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卫看过传递到自己手上的札子,心中怒火生气,他是个急脾气,“闵州地方简直无法无天了,前些日子咱们听玉絮兄弟说,只是河道有损,没想到他们竟然隐瞒了实际情况,把河道挖坏了近五里!”
穆谦心中亦是十分愤慨,不过在诸将面前,他不能乱,强压下心中怒火,“闵州地方大抵是想钻空子,待太湖石进了京,再悄无声息地把河道修好,却没想到今年雨水这般大,上游的堤坝没拦住,水直接灌到了下游,而下游又赶上河道拆毁未修缮,才酿成大祸。”
容修出身世家,虽然这些阳奉阴违的招数早已司空见惯,但听到闵州地方的所做作为,仍忍不住胆寒,“闵州这群官员,真是从根上烂透了,为了把太湖石送到京畿献媚,无所不用其极,连挖河道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如今惹下这么大的祸事,其罪当诛!”
黎至清看了札子,忍不住在双眉之间轻轻掐了掐,叹了口气,“洛河沿岸有万亩良田,算起日子来,四月播种、五月插秧的那一茬水稻,再过十来日正值收成,此时被洪水一淹,颗粒不剩。如此看来,就算洛河沿岸的百姓侥幸逃生,怕也要遭大殃了。”
众将正愤慨地你一言我一语,中军大帐的帐帘突然被人掀开,今日又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
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快步走入军帐,将门外的风雨亦带入帐中,亦将帐中众将的目光吸引到身上。
待来人摘下斗笠,露出面容,穆谦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无奈,面上却故作严肃地训道:
“谢淳,你瞎整什么幺蛾子,刚给你送到驿站,这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又跑来了。这么大的雨,路又不好走,你要出个好歹,秦王和谢枢密使那边,本王怎么交代?而且,你当北境守军的军法是摆设不成?”
帐外仍下着瓢泼大雨,谢淳此刻已经浑身湿透,额前碎发上沾着雨水,整个人喘着粗气。谢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张了张口,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低下头小声吐出一句,“殿下恕罪,我知道错了。”
谢淳比起黎至清还要小两岁,生得白白净净,还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众将见他被穆谦训得不敢抬头,都心生几分矜悯之心,赶忙打起圆场。
“小孩子调皮,殿下就别见怪了。”赵卫素来古道热肠,上次护着容修,这次又不忍心看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年受委屈。
容修在禁军时,与谢淳的兄长有几分交情,赵卫首先开了口,容修也忙道,“殿下,您看谢淳兄弟衣角还在滴水呢,这两日都在下雨,他一路估计也吃了不少苦,殿下恕他这次吧。”
穆谦见谢淳一身雨水,着实有些凄惨,又见他眉眼间颇具忧虑之色,此刻却讷讷不言,完全不似往日那般口齿伶俐,以为他累着了,也吓坏了,懒得再去追究。
“算了算了!”穆谦故作嫌弃的摆摆手,“你快滚下去把衣服换了,既然来了,就老实点待着,再敢瞎折腾,打断你的腿!”
“不……我不是……”谢淳一时有些着急,但有些话又不方面当着众人的面讲,犹豫之际,收到容修让他闭嘴的眼神,只得先按下脾气,能屈能伸的问了一句,“殿下得空来看我。”
中军大帐中的气氛本来因着闵州洪水伤亡之事压抑到了极点,被谢淳一打岔,瞬间轻松了不少,闵州隶属京畿诸州,但地处京畿以南,与北境相隔千里,众人愤慨过后,仍将议事中心转移到了当前战事上,待议完事,已经酉正。
军账外的大雨时刻敲打着谢淳的心弦,眼见着天色已暗,还不见穆谦过来,心中焦虑不已。
等寒英撑着伞,护送着穆谦过来时,谢淳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军帐中来回踱着步子。
“谢二,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后方待着,前线多危险,胡旗大军马上又要攻城了!”穆谦一进军帐,就表达了不满。
谢淳眼见着穆谦进了军帐,赶忙跑到军帐口,朝外探头探脑一番,然后赶忙把帐帘放下,拉着穆谦往帐内走了几步,压低声音焦急道:
“六哥,你怎么才来,可急死我了!现在赶紧收拾东西,这北境不能待下去了!咱们一起回京畿。”
“谢二,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呢,把气儿喘匀了再说。”穆谦习惯了京畿这些纨绔的一惊一乍,不以为意地从桌上的果盘上拿了个杏子吃起来,边吃还边在心中默默感慨,这北境大营待客的吃食比他主帅的要好!
“六哥,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在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再不走,留在这北境就是死路一条。咱们从小到大的交情,我还能骗你不成!”谢淳见穆谦丝毫不为所动,急得冷汗直冒。
在穆谦的印象中,从小一起玩的,谢淳要比肖玥睿智,也稳重许多,如今见谢淳额头上都是洇出的汗珠,再联想到今日谢淳冒雨赶来时的狼狈模样,察觉出几分不对味来。
穆谦正色道:“谢二,你老实说,到底怎么了?你不说实话,我肯定不跟你走!”
谢淳知道穆谦的性子,脾气好的时候什么都不计较,但较起真来,也是个牛脾气,眼见着穆谦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谢淳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一把抓住穆谦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六哥,你北境的粮草出事了,下一波粮草不会按时送到了!而且新筹集粮草的事情,迟迟未有动静,你再待下去,就是等死了!”
听到“粮草”二字,穆谦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谢淳想到家书的内容,脸色极为难看,如今四下再无旁人,也不担心走漏风声,和盘托出道:
“昨日收到我爹的信,信中提及闵州事态,远比传到京畿和四境的消息严重许多。河道冲垮,堤坝决堤,除了洛河沿岸的万亩良田被水淹,水还漫延进了周边的村庄,无数房屋倾塌,百姓伤亡惨重。而且,死亡人数也不止先前上报的几万之数,粗粗算来十几万肯定是有了。目前这些消息,都是作为密报送到京畿的,还没有过明路,所以北境还不知道。”
穆谦听着这话,脸色冷起来,“说下去。”
“夏日天热,洪水过后,闵州不幸遭了时疫,当地吏治腐败府库空虚,一时之间根本拿不不出赈灾物资,形势已经乱了。而好巧不巧,从南境为北境筹措的军粮,在运抵闵州时,被饿急了眼的灾民一哄而上给抢了。”
穆谦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帘垂着,隐隐跳动地眉峰昭示着主人愤怒。穆谦闭口不言,军帐内瞬间陷入沉默。
寒英得知军粮被抢,心中大惊,从前在禁军时,他也曾奉命押运过军粮,过路时百姓避之不及,哪里有人敢抢!震惊道:
“军粮一路都由禁军押送,守备森严,怎么会被区区流民所劫?更何况,劫持军粮,乃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坐以待毙必死,冒险抢劫军粮还有生还的可能,说起来不过是走投无路之人为了活命放手一搏罢了。”穆谦对军粮被难民劫持一事倒不意外,若把人逼到绝境,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穆谦沉思半晌,又问道:
“三十万石军粮,全都被抢了?”要说抢个几万石,还是有可能的,但若说全部军粮都折在了闵州,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谢淳叹了一口气,“加上洪水和疫病,这次军粮损失了十多万石,剩下的十几万石虽然被禁军小心护着,可那群饥肠辘辘的灾民又怎么会看着粮食运离闵州地界。而且,地方常备军都是闵州当地人,北境战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从北方传来的一些消息,哪比得上他们自己受灾的父老乡亲重要,听说闵州的常备军也盯上了剩下的粮食,已经跟禁军起过好几次冲突了。我爹信中说,照现在的形势,余下的军粮根本运不出闵州地界。”
穆谦听着,眉头越拧越深,转头向寒英吩咐道:“去问问,咱们的军粮还能支持多久?”
寒英领命,方要离去,立马被谢淳唤住,“你可机灵点,别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了!否则,六哥就走不了了!”
寒英点点头,撑着伞快步出了军帐。
穆谦见谢淳如此吩咐,想到方才在军帐中他欲言又止模样,知道谢淳虽然看着顽劣,但也是个有分寸的,心中烦躁稍减,“密报已经抵京,京畿就没再安排筹粮?”
谢淳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安排了,可如今洪水暴发,又添时疫,闵州灾民和北境都需要粮食,两边都得顾着,哪儿顾得过来。且闵州隶属京畿诸州,地位远高于北境,再加上京畿许多世家出身闵州,于京畿而言,自然是闵州的事更重要些,在京畿根本无人能为北境说话。”
通过谢淳给的消息,穆谦已经把当前形势摸了个大概。本来与胡旗人对决,形势一片大好,北境守军凭着新改良的狼牙拍和后方源源不断的供给,可以守城不出,耗到胡旗自行退兵。而此时此刻,穆谦万万没想到,先垮下来的竟然是大成,当真讽刺!
谢淳见穆谦又沉默起来,着急地一把抓住穆谦的衣袖,拉扯道:“六哥,趁着消息还没传到北境,咱们得赶紧走,等这事闹得人尽皆知,你就走不了了!”
“放肆!简直胡闹!本王身为北境主帅,怎能临阵脱逃!”穆谦一把甩开谢淳,话说得有些重。
谢淳在他们一拨纨绔里年纪最小,嘴巴也嘴甜,惯会左右逢源,众人都宠着他,穆谦素日里又是个好脾气,从未对他疾言厉色。今日这般威严,吓坏了谢淳,蓦地愣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穆谦见谢淳被自己唬得一愣,又联想到他方才所言,家书昨日收到,今日就冒着大雨抵达平陵城,显然是收到家书立刻就动身了。穆谦心头一热,给谢淳理了理额前还没擦干的碎发,放软了语气,“你的心意,六哥领了,把自己搞这么狼狈,难为你了。”
谢淳乖顺地点了点头,又一把抓住了穆谦的袖子,言辞恳切道:“七哥已经没了,六哥,你不能再出事了,咱们今日就走,好不好?”
穆谦想了想,温声道:“如你所说,北境的确要面临一劫,你跟穆谚一起回去罢。本王亲自写个札子你带着,就说是本王的意思,送你们回京,阵前私逃的罪名落不到你身上。就当全了咱们兄弟从小到大的情谊,也还了穆谚这些日子示好的人情。”
谢淳方才见穆谦态度软下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一听穆谦后话,竟然听出了几分交代后事的意思,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两只手死死地拽着穆谦的衣袖。
“六哥你说什么傻话,你是不是担心回京以后没法交代?你别怕,就算要问罪,肖家二哥也有一半责任,更何况就算回京被问罪,也好过在北境坐以待毙。我来时,姑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了赵王世子,莫要让他欺负了你,他这么疼你,你现在回去,他肯定不会怪罪你的!”
穆谦轻轻把谢淳的手掰开,安抚似的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安慰谢淳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哪里就像你说的这般走投无路了,不会有事的,北境也决不能有事!本王等下就写札子,你明日一早启程回永宁镇,传本王军令,带穆谚回京。”
谢淳眼见着穆谦是打算留下与北境共患难,更加焦急,不认同道:
“六哥,你别傻了行不行!形势大好时,大家兄弟情深,亲亲热热,可形势一变就翻脸不认人的,也是这些人!北境和西境的兵痞子绑了京畿来的主帅和监军,反过头来要挟京畿的事情还少么?你真以为等到生死关头,你还能降得住他们?”
谢淳所言非虚,穆谦早年间也听了不少四境将领闹军变的传闻,京畿与四境、世家豪右与闾左武将矛盾极为尖锐时,从京畿派往四境的亲贵基本是有去无回了。
穆谦此刻也不敢确认,若北境真到了走投无路的绝境,自己是否会成为北境边防军与京畿谈判的筹码。
穆谦自嘲一笑,“那就是六哥自己的事情了,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手下的人离心离德,也只能怪本王才疏德薄不能服众。”
从谢淳的军帐出来时,倾盆的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这雨一直下,给穆谦本就不平静的心绪再添烦忧。
寒英动作极快,在穆谦赶回军帐时,就已经将消息打听了来。
“咱们军粮还能撑二十余日,照现下情势,十日后若见不到粮草,怕是这北境的守军大营就要乱了。”寒英此刻终于明白,为何谢淳在中军大帐被穆谦以胡闹为由骂得狗血淋头,却缄默不语了。粮草短缺之事,若是现在被爆出来,军中怕会即刻哗变。
“只剩下这么少?那当真是棘手了!”穆谦紧蹙眉头,在军帐中拖着下巴踱了几步,“而且,怎么这么巧,金吉照挑了此刻率军压境,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若当真如此,那京畿也不干净了。”
“我觉得谢二公子说得没错,当前形势于殿下不利,殿下还是得早做决断。”自从知道了事情原委,寒英面色就未轻松过。一来,断绝粮草,无疑死路一条,二来,他也怕军中哗变,北境边防军为了粮草,做出伤害穆谦的事情。寒英觉得相较于他人,还是黎至清更为可靠,试探性问道:“要不,请黎先生来商量一下?”
穆谦向着帐帘外望了一眼,此刻雷声轰鸣,大雨瓢泼,“自然是要与他商量的,明日罢,这会子快戌时了,别扰了他清梦。”
“你说,如果是他,他会怎么抉择呢?”穆谦嘟囔了一句,似是在问寒英,又像是在问自己。
未等寒英回应,穆谦又道:“寒英,你去找点蒙汗药来。”
“啊?蒙汗药?咱们可是在军中,哪会有这种腌臜东西。”寒英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莫非自家殿下已经拿定主意,要逃跑了?若真是如此,去城内买,大概能买得到!
“军中能做麻沸散,做点蒙汗药应该不是难事,你去寻个军医配一点!”穆谦拖着下巴想了想,“切记,这药千万不能伤身。此事紧急,你速速去办。”
寒英满脸疑惑,“那您想要几个人的量,这边防军光团练使就几十号人呢!”
“最多两人足以!”
第61章 若素
须发尽白的老军医被寒英从军帐中拖出来时万分不满,再一听是要做蒙汗药这种腌臜东西,举着拐杖就想往寒英身上甩,但好歹愿意卖穆谦几分面子,又听要求这蒙汗药不能伤人,还只是两个人的用量,不情不愿的帮了这个忙。
寅时一刻,蒙汗药做好,寒英带着来到穆谦军帐时,穆谦已经写好了两封信,手里握着扇子一端,瞧着扇子下的玉坠子发呆。
翌日清晨,黎梨正伺候黎至清穿戴,穆谦携了寒英拎着食盒进了黎至清的军帐。
平日里,穆谦经常唤黎至清去他的军帐一同进膳,却极少来黎至清这里,这一大早还冒着雨,让黎至清着实诧异。
“这么大的雨,殿下怎么过来了?”
穆谦一夜未眠,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本王饿了,就让寒英去城内寻些吃食,傻小子一下子买多了,别浪费了,来跟至清一起吃。”
穆谦说话地功夫,寒英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完桌。
穆谦在案前落座,招呼黎至清,“至清,快来坐。”
两人已共同用膳多次,黎至清也不矫情,几步走到案前,竟有满满一桌子早点,黎至清一手虚扶着腰肋,缓缓坐下,“这么丰盛?那黎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肋骨伤着了?”穆谦见状蹙起眉头,说话间将一碗热腾腾地红豆粥摆到了黎至清跟前,转身招呼寒英,“去陪阿梨姑娘一起吃一点。”
寒英一顿,点了点头,拎着剩下的食盒,跟黎梨来到了一边的小几旁坐定。
黎至清见寒英和黎梨已经安顿好,笑着摇了摇头,“老毛病,不碍事。”
穆谦见他不想细说,大约也猜到是肺腑间的旧疾,想等来日再寻个大夫好好替他诊治一番,可一想到,可能没有来日,一时间惆怅起来。
“殿下有心事?”黎至清敏锐地捕捉到了穆谦有些低落的的情绪。
穆谦索性将昨日与谢淳的对话,隐去谢淳劝说逃跑一事,大略讲了一遍。
黎至清听着,脸色一点一点凝重起来,“算算日子,金吉照似乎比咱们得到消息的日子更早,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举兵压境了。早知道当初就再逼一下徐彪,说不定还能把京畿那人揪出来。”
黎至清语气中难掩懊恼,穆谦以为黎至清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将话题拽回,“至清,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军粮!若是咱们断了后方补给,纵然有狼牙拍守城,也坚持不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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