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老大当然不敢回来了。”白薇曾不止一次听那喷泉里的雕塑对着一票众人说,“回来还不得被撕破喉咙?你们品品,你们细品。”
每到这时候,坎昆就会适时地呼噜一声,从嗓子眼里发出惨不忍睹的破风箱音。
于是众人便不约而同地发出意味深长的“喔”声。
这样的事情遇到得多了,白薇连解释都懒得开口了。但此刻,问她的是香软软的小姑娘,她怎么忍心摆臭脸呢?
“我不喜欢莱昂。”白薇第一百零一次说出了真相。
可惜这个真相遭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践踏。在场的姑娘们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呐,薇也会害羞呢。
白薇很无奈:“我不喜欢莱昂那个款。”虽然她并不知道莱昂长什么模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姑娘们又笑起来。
白薇忽而一愣,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一张脸,那张她刻意遗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钻进她脑袋的脸。
“我吗?”白薇来了兴致,她伸了个懒腰,双手枕着头,依着记忆描绘,“我喜欢的男人有高高的个子,头发是浅金色的,看上去很柔软。眼睛呢,是浅绿色的,像溪水,看上去纯良又简单,其实最不好琢磨他在想些什么。他的鼻子很挺,嘴很薄,喔,最重要的是他的下巴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沟,吻上去就像……”
白薇顿了顿,发现姑娘们不再调笑,个个围坐在她身边,安静地听她描绘。
“像什么呢?”洛芙戳了戳白薇的手臂,眼里写满了好奇。
白薇眨了眨眼:“你们信吗?”
姑娘们愣了愣,继而把裙子统统丢到白薇身上:“嗨呀,所以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呐!”
白薇一边笑一边讨饶,直到她快要被裙子淹没,姑娘们才忿忿地放过了她。
有这么个人吗?白薇抱着喷香柔软的裙子,不禁也陷入了怀疑,在鸟居的短短数日确实就像一场梦,诺兰恰是那个梦中人。
那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的梦中人。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大声叫着白薇的名字。
“薇,布莱恩好像在找你。”洛芙从窗户向下看去,见布莱恩大步流星地往楼上走来。
嗯?白薇不明白布莱恩找她做什么。
白薇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头霍地拍开。布莱恩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
姑娘们也没料到布莱恩竟然门也不敲就这么进来了,于是捂着衣裙尖叫着四散奔开。
房间内的混乱让布莱恩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大步走到沙发前,垂头对着半埋在裙子里的白薇说:“快起来,你管辖的大门口,死人了。”
“死人了?”白薇眼皮一跳。
“那个每天上门找孩子的女人,死了。”
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倒在门前的街道上。
科恩和几个负责打杂的小伙子围在一边, 挠着脑袋不知该怎么办。街区上的其他住户听到动静,纷纷从窗子往外探,想看看马戏团到底出了什么事。
白薇赶到门口时, 恰听见科恩对老霍普说:“没有呼吸了。”
“能联系上她的家人吗?”老霍普问。
“她没有家人, 就一个儿子,还失踪了。”
老霍普的眉心拧起了个大疙瘩。他看到白薇后, 眉头一舒:“薇, 你来得正好,你……”
他话还没说完,地上的女人突然一阵痉挛。她像一条缺氧的鱼,挣扎着扑腾在雪地上, 不过片刻,她竟睁开了眼。
“活了!活了!她又活了!”科恩惊得蹦了起来。
白薇吓了一跳,只见那女人突然抬头, 双眼正与白薇相对。
那是一双灰败的眼, 冷冰冰的, 像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石头。
突然,白薇脚踝一凉, 女人的手毫无预兆地抓了过来。
“你看到了, 对不对?那天晚上, 你看到了……”女人恶狠狠地说, 握着白薇脚踝的手不住地颤抖。
布莱恩一把捏住女人的手:“松开。”
女人吃痛, 手却越抓越紧, 但人类细细的手腕怎么敌得过冰原狼的力气?眼见她的手就要被布莱恩捏碎, 白薇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 示意他松手。
布莱恩不赞同地看了白薇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配合地松了手。
白薇蹲下身,视线与女人齐平。她轻声细语地问:“你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什么了?”
女人的牙关抖得厉害:“你一定看到了我的孩子。”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淌下她被风雪冻裂的脸。
“我什么时候看到的?”白薇又问。
“半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女人说,“马戏散场了,但是你还在。整个松胡广场,就只有你没有走。”
这番话听得在场几人不禁面面相觑。白薇自打来到马戏团便没有出过塔楼,更不可能出现在那夜的松胡广场。
白薇却不着急:“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我?”
女人一愣,似乎有一瞬的迷茫。很快,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是你,我确定。”
布莱恩冷笑一声:“薇,别跟这疯女人浪费时间了。”
白薇看着女人,平静地说:“你看错了,那个人不是我。”
“就是你!黑眼女人,就是你!我不会认错!”
老霍普叹了口气,转头吩咐科恩:“叫一辆马车吧,把她送回家。以后别再让她来这里,听明白了么?”
科恩应了一声,麻利地从侧门赶出一辆马车。布莱恩臭着一张脸,单手钳住女人,把她塞进马车。
女人并不配合,尖叫着挠上布莱恩的脸。这叫声太过凄厉,引得街区上的邻居纷纷侧目。
白薇看着布莱恩越发难看的脸色,不免担忧这只暴躁的冰原狼会不会一不小心扭断女人的脖子。
老霍普显然也有同样的担忧,他转头对着白薇说:“薇,你也跟着去一趟吧。”
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能压制布莱恩的大概只有白薇了。
“好的,放心吧。”白薇没有推辞,矮身钻进了车厢。
马车缓缓驶出查令街,在雪地上留下了两条歪歪扭扭的辙痕。雪依旧下着,但似乎比清晨那会小了一些。
“你们知道她家在哪儿?”白薇心惊肉跳地看着布莱恩异常粗鲁地把女人捆成了个粽子,于是试图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布莱恩冷哼:“还需要找么,谁不知道她住在霍克里奇街区?”
霍克里奇,多伦城有名的贫民窟。
那里是小偷、强盗、女支-女和通缉犯的聚集地,有着居高不下的犯罪率,它那自成一套的规则与体系,连卫兵与警署也不敢贸然碰触。无论平民还是贵族总会下意识绕开那片街区,害怕一个不小心便成了街头巷尾的一抹亡魂。
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她年幼的孩子居住在霍克里奇。
白薇不禁蹙了蹙眉。
女人自从被捆上后便不再挣扎,她目光空洞地透过车窗向外看,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的孩子是怎么丢的?”白薇问。
布莱恩:“据说她带着孩子去看马戏表演,散场了以后他们没有走,就坐在马戏棚里,后来她把孩子留在棚里,自己出去买面包,再回来的时候孩子就不见了。”
“马戏团里的人没看见孩子跑去哪里了么?”
布莱恩摇头:“那时候已将近午夜,我们忙了一天,谁会在意观众席里还坐着一个孩子?” 大家早就收拾妥当,开开心心地打道回府了。
白薇顿了顿,犹豫着问:“孩子的父亲呢?”
这个问题让车厢静默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布莱恩和那个女人同时开了口。
“他抛弃了他们。”
“他死了。”
死一般的沉默。
布莱恩皱了皱眉头,继续说:“孩子的父亲是一位贵族老爷,那位老爷去皇家大剧院听歌剧时候看上了她,喔,听说那时候她是一位歌女。”
白薇看了看坐在身侧的女人,那女人又看向了窗外,仿佛没有听到布莱恩的话。
“贵族老爷很快厌倦了她,回归了自己的家庭,她则生下了孩子,搬去了霍克里奇。”
马车驶入了霍克里奇街区。
这是白薇第一次来霍克里奇。大雪掩盖了街道的本来面目,但雪融化的地方依稀能辨认出焦黑的痕迹和诡异的暗红色。街边的楼房皆门窗紧闭,灰色的墙面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攀附在上头的藤蔓早已枯死,像一块块龟裂的暗纹嵌在房子的肌理中。
天虽冷,但马路两边依旧游荡着无所事事的流浪汉。马车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望过来的目光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欲望。
“行行好,老爷,给一块面包吧。”
科恩手忙脚乱地把那些流浪汉赶开,转头问车厢里的白薇和布莱恩:“她住在哪一栋?”
于是白薇问那女人:“你家的门牌号是?”
女人硬邦邦地甩出一个数字:“13号。”
白薇一愣。13在多伦人看来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很多街区根本不设13号门牌。
马车越往霍克里奇深处驶去,却迟迟不见13号。科恩扭过头说:“12号和14号都过去了,就是没有13号。”
白薇见女人没有答话的意思,于是对科恩说:“问问路人吧。”
科恩停了马车,拉住了一位正要经过的中年人:“先生,请问13号怎么走?”
中年人戒备地看了科恩一眼,一语不发地指了指马车后的一条小巷。
那小巷挤在12号与14号之间,很难想象霍克里奇13号就在这条小巷之后。
小巷太窄,马车无法通过,他们只得下了马车。白薇和布莱恩送女人进小巷,科恩守在马车上等他们回来。
巷子里的雪化了一部分,脏兮兮的雪水泅满了石砖的缝隙和小坑。
所幸巷子不长,很快前方便豁然开朗。巷子尽头是一片有如废墟的空地,木棚子、帆布帐篷挤挤挨挨地凑在这块空地上,有些帐篷甚至破了洞,雪水就这么从洞口渗了进去。
这些窝棚里皆住着人。
形容枯槁的女人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坐在棚子的木檐下,冷漠地将奶-头塞进婴儿嘴里。肮脏的雪水从檐角滴落,混在奶水里一同被婴儿吮-吸了下去。
其他几个帐篷住着年龄不一的女人,她们不怕生,只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巷子口的不速之客,仿佛白薇和布莱恩只是误入此地的迷途羔羊。
“是这里吗?”布莱恩迟疑起来。
女人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她朝着那些屋棚走去。她走得踉踉跄跄,好似冻伤了腿,又像很久没吃上一顿好饭,虚弱得迈不开步子。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一眼,跟上了女人的步伐。
女人停在了一间临时搭造的小木屋前。这间屋子虽看着落魄,但比起那些漏雨的帐篷,显然要体面得多。女人还未来得及开门,那扇劣质的木门便从里头开了。
开门的是个矮胖的女人。胖女人先是一愣,继而尖叫起来:“萨拉,你回来了!天啊,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找到小麦克了吗?要我说就该马戏团负责,实在找不着孩子,就讹上他们一笔钱,总也不亏的。”
白薇清楚地看到布莱恩的额角腾地冒起了一块青筋。
萨拉似乎很疲惫,既不打算接茬,也不打算与白薇二人虚与委蛇,她拨开胖女人:“乔妮,有水吗?给我一杯水。”
乔妮愣了愣:“哦,哦,好的,你等等。”说罢冒冒失失地往回走,她肥胖的身子挤过狭窄的门道,碰倒了无数锅碗瓢盆,好些铁盆摇摇欲坠,险些掉落下来。
“你们要进来吗?”萨拉掀起眼皮看了白薇和布莱恩一眼。
布莱恩皱着眉头看着逼仄脏乱的木屋,浑身写满了抗拒。
白薇想,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于是准备告别。她还未开口,身后一道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
“薇小姐?”
卢克捏着帽子站在她身后,喜出望外地看着她:“许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白薇看着卢克,蓦地生出恍然隔世的感慨。世界如此之小。
“卢克警官,好久不见。”白薇说。
布莱恩抱着胳膊,警惕地看了卢克一眼。
“你现在住在哪里?”卢克满眼好奇,“诺兰找了你很久。”
那个名字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白薇的心脏微微一缩。
“你们还有联系?”白薇若无其事地问。
卢克摇头:“没有,开膛手的案子结束后的第二天,他来到摄岚街警署,托我查一查你的下落,后来我们就再没碰面。如果他知道你还在多伦,他一定会很开心。”
卢克说得简单,但其实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情。譬如那件案子结束后,他曾造访过赛斯宾公爵位于多伦的宅邸,却被告知赛斯宾公爵一直以来都在别苑静养,已经三年没有回过多伦了。卢克惊愕难当,当即回了乡下老家问自己的父亲,知不知道诺兰这个人。
老卢克的反应很有些耐人寻味:“诺兰?你知道诺兰?这一次你见到的诺兰是什么样子的?”
卢克一脑门子的疑问,但老卢克笑呵呵地说:“小子,不要太依赖你的眼睛,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老卢克始终没有吐露诺兰的身份,他只告诉他的儿子:“你不用找了,你们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只不过再见面时,你可得擦亮你的眼睛。”
白薇静静地观察卢克的反应,很快便得出结论:诺兰并没有告诉卢克开膛手的真相,或者至少没有把她做的事情告诉卢克。
她离开鸟居的其中一个理由便在这里了。诺兰在寻找杀死瓦多佛小姐的凶手,而她恰恰就是那个凶手。
她答应过诺兰,会帮他找到真相。从承诺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隐瞒,只是她总也忍不住思考:把自己的名字给了诺兰以后,他会怎么做呢?
诺兰一定不会伤害她,她想。但这只是她的猜测,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冒险。
白薇不敢面对答案,她害怕那个答案会让她伤心,于是她赶在答案揭晓前,跑了。
这段朦胧的悸动,就让它停留在最美好的地方吧。
离开诺兰或许会成为白薇一生的遗憾,但她情愿让这个男人成为她心头唯一的朱砂痣。
“卢克,你怎么会到这里呢?”白薇收拾好了情绪,看向这位年轻的探员。
卢克愣了愣,说:“啊,是这样的,我接了个案子,说住在霍克里奇13号的一位女士抢走了巴克勋爵的儿子,让我把孩子找回来。”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板上。
布莱恩条件反射地将白薇推开,令她免于被溅出的热水烫伤。
白薇抬眸,便见萨拉面色煞白地站在原处,颤抖的手里抓的是装着水杯的托盘。
Chapter04. 指控
萨拉见众人都在看她, 这才意识到失态。她手忙脚乱地去拿扫帚,要清扫地上的碎渣。
卢克默默观察了片刻,问:“请问你是萨拉吗?”
萨拉动作一僵。
女人不必开口, 卢克便已知晓答案。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巴克勋爵让我转交给你的。他让我告诉你, 只要把孩子交出来,这里面的钱都是你的。”
白薇和布莱恩对视了一眼。这位巴克勋爵大概就是那位抛弃了萨拉母子的贵族老爷, 只是为何巴克勋爵却说萨拉抢走了孩子?
萨拉脸色发白地接过信封。她掂了掂信封, 信封很轻,里头只有薄薄一张纸,但她很清楚,这张薄纸将给她带来怎样的财富。
她捏住信封的一角, 轻轻一撕,信封连带里头的薄纸很快就成了两瓣。
很快,两瓣又成了四瓣, 八瓣。
萨拉将信封的碎片丢到卢克脸上, 冷冷地说:“你回去转告他, 那是我的孩子,让他滚蛋。”
卢克似乎早料到了这个局面, 他顶着满身碎屑, 平静地掏出了第二个信封:“那么你就得面对绑架的指控了。”
“什么?”萨拉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的意思是, 我绑架了我的孩子?”
“很遗憾, 巴克勋爵指控你绑架了他的儿子。”
女人气得浑身发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那个王八蛋为什么这么干, 他不就是想让我的儿子给他多争得一份遗产么?凭什么……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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