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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归美人,美人归我!(雁东鸣)


关于军粮,黎至清心中早有计较,此刻并不着急表态,问道:“殿下昨日得了消息,想必已经想了一夜,军粮一事,殿下有何打算?”
穆谦道:“这粮若是京畿不能支援,咱们就得自行筹措了。京畿诸州的麦现下时节已经成熟,缴完赋税,当有盈余,京畿不肯作为,本王打算自行发函借粮,待京畿军粮到了,再悉数还上。如此,若一切顺利,又能再维持个十数日。若是不顺利,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穆谦还想到了西境,郭大帅一直对狼牙拍有意,若以狼牙拍图纸换军粮,亦或许能解燃眉之急,但狼牙拍就失了庇护之用。穆谦思虑再三,将这个想法吞回了肚子里。
黎至清听罢,微微颔首,“此外,殿下切莫忘了向京畿发函求援,自今日起,每日一封,莫要间断,亦莫要提及北境筹粮举措,只坦言北境守军粮草难以为继的窘境即可。”
“这是为何?”穆谦心中不解,“照谢淳的说法,有了闵州灾情,京畿已经自顾不暇,这般急迫求援,是何道理?”
“不仅是求援,也是示弱。”黎至清轻叹一声,四境求援不过是缓兵之计,如今北境的命脉、穆谦的命脉都系在了京畿一念之间。一想到京畿那群弄权的世家,黎至清不禁想到了肖瑜,“肖若素呢?他不是被派到了闵州处理灾情,怎么放任闵州乱成这样?”
闵州,知州府。
披着外袍的肖瑜正在黎晗的搀扶下慢慢挪着步子,雪白的里衣上透出鲜红的血渍。
“看天色,一会儿怕会再下雨,今天活动的差不多了,歇会儿吧。”黎晗温声劝着,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肖瑜额头的汗水。
“好。”肖瑜从善如流,被黎晗搀扶到院中石凳旁坐下来。肖瑜侧头,看到黎晗眼下的乌青,知他得知自己遇刺的消息,为即刻赶到闵州,不眠不休打马跑了五日,心下愧疚,“成瑾,辛苦你了。”
黎晗走到肖瑜面前,蹲下身子,将肖瑜的外袍裹了裹。眼见四下无人,黎晗本打算把眼前人好生骂一顿,但摸到肖瑜冰凉的双手,一时之间又舍不得了,叹息道:
“若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之前离开登州时,明明答应我不去北境冒险,结果转头就跑到了闵州,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这种得罪人的事,我不来,京畿现在哪有人肯来。”冰凉的双手被黎晗握在手中,肖瑜心中莫名安定。
黎晗在肖瑜面前的石凳上落座,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血色还强撑的人,有些气恼,“你也知道是得罪人的事,刺伤你的人抓到没有,打算怎么处置?用不用我去帮你审。”
“算了,不过就是些走投无路的灾民罢了。”肖瑜轻轻一笑,“你当个个都是黎豫么,在你黎侯爷的手段下还能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别提那个混账东西,当初要不是你非要留他一命,他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安国侯府的水牢。”黎晗现在想起家门逆子,仍恨得咬牙切齿,“等再抓到那个混账,他若乖乖配合也就罢了,否则……”
黎晗的话戛然而止,这种喊打喊杀的事,他不愿在肖瑜面前提,但眸子里皆是狠厉。
黎晗的情绪变化被肖瑜尽收眼底,肖瑜犹豫了半晌,到底没把黎豫可能在北境的消息说出来,只道:“好歹是先生的关门弟子,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得看顾一二。改日你若捉了他,不妨先把人交给我,我帮你问问看。”
肖瑜的心思,黎晗自然知道,无非是想回护黎豫,也不戳穿,头疼道:“我的祖宗,先顾好你自己吧,没有人被人当胸砍了一刀,还不当回事的。听说这次你出门带得禁军都是沉戟的亲信,怎么还这般懈怠!”
“自然是亲信,要不然哪能这么听话。闵州的府库早就空了,如今这一闹洪水,再加上时疫,若是没有粮食,只会死更多的人。而军粮,不就是粮食么?”肖瑜笑着眨了眨眼睛,眸子里泛着慧黠的光。
这话听得黎晗一惊,“这么说,军粮在闵州地界被抢,是你有意为之?”
“侯爷说话可要当心,莫要冤枉了下官!”肖瑜促狭一笑,明显拿起腔调来,“这粮明明是受难的百姓难忍饥饿自己抢得,下官为了守护军粮,还受了重伤,至今伤势未愈,怎么说是下官有意为之。”
听完这话,黎晗心中已将肖瑜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肖瑜这步棋,走得是险招。闵州和北境的百姓,于肖瑜而言,都是同胞,都必须要救,但肖瑜纵然再有本事,也不是神人,没办法两边兼顾。如今闵州空虚,想要救济成千上万的受灾百姓,只有先挪用为北境筹措的军粮。因着一般军粮都有余量,北境军粮不至于即刻告罄,肖瑜先顾闵州眼下灾情,也就能理解了。
黎晗回过味来了,为了赈灾的同时把自己摘干净,肖瑜这是玩了一手苦肉计!
看着肖瑜胸前渗着血的纱布,黎晗心中怒火中烧,可眼前人又虚弱至极,现在还骂不得,只得埋怨起来,“你何苦要受这一遭罪!你堂堂相府公子,本就不是为了押送军粮来的,军粮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抢,也碍不着你的事。”
肖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次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闵州地方势力错综复杂,这次若不放任灾民哄抢,后面常备军怕是要为了粮跟禁军起冲突了。届时,若是军队之间起了龃龉,那性质就严重了,到时候闵州才是真乱了。而且,京畿还有一票人等着抓我的错处,跟这群人斗,必须得万分小心,自然也得用些手段,否则,哪里能斗得过他们?”
肖瑜说完,自嘲地笑了笑,闵州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棘手得多,京畿又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
肖瑜不笑还好,一笑嘴唇更没了血色。黎晗看不下去了,站起身来,一把把人打横抱起,向着堂屋走去,“你这一手,倒是稳住了闵州,那北境怎么办?总不能沉戟不在北境,你就不管北境守军死活了吧。”
黎晗这话纯属调侃,他眼中的肖瑜,一直是个心中有家国、将黎民百姓看得比世家利益还重的人,不可能只顾闵州不顾北境。
肖瑜用苦肉计把自己伤成这样,本就理亏,知道黎晗肚子里肯定憋了火,也不敢惹他,眼见四下无人,虽然于礼不合,也顺从地任由他抱起。
肖瑜把头轻轻地靠在黎晗身上,嘴角轻抿,眼中泛着寒光,“闵州三大世家,富甲一方,眼见着百姓受灾,却都视而不见,个个当起了缩头乌龟!既然赈灾他们不肯出力,那这军粮,就不能怪我让他们出血了!”
黎晗微微诧异,“你的意思是,军粮能按时给北境送过去?”
肖瑜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神仙!”

第62章 剖白
滂沱的雨幕中,马车已经停在了黎至清的军帐门口,寒英撑着伞,穆谦径直把人抱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是穆谦当初作为监军来北境时,兵部专门置备的那一辆,车内宽敞舒适,软枕暖榻一应俱全。榻下塞了几个药匣子,匣子里装满了从京畿和冀州置办的润肺益气的药材。
穆谦把黎至清放置在暖榻上,扯过一条薄毯轻轻搭在他身上,然后颓然坐在了榻边。
对着黎至清安静地睡颜盯了半晌,穆谦才轻轻握住了黎至清外侧的手,这只手冰凉湿润,昭示着主人的身躯并不强健。穆谦把黎至清的手放在脸侧,轻轻捂着,眸子里都是不舍。
轻轻抚了抚黎至清的脸颊,有些情愫呼之欲出,穆谦喃喃道:
“至清,有些话,本王一直想跟你说,但是本王又有点怕,怕你听后生气,就不愿搭理本王了,所以本王一直畏畏缩缩。可是,如果再不告诉你,怕是这辈子也没机会跟你说了。”穆谦知道,借粮不过是纸上谈兵的权宜之计,能否借成,谁也不敢保证,将希望寄托于京畿诸州,本就是一场豪赌。
“至清,本王今天想跟你讲心里话,不过咱们得先说好,你听了不许恼!呐,你不说话,本王就当你答应了,那本王可说了!”穆谦对着黎至清安静的睡颜,如同一个傻子一般,絮絮叨叨,“至清,本王喜欢你!哦对,用你们这儿的话说,是本王心悦你!”
“哎!”穆谦狠狠地叹了一口气,面上皆是苦恼之色,“本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可本王就是爱上你了!你明明把本王算计得这么惨,可本王就是忍不住喜欢你!”
“说起来,你怎么那么狠心,周围那么多人,怎么偏偏逮住本王一个欺负!”穆谦说着,轻轻捏了捏黎至清的脸,仿佛已经狠狠地惩罚了这人一般。捏完了,又心疼得给揉了揉,“不过,本王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你计较了。”
“方才,但凡你有一丝想离开北境的心,本王就肯定带你一起走了,哪至于出此下策。”穆谦把黎至清的胳膊放回榻上,怕他着凉,赶忙给塞回薄毯里,“本王知道你放心不下北境的百姓,不过,北境哪里轮得到你操心,既然本王接了这个担子,那北境就是本王的事情。万一,本王不是乌鸦嘴啊,本王是说万一,北境要是真不成了,你就好好在西境待着,不要想着给本王报仇……”
穆谦说完,突然自嘲地笑起来,“本王大概自作多情了,本王在至清心里,大概也没有这么重的分量。哎,算了,这些就不提了,你要答应本王,好好地活下去。本王可不想刚下去没几年就见到你,到时候你又来算计本王,本王岂不是到了地府还吃亏!所以,你务必得活得久一点才行!”
“喏,本王的象牙折扇,价值连城,留给你做个念想,万一路上有变,还能换些银两。瞧见没,上面还挂着你的玉坠子。”穆谦把扇子在黎至清面前晃了晃,仿佛睡梦中的人能见到一般,“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家小丫头片子,总是暗搓搓想把坠子讨回去,这次不用她讨了,本王给你就是。不过,要是这次本王大难不死,你得再还给本王!”
穆谦说完,把折扇塞进了黎至清的前襟里,然后俯身,万般不舍地轻轻在黎至清唇上啄了一下,然后温柔的吐出一句:
“至清,好好活着!”
“寒英,我六哥呢?”谢淳的声音自车下传来。
穆谦掀帘,“都上车吧。”
谢淳应声先上了车,寒英顺势把黎梨也抱上了马车,安置在了暖榻下首的座位上。
谢淳看着车上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一脸迷惑,“六哥,你这是?”
“谢淳,收好,这是本王给京畿的信,保你回京不受牵连,等你跟穆谚汇合,就立即启程吧。”穆谦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谢淳。
“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啊?”谢淳尴尴尬尬地接过信函,眼睛就没离开被安顿在暖榻上的黎至清,“你怎么连蒙汗药都用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拐卖良家妇女呢。”
穆谦听了这话,抬手作势要扇谢淳,谢淳立马识时务地闭嘴了。穆谦见状,不再理他,又拿出另一封书信递给寒英,“马车到了永宁镇,先送谢二公子与赵王世子汇合。京畿至清是不能去了,你护送他去西境,这信是本王给郭大帅的,务必把人和信一同送到郭大帅面前。”
“殿下!”寒英哭丧着脸接过信封,显然还有话要说。
“昨夜定好的事,不许再多言了!”穆谦板着脸喝住寒英,又见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不忍,伸手拍了拍寒英的肩膀,“你和阿梨姑娘的事,本王和至清都知道,他会成全你们的。”
寒英听了这话,心头更添酸涩,死死攥住穆谦的袖子,他素来木讷,此刻万般滋味在心头,却说不出来,只得喃喃地叫着“殿下”。
“这一路,无论至清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听,直接把人送到西境。阿梨只听至清的,所以,等到她快醒时,你就把她捆起来,然后把嘴堵上,否则你制不住她。这是本王最后给你的命令,听明白没有。”穆谦难得循循善诱。
寒英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穆谦欣慰一笑,跳下了马车,对着驾车人打了个手势,“去罢!”
待马车驶出北境大营,躺在榻上的黎至清立马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澈灵动,没有半点被迷晕的迹象。
黎至清没被蒙汗药撂倒,本打算装睡看看穆谦到底想做什么,没想到方才那些剖白,被一句不漏的收入耳中。
暖榻下首左右两边的座位,右边躺了黎梨,左边并排坐着谢淳和寒英。
谢淳担心穆谦,这次来得匆忙,什么打发时光的物件都没带,车外大雨瓢泼,为了防止雨潲进车内,车窗和车帘拉得死死的,连个风景也没法看。
谢淳无聊的紧,大喇喇靠着车壁,眼神在车内瞎打量,他的座位靠近暖榻,一不小心就跟睁着凤眸的黎至清来了个对视。黎至清眼神凛冽,骇得谢淳一怔。
“啊啊啊啊!你不是被迷晕了么?这晋王的蒙汗药,怎么不顶事啊!”
寒英心忧穆谦安危,一直低着头郁郁不乐,听得谢淳叫唤,转头对上黎至清清亮的眸子,也被吓了一个激灵,“黎……黎先生……你……”
虽然黎至清面上没有多少波澜,但此刻,寒英下意识觉得,黎先生在生闷气。
黎至清从榻上坐直身子,冷冷地扫了谢淳和寒英一眼,起身从榻上下来,先来到黎梨身边,仔细瞧了瞧她的情况,确认并无大碍只是睡着,瞬间松了一口气,然后一把人抱起来放在榻上,把方才的薄毯仔细地盖在了黎梨身上。
做完这一切,黎至清这才面无表情地做到了黎梨原来躺得的地方,然后朝谢淳伸出手,“拿来。”
“什……什么?”谢淳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前襟捂,那里收着穆谦写给京畿的信。谢淳幼时病弱,其在禁军任职的兄长为了锻炼他的身体,没少带着他习武,是以谢淳虽然拳脚未见得多厉害,但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黎至清是绰绰有余的。可此刻,谢淳面对着黎至清,就是打心底里发憷。
“你想晋王死还是活?”黎至清不想废话,打蛇直接打七寸。
谢淳一愣,一咬牙把信从怀里套出来,递给了黎至清。信封上已经打好了火漆,密封得严严实实。
黎至清也不犹豫,接过信封直接破了火漆取信,看完后,冷笑一声,“妇人之仁!”
说着直接把信纸撕成了四片,整个过程从容优雅一气呵成,等谢淳回过神来,信已经撕完了。
“诶,诶,别撕啊,你撕了我还怎么回京!”谢淳哀嚎一声,然后就想要去撕扯黎至清,被寒英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黎至清眼神微眯,冷嗖嗖瞟了谢淳一眼,“二公子就这般回京,都不顾念晋王殿下的生死了么?”
一听这话,谢淳瞬间泄了气,嘟囔道:“我可是冒着大雨来给晋王殿下通风报信的,他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黎至清并无十足把握,试探道:“会有办法的,咱们先回去。”
方才已经蔫吧了的谢淳瞬间来了精神,“你逗我呢!晋王连蒙汗药都用上了,还不是怕你不肯走,这会儿要是把你送回去,他非宰了我不可!不信你问寒英,他看敢让你回去吗?”
黎至清一时语塞,瞬间想到了方才穆谦的那些话,心脏仿佛停了一拍。不过,黎至清此刻顾不上思虑感情,眼下黎梨被制,他一个文弱书生,完全不是寒英和谢淳的对手。
“寒英,晋王殿下一直待你不薄,有功素来厚赏,有错却无重罚,如今连你也要抛下他?”
这些话说得寒英低下了头,寒英承认,黎至清的话都在理,但是他不能违抗穆谦的命令,也不愿对上黎至清此刻略带期许的眸子,“先生,殿下说了,送您到西境之前,您说的任何话,都不让我听。”
黎至清:“……”

第63章 将心
黎至清被寒英气笑了!心道,这一年,穆谦别的没长进,拿捏自己人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黎至清暗下决心,等回头回了北境大营,一定得把这事找补回来!
聪明人,总习惯于权衡利弊得失,所以,黎至清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因为以利诱之,他总能轻而易举的戳中对方软肋。
而像是寒英这种既有情有义又有些木讷的,就让黎至清甚为头疼了。有情有义之人,利不能夺其节,需缓缓图之;心思憨直之人,难一点就透,需娓娓道来。黎至清面对寒英,实在没有面对穆谦时的好耐性。
眼下的寒英,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意思,着实让黎至清苦恼。黎至清思绪飞转,试图找机会动摇寒英的态度,奈何那蒙汗药后劲太大,这会儿他只觉额头酸胀,脑中一片混沌。再加上对这对主仆的作为颇为不满,黎至清一时没有主意,索性直接谴责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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