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素不相识的老道士,村民们还是更信老瞎子的话,于是大家看老道士的眼神都不对了。
“居然是个骗子!”
“兴许是半道出家?只会些粗浅伎俩。”
“我觉得也是!”
老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想站出来骂回去,可是瞅到老瞎子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打鼓,难不成这人真是半仙?!
张婆子得偿所愿,人也精神多了,她回屋拿了庚帖交与刘胜宗,“既然刘家福薄,我们也不会让孙女嫁进你家受苦。这门亲事就算作罢。”
刘胜宗看着手里的庚帖,明明已经达成所愿,可是听了老瞎子的话,他心里不是滋味。什么叫福薄之家?!他们张家连块田都没有,唯一能带他们飞黄腾达的张明礼却已丢了命,张家分明已是日落西山,而他是新晋的秀才,更是县令的座上客,刘家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他怀疑的眼神打量老瞎子,又看了眼张婆子,难不成张家知晓是他背后搞的鬼?所以才借力打力?!
不管事情如何,他得到了庚帖,也不再逗留,挤出人群,就要走出去。
却被张希瑶喊住,“刘世伯?”
刘胜宗驻足,想劝她休身养性,可想到老瞎子的话,他又重新换上笑脸,“小侄女有事请说。”
张希瑶朝他一拱手,“刘世伯,我有一事不明。阿爹为何坠崖而亡?”
这是张希瑶想不明白的地方。古代灯光是很昂贵的照明设备。为何张明礼会半夜从去爬山?
刘胜宗微怔,随即解释,“你父亲考完试之后,独自出去闲逛,谁知不小心被人偷了盘缠。我要借钱给他,他说什么都不肯,非要去山上寺庙借住。可能是半夜出来赏景才不小心坠下山。”
这话毫无破绽,可张希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继续追问,“刘世伯,我爹去山上之前有没有异样?”
刘胜宗仔细回想,“考完试后,大家都出去放松。只有你爹特立独行,一个人去逛街。回来后,他丢了钱财大发雷霆。把我们都吓住了。不过这也能理解。”
张希瑶没得到有用消息,刘胜宗见她不再问,转身走了。
老道士想紧随其后,却被张大伯抓住胳膊,“你个老道士,招摇撞骗,明明答应我们不往外传,现在又出尔反尔。没有一点信用。我要把你扭送到官府,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害人?!”
老道士只是个普通人,哪是张大伯这种成年壮汉的对手,胳膊被他掐住,不得动弹,被逼无奈,只能不停求饶,“我也不想的。我赔钱!我赔钱还不行嘛!”
他当然不想去官府,他都这把年纪,坐了牢,还有命活吗?
张大伯听他肯赔钱,有些心动,问他能给多少钱。
老道士见有戏,麻溜从宽大的道袍中抖出一个钱袋,就要拿银子。
却被张二伯劈手夺过来,举起钱袋冲他摇了摇,“这些银子就当是你的赔礼。赶紧给我滚!”
老道士有点肉疼,他那里可是有五两多银子,居然一个也不给他留。
他盯着钱袋犹豫要不要夺回来,张大伯已经松开手,张二伯朝他屁股踢了一下,老道士得以解脱,也顾不上要钱,挤开人群跌跌撞撞跑了。
张婆子也不管他,只顾着招呼老瞎子到堂屋歇一歇,又让大郎端上茶水。
陆氏一脸谄媚的询问,“那我家阿瑶以后是不是能当皇后?”
想到老皇帝已经五十多岁,而且皇后还健在,她又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要不然就是王妃?”
官家的几个成年儿子都已经封了王,有的已经娶妻,有的还未。难不成阿瑶真有如此好命?
老瞎子还是那句话,“以后自然知晓。”
张婆子回了里屋将之前交给陆氏的背篓,从中数了五十个铜板递过去,“多谢你能来一趟。要不然咱家阿瑶真要没命了。”
老瞎子叹了口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送走老瞎子,村民们也都陆续撤了。
孩子们欢欢喜喜围着张二伯的筐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张婆子拉着张希瑶问她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爹的死是不是有蹊跷?是不是刘胜宗干的?”
她声音都拔高了,眼睛一直盯着张希瑶。
张希瑶只是怀疑,没法给她答案,“阿奶,刘胜宗是见风使舵的小人。我们两家已经定亲,我爹成了秀才,他只会高兴。怎么可能会对我爹下杀手。我只是觉得我爹半夜从山上坠亡有蹊跷。听完刘胜宗的解释,可能是我多想了。”
张婆子紧紧盯着她不放。张希瑶肯定地点头,张婆子这才信了,叹了口气拎着背篓回了屋。
张老头正躺在床上,脸颊消瘦,眼窝深陷,正艰难地想要撑起身体,可多日没进食,他身体虚得厉害,挣扎半天,还是跌落在床榻中,看到老伴来了,他张了张嘴,“刚刚外面什么声音?怎么闹哄哄的?”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干哑,张婆子也顾不上报喜,就要给他倒水。张希瑶已经端着温水进来了,“阿奶,阿爷怎么样了?”
张婆子看到孙女,立刻让她进屋。
外面的小孩子见背篓里只是一些菜,没有好吃的,失望地耷拉眉眼。
二房的四郎今年才六岁,正是爱吃的时候,扯着亲娘的手哭闹。
二伯娘许氏被儿子闹烦了,看着自家男人就有点不高兴,“不是说好了给四郎买半斤江米条吗?”
张二伯摆摆手,一副你别提的架势,“我哪还顾得上买江米条。回来的时候被人盯上了。我能平安回来就不错了。”
听到这话,许氏也顾不上责备丈夫,忙问怎么回事。
张二伯怕孩子们嘴不严,就撵他们出门。
大伯娘陆氏见他们背着空背篓回来了,就知道他们把蘑菇卖了,不管卖了多少钱。总归有个进项,于是也把孩子们轰出家门,“去山里再捡些蘑菇。”
孩子们呼啦啦全走了。
张二伯就让大房也跟着一块进里屋,“蘑菇卖了好价钱。是阿瑶卖出去的。咱们也听听怎么回事。”
之前张婆子只是粗略说了一遍,没有细讲。这会儿平安无事,他肯定要听个详细明白。
于是大人们全聚集在张老头的屋子。这是主屋,面积比较大,这么多人进来,也不显得拥挤。
张老头喝了一碗温水,张婆子将他扶起来,他半靠在床头,就问她怎么一回事。
张婆子这次不再隐瞒,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一遍,“还真叫阿瑶算准了。那个老道士肯定是刘家找来的。”
张老头久久没有说话,除了三位知情人,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
陆氏脾气急,率先开口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听不懂呢。
张婆子把之前阿瑶的猜测说了,“刘家这是想让我们主动退亲。所以才说阿瑶克父克母。我就找了老瞎子说和。”
陆氏之前还以为张希瑶真有当皇妃的命,听了老瞎子是婆母找来的,她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张大伯没想到人还能这么坏,“居然是他们搞的鬼!娘,你刚刚怎么不戳穿那老道士?!省得他们到处害人!”
张婆子无奈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嘛。要是真告到官府。你认为官府会听谁的话?再说无凭无据,你怎么确认老道士就会说真话?!”
那刘胜宗是秀才,见官可以不跪。张家有什么?张家就是泥腿子,哪敢跟这样的人家对上!
张大伯依旧愤愤不平,心里只觉得憋屈。三弟一走,刘家就这么欺负人,这是看不起张家!
张希瑶怕大伯冲动,就帮忙打圆场,“阿奶也是有考量的。那老道士一开始没有到处瞎嚷嚷,估计也是想让咱们家主动退亲。他们不是奔着我的命而来。阿奶也只能借着瞎半仙将我的身份抬高,算是双方得偿所愿,没有撕破脸。”
在刘胜宗看来,如果张家得知她是个灾星,还不主动上门退亲,说明张家也不是积善人家。那他再把事情闹大,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几人面面相觑,张二伯把刚刚他从老道士手里夺回的银子交给张老头,“总共五两多。也是一笔进项。”
他笑道,“我觉得瞎半仙算得还是有点准的。”
几人纷纷看向他。什么意思?那老东西分明是受了刘家指派故意想毁婚。哪里准了?!
张二伯笑嘻嘻看向张婆子,“娘,你快跟大家说说那蘑菇是怎么卖的吧?”
张婆子绘声绘色把张希瑶怎么卖蘑菇的事说了。
一开始张二伯得知蘑菇是阿瑶卖的,以为是后娘给阿瑶脸上贴金,想让阿瑶留在家多住几年。可是当后娘说起红菇的效用,他们就信了。因为张婆子大字不识一个,根本说不出那些文绉绉的话,只有阿瑶,跟着父母读过几年书,识得一些字。
得知干蘑菇一斤能卖五十文,陆氏和许氏全都大张着嘴,不敢置信。
许氏拍了下旁边之人的胳膊,想问对方自己有没有听错。见无人应答,她就掐了一下,然后张二伯嗷的一嗓子叫出声。
所有人都看过来,许氏脸颊微红,忙打圆场,“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张二伯也没跟媳妇计较,看着张婆子拿出的十一个小银锭,他眼睛已经直了。
他搓着手,面皮抖动,期盼地问,“还能再卖一回?”
“是啊。一个月后,那个客商还会再到镇上。我们已经说好了。”张婆子笑眯眯看着老头子,“老三没了。但咱们还有一大家子。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只要有了钱,小一辈还能继续读书,咱们就接着供。老三留下那么多书,不能浪费了。”
张老头刚刚油尽灯枯的脸像是吃了长生不老药,瞬间焕发出生机,他紧紧握住张婆子的手,老泪纵横,“你说得对!只要有人,咱们就不能失去希望。”
张大伯搓了搓手,想到满山遍野全是没人要的红蘑菇,他就觉得天上有银子朝他脑袋砸过来,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开口,“那咱们全家都去捡蘑菇。”
张婆子觉得壮劳力不能跟着去捡蘑菇,“要是你们也去捡,村里人肯定就知道这蘑菇能卖钱。”
对农民来说,土地才是最关键的东西。没看最近进山捡蘑菇的人都变少了嘛。
张大伯和张二伯对视一眼,不得不承认,娘说得挺有道理。
张希瑶却持不同意见,“阿奶,这蘑菇不等人,眨眼几天就开伞。别家就是知道也没事。咱们可以用低价收购。五文钱一斤。”
村里人除了交粮食,平时不怎么出山。正好方便他们赚差价。
张婆子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收这么便宜。这也太黑心了吧?
她面露迟疑,“万一村里人知道红菇真正的价钱,上门闹怎么办?”
在他们这儿,红蘑菇一直被人视为毒蘑菇。他们在镇上卖蘑菇赚了大钱,估计镇上这会儿已经传开了。
一个村子住着,明明能卖五十文一斤,他们收购时却只给五文钱一斤。村里人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他们不可能吃这么大亏。
张希瑶却觉得这并不算难事,“还有一个月就收粮食,村里人忙着夏收。哪有功夫出村。等他们出村时,这事的热度估计也降了下来。再退一万步,就算村民真的找上门来,咱们也可以否认这事。就说咱们也是卖给二道贩子,钱全被别人挣了,他们要是不信就让他们自己去卖。那个客商只是途径此处,他们找不到买主,自然还会卖给我们。”
所谓无奸不商,想要发大财,没一点坏名声配叫奸商嘛。
张二伯觉得侄女说得对,“娘,你管那么多作甚。三弟死了,村里那么多人说风凉话,谁同情我们家了?!咱们先顾自家要紧。就算他们找上门来,咱们也不怕。咱们抵死不认,他们又能拿我们怎么办!”
张婆子觉得还是不靠谱,“万一村民们把蘑菇藏手里,一直等客商回来呢?”
当时那客栈好多人都听到了,他们可不会为张家保密。
张希瑶失笑,“阿奶,你不会以为咱们可以一直这个价收购吧?”
众人打量她,什么意思?
“咱们也就是赚个信息差。”张希瑶说完,意识到他们听不懂,就揉碎了解释,“当所有人都知道卖价,咱们再这按这个价收购,就不可能了。到时候咱们就只能赚微薄的差价,就像二伯卖鸡蛋一样,一趟也就赚二三十文。”
听完张希瑶的话,张婆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她看向老头子,让他作决定。
张老头在思忖片刻后,终是下定决心,“就按阿瑶说得办吧。咱们先紧着自家,不能让村民看咱们家的笑话!”
一家之主都发话了,吃完饭,老大老二也不下地拔草了,一家人除了张老头还有点体虚,其他人就彻底忙开了。
不是所有红蘑菇都能吃,张婆子和张希瑶教他们怎么辨认。
家里的筐子不够,他们将冒尖的红蘑菇背下山,再返回山上。
村里人很快发现他们家的动静。
之前说阿瑶吃了没事,村里人觉得这孩子可能体质特殊。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吃韭菜就恶心,有的人却顿顿离不开韭菜。兴许这毒对阿瑶不起作用。
但看着他们将一筐筐红蘑菇背下山,他们再傻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就算阿瑶吃它无毒,也用不着家里的壮劳力放着田地不管,亲自上山给她采吧?!
再说老三都走了,他们留阿瑶在家已经仁至义尽。
有人嘀嘀咕咕小声讨论,“你们说他们这一趟趟运蘑菇,就为了给阿瑶添个口粮,这是真拿她当祖宗供了?”
“难不成阿瑶真是富贵命?他们现在就开始讨好她了?”
正好张老头的大哥经过,有人就叫住他,把张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说了。
张老头与亲哥张满贵关系并不好。两人已经二十多年不来往。当初老三没了,张满贵第一个嘲笑亲弟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村民问张满贵,也是存心想看他们家笑话。
张满贵嗤笑一声,“拿她当祖宗供着?却让她一天三顿吃毒蘑菇?这说得通吗?!”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是!
等张二伯回屋卸下蘑菇,从家里出来,就被村民们叫住,问他摘这么多蘑菇干什么。
张二伯就解释,他今天去了趟镇上,蘑菇有人收,一斤干蘑菇能卖六文钱,“我家那地交完租子就不剩多少钱了。还不如多捡点蘑菇,卖了钱买粮。你们要是也想捡,我一斤收你们五文钱。”
这么一解释,村民们也都懂了。他们能不能这么干呢?
不行!他们的地是自家的。只用交官税就行。捡蘑菇确实能赚点钱,可是一斤干蘑菇才五文钱。六斤鲜蘑菇晒一斤干蘑菇,一天捡个一百斤,差不多也能值……
他们脑子打结,算不明白账,也就不再算。
而有些村里家里地少,用不着老人和孩子干活,就让他们也跟着进山捡蘑菇。虽然蘑菇不值什么钱。可红蘑菇山里多的是。一捡一大把。晒了就能卖钱。他们凭啥不捡。
村里人捡的红蘑菇并不全都是能吃的。张婆子和张希瑶就帮他们把毒蘑菇给挑出去。
这些人将鲜蘑菇拿回家晾晒,等晒干后就拿到张家换钱。
其他家看到现钱,也跟着去捡蘑菇。
张满贵家很快就知道村里人捡蘑菇赚了钱。
张满贵媳妇姓姜,姜氏就问自家男人,要不要也去捡蘑菇。
被张满贵给怼了,自家二十亩地,那么多草不拔,能有好收成嘛。眼皮子别那么浅。
于是村里有地的人家全心全意侍弄田地,地少的人家就去捡蘑菇。
没过几天,张家的铜板全都换完了,家里的银子不舍得花出去,又没有那么多零钱,张婆子就让张希瑶负责记账,等卖了钱,再给村里人结账。
这在村里很常见。都是一个村子住着,也不怕他们跑了。
眨眼一个月过去,张二伯先背鸡蛋去一趟镇上,如果客商来了,那明天再运蘑菇。
主要是这一个月,他们没少采蘑菇,粗略估算起码有两千斤。到后头,他们只能跑到深山里,而且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蘑菇也越来越少,最后一天一家子十几口,在深山里找了六七个时辰,也才捡了不到一百斤鲜蘑菇。
一连去了三天,张二伯终于等到客商,与他约定时间。
张家除了几个年纪小的,大部分都要出去卖蘑菇,大人们用扁担挑着麻袋,张希瑶等一帮孩子背着篓子,还得空出一只手抬麻袋。
夏花和秋花还是第一次出村,路上看什么都觉得稀奇。
因为一大家子出来,也不怕被人拦路抢劫,所以两个小姑娘没有穿男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