人,姚氏挟持着江缨走在无人长街,江缨想找机会脱身, 奈何那把匕首贴的太近。
恐惧感几乎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糍粑里会不会有问题?
“我原想诱你吃下被我下毒的糍粑, 用解药逼迫贺重锦交出流火石, 看来是我大意了,你还不至于完全上我的当。”
“……为什么?”江缨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姚氏苦笑道:“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换做以前的我,我想我会疼惜你, 但世道如此,你终究不是我的小梅。”
江缨的眼角红了,心里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后悔,姚氏不是她的母亲,她竟然蠢到会放下所有戒备去和她交好?
她的母亲是江夫人,她的父亲是江怀鼎,她的家是江家,这一点再如何,都永远也无法改变。
她怕尖锐之物,怕血,怕死……可如今这三样占了一样,搞不好马上就要都占了。
“他是好郎君,在乎你的命,用你的命威胁他,无论我的条件是什么,他一定会答应。”
“他……贺重锦吗?所以……”江缨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有些语无伦次,“所以真相是什么?姚逊的死,冶炼之法的去向,可不可以告诉我?至少……死的明白。”
姚氏答应了,她所有的亲人皆已经不在这世上,这一腔苦怨连个能倾诉的人都没有。
总之,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还谈什么秘密可言?
只听姚氏心如死灰地说:“若早知如此,当初我宁可在颍州做一辈子牧羊女,也不会嫁给姚逊!”
江缨为之一惊。
而姚氏则骤然暴怒,声音也变得狰狞:“因为姚逊,他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
姚逊天生便是个冶炼天才。
夫妻二人婚后多年无子,当年他们从颍州来到皇京之后,姚氏吃了很多的偏方,好不容易才怀上小梅。
那时大梁的国力尚未强盛,钻研流火箭的事便就此搁置了,
小梅出生后,病症连连,姚氏衣不解带的照顾,眼看着孩子越来越消瘦,却无能为力,姚氏每晚几乎以泪洗面。
而姚逊呢?一天二十四时辰,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军械监里冶炼流火箭。
他只顾着大梁会攻打大盛,只顾着家国大义,日夜废寝忘食地钻研流火箭。
小梅死去的那夜,正是姚逊在宫中炼制流火箭大功告成的那晚,小女孩奄奄一息地躺在塌上,气若游丝地问姚氏:“娘,爹呢?小梅已经半年都没见到爹爹了,爹爹是不是不喜欢小梅了?不喜欢小梅生病?”
“你爹去宫中冶炼兵器,很快就回来了。”姚氏强颜欢笑道,“小梅,你不是最喜欢吃娘做的糍耙了?娘去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听娘的话,千万别睡,知道了吗?”
小梅点点头。
然而,等姚氏端着糍粑匆匆从灶房里走出来,小梅早已没了声息,没有闭合上的眸子黯淡无光。
啪嗒一声,盘子掉落在地上碎成两截,姚氏哭着推搡塌上的小梅,可孩子半分气息都没有了。
姚氏从军械监回来时,看到哭得昏天暗地的妻子,和死去多时的女儿。
她当场给了姚逊一巴掌:“流火箭重要还是小梅重要!你炼铁练得走火入魔,连心肠也变成铁了吗?”
姚逊看着女儿的尸体,沉默的像一座大山,只道:“流火箭已铸成,有了流火箭,大盛就能抵御大梁,大盛百姓安居乐业,一切都值得。”
“你说什么?值得?你不过是个铁匠,大盛的存亡和你有什么干系?和我们这个家什么干系!”姚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歇斯底里道,“小梅死了,我的心肝死了!我只要一个小梅!而你,你姚逊,顽固至极!”
“我是顽固,可至少分得清天下和一人孰轻孰重。”姚逊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冷静地好像没有一丝情绪:“只差最后一样东西,流火箭将彻底出世,小梅在天有灵,一定会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
听完原委,江缨神色有些复杂,一时分不清谁对谁错。
的确,贺重锦说过,姚逊的流火箭能够击破大梁的黑甲,大盛和大梁便有一战的筹码。
姚氏也没有错,她是母亲,心系病重的女儿,她不忍心看到小梅连到死都没有得到父亲的关怀。
“那一晚,我刻骨难忘,我恨姚逊,恨他的冷漠无情,恨他因为流火箭抛弃了我们这个家。”姚氏道,“偷到冶炼之法后,我默许了那个人雇佣刺客杀死姚逊。”
“那个人?大梁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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