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她现在不想见他,也没有脸面在见他了。
他们的约定,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很快,房门打开,宫中的稳婆带着一群宫女进来,稳婆麻利地掀开被褥。
检查了一番后,发现下面要出来的并不是头,而是脚。
稳婆经验丰富,她立马调动起了所有人的紧张,让宫女备好能够站立的木架来。
太后赶来时,贺重锦正一言不发地立在门前,神色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袖口下紧攥成拳的手在颤抖着,满心自责。
虽然贺重锦什么都不说,但他的内心早已如同被撕扯一般。
“重锦。”
闻声,贺重锦压下心里的所有情绪,朝太后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后。”
隔着一道房门,太后听着产房稳婆不断喊着‘用力’,而江缨的痛苦声乍然扬起,又虚弱了下去,反反复复,太后忧虑地叹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了?不是还未到日子?”
贺重锦:“......”
老嬷嬷走上前,将在桂试上发生的事一一讲述一遍,太医给江缨把过脉,说是因为惊吓过度从而早产。
只听贺重锦冷声道:“缨缨惧怕姚氏死去的场景........桂试画技的题目是谁所出?”
老宫女心中一惊,赶紧跪下:“贺大人饶命啊,这题目乃是老奴随意抽选,岂会是故意为之!?”
太后道:“好了,无论有意无意,这也是你的过失,江缨无事便罢,若出了事,你自请去领罚。”
江缨站在木架上,疼到白色裙裾下的双腿痉挛发颤,眼前忽明忽暗的,呜咽的痛苦声中夹杂着抑制不住的哭腔。
好疼啊……好疼啊……
她果真是个没用的人,无论再勤奋刻苦,都是无争的事实,她竟然还傻到奢望去做皇京第一才女......
笑柄。
她可真是笑柄。
稳婆喜道:“太好了,孩子正过来了,夫人你再用力,再用力啊!再不生下来,只怕有性命之忧啊!”
性命之忧?
江缨没有任何动作,她想,趁此机会倒不如一死了之罢了,活下去,她永远都是江家不起眼的嫡女,她也不敢去看江夫人失望的神色,也不想活在许姨娘和吴姨娘的讽刺中。
而与贺重锦结为夫妻,终究不过是一场露水情缘。
一品宰相,怎么会爱上一个身无长处,没用的人?她果然是读书读傻了,不如顾柔雪那般蕙质兰心。
夕阳落下后,一转眼到了深夜。
生产的女子再也没有力气了,她从木架上下来,就这样跌跪在地上,宫女想去将江缨扶起来,却被女子狠狠一把推开,连红豆也是如此。
这可让稳婆犯了难,好不容易胎位正了,到现在没生下来,原来是有心结,难啊!
江缨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不想任何人触碰自己,唯独当一身官服的青年,破开房门冲进来,将江缨扶起来的时候,江缨没有推开他。
贺重锦压着颤抖的声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如寻常一样:“缨缨,听话,听稳婆的话......”
他知道,此刻江缨在意的是桂试八雅,刚才桂试八雅早已经结束,顾柔雪为桂试魁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皇京。
稳婆慌忙道:“贺相夫人,这不是儿戏啊!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我们可怎么向太后娘娘交代啊!”
下一刻,伏在青年胸前的女子照着他的肩头一口咬了下去,发了狠的咬,一边咬一边呜咽落泪。
早该,早该认清楚的,什么匹配相称的夫妻,不过是妄想。
耳边传来贺重锦的一声闷哼,可对方仍旧没有推开她,那一刻,江缨生出一丝不忍,但没松口。
痛……和心里的不甘。
“缨缨。”贺重锦淡淡说,“在外面时,姑母答应我,明年还会举办一次桂试八雅。”
江缨:“?!”
一双疲惫湿润的杏目望着贺重锦,江缨哽咽道:“当……当真?”
他轻叹一声,笑: “嗯,当真。”
“……”江缨道,“你,你定然是在骗我,我不信。”
岂知,贺重锦启唇,字字坚定道:“如果我骗缨缨,官名被废,永坠无间,不得好……”
江缨伸手捂住了青年的唇,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说那个最毒最毒的代价。
“别说了,我信你一次。”
约莫过了十分钟,苦苦挣扎的女子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在贺重锦怀中弯下腰肢,一瞬间如释重负。
粉红的婴孩儿脱落了下来,幸好贺重锦单手探入中裙下将其稳稳托住,淡色的水染脏了那一方官服紫袖。
稳婆反应极快,拿起桌上备好的襁褓,熟练地将那泛红的婴孩儿包裹住:“大人,老奴来吧,这是毕竟不吉利的事啊!”
孩子银铃般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
稳婆的报喜声震耳欲聋: “生了生了,恭喜贺大人,是个小公子!”
江缨醒过来的时候,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额头被人系上抹额,用于保暖。
这是她和贺重锦的房间,枕头下还有一本之前塞进去的诗集。
都结束了吗?果真如书中所说,生子就好比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虽说这个时候没什么力气了,但江缨还是本能地翻阅书卷,因为贺重锦说,下一年仍旧有一次桂试八雅。
这次失败了,下次还有机会,她不介意再多学上一年,总之,不介意时间的长短。
对了,贺重锦呢?
这时,红豆慢慢推开门,恰巧与江缨对视,高兴道:“大人,夫人醒了。”
青年进来之时,手里抱着个襁褓,他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就像捧着天底下最美的珍宝,江缨的心底顿时酸涩了起来。
“夫君。”
“嗯。”
“这是我生出来的?”
贺重锦嘴角扬起一抹弧度,柔声道:“是啊。”
他在塌边坐下,江缨拨开襁褓一角朝里面看去,虽然男婴的身子已经被擦干净了,胎发却还是湿漉漉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江缨有些不解地盯着自己的孩子看了半天:“似是,没有小猫可爱,生得不太好看,不像你。”
贺重锦愣了一下,而后问:“不像我吗?除了我,还能像谁?”
“自然是像我。”
说这话时,气氛诡异了一秒,江缨有些尴尬道:“嗯.......我很丑吧,没有夫君好看。”
贺重锦轻声笑笑,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他还没有名字,你饱读诗书,亲自为我们的孩子取名,好不好?”
言罢,青年取来宣纸和笔,看着江缨在纸上写下‘岁安’二字,字迹是隽秀的瘦金体。
贺重锦喜欢她写的字,认真细致的字迹。
江缨道:“夫君,岁岁平安,岁安如何?”
“好听。”
夫妻二人逗了贺岁安许久,看着可爱,江缨逗累了,对贺重锦道:“夫君,叫奶娘进来吧,我要读书了,这次失败不要紧,重在下一年的桂试。”
贺重锦眸光暗淡了一瞬,随后笑道:“嗯。”
谁成想,奶娘刚准备把贺岁安抱走,孩子哇啦一声就哭了出来,江缨端着书卷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书也掉落在被褥上。
江缨:“......”
孩子莽足了劲儿哭,江缨只觉得地动山摇,她年幼时读书,常常处于一个安静的地方,嫁到贺相府之后,所处的地方就更安静了。
幸好贺相府有奶娘,否则这天可就塌了。
震耳欲聋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奶娘吓了一跳,赶紧照着惯有的法子哄啊哄,一会儿拍拍小胸脯,一会儿摇啊摇。
但怎么哄就是哄不好。
贺重锦问:“岁安不是刚出生,难道生病了吗?”
奶娘也一个头比两个人:“大人,这样的孩子老奴我也是头一次见。”
“......”贺重锦道,“拿过来给我吧。”
“好,好。”
一朝宰相的命令,奶娘不敢不从,便上前把孩子交给了贺重锦。
说来也奇怪,父子二人对视着,贺岁安哭得扭曲的小脸逐渐恢复了,黑黝黝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贺重锦。
那眼神就像江缨第一次见到贺重锦的时候一样,似是在说:这是我爹爹吗?生得真好看。
奶娘也觉得奇了,笑道:“哎呦,贺大人,小公子不哭了。”
奶娘离开了,房间再次安静。
父子二人这一幕令江缨一时有些恍惚,她赶紧摇了摇头,切入正题:“夫君,这一年里我要筹备桂试,刻苦读书,喂奶时,岁安就抱到我这里,其他的就拜托夫君了。”
贺重锦陷入沉默。
江缨察觉不对,便问道:“夫君,怎么了?”
“缨缨,当时的情况,我只能这样欺瞒你。”贺重锦缓缓道,“桂试八雅,再无可能了。”
那一瞬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耳鸣阵阵。
贺重锦,骗了她?
贺重锦抱着小岁安出了房间时, 江缨撑着虚弱的身体,将房门落了锁。
他心中一震,拍打着房门:“缨缨!”
江缨没有理会他,沿着房门慢慢坐在地上, 抱着双膝失声痛哭, 一道房门之隔, 贺重锦听着她的哭声,甚是揪心。
哭了一会儿,江缨慢慢安静了下来, 她有气无力道:“贺重锦.......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贺重锦没有走,良久,他终于说出了这句潜藏在心底的话:“缨缨,我喜欢的从来都不是皇京第一才女。”
江缨愣了一下, 内心触动,只听贺重锦又道:“是那夜,你在阁楼上吹笛让我从噩梦中出来的那一刻,我的心就是你的了。”
她听得这些话, 心思恍惚了一瞬。
阁楼......吹笛.......
原来贺重锦那晚又在装睡, 只是, 他说的是真的吗?他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吗?
喜欢不是皇京第一才女的自己?
“江缨。”
熟悉的声音引得她浑身一噩,江缨抬起湿润的双眸, 竟看到了江夫人,年轻之时的江夫人。
她丝毫没反应过来这是幻觉, 喃喃道:“母亲?”
“琴棋书画,诗书礼仪, 做不到最好,以你的出身,哪个夫君会要你?哪个郎婿不会弃了你?”
“江缨,母亲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只要你争气,你父亲就会想起我们母女,就会休了那许氏和吴氏。 ”
字字句句,犹如刻骨铭心,即便是幻觉消失,江缨仍旧心有余悸。
屋中迟迟没有声音,贺重锦抱着小岁安,心中隐隐担心,也没有打开这道门,却听江缨道:“是假的……都是假的。”
“何况那日,我已经一年多没有练习吹笛了,笛音吹得一塌糊涂,漏洞百出。”
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信,又再一次崩塌了。
贺重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样做,才能让江缨振作起来。
约莫过了十分钟,房门外的贺重锦没再说话了,江缨悄悄打开锁,透过门的缝隙,她看到了贺重锦离去的背影。
青年一身红衣,身形修长挺拔,怀中抱着小岁安渐渐远去,看上去落寞极了。
他们又冷战了。
可是,岁安无人喂奶怎么办?
悲伤之余,江缨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她这样撒手不管,也不知道贺重锦会不会带孩子。
家中逢了喜事,太后给贺重锦放了一日假,让他好好陪着妻儿,殊不知这夫妻二人因为桂试一事生了嫌隙。
小岁安的性子很特别,贺重锦想暂时把孩子交给奶娘,自己去批阅公文,谁知奶娘刚一抱,小岁安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奶娘没辙了,她第一见到这么奇怪的孩子,不认别人,就认爹娘。
贺重锦没去抱小岁安,青年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小岁安的面颊,无奈道:“岁安,别闹了,大盛还需要爹爹。”
谁知那孩子仍旧哭个没完,一张小脸都哭红了。
奶娘道:“大人,要不老奴抱到夫人那里?孩子喝喝奶水就不哭了。”
贺重锦沉默:“还是不用了。”
江缨现在应该不想见他和岁安。
奶娘:“不喝奶水?可是夫人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再等等吧,我让文钊去皇京外的村落用银钱换了羊奶,想必没那么快就回来。”
听了这话,奶娘这才发觉,于是说:“大人,这羊奶也是可以的,既然没什么事,老奴便下去了。”
奶娘走后,贺重锦抱着岁安来到书房的角落,揭开白布,白布下是一张会摇动的小床,足以让一个婴孩儿躺进去。
这是很久之前,他用木材亲自打造的,里面还放着一只刺绣小老虎。
那时,贺重锦想给江缨看的就是这张床,想给她个惊喜,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淡忘了。
等文钊带着羊奶进入书房,便见贺重锦端坐在那里批阅公文,旁边则是婴儿床,这场景着实让文钊没反应过来。
小岁安的奶瓶是陶瓷的,一侧带着瓷嘴,这是皇京之后没有奶水的婴儿所用。
贺重锦垂目望着小岁安,他喝得很安静,吃饱喝足后便在婴儿床里睡下。
他继续批阅公文,问道:“缨缨如何了?”
虽说二人已经冷战,但贺重锦仍旧惦念着江缨,一直让文钊留意她今日的一举一动。
文钊说,江缨一日都没有出来,
红豆都被避之门外不说,她一日三餐吃得少了,连御医叮嘱的,产后恢复元气的汤药没有喝。
贺重锦神色一沉,握着墨笔的手紧了紧:“还有吗?”
文钊继续道:“红豆姑娘去宫中询问了御医,御医说夫人产后如果不按时喝药恢复元气,长久之后,轻则伤身,重则折寿。”
江缨是受了惊吓,以至于早产从而元气大伤,贺重锦忍不住想,她即便有孕时也是那样的瘦弱,
元气大伤的话,应该还剩下没多少了,贺重锦心中不由得担心,担心她一直这样下去会出事。
……但缨缨不理会他,心里责怪他在,所以该怎么叮嘱她吃药?
这时,文钊提议道:“大人,要不认错吧,夫妻之间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尤其是夫君买一些女子喜欢的物件主动求和,哪个女子都经受不住。”
主动求和?
小岁安睡着之后,贺重锦端着汤药,独自朝着他们居住的院子里走去,他看到窗内黑暗,江缨没有点灯。
此刻,江缨躺在塌上,不想言语,更不想吃饭,就这样在黑暗之中蜷缩着,眼角甚至还挂着残余的泪珠。
她今日一天都不精神,浑身疲软,还掉了一些头发,好像精气都随着小岁安的出生,一并抽离。
白白胖胖的男婴呱呱落地,娘亲成了人干。
下次与贺重锦同房的时候千万要注意一些,再生个孩子,她是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了。
不过……她与贺重锦之间,还会有下次了吗?
这时,有人在轻敲房门,是贺重锦,他道:“缨缨,睡了吗?”
江缨不想说话, 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装作已经睡了。
可不知为何,她又蹑手蹑脚地下了榻,走到房门前时, 芙蓉绣鞋不小心触碰到了椅子。
门外的贺重锦察觉到房间内细微的声音, 下意识猜到江缨还在醒着, 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而后便开始犯了难。
该怎么求和?该怎么让江缨把汤药喝下去?
嗯,先认错。
“缨缨, 我能进来吗?那日的事是我情急之策, 诓了你,是我之错,你可愿原谅我?”
屋内,江缨看不到外面,只知道贺重锦似是要进来的意思, 他来做什么?回房睡吗?
杏眼逐渐黯淡了下去,江缨能够感觉到自己心里并非是抗拒他的,但一想到那天贺重锦骗她的事,就觉得还是有那么一些怨他的。
偏偏, 是用江缨最在意的桂试八雅来欺骗她, 除了这件事, 她什么都会理解贺重锦的。
“夫君没错。”
望着桌案上被撕得稀巴烂的书卷,以及溅地上的墨汁, 江缨低落道,“是我的错, 是我太在意桂试八雅了,是我太想让母亲满意, 让父亲不再宠妾灭妻,如今我失败了,若离开这房间出去见人,恐怕会给夫君丢了颜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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