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第一次见诺兰的房间,不免有些好奇。诺兰的房间比她的那间客房大三倍有余,房间被分成了两个小隔间,稍小的一间是卧室,稍大的一间大约是起居室。诺兰将她放在了起居室的沙发上,自己坐在了书桌前的靠背椅里。
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子是开的。诺兰转头冲白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白薇不解。下一瞬,她听到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从这个人物关系图来看,费舍尔大人的嫌疑非常大。明天我们务必要去一趟费舍尔大人的宅邸,用什么理由都行,就说他丢失的东西有了线索,我们要再勘察一遍现场……”
是卢克的声音。
诺兰的房间里怎么可能听得到卢克的声音?卢克在摄岚街,而鸟居在坎顿街,两条街分明隔着不短的距离。
诺兰眼里浮现淡淡的笑意:“是鸟居。鸟居现在正停在摄岚街警署外,他们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说话。但我们可以通过他们的窗子听到他们的讨论,顺便了解案子的最新进展。”
白薇巴着沙发的靠背,跪坐起来:“我们能看到他们吗?”她的语气里满是惊奇。
“可以。”诺兰冲她招招手,“你过来。”
白薇小跑着来到诺兰身边。她肩膀一沉,一件呢绒大衣盖在了她的肩头,扑面而来是诺兰的味道。
“你看。”诺兰指了指窗外。
从这里往卢克的窗口望进去,正好能看到卢克在一块黑板上写写画画。安普倒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边抬头看,一边往本子里记东西。
卢克的黑板上贴满了各种照片、剪裁的新闻报道以及手写便签,黑板上的文字和箭头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有八张照片被贴在非常显眼的位置。前七张照片里皆是名流精英,想来是那七位死在马车里的老爷。第八张则是一位少女,正是白薇作为瓦多佛小姐时的模样。
所有的图像、文字最后都由无数个箭头汇总到了一起。最终的箭头指向了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
开膛手。
开膛手。
短短数月,这个名字在多伦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那八个人死相过于骇人,城中甚至传闻这位开膛手可能是某个嗜血啖肉的怪物。
但显然卢克并不这样认为。
黑板上的“开膛手”旁边,密密麻麻地写着卢克对这个凶手的推测性描述:三十五至四十五岁,男性,偏执狂,身材高大……
白薇仔细地将卢克对于开膛手的描述看了一遍。
“他是怎么得出这些结论的?”白薇有些诧异。
诺兰倚着靠背,双手交叠:“卢克从凶手稳定的作案手法和对现场的处理看出,凶手身手敏捷,心理素质和随机应变能力极强,故而推断开膛手有较为丰富的社会阅历,年纪不会太小。而前七位死者所能接触到的人多在三十至五十岁之间,于是卢克得出了这个年龄区间。”
白薇下意识裹紧了肩上的呢绒外套。
“至于对身材体态的推测,”诺兰简单道,“主要依据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一个痕迹。”
白薇眼皮一跳:“痕迹?”
诺兰颔首:“开膛手非常谨慎,凶案现场清理得很干净。但在其中一个现场,他留下了破绽。”
此时,窗子里的卢克指着黑板上的一张照片对安普说:“……这个鞋印是个重要佐证。鞋子四十五码,说明开膛手个子不矮,至少六英尺。从鞋印深度看,他的体重约一百四十磅上下……”
白薇听得愣了愣:“这几个月多伦的雨就没停过,鞋印没有被雨水冲刷掉吗?”照片里的鞋印虽模糊却完整,没有雨水破坏的痕迹。
诺兰耐心地示意她看那幅照片:“你看照片的底色。”
白薇听罢眯起眼看向照片。照片里的鞋印已干涸,正印在一块木板上。她瞬间反应过来:“马车!”
诺兰赞许地点点头:“对。开膛手留了一枚鞋印在马车里。”
“他怎会这么不小心?”白薇喃喃。
“鞋印在坐垫下的暗处,不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诺兰道。
那边卢克和安普不知讨论了什么,只见卢克展开了一张地图,用钉子固定在一旁的木板上。地图上有几个点被红色钢笔圈了出来,红圈旁边还写了几个符号。卢克一手拿着便签本,一手拿着钢笔,又往地图上添了几个叉。
白薇一眼就认出这是多伦城及其周边的地图,只是不知那几个红圈和叉代表了什么。她默默数了数红圈和叉的数量,七个红圈,七个叉,对称得很。
七这个数字让她思绪一顿。她明白了,那些红圈和叉,应该分别是发现马车和马的地点。
卢克拿着笔点了点地图上的红圈:“马车分布在多伦城周边的郊区小道上,这些地点分散且没有规律,只能暂且推测开膛手偏好在少有人烟的郊区小道上作案。”
他又比划了七个叉的位置:“马被发现的地点也在郊区,与马车位置不同的是,马要么停留在城门入口,要么停留在城门不远的交叉路口,这些地方人流量都不小。”
安普挠了挠脸颊:“他为什么要把马放跑呢?”
马被套牢在马车前,如果没有意外,它无法自己从缰绳里挣脱。而放跑马的这个“他”又是谁?马车夫还是开膛手?或者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卢克摩挲着下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白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巨大的地图。她喃喃:“诺兰,你说马车和马被发现的地方,有规律吗?”
“唔?”诺兰单手支颔,“你发现规律了么?”
白薇没有立刻回答,她又把所有的红圈和红叉看了一遍,似在做最后的检验。
这时,卢克放下了揉着下巴的手。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自言自语道:“如果像白薇所说,不去找轨迹的重合处,而把它们看成一个整体,那么……”他咬开钢笔盖,用红色的钢笔将题图上所有的红圈连结在一起。
连起来的轨迹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闭合圆。
白薇抬起手,隔着虚空沿着卢克画出的圆划了一遍,最后落在了那个圆的圆心。
与此同时,一窗之隔,卢克兴奋地击掌:“找到了!”他一把将笔尖扎进圆心。
“七个地点,有且只有一个可以共同去往的地方——费舍尔大人的荒郊城堡!”
那座荒郊古堡,正是瓦多佛小姐死亡的地方。
白薇指尖发凉,浑身因不自禁的激动而微微颤栗。忽然,她手心一暖,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是诺兰。
“冷吗?”他问。深夜开着窗,摄岚街的寒气便会透过窗子侵入鸟居。
“不。”白薇摇了摇头,“我不冷。”
然而诺兰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松手。手心传递过来的暖意让白薇身上的颤栗慢慢平复,她的神思渐渐回笼,理智告诉她,应该矜持地将手抽出来,可她的手一点儿也不听话,贪恋地留在了诺兰掌中。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诺兰一眼,正好撞见诺兰的目光。他也正看着她,浅碧色的眸子宁静而温和。他分明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可眼中却清冽依旧。
因为简单,所以澄澈。
蓦地,白薇想起了很久以前莲夫人说过的话:你看那一湾碧水,因清可见底便以为水浅可涉,其实那只不过是光影折射的假象。你若踏入你所以为的浅溪,深深的溪水顷刻就会将你溺毙。
白薇心下一惊,立刻将手从诺兰掌中抽出。
诺兰掌中一空,瞬间收回了目光。他似乎并不觉得唐突,只又恢复了疏离的模样。
“抱歉。”他说。语气诚挚而有礼。
白薇心中懊恼不已。她一向进退有度,极少这样莽撞,自从遇到诺兰,她仿佛变得不再像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虽然马车的轨迹有了眉目,但还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决。我们还不知道是谁放火烧了教堂……”
“是那位牧师。”诺兰仰躺回靠背,“主持葬礼的那位牧师烧了地下室,这才引起了那场大火。”
白薇一愣,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过诺兰轻而易举就给出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白薇问。这几日诺兰大部分时候都与她在一起,他从哪里得知牧师是那场大火的罪魁祸首?
诺兰拉开书桌下靠左的一个抽屉,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玻璃盒。盒子里装满了淡蓝色的液体,无数只“眼睛”在液体中滚来滚去。
“那天我和黑莓把所有能捕获到的‘眼睛’都看了一遍。”诺兰说,“其中一个正好记录了起火前的片段。”
白薇想起来了,离开瓦多佛庄园的前一天,她一个人在床上翻看莲夫人留给她的汉文手札,诺兰则在房间另一头的沙发上看完了所有的“眼睛”。
“那天你看到的‘眼睛’记录了老牧师进入教堂地下室的画面,后来黑莓捕获了另一只‘眼睛’,那只‘眼睛’恰好记录了后续。”诺兰从玻璃盒里拿出了一个小圆球,放入一旁的水杯中。杯中瞬间起了幻象。
幻象展现了老牧师关门后的情景。他关上地下室的门后,不到一刻钟门内便起了火光。火是从地下室开始烧起来的,很快蔓延到门边。地下室的木门根本抵挡不住火势,火舌从烧毁的木门后窜出,舔过楼梯边的壁灯,一路往上。记录下这一瞬间的那只“眼睛”被火舌灼伤,吱吱叫着从窗口逃了出去。
“起火前地下室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口棺和这位老牧师。”诺兰抄着手臂看向杯中的画面,“火是不可能自己烧起来的,那么只可能是牧师放了火。”
杯中的幻象渐渐消失,白薇脑中混乱一片。她转头看向诺兰,茫然极了:“他为什么要烧掉尸体呢?他是……费舍尔的人?”
诺兰却道:“我不认为他和费舍尔有瓜葛。”
“牧师的背景很干净。他在圣玛丽恩教堂待了五十三年,无亲无友,生活节俭。他的信仰十分坚定,这让他下意识与权贵保持距离。他从未和费舍尔有过接触,也没有理由与费舍尔攀上关系。他与你母亲的关系也许比他与费舍尔的关系还要近一些。”
白薇的心跳有些乱:“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诺兰说:“在我动身前往圣玛丽恩教堂前,我已经把所有相关人的信息都查了一遍。”
“所有人?”
诺兰颔首:“瓦多佛家族所有的成员及支系,包括瓦多佛子爵的情妇和私生子;瓦多佛庄园的所有下人以及来往密切的其他人员;圣玛丽恩教堂所有的牧师、园丁、车夫,以及十八年来前去做祷告的人。除了这些,还有更多。唯一不甚明了的是莲夫人的背景和身份,她从东国而来,我只能查到她来多伦后的信息。”
白薇看着诺兰,指尖一寸寸变凉:“你……也查了我?”
“对。”诺兰没有隐瞒。
“所以你知道我过去在费舍尔身边经历了什么。”白薇脸上血色尽褪,“对吗?”
诺兰犹豫了一瞬,点头:“知道一些。”
“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还问我费舍尔待我如何。”白薇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想要问出些什么呢?”
一阵沉默。
片刻后,诺兰平静地说:“我受人之托,来这里找一个答案,事先做好功课是必须的。但就算我做了很多调查,也没法涵盖所有,总有事情在我的意料之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我最大的意外。”
诺兰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圣玛丽恩遇到本该死去的瓦多佛家女儿。他更不会预料到,活过来的瓦多佛小姐会有这样一副容颜。
白薇很快冷静了下来,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她抬眸望向诺兰:“那么你觉得,这个意外是好还是不好呢?”
“好。”诺兰说,“出人意料的好。”
白薇笑了:“也对,死人活了过来,对你找到答案大有帮助呢。”
诺兰微蹙了蹙眉,正要开口却被白薇打断。
她说:“我答应你,会帮你找到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这段时间暂住在鸟居,叨扰了。”
“你不必这样客气。”诺兰说。
“很晚了,我该回屋了。”白薇脱下了外袍,叠好放在诺兰的腿上,“谢谢。”
诺兰没有动腿上的袍子,他只静静地看着白薇,目光如碧水,平和而澄澈。
白薇再看向那双清冽的绿眸,不再联想到旖旎与诗意。她冲诺兰点了点头,抱着胳膊离开了房间。
她还不忘帮诺兰合上了门。
房间内瞬间冷清了下来。诺兰坐在椅子上静默了一瞬,这才拿起了搭在腿上的呢绒外袍。他本要将外套放到一旁,无意间嗅到了一缕清香。白薇只穿着它不过片刻,上头便沾染了她的气息。这个味道很特别,清甜,淡雅却短促,一如它的主人,美丽,聪慧而机敏。
诺兰回过神,他看了看一窗之隔的卢克和安普,他们正在商量明天去费舍尔宅邸的事宜。诺兰敲了敲窗棂,对着空气低声道:“去瓦多佛庄园。”话音刚落,他又改了口:“去圣玛丽恩公墓。”
窗棂微微一震,有风掠过窗台,窗外的景象逐渐发生了变化。
窗外,夜幕沉沉,小雨绵绵,树叶窣窣作响,远风送来野兽的孤鸣。
鸟居正停在了瓦多佛小姐的墓碑前。
本该静谧的墓地上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喘息。有硬物铲入泥土,一下又一下,闷闷作响。诺兰坐在窗后,俯瞰着那个披着黑色长雨衣的人一铲一铲地挖开瓦多佛小姐的墓。
风大了些,刮掉了雨衣人的兜帽。红色的卷曲长发散了下来,其中一绺被雨打湿,粘在了那人火红的唇瓣上。
贝拉夫人把湿发掖到耳后,接着将铲子嵌入棺木,一把撬开了棺盖。
天刚蒙蒙亮,诺兰已穿戴齐整下了楼。
黑莓从悬挂着的巢里探出脑袋:“今天去拜访费舍尔吗?”
诺兰一边从挂架上取下帽子,一边点头:“对。”
“不等等那个小丫头?”黑莓抬头望了望二楼那个紧闭的房门。
诺ῳ*Ɩ 兰动作一顿,继而道:“不用,让她睡吧。”
黑莓撇撇嘴:“哎,她竟一点也不上心,就像死的人不是她,是别人似的。”
“黑莓。”诺兰不咸不淡地看了黑莓一眼。
黑莓缩了缩脖子,悻悻地闭了嘴。
出了鸟居,外头的天瞬间阴了起来。雨丝像雾,网住了整座多伦城。
摄岚街警署的大门敞开着,门边的石阶上蜷着两个流浪汉。诺兰径直踩上了石阶,走进警署。他熟门熟路地来到了西侧的房间,敲了敲房门,里面没有动静。
诺兰拧开门把,推开了门。
门内,卢克和安普四仰八叉地躺倒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报纸,鼾声如雷。
“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黑莓扯着嗓子在房间里飞了一圈,惊得睡梦中的卢克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着火了?”卢克一顿嚎叫,直到在看到门口处的一人一鸟,这才安静了下来。
“诺兰?”卢克搔了搔乱蓬蓬的头,“你怎么来了。”
诺兰挑眉:“不是说今天去费舍尔的宅邸?”
卢克一呆,随即反应过来:“对对对,你等等我,一秒钟!”他火速跑到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脸,含了一口薄荷清新剂,手忙脚乱地刮起了胡子。
他一边忙活,一边后知后觉地想,咦,诺兰怎么知道他们今天要拜访费舍尔?
忙活完毕,卢克抄起一件夹克披上:“妥了!”却见诺兰站在黑板前,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分析。
“啊,我正要和你说我的最新发现。”卢克有些得意,“这些马车的轨迹……”
“都和费舍尔有关,是吗?”还未等卢克说完,诺兰已经说出了答案。
卢克一愣:“诶,你怎么知道?”
诺兰不答,专注地看着地图上四散在多伦城边的七个红叉。马车的轨迹有了线索,马的轨迹却依然没有规律。
“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发现。”卢克不甘示弱。
“嗯?”诺兰头也未抬。
“自从锁定了费舍尔,很多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细节都有了眉目。”卢克说,“前七位死掉的老爷们,看似平时没有交集,但在一件事上他们出人意料地一致。”
诺兰抬起头:“什么?”
“寻欢作乐。”
卢克继续说:“他们都有相同的癖好,喜欢收集美丽的妙龄少女。第一位被开膛破肚的是贝坎多大公,他出了名的好色,曾经在多伦城外秘密建起了一座寻欢作乐的宅子,后来被教会的人一举烧毁。第二位更是荒唐,光天化日之下在议院楼同时与六名少女作乐。接下来几位大同小异,都是私生活极为糜烂的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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