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了?”他低下头,凑近她的长发。
白薇点了点头:“我本来……打算睡了。”却被临时叫了起来。
费舍尔突然沉默了。
白薇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费舍尔的吩咐,于是忍不住抬眸看他,却见他双目中的红色越来越浓,有细细的獠牙从他的嘴角伸出。她惶恐极了,她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这个男人更加兴奋了。
“既然来了,那就别睡了。”他抚上了她的脖颈,“我本要等到你十八岁再给你初拥。十八岁,太漫长了,看来我等是不到了。”
“小薇,你符合我对初拥对象的一切幻想。”他喟叹,“你知道什么是初拥吗?”
“初拥是血族挑选伴侣后进行的仪式,我们交换血液,达到灵魂的最终契合。”
顿了顿,他又耐心地解释:“噢,你得知道,交换血液比单纯将人类转换成血族要神圣得多。前者是血族的伴侣宣誓,一生只得一次,后者是血族的布施,将永不老去的青春与力量施舍给人类。除此之外,最次等的就是她们。”他指了指地毯上毫无生机的女人,“她们是食物。”
“所以小薇,你是不一样的。”
白薇越听越心惊,她眼中粉饰的镇定彻底龟裂开。
大约是她眼里的害怕太过刺目,费舍尔安抚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别怕,初拥很快的,不疼。”
“我的血将进入你的身体,你的血将流淌在我的血管,此后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离。”
白薇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脖子一疼,有尖锐之物刺进了她的颈动脉。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哭喊着挣扎,可是那可怕的獠牙仿佛钉入了她的皮肤,怎么也甩脱不掉。
撒谎,疼,太疼了。白薇瞪大了眼,控诉般看向费舍尔,眼里有湿漉漉的水汽,似要结成雨滴摇摇坠落。
费舍尔动作一顿,眸色更深:“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把你撕碎。”
白薇闷哼一声,她清晰地感到费舍尔的指甲嵌入了她的皮肤,硬生生扣下了一小块皮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白薇以为身上的血液都要被吸干,费舍尔终于停了下来。他将她抱进怀里,靠坐在窗边,如情人般抚摸她的脸庞。
“感受到了吗?”他轻声说,“我的血液在你的身体里流淌。我也感觉到了你的血液,就在我的血管里,温暖的,很……”
费舍尔没来得及将话说完。
他瞳孔一缩,浑身的毛孔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撕裂开,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血来,汩汩地,像一口泉眼,源源不断地吐出水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看向怀里的少女:“你……你的血里有什么?”
白薇挣开费舍尔的怀抱,在一地血污中尽可能爬向离他远一些的地方。彼时,她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觉得浑身灼热,仿佛有一团火在血管里叫嚣。又过了一会,她开始咯血,像要把身体里不属于她的血液统统清理干净。
梦境开始剧烈地晃动,白薇的意识恍惚起来,她的脑海里有两重声音交叠着出现,一个是十六岁时的彷徨无助,一个是死后重生的冷静克制。
她听到费舍尔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是什么?!”
十六岁的白薇或许茫然无措,但现如今的白薇可以笑着回答他:“我是什么?我是地藏啊,地藏血可比你这满身的腐朽之血矜贵得多。”
恰如莲夫人在汉文手札中所写:地藏血,至烈至纯,可焚一切污秽,不容他人染指。
窗外的风忽然猛烈起来,白薇偏过头,不期然间看到窗沿上趴着一只小小的蝙蝠。
她不禁一愣,那是一只“眼睛”。
十六岁那年的她并不知道那个小东西代表着什么,但此刻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无孔不入,秘密窥探着一切的“眼睛”。
所以两年前的荒郊古堡,有一只“眼睛”目睹了她和费舍尔之间发生的一切,而当时的她还不自知。
正在白薇出神之际,委顿在地的费舍尔突然一个暴起,单手擎住了她的脖子,一把将她掼在墙上。
白薇毫无防备,脊背狠狠撞上墙壁。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费舍尔,不对,当年的经历不是这样的,那日费舍尔被地藏血灼烧,养了足足三个月才能下床,绝无可能就地反击。
为什么……为什么这段经历在她的梦里变成了这样?
更让白薇惊恐的是,费舍尔忽然咧开嘴笑了。
“小薇,我找到你了。”
费舍尔的手指渐渐收拢,再紧一分,白薇的脖子就要被扭断了。梦境晃动得更厉害了,仿佛有两股力量正在对抗。
突然,费舍尔的手松开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崩裂开来,像一面摔碎的镜子,转瞬间成了齑粉。
白薇从墙上掉落,她已做好摔落在地的准备,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她跌落到了一个干燥而柔软的怀抱。
她一抬眸,便见到了诺兰的脸。
要命,梦到费舍尔也就罢了,为什么她还会梦到诺兰?
诺兰没有想到这次入梦会这样棘手。
他明白为什么鸟居食梦不成反被困在梦境中了。白薇的梦境里盘桓着一股外来的力量,这股力量蛰伏在白薇体内,也许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梦境原主的精神力和那股未知的力量纠缠在一起,扭曲了整个梦境,鸟居便迷失在了这个变了质的梦中。
梦境中的场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前一刻还在眼前的林间小道,后一刻便化为了悬崖,只有越靠近梦境原主,场景才会越细致、稳定。
诺兰知道这层规律,但他还是花了很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白薇,似乎那股外来的力量在刻意隐藏白薇的所在。
诺兰找到白薇时,正见费舍尔为她初拥。诺兰有些诧异,他猜到了费舍尔是血族,但他从未想到费舍尔竟对白薇动了初拥的念头。
惊讶之余他又不禁困惑,如果白薇被血族转化成功,那么她将拥有不死之身,便不可能被开膛手杀死。现实中瓦多佛小姐死了,故而初拥应该是失败了的。但倘若初拥失败,被转化者将立刻死亡,而白薇却好好地活到了开膛手终结她生命的那一天。
这分明是个悖论。
然而很快,梦境给了诺兰答案:费舍尔血管崩裂,如坏掉的布偶,狼狈地委顿在地。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诺兰的意料,他不禁对白薇另眼相看,这个纤瘦的女孩竟有这样的力量,能让费舍尔失态至此。毕竟血族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掌控血液的能力,而白薇却给了费舍尔狠狠一个耳光。
月光下的白薇美得摄人心魄。费舍尔的血沾染在她的脸颊,好似一颗朱砂痣,纹在了她光洁的皮肤上。她分明浑身血污,却干净得像一朵待开的白玫瑰。
她的眼角眉梢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憨,亦透着一股看尽世事的冷静,前者来自诺兰未曾得见的瓦多佛小姐,而后者则源于他所熟悉的白薇。
诺兰未察觉到自己走了神,直到费舍尔的暴动将他的神思震了回来。他没来得及阻止费舍尔将魔爪伸向白薇,只能在费舍尔将要造成更可怕的后果前将他粉碎。
在他人的梦境中动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原主的精神力察觉,继而被梦境吞噬。但诺兰动手时一点也没有想到后果,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费舍尔的手从白薇脖子上挪开。
他全然忘了,这只是一个梦,而白薇是梦境的主人,根本不会受伤。
让诺兰意外的是,粉碎了费舍尔后,梦境里的那股外来力量瞬间消失了。
那股力量的来源就是费舍尔吗?他又是什么时候入侵到了白薇的梦里?
可是费舍尔没有道理再接触到白薇。重生后的白薇是全新的个体,与过去的瓦多佛小姐没有半点关系。诺兰回忆起白薇重生后的点滴,到底是什么地方可能与那只吸血鬼产生交集呢?
记忆一顿,他想起了瓦多佛庄园的小树林,以及那群来路不明的吸血蝠。是在那个时候吗?
诺兰正苦思冥想,未留意怀中的白薇。待他再看向她时,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怀中的姑娘双颊潮红,看向他的眸子噙着一抹不怀好意。他从未在现实中见到这样的白薇,不禁生生一愣。
白薇也察觉到了身体的变化。她想,大概是费舍尔残存的血在她的身体里发生了反应。当年她成功地阻止了费舍尔将她转化为血族,却无法阻挡血族之血的后遗症。费舍尔的血液里含有致幻因子,令人亢奋、耽于享乐。那是最好的催情剂,令那些被咬破喉咙的女子哪怕即将赴死也忍不住情迷神往。
这本来没什么,自己待上一个日夜,等这阵难受劲过去就没事了。当年的瓦多佛小姐就是这么熬过去的。
但眼下的情况显然和当年不太一样,白薇的身边多了一个诺兰。她不禁想,是不是因她白日里曾对诺兰想入非非,这才在梦境中造了他的影像,让他来解她当年之苦。这样便说得通了。
于是白薇纤臂一伸,搂上了诺兰的脖颈。
她甫一抬眸便撞进了那对浅碧色的眸子,那湾平静的浅溪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第一次在诺兰的眼里看到了愕然。
白薇不禁暗暗咂舌,这个梦的细节太真实了。
如若不放纵一把,倒对不起这个逼真的梦了呢。
莲夫人若知道她变成了这副模样,一定要狠狠数落她。自小她在莲夫人处受到的教育便是克己复礼,人之所以为人,因其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
但莲夫人断然不会想到,白薇有一天会去到费舍尔身边。她在费舍尔身边见到了最真实的欲念与疯狂。费舍尔从未对她掩饰过这些,他不以为然:“为什么要克制欲望?它能让我愉悦,这就足够了。”
“小薇,欲望不丢人,享乐也不可耻。如果你有能力满足你的欲望,那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白薇轻轻地笑了。她看着诺兰,一把拽下他的领子,吻上了他的下巴。
那个若隐若现的小沟,是她垂涎已久的谷地,总算在梦里如愿以偿。只是诺兰为何穿着一身浴袍?方便她犯罪么?
诺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弄得一愣。他对这样的经历感到陌生,他常年游离于人世之外,冷眼看时代更迭,最不喜的就是和人类打交道,因而绝无可能与小小的人类女孩有这样的纠葛。且不说人类女孩,其他族类的女人也不敢靠近千面神,更遑论干出这样偷香窃玉的事来。
他呆在了原地,完全忘了反抗。
白薇吻过了诺兰下巴上的小沟,转而又啄了啄他的脸颊。她的身体燥热难耐,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
吃掉他。吃掉他。
于是她仰头去吻诺兰的唇。
诺兰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偏过头躲开白薇。他知道白薇的反常一定与费舍尔的血有关,他不该在此时趁人之危。
白薇扑了个空,呆愣两秒后,委屈地瞪向诺兰。为什么梦境造出来的这个诺兰这么不听话?
但她并不打算放弃。诺兰的躲闪反倒激出了她的好胜心,她迅捷地勾住他的脖子,一口咬住了他的唇。
诺兰吃痛,下意识张开了嘴,未料一条小舌趁机钻了进来,与他的唇舌纠缠在了一起。
一吻浅尝辄止,白薇笑意盈盈地退了出来:“果然是木头。”
诺兰眉心一蹙:“嗯?”
“诺兰,你的技巧不行。”白薇的眼里尽是促狭。
“你还知道谁的技巧?”诺兰好脾气地问。
“我见过旁人接吻。”白薇说,“比如……”
白薇歪着脑袋,认真地回想起她见过的吻,譬如费舍尔……还没等她回忆出个头绪,突然唇上一热,诺兰毫无预兆地扣住她的后脑勺,撬开她的唇齿,捉住了她的舌。
这个吻开始得来势汹汹,结束得却如一场缱绻的春雨。诺兰退出她的领地,却不急着离开,有吻细细地落在她的唇瓣,似在安抚唇上每一寸滚烫的肌肤。
白薇怔在原处,唇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又有一个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听见诺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喑哑而温和。
“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他说,“要用心去感知,心才不会骗人。”
白薇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浑身烫得仿佛要烧起来。她再也顾不得理智,用力拽着诺兰的领子,猛地往下扑。
四周的梦境倏然发生变化,阴森的城堡不见了,荒凉的郊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碧绿的湖水。湖上万里碧空,湖心一艘莲花小坞,而他们此刻正在这艘莲花坞上。
诺兰认出了这景象,这是鸟居变幻给白薇看的东国之景,这一处幻景便被白薇牢牢地记在了脑海深处。
他躺倒在船坞中,身上趴着柔若无骨的女孩。有风掠过湖面,拂上他的面颊。
东国连风都比多伦要温柔许多。
然而这清风不及此刻白薇半分温柔。她懵懂地俯下身,轻轻地咬开了诺兰的前襟。他分明能够阻止,但他没有。
他任她在他身上胡闹,还在她快要跌落下船的时候将她捞回怀里。
忽然,诺兰怀中一轻,白薇不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蜷在了他的胸口。他一愣,就这么对上了猫儿水墨般的眸子。
这……是白薇?
小猫眯着眼伸了个懒腰,亲昵地蹭了蹭诺兰的下巴。
诺兰搂住小猫,并不惊讶于白薇的变化。他知道,她来自东国,身上藏着秘密。她不说,他便不问。而他自己也有许多未宣于口的秘密。
横亘在他们间的秘密这样多,而他们的交情却这么浅。
原本安安分分的小猫忽然从他指尖逃开,蹦跳着向湖面跑去。它足尖轻盈,像一只雪白的小蜻蜓,在湖面上跳着圆舞曲。
怀中一空,诺兰蓦地有些怅然若失。但他不打算把猫儿拎回来,因为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快乐。现实中的白薇永远机敏而小心翼翼,从未如此无忧无虑。
突然,虚空中传来了一串焦灼的呼唤:“诺兰?诺兰你听得见吗?找到鸟居了吗?”
是黑莓。
诺兰浑身一震,眼中渐渐清明。他扶着船舷站直了身体,转头看了看湖面。小白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停在湖心的某一点,歪着头望向他。
诺兰闭上了眼,凝神寻找鸟居的所在。四周的风猛烈起来,他找到了鸟居。与此同时,梦境开始震动。他蕴起力量,缓缓将鸟居抽离出来。
鸟居与梦境分离的瞬间,整个梦境崩碎开来。船坞不见了,湖不见了,湖上的猫儿也不见了。
是梦,便有醒的时候。
白薇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她浑身酸软得厉害,昨夜一场大梦似乎耗尽了她的气力。最近不知怎的,老爱做梦,做梦便罢了,偏尽是噩梦。
不过昨夜那场梦有些不同,诺兰的出现令噩梦意外地变成了春梦。
她呆愣愣地躺在床上,突然将自己整个地埋到了枕头里。她对诺兰的幻想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么?连做梦也要轻薄他一番?冷不丁地,她想到了梦里诺兰的吻。那个吻太过真实,只要一想,她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她隔着枕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想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捶出去。
还好是梦,否则她大概没脸再面对诺兰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卧室的门。
白薇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敏捷地套上外衣。她正要踩着拖鞋过去开门,猛一停顿,又折回了盥洗室,迅速往脸上拍了拍冷水并擦干,这才稳着步子走向门边。
门外不是诺兰,是端着托盘的车夫。
车夫笑眯眯地对她比划:早餐已经好了,要下去吃吗?
“好的,我这就去餐厅。”白薇暗自松了一口气,“谢谢你。”
餐厅的餐桌上有三份早餐,但只有黑莓恹恹地啄着餐盘里的豆子,不见诺兰的身影。
白薇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
她正用叉子叉起一截通心粉,突然听见黑莓问:“小丫头,你昨晚做什么梦了?”她手一抖,叉子上的通心粉掉在了餐桌上。
“我昨晚没做梦。”白薇故作镇定地将掉在桌上的通心粉夹起来丢掉。
黑莓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白薇反应这么大,竟还撒上谎了。昨夜为了将鸟居从白薇的梦里带出来,他们忙活了将近一个通宵。诺兰神魂归位后,情绪有些古怪,它关心了诺兰几句,谁知诺兰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它合理怀疑,白薇在梦境里将诺兰暴打了一顿,诺兰自觉丢人,故而不愿多说。所以它一开始就不支持诺兰入梦,毕竟梦境的主宰是做梦的人,就算强大如诺兰,入了别人的梦也只有挨打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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