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及笄?”诺兰似乎很有兴趣。
“东国女子十五岁及笄,意味着从女孩向女人的转变。”白薇笑着说,“大概类似于多伦的成人礼。行及笄礼时,女孩子要有母亲亲手做的衣裳,还要有一个发簪。这个发簪将由父兄为女孩子戴上,东国人也称此为‘加簪礼’。”
“发簪是什么?”黑莓眨巴着眼睛。
“一种头饰。”白薇比划着,“大概这么长,像一根小棍子,上面雕着漂亮的花纹。当你把头发挽起来的时候,簪子能固定住你的发髻。”她把长发高高挽起,给黑莓做了个示范。
黑莓长大了嘴:“喔,我明白了。发簪就是雕着花的小棍子。”
“对。”白薇莞尔,“挽发在东国习俗里也有些讲究,比如在婚礼之夜,新郎会……”她忽然顿住,为什么要给他们讲这些。
对面的坐垫上,一人一鸟一眨不眨地瞅着她,就等她给下文。
“新郎会干什么?”黑莓着急地扑棱了两下翅膀,“交-配吗?”
白薇一呛,剧烈咳嗽起来。她咳得连脖子带脸都红了:“你这小鸟懂得倒不少。”
黑莓一脸无辜:“这么基础的东西,很难懂吗?”
它扭头看诺兰:“难道只有我懂?”
诺兰大掌一拍,将黑莓从头到脚压成了个柿饼子:“听故事的时候,话不要太多。”
白薇咳完了,清了清嗓子,语气平平道:“新婚之夜,新郎会亲自将新娘挽发的簪子取下来。随后新娘的一头青丝便会散下,与新郎的发纠缠在一起,正所谓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诺兰听得津津有味,未料黑莓又挤出一个疑问:“不对呀,新郎头发那么短,怎么可能和新娘的头发缠在一起?”
白薇思考了半晌,温柔地回答:“所以像黑莓这样,毛发这么短的,在东国是不会有小姑娘喜欢的。”
这话似乎说得狠了,黑莓如遭重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诺兰有些不忍:“这下它要难过一个晚上了。”
“没有关系呀。”白薇凑过去,悄悄对黑莓说,“她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呀。”
虎皮鹦鹉忽而打了个嗝儿,从爪子往上腾地红了。
诺兰揉了揉太阳穴:“你这样说,它该膨胀了。”
白薇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一时未忍住,嘴角溢出了一抹笑意。
马车正行到半道,突然停了下来。卢克在车厢外喊:“有一辆马车过来,路太小我让他们先过。”
乡间小道虽窄,但也不至于容纳不下两辆马车,除非另一辆马车的规格超乎寻常。
白薇心念一动,抬眸望向路的另一边。
迎面而来的是一辆四轮三驾马车。拉车的三匹黑马是从东博罗引进的混血良驹,非一般人能得。整个车厢大得足以容纳六个人,车厢外头以鎏金装饰,一直盘绕到马车底端。细看鎏金的花纹,竟是一簇簇盘根错节的三叶藤。
黑莓跳到了车窗沿,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噫。”它皱了皱眉头,“这味道我不太喜欢。”
那辆马车很快从他们身边驶过,溅起了一地泥泞。白薇还在收拾脑中的思绪,卢克就窜进了车厢。安普接替了卢克的车夫位置,驱着马车往前驶去。
“喏,费舍尔大人的车驾。”卢克努努嘴,示意刚刚过去的那辆豪华马车,“那个方向除了圣玛丽恩教堂,就是瓦多佛庄园。教堂已经烧毁了,你们说他这是要去哪里?”
白薇不以为意:“尸体烧得连灰都不剩了,他去做什么都太晚了。”
卢克神神秘秘地摇摇头:“那可未必,没准就是他烧的呢?”
“什么意思?”白薇眼皮一跳。
“前七具尸体也是说烧就烧了。”卢克冷哼一声,“这一次教堂失火,怎么看都不对劲。八具尸体,全被烧了。这么看来,费舍尔大人的嫌疑更大了,只要他一句话,那些世家大族确实会把尸体迅速处理掉。”
卢克继续道:“如果火是费舍尔放的,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凶手。否则他为何烧尸体,这不是心虚是什么?”
白薇默默不语。眼下就有两个疑点:教堂的火是谁放的,又是谁放出了那群无孔不入的“眼睛”?
“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那七个遇害者生前的经历?”卢克突发奇想,“阴雨天,在连结着乡间与城区的小道上,一辆马车孤独地行驶,车上载着非富即贵的男人,而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开膛破肚。”
白薇失笑:“你要这么说,那么我们车上的人未免多了些。”
“那倒也是。”卢克摸摸鼻子,“从那七辆马车的辙痕深浅来看,车厢里应该只坐了一个人。所以死者生前搭乘的马车总共载了两人,一个是那倒霉的贵族老爷,另一个是赶车的车夫。”
卢克一边比划一边说:“原本马车是向前行驶的,中途被埋伏在半路的开膛手截停,于是惨案发生。现场没有发现绊马索的痕迹,且马车和后来找到的马身上皆没有外力破坏的迹象,所以我认为马车是自发停下来的。”
白薇听得入神:“开膛手让马车自发停了下来?”
“不错。”卢克说,“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开膛手和车夫有了接触。”
要想让马车自发停下来,那么必须发生一些变故,使控制马车的人拉紧缰绳,勒停奔马。而这个控制马车的人就是车夫。开膛手制造了某些意外,或传递了某种信号,车夫接收到了这些讯息,于是停了马车。
白薇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追问:“你们找到车夫了吗?”
“没有。”卢克叹了口气,“拉车的那几匹马我们都找到了,可是搜遍全城也找不到赶车的人。撞破开膛手行凶,车夫生还的可能性很低,但目前警署并没有接到相关报案,也没有发现车夫的尸体。”
“我们仍在追查消失的马车夫。”卢克说,“那七辆马车都是租的,赶车的也不是他们府上的侍从,说明只能是他们从外头找的临时马车夫,但没有人知道这些车夫的线索。”
白薇好奇:“现场没有留下马车夫的踪迹吗?”
“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卢克搓了把脸,“开膛手刻意抹去了足迹,这不难理解。但现场居然也没有车夫的痕迹,难道马车夫逃跑的时候还顾得上消除自己的痕迹吗?”
车厢里静了一瞬。半晌后,白薇试探着说:“有没有可能,马车夫和开膛手是同一个人?”
卢克沉吟:“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车夫这条线要查下去,就算他不是开膛手,他也是关键证人。”
“马呢?”一直静默的诺兰忽然开了口,“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马?”
卢克一愣:“在多伦郊外。具体的地方等我回头把标注好的地图拿给你。”
“说到这个。”卢克又想起了什么,“我原本想在地图上找出那七辆马车是否有轨迹重合,好判断开膛手的活动空间,可是那些轨迹没有半点重合,毫无规律可言。”
白薇脑想了想,问:“为什么一定要看重合的轨迹呢?如果把七辆马车的活动轨迹拼合在一起,找一个它们都可能到达的点,有没有可能找到开膛手的老巢?”
卢克被白薇大胆的提议弄得一愣:“可以试试。”
白薇又问:“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受人指使才杀了那七个人呢?”
卢克一时答不上来。
“不会。”诺兰说,“我倾向于认为,这样目的性强且计划精密的杀手,不会假他人之手,也不会受他人摆布。他想杀,于是便杀了。”
“目的性?”白薇侧眸,“你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觉得那几位该死。”诺兰斟酌道,“杀他所认为该杀之人,这就是他的目的。”
“瓦多佛小姐也该死?”白薇挑了挑眉。
诺兰一顿,轻咳一声:“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么?”
卢克听得正起劲,顿时不满:“有什么不好答的,快说说,瓦多佛小姐怎么就成了开膛手的目标了?”
诺兰面无表情地瞥了卢克一眼:“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开膛手本人。”
卢克噎了噎,不情愿地闭了嘴。
白薇却不生气,她托着腮笑道:“诺兰,如果你猜错了呢?”
“那就推翻重来。”诺兰没有犹豫。
傍晚时分,马车驶进了多伦城。
白薇趴在马车窗上,看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莲夫人在世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她来这里。
莲夫人总说:“了解一个族群的文化,就该到它的城市中去。你虽是东国人,但你也该看看多伦,这才不枉你在这里生活的这许多年。”
多伦城的马路比乡间小道宽敞多了。石头铺就的路上皆是来来往往的马车,有绅士不坐马车,跨着马慢行在街头。沿街商店鳞次栉比,店里的服饰香水甜点琳琅满目。收腰蓬裙的女郎正在商店的镜子前摆弄头上的网纱帽。身着工装裤的流浪画家坐在桥边,将女郎的身影勾勒进画布。
当——当——
城中的钟楼敲了五下,惊起一群白鸽。
雨依旧细细密密地下着,像黄昏时起的雾,笼罩了整座多伦城。
安普将马车赶到了摄岚街。卢克跳下车,盯着马车好半晌,终于把藏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诺兰,你这马车没有车夫,一会儿怎么把马车赶到你的府邸?”
诺兰的声音从马车内飘出:“不劳费心。”
卢克还没等到解释,就见拉车的马仿佛收到了什么指令,兀自甩开马蹄往前跑去。卢克惊得往后一退,险些被马车的轮子碾到。
安普激动地拍了拍卢克的肩膀:“我说吧,那辆马车有鬼!”
“胡说八道什么!”卢克瞪眼,“哪里就有鬼了?”
“卢克,那位诺兰大人该不会是……?”
“少瞎扯!”
马车平稳地驶离摄岚街,拐进了另一条石头小道。白薇按捺住心里的好奇,看看诺兰,又看看黑莓,心里好似有一只猫儿在挠。
黑莓率先开了口:“诺兰,我就说你太懒了。车夫是不是又被你藏起来了?如果没有车夫,会吓到路人的。”
“我没有。”诺兰看上去无辜极了,“因为总是下雨,车夫就会被淋湿,湿了会坏掉的。”
白薇不知是自己有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否则为何他俩的对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她正觉得古怪,只见诺兰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往车窗外一丢。
那纸片迎风便长,瞬间鼓成了一个人形。纸人仿佛有了生命,摘下头上的黑色圆顶礼帽,优雅地欠身冲白薇行了一个礼。
白薇惊诧得瞪圆了眼。
纸人踩着风坐到了马车前,甩起了缰绳。马儿欢快地啼鸣了一声,似乎见到了合作多年的老伙计。
好奇心鼓胀到了极点,白薇本要问这是怎么回事,谁料甫一开口却是担忧:“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黑莓嘎嘎地笑了起来:“诺兰,你看她还担心你呢。”
诺兰转头看向白薇,目光温和又宁静:“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看见。”
“这……这是巫术?”白薇只觉得自己语言匮乏。
“不。”诺兰笑了,“这是魔法。”
这是白薇第一次见诺兰笑。她惊讶极了,原来这个老持稳重的男人,也会笑呢。他笑起来,紧绷的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眸中的绿意漾开,似一湾浅溪,倒映着清冽的温柔。
这样近距离地看,才发现他的下巴上有一条小小的沟,内敛又性感,不知拇指摩挲上去会是怎样的感觉。
“到了。”诺兰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白薇连忙收神,她居然盯着一个男士看了许久,实在太失礼了。她掩饰住内心的局促,扭头往车窗外望去。
入目的是一幢独栋四层小楼。
小楼带着一个狭窄的院子,院中无花无草,泥土上铺着大小不一的石子。院子尽头是一扇门,门牌上写着“鸟居42号”。
Chapter12. 鸟居
“鸟居?”白薇愣了愣。她实在想不起来,多伦城何时多了一条名叫“鸟居”的街。
诺兰下了马车,推开镂空的院门:“多伦没有‘鸟居’这条街。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真的,我们此刻身在多伦,又不在多伦。”
白薇茫然。
黑莓飞入了院子,嘎嘎笑起来:“小丫头,你再看看这条街。”
白薇左右看了看这条空荡荡的街,心中疑惑更甚:“41号和43号呢?”这条街上只有眼前这一栋小楼,不见车马,不见行人。
诺兰耐心地等在院门口,看白薇好奇地左顾右盼。他说:“我们从摄岚街的交叉路口往东拐,然后行驶到了这里。在你的印象里,按着这个路线走,眼下我们该在哪条街?”
白薇回忆了一会儿:“坎顿街。我们现在应该在坎顿街。”
“你往来时的方向走两步看看。”诺兰拿拐杖点了点地。
白薇依言往外走去。她刚走了两步,忽觉耳膜里涌入了不一样的声音。她加快步伐又往前走了五步,耳中的嘈杂声瞬间放大了数倍。与此同时,冷清的鸟居不见了,眼前的街道人来人往,车马穿梭,正是白薇印象里热热闹闹的坎顿街。
白薇呆愣在街边。只这短短五步,竟然还藏了另一条街?她下意识回头,身后只有一家名叫“库奇”的烘焙店,哪里还有鸟居的影子?诺兰和黑莓也不知所踪。
雨丝细细地往下飘,落在白薇的眼睫上。她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瞬,一把黑色的大伞撑在了她的头顶上方。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诺兰。
“这里是坎顿街还是鸟居?”白薇仰头看身侧的男人。
诺兰看着她冻红的鼻头,说:“现在,这里既是坎顿街,又是鸟居。坎顿街是赛斯宾公爵住的地方,鸟居是我住的地方。”
白薇很快明白了,赛斯宾公爵就是诺兰当前这张脸的主人。诺兰借着那位公爵的身份,自然要落脚在公爵住的地方。至于如何将两个地方、两条街道合并在一处,她便不得而知了。
“鸟居哪里去了?”白薇问。
“它一直在。”诺兰握着白薇的手臂,带着她往库奇烘焙店里走去。他仿佛没有看到白薇欲言又止的眼神,兀自推开店门,走了进去。
烘焙店里没有糕点。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街道,鸟居42号正矗立在眼前。
“这……”白薇惊讶极了。身后的喧哗与眼前的静谧反差鲜明,这让她不禁怀疑是否置身梦境。
白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推门的是我,还能看到鸟居吗?”
“不能。”诺兰说。
“那么如果我出了门,该怎么回去?”
诺兰顿了顿:“这确实是个问题。”他想了想,又说:“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白薇抬眸。
“得罪了。”
毫无预兆地,诺兰低下头落了一个吻在白薇的眉心。柔软的感触,像一枚羽毛拂面,痒痒的,还有些烫。
这个吻不狎昵,无暧昧,也许在诺兰看来这与长辈给小辈的早安吻并无不同,但白薇依旧心尖一颤。
“好了。”诺兰往后退了一步,“在一个月内,鸟居就会认为你是我的人,会自动对你开放。”
白薇的耳根后知后觉地烫了起来。她没有问如果这个月过了该怎么办,再吻一次吗?
诺兰很抱歉地说:“鸟居从没有住过客人,你是第一个。对不住了。”
“你不用解释,”白薇笑了笑,“我理解的。”
鸟居42号的院门边,黑莓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天都黑了!”它在空中蹦跶了好半天。它蹦着蹦着,忽然不闹了。
“咦?”黑莓绕着白薇飞了一圈,“小丫头,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诺兰轻咳一声:“黑莓,进去吧。”
黑莓开心得呜呼了一声,瞬间把白薇抛到了脑后。它像一颗小炮弹,撞开了小楼的大门,打着旋儿飞了进去。
白薇进门前心内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门后会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显然是她多虑了。
玄关后是一个明亮的大厅,大厅里放着长长的漆皮沙发和一张小几。一台老旧的木头三角钢琴立在沙发旁,钢琴上方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鸟巢。鸟巢里堆满了小枕头小垫子和玻璃弹珠,白薇想那大概是黑莓的地盘了。
整座楼的大厅一通到底,从一楼的大厅可以看到四楼的穹顶。穹顶是透明的,外头的夜幕和星云清晰入眼。鸟居似乎与外界隔绝开了,多伦阴雨绵绵,而在这里竟然能看到久违的星空。
最让白薇惊讶的是小楼内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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