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难道不觉得很巧?”费舍尔冷笑,“凶手恰选在那天、那个时刻杀人,就是让我无法掩盖人死在我宅子里这个事实,好让我成为警方怀疑的对象。”
“你们说,这像不像嫁祸?”
这一次现场取证与卢克设想的完全不一样。费舍尔说了那样一通话后,卢克以为他们要被赶出城堡了,谁知费舍尔在接下来的环节中非常配合,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甚至在取证结束后差管家将他们送到了门口,可谓礼数周到之极。
“假象!糖衣炮弹!”卢克骑在马背上,依旧忿忿,“他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的眼睛。”
安普只觉得脑仁疼:“诶,你这是不讲道理。”
卢克瞪眼:“你怎么知道费舍尔不是惺惺作态,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反而摘除了嫌疑。”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采样纸,“我取了费舍尔的鞋印,回去比对过后就知道,他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开膛手了。”
这下轮到安普瞪眼:“你什么时候拓下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卢克得意地笑了两声,驱着马凑近诺兰:“这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费舍尔的马丁靴是多伦城的高级货,没几个人敢和他穿一样的鞋子,如果他的鞋印与案发马车上的鞋印吻合,那么费舍尔就是开膛手没跑了。”
安普又问:“那抢劫案怎么解释?开膛手还顺带抢了费舍尔大人的鸟笼?”
“没有抢劫案。”诺兰道,“现场的抢劫是伪装的。”
“咦?”
“瓦多佛小姐于傍晚五时三刻死亡,但现场摔坏的钟显示的却是晚上七时三十分。抢劫和开膛应该发生在同一时间,劫犯毁坏的时钟不可能延迟两个小时才停摆。”
卢克立刻会意:“所以,是有人在凶杀案发生后两个小时伪造了抢劫案的现场!”
诺兰点头:“就现场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杀人后还能逗留在现场两个小时之久,这样的凶手我倒还是第一次见。”卢克冷哼一声,“除了城堡的主人费舍尔,我还真想不出谁会有这样的能耐。”
送走诺兰等人后,费舍尔独自往走廊另一侧的房间走去。房间没有落锁,他推门走了进去。
门内坐着一个人,那人见了费舍尔,瞬间紧张地弹了起来。
“大人,您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贝拉夫人局促地抓起了放在椅跟的包裹,“棺木里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费舍尔将包裹放在桌上,随意地解开束带。包裹里皆是些女孩子的玩意,衣着饰品林林总总,并不值钱。费舍尔的目光停留在一把雕花匕首上,他拿起匕首看了看,继而摩挲着匕首的底端。他微一用力,底端的弹簧扣就这么被打开,刀柄里掉出了个约七英寸长的簪子。
簪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泛着冷冷的幽光,簪子一头雕成了一只蓄势待发的猫儿,另一头像箭矢,箭尖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色。
贝拉夫人惊疑不定地看着簪尖的那抹暗红,脊背已被冷汗浸湿。
不知过了多久,费舍尔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贝拉夫人如获大赦,匆匆行了个礼,慌不择路地退出了房间。
费舍尔拿着那根簪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宽敞的卧室里依旧窗帘紧闭,他走到正对着床的那面墙前,拉开了遮墙的帷幕。墙上是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的是一位妙龄少女。
画中少女一丝-不挂,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在胸前,越发衬得胴体雪白,肤如凝脂。少女左手提着一个金色的鸟笼,笼上的三叶藤垂坠下来,绕过她的腰肢,穿过她的私-处,最后一层层缠绕在她的小腿。
费舍尔望着油画,眸色渐渐转红。他走上前,贴上墙壁,吻住了画中少女乌黑的眼。
“小薇……你在哪里呢?”
诺兰回到鸟居时已近深夜。
小楼里静悄悄的,大厅里的烛火晃晃悠悠,有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车夫立在门边,等着他们回来。
“好香啊。”黑莓扑扇着翅膀寻找香气的来源。
诺兰脱下大衣,抬眸望了望二楼。二楼的客房依旧房门紧闭,不知门内的人在做些什么。
“诺兰你快来!”黑莓的惊呼从餐厅里传来。
诺兰一边松开袖扣,一边走进餐厅,只见餐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餐,都是些他未曾见过的料理,香味就是从这里来的。
黑莓已经开始大快朵颐。它每啄一口便要惊叹一句:“咦,番茄也可以和鸡蛋这么组合吗?酸酸甜甜怪好吃的。这个是什么,啊,是火鸡!为什么火鸡的肉可以这么嫩?车夫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它光顾着吃,根本没看到对面拼命摇头摆手的车夫。
诺兰坐了下来,低头便见红酒杯下压着一张小纸片。他拿起来一看,纸片上写着:谢谢你的早餐。字迹娟秀,笔锋清隽。
他切开一块小牛排送入口中,味蕾瞬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黑莓的反应不作假,确实好吃。
这是这么多年来诺兰在餐厅用得最久的一次晚餐。直到他见黑莓翻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倒在餐桌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撑到了。
黑莓打着饱嗝说:“这小鹦鹉的身体太影响我发挥了,我要变回本体,再吃几口。”
诺兰用餐巾按了按嘴角,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变回去,那么你就进不了这个餐厅了。”
黑莓愣了愣。对喔,莫说餐厅,连整栋小楼都未必容纳得下它的本体,这可怎么办?
“别吃了。”诺兰瞥了它一眼,“再吃就飞不动了。”
黑莓试着扇了扇翅膀,完蛋,好像真的飞不起来了。
诺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黑莓的爪子,往楼上走去。
黑莓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诺兰,你轻一点!我要吐了,我要……”
诺兰一把捏住黑莓的喙:“嘘。”
他正停在白薇门前,作势要敲门,忽而又将手收了回去。门内隐约传来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着了。
诺兰在原地站了一会,随后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黑莓丢在书桌上,拿起浴巾进了浴室。黑莓趴在书桌上,哼哼唧唧地蠕动了几步,很快又不动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诺兰穿着浴袍,湿着头发出来了。
“脑子能动了?”诺兰问。
黑莓勉力坐了起来:“能吧。”
诺兰绕开书桌,走到对面一把拉开了帘子。帘子后不是窗户,而是一堵贴满了便签和旧报纸的墙。墙上贴着的资料正与开膛手的案子相关,这些资料比卢克那块黑板上贴着的要完备得多,但也更零碎,普通人很难从这么多繁杂的信息中提炼出有效的线索。
诺兰扯过椅子,正对着那面墙坐了下来。这一坐便没了声音。
黑莓难得地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栖在一旁。它知道,诺兰正在思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墙角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诺兰开了口:“卢克有一条思路很有启发性,他说前七位死者之间的联系是他们都热衷于寻欢作乐。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个共同的特点,所以很容易成了开膛手的目标。”
“那七位老爷为什么不约而同选择了私租马车,连侍从也不带一个?”诺兰摩挲着下巴,“也许因为他们正要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
“比如,与秘密豢养的少女作乐。”
黑莓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他们藏着掖着,就是为了去交-配?这有什么好藏的?”
诺兰顺着思路往下说:“寻常作乐自然不需要遮遮掩掩,也许他们有了更加刺激、更为不容世俗的玩乐方式。”
诺兰从墙上取下了七个透明的小袋子,里头分别装着几根色泽艳丽的纤维。
“这是什么?”黑莓凑上去看了看。
“这是我在那七位老爷的外套上找到的,他们的礼服背后都沾着几根这样的纤维。这是上好的博罗绒,只有极少数贵族能用得起这样的料子,比如费舍尔。”
黑莓歪了歪头:“这么说来,费舍尔的嫌疑依然很大?”
诺兰继续说:“博罗绒一般不作为男士礼服的材料,因为它不够挺阔利落,但它在贵族女性中很受欢迎。那七位老爷身上的纤维应该来自女人。”
“女人?”
诺兰点头:“他们作乐的对象应该是一位贵族少女。平民女孩已不能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出身世家的女子更能带给他们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满足。这就解释了他们七人为何不约而同选择了秘密出行,因为他们的行为冒犯了贵族的利益。”
黑莓听明白了:“就像费舍尔,他将瓦多佛小姐秘密养在了自己府里。”瓦多佛家虽没落,但也是正经的贵族世家,如果将这层关系公之于众,哪怕强大如费舍尔也很有可能得到所有贵族的抵制。
“那位贵族姑娘案发当时也坐在马车里?”黑莓问完又觉得不妥,“可是卢克说马车里分明只坐了一个人。”
“马车里确实只坐了一个人,就是那位贵族小姐。”诺兰躺回靠背,双手枕着后脑勺,“而那位贵族老爷没有坐在车厢里,他在前头赶车。这样的秘密出行,不好走漏风声,自己赶车确实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黑莓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不存在消失的车夫,被杀死的贵族老爷就是那个拉车的人!?”
诺兰颔首:“可以这么说。”
“那车里的那位小姐哪儿去了?”
“是啊,”诺兰摊了摊手,“她在哪儿呢?”
诺兰在便签纸上写下“贵族小姐”几个字,继而将便签纸贴在了墙上:“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所有的博罗绒都在死者背后?无论死者以何种姿态与贵族小姐接触,正面粘上博罗绒的可能性都更大,但我只在死者的后背上找到了博罗绒。”
“博罗绒不是那么容易脱落的,要想让它粘在死者的外套上,死者的后背一定与那件博罗绒外套有了很重的摩擦。”诺兰说,“在当时的环境下,我所能设想的只有一种可能——博罗绒外套的主人从背后环抱住死者,然后双臂握刀,ῳ*Ɩ 划开了他的胸腹。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开膛手总喜欢从死者的腹部倒着往上划,因为他开膛的角度让他不得不从下往上,否则他无法借力使力。”
“当然,凶器未必是刀。”诺兰屈指扣了扣桌面,“也可能是簪子。”
黑莓呆了呆,一点一点捋清脑中的思路——
穿着博罗绒外套的人杀死了马车里的贵族老爷。而只有贵族女子才穿这样材质的外套。
“你的意思是,开膛手是个女人,就是马车里作陪的贵族小姐?!”
“不对呀。”黑莓很快反驳,“且不说一个女人怎么有力气杀死壮年男子,单就马车里留下的四十五码脚印怎么解释?”
黑莓又道:“那个小丫头也说,她看到的凶手是一个男人,就算她在慌乱的情况下记忆出了偏差,也不至于连男女都分不清吧?”
诺兰耐心地听完了黑莓的话,接着提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凶手从背后袭击,被袭击的人有可能看到凶手的脸吗?”
黑莓一愣。
“前七个死者或许有可能知道凶手的面貌,因为他们本就与凶手相熟。但瓦多佛小姐不同,她的死更趋近于一场意外。单就意外而言,她不可能看到凶手的脸。”
“那是怎么回事?”
“两种可能。要么我的推测出了错,要么白薇撒了谎。”
“至于马车上的四十五码鞋印。”诺兰目光沉静,“很多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话音刚落,突然整个房间狠狠颤了颤。
“怎么回事?”黑莓蒙了,拍打着翅膀跳到诺兰肩头,“地震了?”
诺兰蹙了蹙眉,转头望向窗外。敞开的窗子外不见清朗夜色,浑浊的黑雾弥漫开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吞噬整栋小楼。
“是鸟居。”诺兰眯起眼,“鸟居出了问题。”
他站了起来,手掌抚上墙面。突然整个墙面一震,墙上的镜子咣啷一声掉了下来,摔成了碎片。
“鸟居为什么会失控?”诺兰有些困惑。他闭上眼,试图与鸟居进行沟通,然而他无法感知到鸟居的精神世界。
忽然,诺兰想到了什么:“白薇……”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诺兰便大步朝着白薇的房间走去。果不其然,大团大团的黑雾环绕在白薇房门前,时聚时散,蠢蠢欲动。
“这贪嘴的老蜃,吃了白薇的梦境,现在被困在梦里出不来了。”
黑莓暗暗心惊,它还未听说过有什么梦境这样厉害,竟能困住千年蜃。
“现在怎么办?”黑莓问,“需要我变出本体吗?”
“不行。”诺兰说,“你如果出来,整个鸟居就毁了。”
“那怎么办?”
诺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知道此刻根本进不去白薇的房间,更无法将她叫醒。
“我去把鸟居带出来。”诺兰有了决断。
黑莓变了脸色:“你疯了?!你觉得你比千年蜃还能抵挡幻境?”
“黑莓,”诺兰说,“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拒绝。”黑莓气呼呼地说。
诺兰看着黑莓,不说话。
黑莓终是败下阵来:“我守在这里,你去吧。”
诺兰颔首,站在原地不动了。黑莓知道,他的精神力已经穿过黑雾,去往了白薇的梦境。
Chapter18. 初拥
从看到那座荒郊城堡的第一眼起,白薇就知道自己又做梦了。她不禁叹了一口气,不喜什么,偏就梦到什么。
她穿着衬裙,趴在窗边看着远处的森林。自来到费舍尔的城堡,她便被安置在这间顶层的屋子里。这一年多里,费舍尔总喜欢把她带在身边,饮食起居,一样不落,只不许她出这个城堡。
起初,她每一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脑海里总会浮现台阶上死去的少女,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也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然而她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费舍尔没有碰她,相反,他似乎对她有足够的耐心,闲时还愿意教她一些东西。
日子波澜不惊,但白薇并没有被这看似平和的生活麻痹。午夜梦回时,她常听到走廊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女人的喘息。每次经过走廊,她总会下意识看向地毯,看那博罗绒上是否又挂着新鲜的血滴。她也曾三番五次见那些侍从抬着盖有白布的担架由偏门走入城堡后的森林,但她从未问过白布下盖的是什么。
每一天,她会看到笑容和煦的费舍尔。他坐在藤椅上,膝上铺着柔软的毯子,见她来了,便笑着招招手:“小薇,过来。”
不会有人将这样的费舍尔与嗜血残暴的怪物联想在一起。日子久了,连白薇也一度忘了他们并不愉快的初见。
直到白薇十六岁的那一年夏天。
梦境一转,眼前的窗台消失了,白薇站在了铺着博罗绒地毯的走廊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纱质衬裙,头发带着氤氲的水汽,显然刚刚出浴。她的双手托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两个高脚杯和一瓶未开封的红酒。
白薇心一沉,她梦到了最糟糕的时刻。
她想醒来,可是她做不到,她只能像当年那样向着那个房间走去。
那一天,城堡里新来的侍从自作主张,让她代替另一位姑娘给费舍尔送酒。直到今日,她还记得那个月圆的夜晚,有风从城堡的窗口吹进了走廊,风是热的,舔上了她冒汗的鼻尖。
她敲了敲房门,里面传来费舍尔的声音:“进来。”她敏锐地分辨出,费舍尔的声音与往常有些不同,轻飘飘的,透着轻浮的愉悦。
白薇想,她应该扭头就走的,可是她的手不受控制,拧开了卧室的门把。
卧室内盛满了月光,白日里紧闭的窗帘此刻统统被拉开,夏夜的风吹拂进来,带来玫瑰草的暗香,却怎么也吹不散这一室浓浓的血腥味。
上好的博罗绒地毯上,费舍尔伏在一位金发女郎身上,狠狠地撞击。他一边动作,一边扣住女郎的脖子,一口咬开了她的侧颈。他仰着头,喉结滚了滚,仿佛喉中咽下的是最美味的葡萄酒。
他享受了片刻,这才转过头,却在看到门边的白薇时微微一愕:“怎么是你?”
白薇望着他赤红色的眼,强作镇定地停在远处。她很想掉头就跑,但她也很清楚,此刻落跑只会更加刺激捕食中的猎者。
“厨房的侍从让我把这个带给您。”她说。
费舍尔皱眉:“哪个侍从?”他显然很不悦,一把扔开衣衫破碎的女人,大步向她走来。
白薇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所幸托盘遮住了她的失态。
费舍尔很快走到了她面前。他像一堵墙,挡住了所有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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