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此时的北境,在京畿就变得重要异常,甚至北境的安危已经远超闵州了。黎至清的这般用心,让穆谦很是窝心。穆谦突然发现,自从昨日在雨中被黎至清捡回来后,今日还未见过他,索性丢下谢淳,向着黎至清的军帐走去。
今日雨势渐歇,如今午时刚过,天上只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穆谦撑着昨日黎至清落下的油纸伞,脑中皆是黎至清一袭月白长袍,将他从泥泞中拉起来的画面。
黎至清的军帐,从前允许将士随意入内,后来被穆谦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硬闯,就变成了只能穆谦一人随意入内。穆谦掀帘,甫一入内先见到守在门口的黎梨。
黎梨见到穆谦,立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朝着桌案方向指了指。
穆谦顺着黎梨的方向看去,见黎至清披着一件外袍,伏在案上。穆谦立马放轻脚步,走上前去,低头审视着眼前的人,见他面色柔和,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穆谦想了想,心一横,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第67章 怂了
黎至清素来浅眠,在穆谦手触到身体的那刻,他已经醒了。那日穆谦的剖白言犹在耳,黎至清没想明白听到那些话自己是什么感觉。羞恼是有的,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被旁人当成女子惦记!此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中回旋,将他的心填得满满的,又堵在胸口,让他莫名心安,又有些彷徨。
如此亲密的肢体碰触下,黎至清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态面对穆谦。一耳光扇过去,骂他无耻?这种贞洁烈妇的行径,若是做了,跟一个恼羞成怒的女人有什么分别?顺从的接受他的好意,把这当作是知己兄弟间的善意?明明穆谦的心思没那么单纯!
黎至清纠结须臾,最终没出息地选择了逃避,闭着眼只当是睡熟了,反正上次也是这样做的!
黎至清此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从前,在黎氏宗祠内公开受审,他没怂;被关进专门为他准备的水牢,他没怂;逼供的酷刑加身,他没怂。此刻,面对人畜无害的穆谦,他却怂了。
黎至清觉得丢脸,待被安置在榻上,立刻假意在梦中翻了个身,面朝内沉沉睡去。
也多亏穆谦是个不拘小节的,否则此刻肯定能看到黎至清通红的耳廓。
穆谦安顿好黎至清,转头看向黎梨,眼神中探寻的意味明显,怎么放任他伏在案上睡了?
黎梨压低嗓音道:“从前我家公子睡着后,但凡将他唤醒,他就不肯再睡了,更别说去榻上了。”
穆谦听了这话,不知道该心疼黎至清自律还是该笑他傻,都累得睡着了,去榻上躺一会儿怎么了?这话穆谦不想当着黎梨说,只由衷道:“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黎梨听罢直接撇嘴,“那可不,只花了一日功夫就赶回来了!偏偏有些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给我们下蒙汗药。”
穆谦瞬间尴尬,在脖颈后抓了抓,“那啥,既然至清睡着,本王就不扰他好眠了。”
说罢,逃也似的出了军帐。
待穆谦离去,黎至清轻轻转过身来,坐直身子,“以后别拿着蒙汗药的事挤兑人家了,他也是一片好意。”
“哎呦,公子,你醒了!”黎梨目光本来都在穆谦身上,转头见到黎至清醒了,着实吓了一跳,“您这无声无息的,可有点吓人了,前几日寒英被您吓得好几日没睡好。”
“哦?他没睡好,你怎么知道的?”黎至清眸子里蕴着笑意。
黎梨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自那日被蒙汗药迷晕在永宁镇醒来后,着实给了寒英不少脸色瞧。
寒英自知理亏,本想找机会慢慢哄人,可立马要被黎至清派去西境,怕动身之前哄不好黎梨,等回来之后小姑奶奶会更生气,急得团团转。寒英素来老实,也从不拈花惹草,于男女之事上,只对黎梨一人动过心,动身在即,他却仍束手无策。还是谢淳这个情场老手,见寒英受着夹板气,着实可怜,教了他几招,让他去黎梨面前卖惨,黎梨这才不情不愿地原谅了他。
这没睡好,自然是寒英卖惨的说辞。黎梨听着黎至清打趣,面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公子这么欺负人,我可生气了!”
黎至清眼中笑意更甚,“生气了可怎么办才好?等寒英回来,说不定该去他年前告状了!”
黎梨对黎至清那是绝对的好性子,要是寒英敢这样,黎梨早就把人的脸挠花了。而现在,她只是面上更红了,气得直跺脚,樱桃小口一噘,“公子再这样,我可不理你了!”
“别气别气,我不说了。”黎至清玩笑够了,也怕小丫头真恼了,立马敛了促狭之心。想了想又正色道:
“阿梨,寒英为人老实忠义,是个值得托付的。从前我曾试探过晋王,他也同意你跟寒英的事。我想着,等这场仗打完,我就去同晋王商议,让他为寒英谋个安稳些的职位。你们早些成个家,过自己的日子去罢,别再跟着我们奔波。有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些。”
黎梨听着,面上红霞逐渐消减。黎至清的话黎梨听明白了,他是想让自己跟寒英远离这些纷争,“公子,你不要我了?”
“傻丫头,我这身子骨,你晓得的,没法子看顾你一辈子。”黎至清温润一笑,他的肺腑早在黎氏的水牢里被搞垮了,如今又点灯熬油般费心劳神,年命不永已是不争的事实。小丫头在身边费心照顾了他几年,他自然要为她谋划好将来。
黎梨瞬间明白了黎至清的想法,眼眶中瞬间蓄满了晶莹,“公子别说丧气话,晋王待你这般上心,肯定能治好你的!你没瞧见,咱们那辆马车,车座底下全都是治疗肺腑的药材,寒英说都是晋王从冀州买的,一直带到了并州,又塞进了咱们马车。公子你别泄气呀,慢慢养肯定能好起来的。”
一听到穆谦的名字和那些药材,黎至清眼神一黯,见小丫头一时激动还急红了眼眶,赶紧笑着安慰,“好,听你的,慢慢养。”
只是这笑容里,掺杂着些苦涩。
话分两头,与三大世家寒暄,肖瑜面上一直噙着温润的笑意,举手投足尽显世家公子的优雅得体。一盏茶功夫,从先贤巨著到稗官野史,从天文历法到山河地理,无论话题起到何处,肖瑜总能对答如流,黎晗间或插上一两句,众人相谈甚欢,却没有一句涉及闵州政事。
在座五人仿佛已经达成默契,谁先开口,便失了先机。眼见着太阳西斜,肖瑜先前失血过多,体力已经有些不支,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耐着性子与三位老狐狸周旋。
肖瑜虽面上装得好,外人难以瞧出端倪,但一言一行落在黎晗眼中已尽显疲态。
黎晗心疼不已,决定推上一把,“想来侯爷和伯爷都同本侯一样,今日聊得很是尽兴!不过天色已晚,若素还伤着,咱们今日就到这儿罢!反正若素这些日子都在闵州,跑不了!”
肖瑜与黎晗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说起来,末学案上还积了几份公文,还有关于北境军粮的札子今日要报给京畿,就先失陪了。”
肖瑜说着,装模作样地起身向三人告辞,起步就要向门口走。
三个老狐狸彼此快速交换了眼神,如今粮食和药材短缺,肖瑜为了重修堤坝、抗洪救灾和应对时疫,势必有求于他们,此刻他们尚有筹码与肖瑜谈判。肖瑜有京畿做后盾,等他从邻近诸州得了支援,解决了这三件大事,他们手里就没有牌可以打了。
为见肖瑜一面,他们已经等了数日,肖瑜不像其他世家公子那般做事瞻前顾后、拖泥带水,他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再等下去,他就能腾出手来处置被他扣起来的地方官了。而三大世家早就与州府相互渗透,州府官员,他们不能不保。
最终,还是严敬先开口了,“若素留步!想来这公文绕不开闵州的灾情,严氏受这一方水土滋养,也想为闵州的百姓尽一份心力!”
“哦?”肖瑜闻言驻步,又坐回上首,“严侯有何打算?”
严敬咬了咬牙,“洪水过后,数万亩成熟在即的夏稻被毁,先时囤积的粮食,被洪水一泡,也都发霉发芽,不能再食用了。为了救助灾民,严氏愿捐粮一万石,虽然于灾民而言,是杯水车薪,但好歹也时严氏的一番心意。”
肖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未置可否,面上也是淡淡的,不喜不怒,让人瞧不出态度。
徐齐摸不透肖瑜的意思,继续道:“徐氏亦有为灾民尽一份心的打算,如今徐氏商铺刚从邻近州府进了一批清热解毒的药材,打算全部捐给州府,助若素一臂之力。”
肖瑜微微一笑,这笑三家方才都已见了多次,无他意,仅为礼貌罢了。
两位侯爷都开了口,仅有伯爵爵位的成氏也坐不住了,成芮立马道:“我成氏亦有此心,但成氏不比严徐二府,家中生意不涉粮药,以布匹居多。此刻正值夏季,想来布匹并非急需,思来想后,决定直接捐银五千两,由若素便宜行事罢。”
肖瑜听罢,亦朝其微笑颔首。
粮食、药材和银两?当下粮价两石米卖一两银,严氏所出,折合现银五千两,而成氏直言五千两,徐氏的药材虽未明言多少,但想来也是照着这个数来的。三家所出,不多不少都是五千两,显然是早有预谋!不过严氏和徐氏,一家贩粮,一家售药,于他们而言,市价卖到五千两的粮食和药材,定然不值这么多,如此观之,倒是直接拿出五千两的成氏,要厚道许多。
“如此,末学就代闵州百姓谢过侯爷和伯爷了。”肖瑜面上谦恭有礼,心中已将这三家鄙夷到了极点,这三家家大业大,商路走一回,所赚至少有几万两,拿出五千两,也当真好意思。肖瑜转头看向一边坐在一边喝茶的黎晗,“对了,黎侯昨日不是说要效法先祖,为北境出一份心力?”
第68章 推拉
黎晗听罢只愣了一瞬,立马回过神来。心中暗骂,这个小狐狸,肯定知道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会拆他的台,这才把自己也放进了局里。
黎晗面上不显,心思已经转了几转,当下情景,这戏得硬着头皮陪着人唱完了,“没错,当年先祖于微时,曾捐粮一万石,支援北境,后蒙受皇恩,又得先祖庇佑,才有今日基业。心怀北境以报皇恩,乃先祖遗志,我辈绝不敢忘,此次北境粮草遭劫,黎氏欲出粮两万石,助北境解粮草之困,聊表心意。”
听罢,肖瑜会心一笑,黎晗果然是与自己心意相通的!
肖瑜心里痛快了,可闵州三大世家面上挂不住了,他们三个口口声声念及闵州父老,原为闵州百姓尽力,可所出不过是人家跨州驰援的半数。
“说到北境,这三十万石军粮在闵州地界被哄抢了一多半,着实让人愤慨。闵州隶属京畿周边诸州,拱卫京畿,民风怎的如此不开化?”肖瑜面上故作疑惑之色,起身在三人面前踱了几步,不待众人反馈,立马添油加醋道:“还是说闵州为政者不修理政,失了民心,将百姓逼上穷途末路,这才奋手一搏?”
黎晗面上立马表现出义愤填膺,“若真是后者,那这知州、通判等人简直失德失义,逼得百姓不顾家国安危,哄抢军粮,而且还行刺朝廷命官!若素,你须得好好问讯处置此事才行!严侯,你说是吧?”
肖瑜与黎晗一唱一和,听得三大世家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乍一被黎晗提及,严敬拿袖子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喏喏道:“是是,黎侯说得有理,是该好好整治!”
肖瑜温润一笑,可唇上尽失血色,“毁堤运石之事都能做出,这行刺就算不得什么了——”
徐齐一听这话,面色变了几变,肖瑜此举显然是将州府毁堤与百姓行刺混为一谈,这样行刺之事也被栽在了原州府官员身上。此事若是他们应承了,那这州府的地方官就更不好往外捞了!徐齐刚要开口找补两句,就见肖瑜眼睛一闭,直直向地板栽去。
黎晗本来面上挂着隔岸观火的笑意,见肖瑜昏倒,心立马提到了嗓子眼,快速起身上前一步拖住了肖瑜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若素!若素!别吓我!快,请大夫!”
黎晗说罢,立马将人打横抱起,向着卧房狂奔而去。谁知刚入卧房,肖瑜便睁开了眼睛,面色苍白疲惫,但眼睛明亮有神。
肖瑜促狭一笑,“我累了,不想跟这群老狐狸周旋了,留下一句让他们自己琢磨罢,琢磨好了再来!”
黎晗见状,知道肖瑜方才是在装晕,瞬间松了一口气!想把人狠狠地摔在榻上,到底念着他身上的伤,没做出这般粗鲁的动作,皱眉抱怨道:“怎么连我也骗?也不怕给我吓出个好歹。”
黎晗一边说,一边还喘着粗气。显然方才那几步,跑得有些急了。
“这样才显得真切。政事堂肖给事中与闵州镇国候府、辅国侯府和忠义伯爵府议事,论及军粮被劫一案,心绪翻腾,血气上涌,于议事堂晕厥,成稿之日尚在救治中,安危未知。多好的一段奏报!”肖瑜抬眸,促狭一笑,伸手抚了抚黎晗尚在起伏的胸口,继而转头对随行的肖平道:“记下了么,转述给肖安,让他按照这个意思,起个札子,发京畿去!”
黎晗听着直蹙眉,“你这又闹什么?你若没事,我就差人让大夫回去了。”
肖瑜把帷幕拉下来,然后于榻上躺平,还自己把薄毯搭在了身上,“那三只老狐狸还候在堂上等信儿。我昏迷未醒,等大夫来了,就请进来瞧病罢,想来不得个大夫的准信儿,那三只老狐狸不会走的。”
黎晗向前两步,坐在榻边,把半个身子探入帷幕,伸手拧上了肖瑜的脸颊,手劲儿不重,但警告的意味甚弄,“你胆子不小,吓唬他们也就算了,刚才在堂上,连我也敢算计!”
“侯爷手下留情,脸要是捏红了,等下大夫来了,就瞧不出病态了!”肖瑜抬手把黎晗的手指一个个掰开,促狭一笑,“再说了,你先时惹我不痛快,让你出点钱哄一哄我,你还不乐意?”
“方才是谁说的,不需要人哄!”黎晗收了手,无奈地瞧着已经在榻上躺好的人,“不过,你要真恼了,区区一万两算不得什么,我得拿点好东西才行!黎喜,去把东西拿来。”
一直跟着黎晗的小厮黎喜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肖瑜眨了眨眼,把双腿一叠,胳膊往胸前悠闲一抱,笑得轻松,“侯爷这是得了什么好物件了?不过,您可别想贿赂我,我在京畿是人微言轻!”
黎晗被这玩笑话逗乐了,若是连肖瑜都人微言轻,那年轻一代的世家公子就没有成器的人了!黎晗伸手在肖瑜脸颊上抚了抚,“本想着今年你生辰时拿给你,但听说你受伤,我便带过来了,想着先拿给你压压惊!”
正说着,黎喜已经捧了个紫檀木匣子进门,恭顺地走到榻边递给黎晗,然后立马退到门口守着。同样在门口候着的,还有肖瑜的小厮肖平。
黎晗打开木匣,从匣子里取出一块莹润剔透的白玉,掀起肖瑜搭在腰腹的薄毯,伸手探向了腰间的玉带,想给人把玉佩系上。
肖瑜一把按住黎晗的手,“光天化日,侯爷不打算与我肖家结亲,就想给人解腰带?”
“胡扯些什么!”黎晗听肖瑜打趣,立马瞪了人一眼,然后把玉送到肖瑜眼前,“我寻这玉胎有些年头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不仅得了,而且玉胎还不小,正好打了一对玉佩,另一块我留下了。”
肖瑜一听这玉跟黎晗是一对的,这才心满意足地接过来,白玉无暇,触手生温,遍寻京畿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好料。肖瑜把玉佩拿在手上摩挲把玩,玉佩呈圆形,圆周被雕刻成祥云状,中间为方形九宫,上刻洛书之象。
“京畿都寻不到这样的好料了,而且,这是洛书的图案啊……”肖瑜盯着玉佩瞧了半晌,不由得发出一句感慨。
“不错,另一块刻得是河图。”黎晗说着,从肖瑜手中拿过玉佩,为他系在了玉带上,然后取下了肖瑜腰间正佩戴的玉,放进了木匣里。
肖瑜噗嗤一声笑起来,未再阻拦黎晗,乖乖躺着任由他折腾,嘴上不忘打趣:“成瑾啊,让我说你什么好。老侯爷不过送了黎豫一个玉坠子,你就寻个七八年,非要找到一块成色更好的玉胎,打成玉佩;老侯爷在坠子上刻个豫卦的卦象图,代替他的名字,你就在玉佩上刻上河图洛书,又生生压了那卦象一头。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好胜心这般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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