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对唐仲樱说过这句话。
相比于把玩金汤匙,唐仲樱一直梦想的是回到里士满。在那里她是“snow club”的精神领袖。“snow club”的成员除了唐仲樱,还有漂亮得过分的金可芙、学霸蔡菡菡、因为太内向而一直口语不佳的姚念。
她们的秘密沉重而隐晦,“私生女”的标签难以忽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是她们无法提及的隐晦字眼。在某种男女博弈失败后,母亲带着她们来到了里士满安家。
离开里士满之后,她们开始了各自动荡起伏的人生。在经历过无数来自生活的试炼之后,她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出生时含的不是金汤匙,而是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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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的第一把牌开始,唐仲樱就看出了母亲的心不在焉。
母亲叶申一向主张牌场如战场,打牌不可一心二用,必须全情投入,才能进入“心流”的状态。叶申做事认真,连打牌这样的娱乐活动都像是要进入战斗模式。然而在这一天,叶申明显不够心无旁骛。她忐忑得站起来去了好几次卫生间,抓到手的好牌也无法尽情发挥。
唐仲樱知道,母亲的心不在今天这场牌局上,而在另一张与父亲有关的牌桌上。父亲答应今天要给母亲打电话,但直到现在还没消息。
“今天申姐没状态啊,是不是故意放水给我们?”牌友们打趣道。
叶申故作轻松,笑着洗牌切牌。她往旁边一扭头,正好与唐仲樱的眼神撞在了一起。唐仲樱转身跑回房间,把铺着地毯的楼梯踩出了沉闷又急促的声音。
“哎,阿樱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个子也高,气质也好。说话做事蛮像大人。”
“没错,最关键是有气场。申姐,阿樱长大肯定很厉害,不比他的那几个儿子差。”
众人开始夸奖唐仲樱,而这种夸奖却并不让唐仲樱受用。尤其是将她与“那几个儿子”放在一起比较,更是让唐仲樱产生了莫名的反感。对于父亲的另一个家庭,唐仲樱采取的是掩耳盗铃的战术:自己不愿意想起,也不愿意他人提及。
叶申继续打牌。叶申和唐仲樱说过,打牌和打麻将相比是更加潇洒的。因为打牌打到兴致盎然的时刻,可以肆意地一边喊叫一边把牌甩出去。那甩牌的动作,最是帅气。且打牌对于人数限制更加自由,四个人有四个人的玩法,三个人有三个人的玩法。甚至到了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也能玩起来。唐仲樱亲眼看着母亲的牌友一个个变多,从两人局,变成三人局,最后又变成四人局。
而十三岁的唐仲樱不会知道,这一天将会成为女人们在里士满最后一次圆满的四人牌局。
那是一个记忆里平凡的周六下午,母亲和她的小姐妹们在楼下打牌。一起打牌的这几个阿姨,唐仲樱都熟悉:漂亮得像是女明星一般的姚臻,娇憨得像是小孩子一般的金艳丽,还有泼辣的蔡如冰。至于唐仲樱的母亲叶申,则是她们的带头大姐。每次的聚会和活动,都由叶申来安排。毕竟光凭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社会学硕士这一点,就足以使她成为这个四人组织的带头人。
大人们在打牌,唐仲樱带着女孩们去影音室看迪士尼的新影片。唐仲樱家有单独的影音室,这是最让其他女孩羡慕的。这栋房子是唐仲樱四岁的时候,唐伊川给叶申买的。唐仲樱家的房子最大最气派,零食也最为丰富,因此女孩们都愿意来玩。金艳丽的女儿金可芙、姚臻的女儿姚念、蔡如冰的女儿蔡菡菡都和唐仲樱同岁。唐仲樱和蔡菡菡都在温哥华出生,金可芙是上幼儿园的时候来的。姚念来得最晚,还不到三年,英文口语还说得很不流利。姚念口语差胆子小,每次出门都习惯跟在其他三个女孩子后面。在里士满,她们四个是最好的朋友。不仅仅因为她们的母亲是闺蜜,更因为她们一起保守着共同的秘密:在她们看似繁华而富足的生活里,父亲是个敏感的字眼。
她们四个约定好,在其他人提及父亲时,一律回答“爸爸在国内工作,爸爸很忙”。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唐仲樱已经能够从容不迫地回答他人的提问。金可芙与蔡菡菡紧随其后,应对问题也开始游刃有余。唯有姚念,在一些人用猎奇的口吻提问她关于父亲的问题以及母亲的身份时,还是会紧张得手足无措。
女孩们已经看完了一整部电影,大人们的牌局还未结束。唐仲樱家里的牌局,筹码是不小的。按照叶申的话说,打牌不能没筹码,否则玩起来没意思。并且这个筹码还不能太小。筹码太小,提不起斗志。必须要有一点诱惑,有一点压力,才能在牌桌上发挥出全部的潜能。真正好玩的游戏,肯定要有一点竞争的感觉在里面,有输有赢,有来有回,才会让人流连忘返。按照叶申的话来说,那就是“躺平了就赢,有什么意思?”
每次牌局结束,赢的人有,输的人也有,但好在每个人都玩得尽兴。赢的人主动请客吃点心,输的人从未输了就甩脸色。今天手气最好的是金艳丽,一下午大概赢了有两千加币。
“今天你手气真好,怎么回事?”叶申笑着问道。
姚臻故意开玩笑道:“都说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估计是你和你家男人有点不愉快了。”
金艳丽把手一摊,回答道:“我们这种身份,情场哪能得意的?再得意不也还是千年老二!”
姚臻眨着眼睛说道:“什么千年老二,我看你要是再不去他面前刷刷存在感,变成万年老三也是有可能的。”
众人都嘻嘻地笑起来。金艳丽甩甩手,说道:“我倒是希望他别来,我自己一个人在里士满更舒服。他来了,我又要亲自烧菜,又要照顾他。上次一住一个月,我都没时间来找你们玩。”
姚臻诧异:“在外面住一个月,家里那个没意见的?”
金艳丽小声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一位去年中风了,搬去和女儿女婿一起住了。老头子现在是自由得很。”
“那位的女儿多大了?”
金艳丽伸出三根手指头,众人都惊呼起来。
“三十岁,比你也小不了几岁。”叶申惊讶地说道。
金艳丽点点头:“只比我小一岁。”
原本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蔡如冰也加入进来:“最好是这样,人别过来了,但钱是每个月都要到的。”
“那必须的呀。”其他几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人是图不到了,钱还不让我们图点吗?也不想想看我当年陪他创业那苦日子,现在好处倒都被别人捞了去。”蔡如冰每次都会把话题带入自己的艰辛创业史。
打牌的氛围总是很和谐。几个女人聚在一起一团和气,聊季节天气,聊最新最时髦的衣服,聊明星八卦,偶然也拿各自的家事开玩笑。
“你们家那个,今年在哪边过中秋节?”蔡如冰忽然问道。
叶申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当然是那边。中秋节这种日子,岂是我们敢觊觎的?”
“我家也是。认命了我反正是,彻底不再抱希望。”蔡如冰给自己空了的杯子倒上梅子酒。
姚臻喝了一口梅子酒,应和道:“我早就认命了,在这里不也照样过得舒服。”
金艳丽年纪最小。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说道:“我一直都是认命的。和你们不一样,我连反抗都没反抗过。反正生活这艘船把我带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叶申没有说话,只管摇动着杯子,让那冰块在杯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哎,我也认命了。”叶申今天有点心神不宁,牌也打得不好。
金艳丽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声问道:“听说阿樱爸爸,又给阿樱买了条新项链?”
姚臻帮叶申回答道:“没错,粉色的钻石。上次申姐已经给我看过了,好大好闪,想想我十三岁的时候,哪里见过这种好东西。”
蔡如冰叹了一口气:“我们女儿的爸爸,是没有这份心的。还得是阿樱爸爸,有气量,对女儿也好。说到底还是阿樱争气,能让她爸爸喜欢。我们家菡菡是没这运气的。”
“啧啧啧,大手笔。她爸爸是真的喜欢疼爱这个女儿。申姐,你别愁了,有这个女儿在,她爸爸的心永远在你这里。”金艳丽感叹道。
提到唐仲樱,叶申心里稍微安慰了一点。在这些女孩里,唐仲樱得到的父爱看上去的确是最多的。在叶申看来,男人对唐仲樱好,意味着自己在男人的心里占据的份量大。毕竟她并不相信什么母凭子贵,相反,只有一个被看重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才会得到父亲的喜爱。
“哎,光送东西有什么用,还不是让我们在这么个地方呆着。我梦里都想回国。”叶申刚说完,一抬头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唐仲樱,便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看见唐仲樱在,便纷纷不再聊这些话题,转而称赞叶申的梅子酒酿得好。
“阿樱,你拿一些太妃糖去,和你的好朋友们一起吃。”叶申拿出一盒牛奶太妃糖,递给唐仲樱。唐仲樱乖巧地接过盒子,转身又上楼了。
“女儿们都大了,以后我们说这些话要小心点,”叶申提醒道:“马上青春期了,很敏感的。”
众人表示赞同,纷纷压低了声音。唐仲樱拿着太妃糖回了影音室,把盒子打开,招呼大家吃糖。
“有什么新话题吗?”金可芙问。
唐仲樱说道:“老话题。又开始说认命了。”
“嘴上说着认命,其实心里可想回去一争高下了。装作认命,不过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台阶下。”蔡菡菡拿了一颗太妃糖,塞进嘴里。
“就是,都是骗人的。如果认命,我妈妈就不会在意爸爸究竟在哪边过中秋节。反正我一点也不想回国。”唐仲樱说道。
“我也是,”金可芙也表示同意:“爸爸那边的亲戚从没见过,妈妈这边的亲戚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又像鄙视我,又像可怜我。”
蔡菡菡也说道:“我也不想回国。每次和妈妈回国,她都要来大闹一场。我妈妈也暴脾气,她也暴脾气,上次直接打起来了。”
“最后呢?谁打赢了?”唐仲樱问。
蔡菡菡回答道:“当然是她,她比我妈妈高一个头呢。不过我妈妈也薅了她一把头发,不亏。”
女孩们都笑了起来,连一旁话少的姚念都捂住嘴笑个不停。她们还不能领会女人间深入骨髓的仇恨,只觉得两个大人打架是件非常好笑的事情。
蔡菡菡指的“她”,其他女孩都心领神会。每当需要指代父亲法律意义上的妻子时,女孩们就会用“她”来表示。
蔡菡菡已经见过那个“她”了,但唐仲樱还没有见过。唐仲樱不想见“她”,更不想让叶申去与“她”剑拔弩张地对峙。唐仲樱很满足现在的生活。在里士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她像是个普通的、正常家庭的女孩一样去上学。她对外宣称父亲在国内经营公司,母亲全职陪读。这样的配置在里士满很常见,因此平时父亲不出现也很正常。
姚念没有说话。她是女孩里唯一一个想回国的。她思念国内和父亲有关的一切,渴望回到熟悉的环境。来到里士满之后,姚念长期水土不服,脸上长了许多痘痘,怎么也好不了。她不习惯这里的学校,不习惯这里的食物,也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对其他人热衷的滑雪也没兴趣。即使已经来了三年,她还是无法适应。在姚念眼里,如果没有唐仲樱、金可芙和蔡菡菡,那么里士满就更加没什么可留恋的。
“好了,小朋友们,下来喝糖水了。”叶申在楼下招呼。
女孩们纷纷从楼上下来,嘻嘻哈哈地坐到餐厅喝糖水。唐仲樱刚喝了两口,叶申走过来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唐仲樱会意,站起来跟母亲走进了楼上的小书房。父亲今天还没打来电话,母亲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阿樱,给爸爸打个电话,”叶申把手机递给唐仲樱:“问问爸爸在哪里过中秋节。”
唐仲樱有点惊讶:“爸爸每年中秋节不都是在国内过吗?”
父亲唐伊川的生日正好是中秋节。如此重要的日子,父亲每年自然是和“她”以及“她”的孩子们一起度过的。
叶申说道:“今年可能情况有变,我不太方便直接问,你帮妈妈问一问。”
每当叶申有什么不方便亲口问的事,唐仲樱便要出场了。唐仲樱知道,自己是母亲手里的一张王炸,是能够让父亲的心彻底柔软下来的底牌。
“情况有变?什么变?”唐仲樱问道。她的确隐隐觉得今年的母亲心里攒着一股劲,无时无刻不在给父亲各种想要回国的暗示。
“暂时先不跟你说。今年我们可能会赢,你先去邀请爸爸,乖一点。”叶申望着唐仲樱说道。
听到“赢”这个字,唐仲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在叶申与唐仲樱之间才懂的秘密语言里,“赢”意味着彻底回国。这是令唐仲樱恐惧的,毕竟回国对她来说需要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她并不想去背负一个并不由自己决定的身份。
“我想留在里士满。”唐仲樱坚持道。
叶申看出了唐仲樱的忧虑,安慰道:“到时候你先陪妈妈回国,处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里士满。爸爸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之后他就能正正当当和咱们在一起了。”
唐仲樱的心开始忐忑,她冥冥中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她觉得如果自己这次离开了里士满,以后未必能再回来。然而,要赢是母亲的人生信条。如果说母亲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就像是那张牌桌,那么母亲从未有过认输的念头。
“好了,我要拨电话了。做一下表情管理,不要给爸爸看苦瓜脸。”在拨电话之前,叶申命令唐仲樱。叶申对唐仲樱定下的规矩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在父亲面前愁眉苦脸。面对父亲,必须得是笑脸盈盈的。
“等一下,”叶申又说道:“把爸爸给你买的项链戴起来。”
唐仲樱有些不情愿,毕竟穿着家居服再戴上如此隆重的项链是一种极其不协调的搭配。然而母亲语气坚决,她只好顺从地接过母亲递过来的项链戴好。在对着镜头的前一秒,瞬间换上了露出酒窝的笑容。
“爸爸,提前祝你生日快乐。送的项链太漂亮了,我很喜欢。”唐仲樱一边说,一边拿手比了个心。
唐伊川每次和唐仲樱聊天都心旷神怡。在他眼里,女儿情绪稳定,温柔可爱,简单几句对话就能让人心情变好。里士满这边的家,总是能给他提供更加饱满舒适的情绪价值。
“喜欢就好,爸爸以后给你买更好的。还有,今年不用提前祝贺,爸爸来里士满和你们一起过生日。”唐伊川笑吟吟地对女儿说道。面对着唯一的女儿,男人连压箱底的温柔都要拿出来。
唐仲樱再次问道:“真的吗?爸爸真的会来吗?”
在唐伊川连连保证了三次之后,叶申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叶申来说,唐伊川和谁一起过中秋节,意义非凡。
唐仲樱把手机还给了叶申,默默站到了窗边。现在父亲看不到她了,她可以放心地愁眉苦脸了。叶申背过身去小声和唐伊川聊了几句,刚才牌桌上的愁云瞬间舒展。叶申挂掉电话,走过来亲了唐仲樱一下。母亲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唐仲樱读懂了。
这个微笑表示母亲想赢。并且母亲有很大的几率赢。母亲如果赢了,意味着父亲最终把筹码压到了母亲身上,而另一个“她”就是全场唯一的输家。在过去这十几年里,母亲虽然退居里士满,但却一直流连于三人间暗流涌动的牌桌上,从未离席。
叶申从楼上下来,重返牌桌。这一回,叶申气势强劲,还主动提出增加每局的筹码。她的气场全开,牌也打得异常凶猛。
“炸!”叶申把手上的两张大小王甩出去。
“啧啧啧,这是去哪里转运了?刚才打得蔫蔫的,现在一下子打这么猛?”姚臻问道。
“看来是要把咱们赢的钱再全部赢回去了。”蔡如冰也附和。
金艳丽也故作生气地问:“怎么回事?憋着放绝招呢?刚才打那么保守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
叶申把手里的牌甩到桌上,笑着说道:
“刚才筹码不够大。凡事只要筹码够大,气势自然就上来了。
姚念是最后一个加入snow club的。
当姚臻带着姚念出现在唐仲樱家的牌局时,snow club已经有了三位固定的成员。
在唐仲樱主动打招呼前,姚念一直躲在姚臻的身后。姚念与母亲姚臻穿着巴宝莉的亲子套装,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姚臻美丽得如同唐仲樱在电视里看见的华人女明星,五官的每一处都经得起仔细的推敲。她的举手投足也颇有些女明星的意味,转身脱外套也要顺势起个范,以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将大衣脱下来递给唐仲樱家的阿姨花姐。见过了姚臻,唐仲樱才彻底明白什么叫人衬衣服,而不是衣服衬人。那件巴宝莉的深蓝色风衣唐仲樱的母亲叶申也有,但叶申穿得却没有姚臻这么好看,这么风情万种。这件衣服若有90分,那么姚臻就把她穿成了120分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