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将信封放到门边的桌子上:“我很抱歉, 但我只是个传话人。”
这里的动静有些大, 周边帐篷里的人皆探头探脑地看过来,好奇的目光不加掩饰。
卢克知道他还是走的好, 省得在这里给人添堵。他扣上了帽子,对女人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冲白薇点了点头,接着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霍克里奇13号。
卢克前脚刚走,萨拉便软了腿,瘫坐在地。地上的雪水又脏又凉,可她毫不在意,她颓丧地耷拉着肩,似乎疲惫到了极点,先前拽着白薇脚踝时的气焰早已不复存在。
“怎么办啊。”女人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为什么糟糕的事情总是一起来……”
白薇能清晰地感知到女人的绝望和无奈。她单膝点地蹲了下来,递给萨拉一块干净的手帕。
女人也不客气,接过手帕用力地揩了揩鼻子。她抹了把脸:“我会找到我的孩子,我一定会找到他,一定会。”
白薇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你知道的,孩子不在马戏团,以后别来了。”
“那我又能去哪里找?”女人看向白薇,满目悲伤。
白薇语塞。
她给不了答案,也不忍心撕碎女人唯一的希望。
白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沫,走回到布莱恩身边。
“我们走吧。”她说。
布莱恩点头,跟上了白薇的步伐。
两人穿过窄窄的小巷,回到了主干道。科恩坐在马车上,等着他们回来。卢克竟也没走,一个人站在马车边不知想些什么。
“薇小姐。”卢克看到白薇后扬起了笑容。
白薇看了他一眼:“你在等我?”
卢克挠了挠脸:“刚才那位女士还好吗?”
“不好。”白薇说,“有人要抢走她的孩子,只要是个母亲,都不会太好过。”
“你和她认识?”卢克更觉惭愧,于是换了个话题。
白薇摇头:“不认识。她说她的孩子在松胡广场走丢了,正好找到了我们那里。”
“孩子丢了?”卢克一愣,“怎么丢的?”
“萨拉带着孩子去看马戏,马戏散场后她去买面包,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卢克眉心一凝:“第五个了啊。”
“什么?”白薇侧眸。
“这是最近走丢的第五个孩子了,同样是雪夜,表演散场,母亲离开了一小会儿,孩子就不见了。”
白薇和布莱恩皆一愣。
“什么表演?”白薇眼皮一跳,“马戏表演?”
卢克:“话剧、马戏、木偶戏,各类表演都有,不过这些表演都在松胡广场。”
白薇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巴克勋爵知道孩子丢了吗?”
卢克的神色登时古怪了起来:“这件事,有些复杂。”
顿了顿,他斟酌道:“其实巴克勋爵已经知道孩子丢了。”
“他派人跟着萨拉有一段时间了,他的人在那个雪夜找到了机会,哄着孩子上了安排好的马车。本来孩子应该顺利抵达巴克勋爵的宅邸,但奇怪的是马车驶到宅子后,车上的孩子不见了。”
卢克吐出一口气:“巴克勋爵的侍从亲眼见孩子上了马车,车厢也上了锁,他们一路未停地赶回宅邸,没道理孩子会在半道弄丢。”
布莱恩嗤笑一声:“哈,所以拐走萨拉儿子的是巴克勋爵,萨拉却找我们马戏团要人。”
“勋爵大人认为是萨拉从中搞了鬼。”卢克无奈地说。
白薇明白了:“孩子根本就是巴克勋爵弄丢的,但他迁怒到了萨拉头上。”
卢克看向白薇:“薇,如果可以,请帮帮那位女士吧。”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帮我把这个转交给她,别说是我给的,否则她大概是不会收的。”
白薇接过袋子。袋子分量不轻,里头叮当作响,应是些钱币。
“钱不多。”卢克羞赧地挠了挠头,“我也没剩多少了。”
“我现在降级了,薪水少得可怜。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我开罪了顶头上司,如果不是皇家那边来了嘉奖,我可能已经不是探员了。”
当时他顶着无数压力,铆着一股劲追查费舍尔,已经有不少长官对他不满。走投无路之际,他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提到了安妮公主失踪的真相,也正是皇家介入,才彻彻底底地扳倒了费舍尔。
摄岚街警署的几个长官碍于皇室嘉奖只能把他留下来,但自那以后他就被踢出了刑案组,只能接些诸如找孩子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白薇静默了半晌。
她问:“怎么样才能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呢?”
“慢慢熬吧。”卢克苦笑,“起码先把手头上这个案子办好。”
“卢克,”白薇看着年轻探员的眼睛,“你是个好人。”
“诶?”这话来得突然,卢克一时没了反应。
他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你这么说,我怪不好意思的,好人算不上,只能说问心无愧吧。”
“那么我先回警署了。”卢克提起帽子,向白薇行了个告别礼,“下次见。”
卢克很快消失在了街区的转角处。
白薇收回目光,转头对布莱恩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回来。”
她转身走回了巷子。
布莱恩抱着手臂靠在马车外壁,冷不丁一块小石子砸到了他的胸口。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科恩盘腿坐在马车前,手里抛着小石子。他笑嘻嘻地看过来:“布莱恩,你说薇是不是老大的女人啊。”
布莱恩冷哼一声,没搭话。
“如果是,那她可是头一个没被你赶跑的‘老大的女人’。”科恩摸了摸下巴,“希德说,莱昂老大之所以迟迟不肯回来,就是因为打不过薇,你觉得呢?”
“你有完没完。”
布莱恩脚尖踢起打到他的那块石子,微一使力,石子正中科恩的脑门。
“哎哟!”少年应声倒地。
白薇回到了霍克里奇13号。帐篷和棚子里的人皆好奇地打量着她,似是疑惑为何她去而复返。
萨拉已不在木屋前,木屋的门紧闭着。
白薇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内叮铃哐啷一阵响,似乎好几个锅碗瓢盆摔在了地上,接着是女人的咒骂声,但没有人来应门。
白薇也不着急,就这么等在门ῳ*Ɩ 口。雪花落在她的脖子上,凉得她微微一缩,她一转头便见不远处的屋棚边巴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
孩子一张小脸脏兮兮的,膝盖上有好几个补丁。他从屋棚里探出了半个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白薇,好奇的目光里又带了几分戒备。
这副模样让白薇不自禁地想起了路易。她的小弟弟也是这样,浑身是刺,却又忍不住向她靠近。
她当即柔软了眉目,冲那孩子笑了笑。
突然,屋棚里冲出一个女人,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她作势狠狠拍了几下孩子的屁股,嘴上不停地数落:“不许跟着陌生人,再不听话,就让拉诺萝拉把你抓起来!”
小娃娃哼哼唧唧地抱着女人的脖子,很委屈地“喔”了一声。
女人警惕地看了白薇一眼,重重地关上了屋棚的门。
恰在这时,白薇面前的门哗地一声开了。
萨拉站在门后,恹恹地看着白薇:“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薇回神,将那袋钱币放在靠近门的桌子上。
萨拉一愣,不知白薇这是要做什么。
“你说你那天晚上在松胡广场看到了我。”白薇抖了抖衣服上的雪沫,“跟我说说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孩子是怎么丢的,那天晚上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的,你一一说给我听。”
布莱恩和科恩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白薇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科恩扔掉了手中的小石子:“这下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走吧。”白薇提着裙踞,踩上马车。
布莱恩紧随其后,一步跨进车厢。
马车动了起来,碾过深深浅浅的雪地,缓缓驶离霍克里奇街区。
“布莱恩,那天晚上马戏团里最后离开松胡广场的有哪些人呢?”白薇靠着车厢问。
布莱恩:“最后一个表演节目是空中飞人,你可以去问问杂技组。”
白薇唔了一声,看向窗外。
此时马车已离开了霍克里奇街区,正往马戏团所在的查令街驶去。马车经过一个岔路口时,前方忽然传来了快乐的欢呼声,隐隐还夹杂着手风琴的乐音,似乎有人在唱歌。
“那是在做什么?”白薇好奇。
正赶车的科恩扬声道:“是松胡广场的新剧要上演了。”
“新剧?”
“对呀,”科恩说,“据说为了迎接即将来到多伦城的冯特大公,皇家剧院特意筹备了好几个月。”
“那个新剧叫什么来着,喔对,叫《蝴蝶夫人》。”
白薇一下马车就去了杂技组所在的中庭。
今日遇上卢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更没有想到卢克因为开膛手那个案子险些做不了探员。
其实她该想到的,从她有意无意地引导卢克将线索指向费舍尔的那一刻起, 就隐隐注定了卢克会面临这样的境地。
不得不承认, 她利用了那个年轻的小探员。
他是个好人,而她所利用的恰是他的善良和正直。
白薇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 但她不愿见一个好人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想尽自己绵薄的力量帮一帮卢克。
这是她欠他的。
怎么帮呢?
她揉了揉太阳穴, 先帮卢克找一找那个孩子吧。她打算去问一问马戏团里的杂技组,也许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分给杂技组的房间在中庭的最底层,那里有整幢房子最大的厅堂,方便组里的成员随时练习杂技。
杂技组的房间常年敞着门, 大家来去自由,随意得很,于是白薇就这么径直走了进去。
她甫一踏入房间, 突然一大捧玫瑰花瓣从天而降, 撒了她一头一脸。
这花瓣太多了, 绵密的花粉直直呛进了白薇的气管。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含泪花地望向那个手提花篮的小少年。
那少年约莫八九岁, 一对蓝盈盈的眼睛, 穿着紧身的白色杂技连体衣。他倒挂在天花板垂下的尼龙绳上, 笑嘻嘻地看着白薇, 一派天真浪漫。
房间一角, 有人笑了起来:“哈, 有人进来帮我们做测试了, 篮子里的花瓣得减掉一些, 免得呛到观众。”
白薇揩掉因咳嗽沁出的泪花,抬眸便见巧手安格鲁撸着袖子站在墙边, 对着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又见面啦,薇。”安格鲁走过来,递给白薇一块手帕,“擦擦,别到时候传到希德耳朵里,变成了安格鲁把薇弄哭了。”
白薇接过手帕,诧异道:“你在杂技组工作?”
“怎么,你以为我该在道具组给那群跳舞的小姑娘缝衣服?”安格鲁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你可真是太小瞧我了。”
白薇压了压唇,奈何没压下嘴角翘起的弧度。
“啧,你这是什么表情?”安格鲁瞪眼,“你站着别动,给我看好了!”
他小跑到一侧墙边,对着墙上的开关按钮一阵操作,紧接着天花板降下了几个半人高的圆环。圆环一个叠着一个,像泡泡一样晃悠悠地荡来荡去。先前撒花瓣的蓝眼少年欢呼一声,游鱼一样滑上了圆环。
不止那个少年,大厅里还有好些与蓝眼少年同样着装的少男少女,他们灵活地攀上圆环,开心地荡了起来。顿时,大厅成了悬空的海洋,圆环是深海里的气泡,那些少男少女恍若海底的精灵,踩着泡泡跳出了欢快的舞步。
安格鲁觑到白薇忽而变亮的眸子,不禁有些得意:“还不止这些。”说罢他又熟练地按下了几个开关。
随着他的动作,大厅里灯光噗地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深蓝色的荧光。这荧光仿佛深海里的藻类,一点一点游动开来,更衬得整个大厅如海洋般神秘。
“这都是你做的?”白薇不掩满目惊艳。
安格鲁强压下眉宇间的得色:“小菜一碟而已。”
“安格鲁,”白薇笑了起来,“厉害啊。”
“那当然,我的针不止能缝拢坎昆的喉咙,还能缝出整个海洋世界。”安格鲁按下一个按钮,让一个圆环降落到白薇面前,“你摸摸看。”
白薇摸上了圆环,惊异于圆环的柔软。她本以为这些圆环是金属做的,原来不是。
“是海藻。”安格鲁笑了,“莱昂说要这么一个节目,于是我让布莱恩去了一趟极地海,捞了许多浮生藻。”
“薇,你看,它们还在呼吸。”
白薇感到手心里的圆环微微起伏着,像极了胸腔里绵长的呼吸。
突然,白薇手背一凉,有什么东西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一抬眸,正对上一双蓝莹莹的眼睛。那个撒了她满头玫瑰花的少年正歪着头打量着她。
“你好呀。”白薇眉眼弯弯。
少年没有反应。
安格鲁说:“他是不会给你回应的,因为他是雪孩子。”
“雪孩子?”
安格鲁点头:“他生前的最后一刻是在雪里度过的,雪留住了他的执念,给了他新的身躯。他的脑袋里已经没剩下多少东西了,只记得死前那个让他不得离魂的念想。”
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不止他,他们都是雪孩子。”安格鲁指了指在圆环上恣意舞蹈的少男少女,“雪孩子很脆弱,没有自保之力,时常沦为野兽的食物。所以每年落雪的时候,老霍普都会走遍大街小巷,把见得着的雪孩子带回来。”
白薇怔然。眼前的蓝眼少年看上去纯真又快乐,怎么也不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与痛苦。
也许当他们被野兽拆吞入腹时,也是这副天真浪漫的表情吧。
因为他们不谙世事,早已感知不到痛楚。
安格鲁揿下了几个按钮,不过片刻,大厅里的圆环缩了回去,蓝光消失,原本的灯光又回来了。雪孩子们也四散到大厅的各个角落。
“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安格鲁双手叉腰,看着她。
白薇说:“我想问一问那个女人丢孩子那晚的事。”
安格鲁挑了挑眉毛,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吗?”白薇问,“也许你们看到了,只是忽略了。”
安格鲁轻笑一声:“怎么,你打算帮那个女人把孩子找回来?”
白薇张了张嘴,不知该从何解释起,索性避重就轻:“她挺可怜的。”
安格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继而拍了拍手:“大家停一停,都过来一下。”
白薇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竟还是这里的老大。”
“老大算不上,”安格鲁笑着挤了挤眼睛,“老二勉强排的上。”
杂技组里的其他成员围了过来,听说白薇的来意,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
“那天晚上表演结束我好像看到观众席上有个孩子,但也不确定。”
“有吗?我记得我们从后台出来,帐篷里就没人了。”
“谁是最后一个走的,蓓姬吗?”
白薇耐心地听他们说,等他们说够了,她问:“你们有没有看到帐篷附近有个黑眼睛的女人。”
众人皆一愣。
白薇继续说:“身高大概与我相当,长发,穿着蓝色的长裙和貂皮短袄。”
“没有吧……”他们面面相觑,“如果真有这样打扮的人,应该很惹眼才对。”
安格鲁插嘴道:“薇,整个多伦城除了你,我还真没见过谁有一对黑眼睛。”
“你们再好好想想?”白薇不打算就此放弃。
根据萨拉的描述,那天马戏散场后,小麦克嚷嚷着要吃面包,萨拉无法,只得将孩子留在暖和的帐篷里,自己跑去买。
她跑了好几个街区,总算有一家面包店还亮着灯。买好面包后,她急匆匆地往回走,走着走着觉察出不对,有个打扮贵气的黑眼女人似乎尾随了她一路。
萨拉警觉起来,加快了步子。她自以为甩掉了那女人,谁知她在马戏团的帐篷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这让萨拉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那女人就站在那里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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