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噤了声,紧张地偷觑了诺兰一眼。
“抱歉啊,”她赧然,“我是不是太吵了?”
诺兰似乎没有听到她的问话,顺着她的剧情分析往下说:“你说他们会掉到湖里,可是如果只凿开一个小口子,他们还是会安然无恙的。”
白薇愣了愣,当即反驳:“只凿一个小口子怎么能抓得到鱼呢……”她全然忘了刚刚要问诺兰的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故事剧情讨论了起来。他们讨论得兴致勃勃,不知不觉中,舞台上的木偶戏接近了尾声。
故事的结尾,只有一个孩子找到了妈妈,其余四个孩子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雪平原。
孩子们并不满意这个结局,好几个大孩子嚷嚷着,安琪和芬怎么会死掉呢?明明他俩的生存技能最好。
这结局令人唏嘘,白薇猜中了结局,却并不显得高兴。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可怜啊。”
诺兰安抚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白薇仰头看他,忽而促狭地眨了眨眼:“故事是经由人传唱下去的。如果很多年后,也有人传唱我们的故事呢?”
诺兰摸了摸下巴,认真地说:“那一定会是个好结局。”
木偶戏落了幕,看戏的孩子们却嚷嚷着不肯走。藏在幕布后的老板终于受不了了,从幕布上方探出个脑袋,凶巴巴地对那群孩子说:“快回家!不然就让拉诺萝拉把你们抓起来送到冰原去!”
拉诺萝拉这个名字一出来,孩子们立刻作鸟兽散,你推我搡地跑开了。
转瞬间,帐篷前就剩下了白薇和诺兰。
白薇目光一转,发现舞台下还站着一个人。那是一道纤细的背影,披着斗篷,斗篷下露出了半截宝蓝色的裙踞。
忽然,那人转过身来,与白薇打了个照面。
白薇不禁一愣,那女人正是刚刚皇家剧院里《蝴蝶夫人》的主唱,她脸上还带着演出时的浓妆,身上的演出礼服也还没换下。
女人大方地冲白薇绽开了一个笑脸,她的五官明媚生动,只是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
接着,那女人微微屈膝,向白薇行了一个老式的宫廷礼。
白薇一愣,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松胡广场上的礼乐小队吹着喇叭,踢踏着舞步从这里穿过。
待礼乐小队走过,蓝裙女人早已不知所踪。
“诺兰,你看到她了吗?”白薇下意识问身边的人,“唱《蝴蝶夫人》的那位女士。”
诺兰点头:“看到了。”
不知怎的,白薇忽然想到了今夜包厢中突然出现的蝴蝶。她又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剧院的?”
诺兰说:“我听到包厢外有你的声音。”
白薇呆了呆,她在包厢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一不受控制的就是呼吸和脚步,诺兰难道分辨得出她的呼吸和脚步声?
诺兰看穿了她的疑惑,于是耐心地解释:“一个人可能发出的声音很多,譬如手臂摩挲过衣料,前后脚掌落地的轻重,习惯性甩头时带起的头发的摩挲,这些都可以被捕捉到。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和生活习惯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注定了每一个人自带的声音也是不一样的。”
白薇只觉得不可思议:“你能分辨得出每个人?”
“不能。”诺兰实话实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揣测其他人的细节,也不会记住那些无关的细节。”
可是他记住了她的所有细节。
白薇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快了频率。
心跳虽快,但面上不露分毫,她故作镇定地看着诺兰,却不知为何,诺兰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写满了愉悦。
白薇不明白刚刚她的哪一句话取悦了诺兰,但她清晰地感受到,这次碰面以来,诺兰似乎比以往更爱笑了一些。
至少今夜在她面前,他笑了不止一次。
这与她印象里面无表情的诺兰不太一样。
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诺兰更令白薇心动。
她稳了稳心跳,终于想起了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你看到蝴蝶了吗?一群蓝色的蝴蝶,它们撞开了你包厢的幕帘。”
“没有,”诺兰有些意外,“我没有看到你所说的蝴蝶。”
诺兰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问:“你呢,你为何会走到了我的包厢外?”
先知书指引着他来到了皇家剧院,那么她呢,是什么带着她来到了他的身边?
诺兰听了白薇的描述, 若有所思。
白薇看着诺兰,不知他在思考些什么。半晌,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诺兰低头向她看来, 说:“我大概想到了。”
“什么?”
诺兰煞有介事地说:“说明我们很有缘分。”
白薇呆了呆, 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诺兰说话的时候,总是严肃认真的模样, 这让她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的, 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哪怕这只是个玩笑话,她的心情也止不住地雀跃起来。
诺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他的眉目柔软起来,语气温和而克制:“不管你看到的蝴蝶是什么, 我都很感谢它。”
感谢什么?白薇望进诺兰浅溪般的绿眸里。
感谢蝴蝶让他们重逢吗?
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她下意识别开了目光。再看下去,她就要溺毙在那湾浅溪里了。
“雪大了。”白薇紧了紧外套。
木偶戏的老板已经收摊, 松胡广场上的其他表演也陆续接近尾声, 只有广场正中央的黄金谷马戏团还亮着灯火, 时不时有欢呼和笑闹从帐篷里传出。
诺兰顺从地点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知何时, 车夫已驾着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的瞬间, 车厢内的热气扑面而来, 令白薇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白薇登上马车, 隔着车厢小窗把地址报给车夫。车夫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 驱着马车往查令街的方向驶去。
“查令街58号?”诺兰在脑海中搜索了一遍, 终于想起了那个地方, “你住在黄金谷马戏团?”
他瞬间想到了白薇离去那天, 留在鸟居的那封金花请柬,接着他又想到了更久以前, 他曾陪她去松胡广场看黄金谷马戏团的回归欢迎仪式。
所以早在那个金花漫天、鼓乐齐鸣的清晨,白薇就已经筹谋着要离开他了。
“是的。”白薇不打算隐瞒。她已做好了接受盘问的准备,譬如她为何去到了马戏团,再譬如她是否在筹谋着什么,她甚至已经为那夜她的强吻想好了托词。
她摩拳擦掌,就等诺兰发问。
谁知,诺兰开口问的却是白薇意想不到的问题。
他曲肘靠着车厢的窗子,很认真地问:“你不喜欢鸟居吗?”
白薇愣了愣:“喜欢的,我很喜欢鸟居。”
“那么你不喜欢黑莓?”他又问。
白薇不知他要做什么,于是实话实说:“黑莓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它呢?”
“车夫呢?”
“我也喜欢车夫。”
话音刚落,驾驶座上的车夫欢快地甩了甩缰绳,毫不掩饰他因白薇那番回答而愉悦的心情。
诺兰却在听到她的回答后沉默了下来。他看向白薇,神色莫辨,欲言又止。
白薇离开鸟居,那么必然是有什么不合她的心意。
她喜欢鸟居、车夫,也不讨厌吵吵嚷嚷的黑莓,那么令她不满意的还能是谁呢?
鸟居里统共只有寥寥几人,诺兰很难不进行自我检讨。
然而还未等他检讨出什么,马车已停在了查令街58号门口。
白薇正襟危坐,不明白诺兰为何是这副郁结的神色。
“到了。”她望了望车窗外,又悄悄瞥了眼诺兰,“谢谢你送我回来。”
夜里的雪越下越大,风呼呼地吹着,冷冽且刺骨。
“我送你到门口。”诺兰说。他下了马车,撑开一把大伞,将他们二人笼在伞下。马车与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还能再与她待上一会儿。
可惜这段路短得可怜,很快就到了尽头。
诺兰站在石阶下,撑着伞看白薇提着裙子往大门走去。
白薇走到了大门的石檐下,忽然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望向诺兰。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看她。
“诺兰。”白薇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今夜很愉快,谢谢。”
说完了,她却依然站着不动。她在等他说话,她知道,他应是有话想对她说的。
诺兰望着石阶上亭亭玉立的姑娘,不禁又走了神。她似乎成长了一些,原本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如今已褪得干干净净,乌黑的短发衬得她更加利落灵动。她潋滟的黑眸脉脉地望着他,像东国最温柔的风,又似多伦最缠绵的雨。
诺兰突然觉得耳膜有些鼓噪,杂乱无章的心跳传入他的耳中,闹得他无法思考。
这一次,失控的心跳不是白薇的,而是他自己的。
“诺兰?”白薇又唤了他一声。
诺兰回魂,下意识便说:“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
白薇忍俊不禁:“没有人拦你。”
诺兰又说:“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不要再不辞而别了,好吗?”顿了顿,诺兰软了语气,“如果实在想走,请告诉我一声吧。”
这一次有先知书指引,又有蝴蝶带路,那么下一次呢?他又能去哪里找她?
雪落下来,堆满了诺兰的伞,可他毫无所觉,雕塑般站在原地,耐心又忐忑地等着她的答案。
“好。”白薇望着他的眼,“我答应你。”
“诺兰,晚安。”
“晚安。”
诺兰目送着白薇走进大门,直到大门合上,他才收回了目光。
车夫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冲着诺兰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纸片人的情绪从来不加掩饰,快乐与忧伤一向简单而分明。
他望着诺兰,亮晶晶的眼里流露着由衷的喜悦和祝福。
诺兰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万分庆幸今夜他带着的是车夫而不是黑莓,如果是黑莓,这时候一定会叽叽喳喳叫得他头疼。
诺兰垂着头站了一会,忽然兀自笑了起来。胸腔里忐忑而又甜蜜的悸动令他感到新奇,但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枯木般的躯体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每一个日夜于他而言并无不同,但现在,他开始期盼明天。
刚刚他已得了白薇的首肯,明天一早,他就可以来找她。
只这么一想,诺兰的心情便好了起来。他想着明日的安排,缓步向马车走去。就在他即将踏上车厢时,他的动作微一顿,松快的神色瞬间褪去。
风雪交加的夜里,有一道声音夹杂其中,细微却极为突兀。
“我来赶车。”诺兰对车夫说。
车夫茫然地看了看他,接着听话地跳下驾驶座,钻进了车厢。
诺兰坐上驾驶座,压低帽子,抖了抖缰绳。他漫不经心地赶着车,却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如果他没有听错,那道声音从松胡广场开始便尾随着白薇和他,直到刚刚白薇进入房子,声音的主人露出了些微破绽,这才让他逮了个正着。
马车经过查令街的某个街角时,突然停住。只一瞬息的功夫,驾驶座上已不见诺兰。
与此同时,街角的某个小巷中,有个高个儿的人影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厚厚的积雪被砸出了个大坑,足见这一跤跌得有多重。
那人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呸呸吐掉嘴里的雪块和污泥。他踉跄地站起来,抬头看向巷子口的诺兰。
诺兰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丑服饰,红色的圆形大鼻头被撞歪了,滑稽地挂在脸上。
在对方那一身仿佛打翻了染缸的形貌中,诺兰很快锁定了某一处——小丑的左脸颊上刻着一个状如时钟的图腾。
那仿佛嵌进肌理的图腾是烧出来的——用烧得通红的铁钳往脸上作画,再擦去多余的血和腐化的皮脂,最后凝固而成。
诺兰对这种烙印手法并不陌生,中古时期的某一支黑魔法就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收纳信徒。
小丑站直了身体,眯着眼望向诺兰:“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说完他又摇头:“不对,这张脸我确实第一次见,但是你的气息我应该在哪里碰见过……在哪里呢?应该不会太久远,就在最近……”
突然,小丑噤了声。
“是你。”小丑缓缓地咧开了嘴,“你是薇身边的那个男人,可是为什么你和当时的样子不一样呢?”
小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突然展眉:“莫非……”
“你是千面?”
小丑竖起一根食指,贴上嘴唇,笑得越发灿烂:“何其有幸,我竟见到了活的千面,我原以为千面早就消亡了。”
诺兰冷眼看着小丑,淡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活的黑魔法师,我原以为你们在中古时期就一个不剩了。”
“千面阁下,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小丑揉了揉肩膀,“刚刚那一摔,真疼。”
诺兰面无表情道:“你为什么跟着白薇。”
小丑笑眯眯地说:“看样子千面阁下很喜欢那只小猫呢。”
“为什么跟着她?”
小丑退后了几步,龇了龇牙:“你猜。”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拧身跃上旁边的烟囱。
但他没能成功迈出第二步。一股无形却强大的力量将他猛地一推,他失了着力点,直直坠下屋顶,轰地一声又摔回了雪地。
小丑趴倒在地,看着诺兰的脚步越来越近。
“为什么跟着她?”诺兰不失风度地问。他有无限的耐心,等着撬出小丑嘴里的秘密。
小丑干笑两声:“因为我爱上了她……嗷!”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折断了他的手腕。
“好好好,我不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和千面阁下抢人呢?”
眼见他的另一只手腕也要遭殃,小丑连忙道:“我跟着她,因为她来自那个神秘的东国!”
“东国?”
“对,她是这数百年来第四个从东国来到这片大陆的永生者。但据我观察,她的永生似乎与我们这里的永生不太一样,她在不断的死亡中达到永生。”
诺兰眉心一蹙:“你想做什么?”
小丑忽而安静了下来。
半晌,他笑着仰头看向诺兰:“我们想让魔法永存。”
“世界变化得太快了,自然里孕育的魔法在上万年的消磨中已不剩下多少,我要做的就是留住它。”
“这和白薇有什么关系?”诺兰眉头皱得更深。
小丑自暴自弃地躺倒在雪地里,并不打算回答。
诺兰平静地说:“如果你胆敢伤害她,我会赶在那之前杀死你。我的双手已经沾了不少黑魔法师的血,不差你这一个。”
“说,你想做什么?”
突然,小丑无声地笑了。
“不告诉你。”
话的尾音尚在,小ῳ*Ɩ 丑却如炸开的烟雾,陡然四散开。顷刻间雪地上只剩下了一件光秃秃的小丑演出服。
诺兰吐出一口气,时隔多年,他又见到了黑魔法师脱身的惯用伎俩。
此刻那个小丑大概已逃到了千里之外,再追是不可能了。
但好在,到底从他嘴里挖出了一些东西。
巷子外,车夫又坐回了驾驶座,安静地等着诺兰。他见诺兰一脸阴沉地从黑魆魆的小巷里走出来,于是识趣地垂下眼睑。
“回鸟居。”诺兰踏入车厢,唰地一声合上了马车门。
白薇与诺兰分别后,回到了塔楼。她踩着塔楼的一级级台阶,步履轻快得仿佛随时可以起舞。
走着走着,她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噢,诺兰那个木头。
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忽然迎面一阵甜腻的烟草味袭来。她还来不及收住嘴角的弧度,就见房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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