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住在西屋,西屋是三个房间,大房夫妻一间,大郎和三郎住一间,夏花和秋花住一间。
这大郎要是娶媳妇,就得腾出一间房。
许氏看了眼二郎,紧跟着道,“对啊,爹,二郎过年就十六,大郎成亲后就该轮到他了,是不是也该给他盖个房?”
可是家里的宅基地就这么大。多盖两间房,从哪挤出地方?!张老头陷入纠结,抽着烟袋锅子,眯着眼思考。
张希瑶想了想道, “阿爷,不如咱们家买个大点的宅基地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愣住, 还有点热切。
这意味着将来他们可以分家。这边就作为老宅。
张老头心中一动,“也行!我回头去问问里正, 咱们村子附近买一块宅基地。”
张老头拿着银子回了屋。张婆子则是给各房分棉花。
之前的十斤棉花, 张婆子给各房都分了些。这次的二十斤依旧如此,每房给了五斤, 老两口也分五斤,就算是四份,让他们自己分配。
许氏看到张希瑶一个人就得五斤棉花, 张了张嘴,想反对,可是收到自家男人警告的眼神,她又麻溜闭嘴了。
各房拿着棉花回屋准备把衣服赶出来, 张婆子拉着张希瑶进屋。
张希瑶不会针线活, 她就让张婆子把棉花塞进她的被子里, 至于棉衣, 她身上已经有一件了。
张婆子看着她身上崭新的棉衣, “这么好的面料,你好歹在外面穿个罩衣,要不然全弄脏了。”
张希瑶也是要脸面的人,不能让村里人看不起他们,“我们做事时是要穿罩衣的。但是回村, 肯定要体体面面, 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张婆子扑哧一声笑了,“那你的算盘算是落空了。下了一场大雪, 村里人都在家猫冬呢,他们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哪有功夫出来看你。”
张希瑶也没当一回事,“过年呢,他们肯定会出门的。到时候就能看到了。”
她得意地转了一圈,“奶,我这衣服,好不好看?”
张婆子一言难尽,“你这么点的孩子就该穿花啊草啊,你怎么买这么素的颜色?”
张希瑶穿的是竹青色,在张希瑶眼里,它是雅致,在张婆子眼里,那就是难看。一点不喜庆。
张希瑶被她阿奶的审美打败了。花啊草啊,她这脸再冻成山里红,那不就是妥妥的村姑嘛!太土了!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裁好的布料,“阿奶,我给你买了布。你自己做吧。我在汴京没空做衣服。”
其实不是没时间,而是她压根不会。
但是原身好像会的。她没法说自己不会,就只能找借口。
张婆子爱惜地摸了又摸,嘴里嫌弃她乱花钱,但脸上却一直是笑着,可见她还是很受用。
张婆子拉着她问,在汴京摆摊怎么样。
张希瑶把情况简单说一遍。事情挺顺利的,没有遇到刁难她的客人。偶尔也会遇到耍赖不给钱,不过汴京夜市有捕快维持治安,所以很快就将人带走了。
张婆子听着挺好,“摆摊比种地强多了。咱们种五十亩地赚的钱也不够摆摊一个月赚的多。”
张希瑶揽住她胳膊,“阿奶,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汴京。我也给你想个法子赚钱?”
张婆子听着暖心,但还是拒绝了,“做生意是好,但是土地是根本。再说你们在汴京能赚这么多,也有咱们在老家的功劳。这地里的庄稼可不能扔。还有三郎四郎也在读书。你阿爷肯定不能去。我得留在这儿照顾他。”
张希瑶知道故土难离,也知晓阿奶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也就没有强求。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就出了堂屋。
张老头正好从房间出来,双手背在身后去里正家,商量买宅基地的事情。
张希瑶从他们带来的东西里翻出一包东西,里面是一大堆林檎。
她给家里的孩子每人都分了一个。
张婆子看到是林檎,又忍不住念叨她浪费钱。
张希瑶解释,“这林檎是农民自己种的,价格不贵。最后的几斤,我全要了,他给便宜了些。”
张希瑶洗干净,给张婆子也塞了一颗。
张婆子不肯要,“我都当奶奶的人了,怎么吃这个。”
这话张希瑶可不乐意听,“当奶奶怎么了?当奶奶就不能吃林檎了?趁您现在牙口好,还能吃。您就多吃点。等到了七老八十,你就是想吃,也咬不动了。”
张婆子接过来,见陆氏和许氏眼巴巴看着,她有点尴尬。这两儿媳妇估计在心里想:她多馋。
张希瑶见她看向大伯娘和二伯娘,马上也给她们一人拿了一个,就连大伯和二伯也不放过。
张大伯连连推辞,“我就不要了。我一个大男人吃什么林檎。给孩子吃吧。”
张希瑶坚决让他吃,“大伯,你也累了一年,来回奔波给我们送货。这么辛苦,吃点林檎,是应该的。”
张大伯听到侄女的话,那双干裂的手颤巍巍接过。
张二伯就不像张大伯这么客气,人家接过来,洗干净,就咔咔咬一口,“嗯!甜!”
张大伯也跟着点头。
“我记得上回吃林檎还是我阿爷在世。”
张希瑶惊讶看着他,“太爷在世?那岂不是二十年前?”
“是啊!”张二伯没有体会到侄女的诧异,他自顾自说道,“这东西金贵着呢。咱们家屋后那棵枣树成熟后都得卖了换了糖。怎么舍得花钱买林檎。”
张希瑶没有原因的记忆,但是就她这半年多的观察来看,颂朝底层百姓的生活是真的苦。
一年到头见不到荤腥,他们连基本的吃饱都做不到。
就这么说吧,现代普通工人一个月拿三千,就算是最普通的了,一天三顿都吃白馒头是没问题的。但是在古代,一天三顿吃馒头那是富农的待遇。
就张家现在都还是一天两顿饭。只有农忙才吃三顿,而且还不是细粮,吃的依旧是粗粮。
大人们在忆苦思甜,孩子们则是捧着林檎吃得津津有味。
张希瑶问张婆子,“三郎和四郎读书怎么样?”
张婆子叹了口气,“先生说,读书可以识字明理,总归是有好处的。”
这话说得也太委婉了,言外之意,这两个孩子的读书天分不高,可能没办法当官。
张希瑶想到刚刚她劝阿爷盖房子,阿爷几乎没怎么多想就爽快答应。想来也是觉得三郎和四郎考秀才会遥遥无期。
张婆子看了眼吃林檎吃得正欢的大郎,语出惊人,“大郎的亲事已经定下了。”
大郎猛地抬头,定定看着张婆子,然后打了个嗝。
夏花也一脸惊恐看过来,张希瑶愣了一下,好奇问,“女方是谁啊?”
张二伯也看向张大伯,“你去汴京,怎么没告诉我们这事?”
张大伯挠挠头,“我忘了。”
大郎都无语了,他爹真行,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他爹都能忘。他搬了个凳子坐到张婆子旁边,“阿奶,女方是谁啊?”
张婆子还没回答,夏花就开始糗大郎,“大哥想媳妇啦!”
大郎脸涨得通红,瞪了眼妹妹,扭头看向张婆子。
张婆子把女方家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她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去年就一直缠绵病榻。你阿爷找了媒婆去提前,他就同意了。正好你过年十七,等她三年,刚好二十,成亲。不耽误什么。”
大郎急得抓耳挠腮,阿奶这没说到重点啊。他吭哧半天,脸涨得通红,愣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张希瑶替他问了,“那姑娘长得好看吗?”
张婆子想了想,“咱们农村姑娘什么好看不好看,只要贤惠会持家就行。”
大郎现在早已今非昔比,他不是愣头青,听到阿奶不肯正面回答,他那颗火热的心啪叽一下摔地上裂成八瓣,完了完了,肯定很丑。
张婆子丝毫没有体会到大郎的心情,自顾自说道,“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她爹走后,头七刚过,她娘就改嫁了。她二叔一家占了她家的房子,寄人篱下,要看人脸色过活。”
颂朝人鼓励女子改嫁。如果公婆出来阻止改嫁,就会被乡邻嘲笑他们不是积善人家,故意磋磨儿媳。
张希瑶想到原身也是这个情况,她好歹还有阿奶护着,可这姑娘有娘跟没娘也差不多。
张婆子叮嘱大郎,“以后你要好好待人家。她也识得几个字,你阿爷可是精挑细选的。”
张二伯有点意见,“怎么不挑个四脚俱全的?非选个没了父亲。那她还有嫁妆吗?”
张婆子还没回答,张老头背着手从外面回来了。
正好听到二儿子的话,他哼了哼,“没了父亲又如何?只要这孩子是个好的。就行。”他看向大郎,“要不是她父亲没了,就凭她识文断字,许多好人家抢着求娶。还能轮得到你?你就偷着乐吧。”
大郎心想:识文断字又怎样,她长得丑。他要求也不高,长得中等就行。至少看她不会倒胃口。
张希瑶看了眼大伯和大伯娘,被他俩的迟钝给无语了。
这时候不该有人站出来谢谢阿爷嘛。这两口子就跟木头桩子似的,一点不会来事儿。
罢了!看他们听话份上,张希瑶就帮他们一把,她笑道,“到底是阿爷人老成精,眼光独到。要是换成别家错把鱼目当珍珠。”
这话说得好听,张老头心里舒坦,“咱家没一个读书人。娶一门好媳妇旺三代。看看咱家阿瑶,就因为识字,给咱们家带来多大财运。阿瑶也不可能跟你们一辈子,日子以后还得你们自己过。”
大郎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长得丑就丑吧,至少日子能过好,那就行了。甘蔗没有两头甜,不能既要还要。那样也太不知足了。他忙陪着笑脸,“阿爷,我知足,我会好好待她的。”
这话还算中听,张老头满意地点头。
张希瑶岔开话题,“阿爷,宅基地买了吗?”
张老头笑了,“买了。就是进村那块地。我给买下来了,有将近两亩的地,足够咱们盖个大院子。”
进村那块地是下等田,里面有许多石子,所以也没人开荒。正好可以盖房子。而且离村子不远,出了事,也有人照应。
大家一听地方这么大,也都跟着乐起来,“好啊,那地方确实适合盖房子。”
张婆子兴冲冲道,“咱家猪圈小了点,要是在那边盖房子,那就把猪圈也扩大。”
“还得空出地方买头牛。”张大伯补充,“现在的牲口圈太小,只能挤下一头驴。”
“咱们是不是该买头牛啊?”张二伯还是心心念念想买牛。有了牛,农忙时,他们家就不用借王地主家的耕牛。
张希瑶也觉得该买一头牛了,“阿爷,咱们家去汴京摆摊,村里人都知道这事,也不用特地瞒着咱家有钱。”
张老头抽了口烟袋锅子,“年底牛价格上来了,等年后再说吧。”
张二伯没大没小,跟他开起了玩笑,“爹,那你得抓紧。要是拖得太晚,赶上收麦子,到时候牛价又得上来。”
张老头白了他一眼,“我还用得着你教?!”
张二伯嘿嘿笑。
秋花拉着张希瑶, “阿瑶,给我们炸油条吧?我们好久没吃了。”
张希瑶天天到汴京炸这东西,她都快吐了, 当即就让她找夏花,“她也会。你让她做吧。”
夏花当然想炸给妹妹吃, 不过她还是拒绝了, “今天不行,没有和面。得等两天才行。”
秋花有点失望, 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不过下午他们还是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给外出的四人补补。
当张婆子说这话时, 众人看着四人的脸,一阵沉默。
四郎年纪小,还没学会大人那套,他没忍住, “他们脸上都有肉了。应该是我们补补才对吧?”
张希瑶给四郎先夹了一筷子红烧鸡块。这是她亲自下厨做的。家里养的公鸡, 特地留到过年杀着吃。
一家人吃得其乐融融。
每个人都吃得肚皮滚圆, 除了陆氏。她胃口太大, 家里剩下的几个馒头都被她吃完了, 她也只吃了七成饱。
吃完饭,陆氏负责收拾桌子,张老头就叫她进屋里,要跟他聊些事情。
张希瑶正好也有事跟他说。
张婆子也跟了进去。
张老头让她以后不要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给钱,“你二伯娘不会再盯着你的钱。你不用次次试探她。”
张希瑶脸一红, 阿爷这是看出来了?不过她不觉得自己做得过分, “我的钱都放在家里,要是她不安好心, 偷走怎么办。我先防着她。”
张老头叹气,“我知道,但下回别这样了。三郎四郎还小,万一传出去,对咱们家影响不好。”
张希瑶点点头,“我知道,财不露白。”
他说完这事,就让她出去了,张希瑶想跟张老头说另一桩事,“阿爷,我分到的银子不想一直闲着,就想买下一座山。你帮我问问里正爷爷,那山要多少钱?”
张老头微怔,“买它干什么?你就是买了,村里人照样会去里面砍树,采蘑菇。”
张希瑶明白,“我是想买下它种花。”
张老头没听明白,张婆子却是激动得不行,“种花?”
她指了下窗台上的绣球花,这时候花朵已经卸了。平时都是她在照顾,她不是很理解,“你种一朵也就罢了。还要种得满山都是?那得花多少钱?”
“阿奶,我是想给咱们村带来一笔可观的收益。”张希瑶指着自家,“咱们家的位置相当好,正在山脚下。如果咱们把山上全种上绣球花,那开花时,一定特别漂亮。我要是盖几间民宿。请几个读书人过来读书,就有源源不断的收入。”
张婆子迟疑,“读书人都有自己的家,他干嘛放着好好的家不待,跑咱们这儿租房子读书?”
“阿奶,有许多秀才进京赶考,他们一次不中,会一直留在汴京苦读。但是在汴京生活太贵了,租房子要钱,吃喝拉撒要钱,就连喝口水都要钱。你知道汴京租房有多贵吗?像咱们家这种小院,只有两间房,都得两贯钱。但是在咱们乡下,一个月给五百文,多的是人想把自家房子租出去。”
张婆子迟疑,“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啊?”
“老家离得远呗。像那福建离咱们这儿几千里路。三年一考,他回去一趟就得大半年,来回一年半就过去了。而且路上还不安全。”张希瑶在夜市就遇到许多读书人买吃食。她特地了解过这些群体。
这些人得亏家底厚,要不然真禁不起这么花费。
张婆子听着挺有道理,但是张老头没表态,她也不好答应。张希瑶见阿爷还不心动,就道,“阿爷,这么多读书人来咱们村,要是三郎四郎遇到不会的内容,兴许能向他们讨教。里正家请的夫子只是个童生,我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半桶水。跟秀才老爷不能比。要是他们能得秀才老爷几句指点,说不定也能考上秀才。”
张老头眼里的光亮了,可是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是三郎四郎读书天份不高。”
“阿爷,有时候不一定是他们天分不高,老师同样也很重要。要不然那些举子拼命拜名师呢。名师一句指点,能省他们多少辛劳。”张希瑶再接再厉。
张老头惊讶看着她,“当真?”
“当然是真的。”张希瑶左手拍右手,“咱们家又没指望三郎四郎考举人当官。只要能考上秀才,咱们就满意了。这要求不高。”
张老头终于被孙女说动,他背着手,“你说得对!老师很重要。你爹能中秀才,多亏你外祖帮忙引荐到书院读书。”
他站起来就要出去,被张婆子叫住,“算了,天都黑了。还是明天再去里正家吧。”
张老头看了眼屋外,还真是,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翌日一早,张老头就去找里正。
三郎四郎早早就去上学,今天是最后一天,上完才能放假。
两个孩子苦哈哈往外走,张希瑶看他们的表情,就有点无语,这上学怎么跟上刑似的,就这么不高兴吗?
家里其他人都有活,只有张希瑶在堂屋搓手等着吃饭。
二郎在院子里接替四郎的活计,把磨盘上的面扫到桶里。
突然门口出现一道身影,二郎看见,忙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他从外面急匆匆跑进来,这么冷的天,他愣是跑出一身汗。
进堂屋就拉着张希瑶的手,要跟她单独聊聊。
张希瑶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二郎将门关上,搓着手,有点难以启齿,“那个,阿瑶?”
张希瑶点头,“怎么了?”
二郎舔舔嘴唇,吭哧半天,总算把话说出来了,“你能不能借我十贯钱?”
这声音跟蚊子似的,好在张希瑶还是听清了,她掏了掏耳朵,“啥玩意儿?借十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