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头脑子转得飞快。老婆子刚才有句话说对了。他不让阿瑶带走那么多钱,就是不想钱全便宜了外人。他们啥家庭啊,自家都穷得叮当响,还让孙女带走一大堆陪嫁。这是打肿脸充胖子。他不可能答应。
可要是阿瑶在家招赘。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之前阿瑶跟我说,那时候我怕老大老二不同意。所以就没跟你说。你仔细想想,老三只阿瑶一个闺女。老大老二各有两个儿子,他们能舍得把孩子入赘给老三吗?我也不想逼他们。还不如让阿瑶留下招赘。就她这财迷的性子,连你都抠不到她的钱。招个赘婿肯定玩不过她。你说是不是?”张婆子知道老头子最在意什么,“不是我埋汰老大老二,他们生的几个孩子论起聪慧,根本比不起阿瑶。将来阿瑶生的孩子肯定能遗传她的聪慧。读书要花大钱,到那时咱们肯定已经分家了,老大老二肯定不会供阿瑶的孩子读书。还不如就让她自己赚钱自己养呢。老话说得好:好女旺三代。阿瑶有心想留下,咱们不如成全她。你说呢?”
张老头之前还觉得这孙女被教坏了,小小年纪就学会忤逆长辈。可得知阿瑶不会出嫁,留在家招赘,那就是拿她当个男丁来看。竟处处是优点。老婆子说得对。性子刚强的姑娘才能招赘。要是性子软的,等他们一走,被男人一哄,来个三代还宗。那才是鸡飞蛋打呢。
再说阿瑶也的确比其他孩子聪慧。家里其他孩子就只会傻吃傻玩傻种地,阿瑶却读书识字,还会研究方子赚钱。而且她还是个财迷,不会被男人几句甜言蜜语就哄得找不着北。
虽说心里已经同意,但刚刚当着全家人的面被孙女下了面子,张老头还是不高兴,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看她心里只有钱,一点不念亲情。”
身为枕边人,张婆子哪里看不出来他态度软和了,她一边给张老头顺背,一边替孙女说好话,“那你可冤枉阿瑶了。那红菇是阿瑶发现的吧?卖了将近一百两银子,你就只给她一贯钱。还有凉粉和臭豆腐的方子,她教了老二,一分钱没收?我就不信没人买这两个方子。”
张老头不说话了。要卖肯定还是能卖到的。这么说来,阿瑶其实也不是那么无情。哎,就是这死丫头主意太大,连他都敢忤逆!
张婆子见他不说话,估计是想要个台阶,马上打开房门把站在堂屋的孙女叫进屋,声音严厉,“你跟你爷好好说话。下次再这么气你爷,我大耳刮子抽死你!”
嘴里骂得狠,却还不忘冲阿瑶使眼色。
张希瑶当即就明白阿奶这是劝住阿爷了。她心下也松了口气,跨步走了进去。
张希瑶进了屋, 张老头故意背着身,不看孙女。像是在跟人赌气。
张希瑶坐到床边,背对着他, 自顾自说道歉,“阿爷, 我说话太急了。对不起。我这些天一直憋着一口气。所以才把心里话说出来, 你要骂就骂吧。”
张老头气得火冒三丈,腾地坐起来, 被她气笑了,“你这是给我道歉?!”
这是还想再气他一回吧?
张希瑶像是被他吓住一般,当即就站起来, 双手垂在两侧,头低着,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
张老头见她乖觉,虽然知道她是装的, 但心里到底舒服一些, 声音也软和多了, “听你阿奶说, 你将来要招赘?”
张希瑶微怔, 阿奶告诉阿爷了?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招赘?”张老头想知道孙女的真实想法。他总觉得孙女想招赘不仅仅是想尽孝,还有更深层的意思。
张希瑶抿了抿唇,嗫嚅好半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暂时还死不了。你说吧。再难听的话,我刚刚也领教过了。”张老头语气依旧不善。
张婆子也跟着一块劝, “是啊, 阿瑶,你阿爷打小就疼你。咱们张家的孙女就属你最享福。”
这的确是真的。张家四个孙女。包括出嫁的春花, 夏花和秋花每个人都会干活。只有张希瑶从小到大养得像个娇小姐。以前跟着爹娘在县城,平时只在屋里写写字。时不时会跟着母亲下灶房。
在农家下灶房这活计就跟休息没什么两样。真正辛苦的是地里的活计。
张希瑶似是被他们劝动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或者说她早就想告诉他们她的真实想法。这样她才能得到张家男丁同等待遇。
她直直看着张老头,眼神坚毅,说出的话也是铿锵有力,“我不想嫁人。嫁了人,我冒着生育危险生下的孩子,孩子还不跟我姓,我太亏了。还有公婆在头上压着。今天我跟阿爷说的这些话,我知道是大逆不道,忤逆长辈。阿爷疼我,不会治我的罪。二伯再生气,也只是瞪我一眼。可要是我嫁了人,他们会用家法,罚我跪祠堂,磨我的性子,打压我,直到我屈服为止。嫁了人,我就得伺候夫家一家老小。在家招赘,我就可以当家做主,我说了算。嫁了人,我挣的钱,只是名义上是属于我的,但是我没有花它的权利。就拿阿奶举例,她已经算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可她敢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吗?不可能!只要你不同意,她就不敢花。可是阿爷,你想买衣服,家里人无人敢反对。这就是我想要的。”
她在现代社会就是职业女性,她享受自己当家作主的快乐。到了古代,她没办法反抗整个朝代,但她可以利用机会得到其他男性同等待遇。
张老头以前从来没有在孙女身上关注太多,他一直以为阿瑶是个很文静很乖巧的姑娘,这会儿听她说话条理清晰,比老三还通透,眼里带了几分赞赏,但面上却不显,只问她,“要是你招赘的男人不靠谱怎么办?”
“休了便是!”张希瑶上辈子谈过许多段恋爱,什么样的男人她都尝过,对情情爱爱早就不放在心上。男人哪有搞钱来得香。
张老头拍了下大腿,“你想享受男人的权利,就得有胆量面对流言蜚语,你想好了吗?”
“阿爷!在后院,女人间的勾心斗角照样不少。她们争的是男人的关注,生死皆掌握在别人手里。我在前面争的是钱,钱可不会背叛我!”张希瑶早就想过自己这条路难走。可是入了后院,一辈子自由就没了。嫁进农家过苦日子,那她更难忍受。
张老头扶起她胳膊,示意她坐下。
张希瑶坐到板凳上,张老头叹了口气,“你性子要强,真嫁到别家,那是跟人家结仇呢。罢了,你不想嫁就不嫁吧。”
张希瑶脸上终于露出笑模样,“多谢阿爷!”
张老头重重哼了一声,显然还在生气。
张希瑶立刻狗腿地给他捶腿,小嘴像是抹了蜜,“阿爷,我知道你心胸宽广,所以才跟您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也别把钱把得太紧。您都这个年纪了,还能管一辈子?还不如让大伯二伯也学会当家。将来他们才能独当一面。”
张老头又不高兴了,“你自己想当家作主,我就不说你了。你现在还想撺掇着分家?”
张希瑶手上动作不停,“哪能呀。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只是觉得咱们家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张老头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不能把所有事情都给科举让道。咱们家既要培养科举人才,也要培养管家人才。像二伯擅长做生意,那就让他多赚点钱。只要咱们家有源源不断的钱,你还怕供不出一个秀才?”张希瑶觉得老头子做事一根筋。这点不好,得改。当然也不怪他,阿爷一辈子都是农民,农民靠天吃饭,不敢冒险做生意。
张婆子觉得阿瑶说得对,“老三没了,你差点就跟着一块走了。把我吓得不轻。大郎二郎还有几年就能娶媳妇!现在读书也晚了,只有三郎四郎正当年纪。还不知他们能不能读出个名堂,我看还是做两手准备吧。”
张老头唉声叹气,“等他们真的考上秀才,我估计早就作古了。”
“那您可得保重好自己,不能太着急。三郎四郎之前没有启蒙,现在该捡起来了。”张希瑶也是真心实意提醒。她现在羽翼未成,张老头活着,能够压住大伯二伯。如果张老头没了,她使唤大伯二伯就没那么顺利了。
张老头点头,“我心里有数。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张希瑶不明白还要等什么,不过他明显不想说,她也就不再多问。
她请张老头先答应她一件事,“暂时别把我要留在家招赘的事跟大伯二伯说。”
张老头奇了,“为何?”
要是孙女招赘,老大老二肯定也会重视她的意见。
张希瑶却觉得他们的意见暂时还不重要。阿爷一个人就能将他们按死。
她笑道,“他们不知道我要留在家招赘。我卖方子的钱都是我的嫁妆。我带走的每一分钱,他们都会心疼。虽然他们心有不满,但是也不敢忤逆长辈的意见。”张希瑶翘起嘴角,“可是将来有一天,我招赘了,这些钱财全会留在张家,哪怕他们花不着。他们也觉得不亏。这就是差别。”
张婆子没太听明白。提前说,过后再说,结果不是一样嘛。
只有张老头明白孙女的意思。提前说,阿瑶就拥有家里男丁一样的地位,但她却是晚辈。可是晚告诉老大老二。阿瑶就成了三房的掌权者,跟老大老二一个阶层,代表的三房。
身份是其一。其二就是阿瑶既可以自己攒嫁妆银。等他百年之后,三房分家,阿瑶可以作为三房再分一笔家产。她这是一个萝卜两头切--甜头全占了。
张老头指着她笑骂,“你这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孙女这是连老大老二都想拿捏,分明是想留在张家当家做主。家里这几个晚辈,他冷眼旁观,的确只有阿瑶最聪慧。孙女虽是女子却渴望权利。只要让她抓住,她就轻易不会放手,这很好。
张希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阿爷不希望我聪慧?”
要是孙媳妇,张老头肯定不希望太过聪慧。担心孙子压不住。可孙女聪慧,那就另当别论了,张老头双标玩得很溜,直接跳过她的话没回答,“你想留就留吧。要是你连自己的钱都守不住。将来何谈顶门立户!”
张希瑶知道阿爷这是同意的,她转而说起明天打算和二伯兵分两路卖吃食的事说了。
“天气热,凉粉和冰粉才卖得好。我卖豆腐得了三十五贯钱,包下冰窖,要是不早点卖,冰就坏了。时间不等人。”既然已经说开,张希瑶也就没必要再瞒着臭豆腐方子的事了。
张老头听到又一个三十五贯,已经麻木了,他想了想道,“你一个人肯定不行。让你阿奶跟你一块去吧。她力气大,能帮你推货。”
“二伯一个人也不行。书院很远,得走很长一段路。”张希瑶觉得阿奶跟着她自然没问题。但她更不放心二伯。
虽然二伯没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方子钱的事抖落出来。不过张希瑶觉得人都是有私心的。一点私心都没有那是圣人。可这世上的圣人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家里真出现一个圣人,她还怕圣人的个人魅力大过她呢。
张老头有点舍不得大儿子,“你大伯要是跟去,咱家就没法开荒了!”
“阿爷,要不然就请村城人帮忙开荒吧。村里那么多闲人。肯定有人乐意干!”张希瑶觉得手里有钱该花就得花。
“不行,开荒请人,村里人就知道咱们赚钱了。”张老头本能想阻止。他现在还不想告诉村里人他家赚到钱了。
“开荒用不了多少钱。又不是添大件。你们也就开个两亩地。种子再不撒下去就赶不上秋收了。”张希瑶觉得这时候的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尤其许多壮劳力都排队找活干。
张婆子也跟着劝,“是啊,让老大跟着去吧。外面不安全,让老二一个人出去卖东西,万一被人欺负,咱们都不知道。”
张老头到底还是不舍得做生意这点钱。要真像他们今天这样,卖冰棍和凉粉一天能有一千多文的赚头,那确实值得。
他看向张希瑶,“你大伯二伯去书院门口卖冰棍,你怎么分钱?”
这丫头向来不吃亏。冰棍是她的赚钱法子,她怎么可能白白便宜了老大老二。
张希瑶笑嘻嘻道,“凉粉是我的方子,冰棍也是我的方子,他们卖的钱分我一成?”
张老头抽了抽嘴角,这点小钱都不放过,“你是只进不出的貔貅啊。”
张希瑶丝毫不觉得亏心,“阿爷,我这叫会过日子。钱不仅仅是赚来的,也是省出来的。我将来要是生了男孩也得供他考科举。要是生个女儿,我得让她嫁高门大户,可不能让她种地。”
张婆子听她小小年纪就说嫁人,忙捂住她嘴,“不害臊!哪家姑娘像你张嘴胡咧咧,张嘴闭嘴就是生娃。嘴上也没个把门!”
张希瑶笑嘻嘻认错,“阿爷,你得去村里借辆板车。”
张老头点点头,“还缺什么?我一块借了吧。省得第二天一早起来,家里连吃饭桌子都被搬跑了!”
今早起来,家里人还以为招贼了!
张希瑶一脸无辜,“这是二伯干的。他说要省钱。”
怕张老头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她掰着指头开始数,“一张桌子、两个木桶、一把捶子或者石头、下等盐、醋、木签、糖、糯米粉、纱布……”
他每说一样,张老头眼皮就跳一下,不等她说完,就伸手阻止了,“你说咱们要出去借的。这捶子、石头、盐、醋、糖、糯米粉、纱布也要朝别人家借吗?”
“不是,借东西得有借有还。你只要去借板车、桌子和木桶,缺的其他东西可以先尽着我二伯用。我可以到镇上买。”张希瑶只能想到这些了。
张老头点点头,“行!我去找人借。你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歇息。”
张希瑶的确是累了。在外面摆摊,太阳了晒几个时辰,她想睡也睡不着,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我还得熬完凉粉才能睡觉。今天的凉粉只有40斤。一会儿就能熬好。”
张婆子觉得这40斤的凉粉分到两个地方卖就有点少了,“那我明上多磨些?50斤豌豆?”
张希瑶摇头,“阿奶,你明天跟我去卖东西,哪有空磨啊。”
她跟张婆子说话,眼睛却是看向张老头。这个活得让张老头分配。要不然大伯娘和二伯娘会对阿奶有意见。
张婆子一想也对,“没事,让老大媳妇或老二媳妇磨豆浆。她们有时间。”
张老头张了张嘴,这下好了,开荒又少了两个人。可是卖凉粉也是正事,确实不能耽搁。她给老婆子拿了钱,让她现在就去村里买豌豆,“多买些。不要一趟趟去买。还不够来回折腾的。”
张婆子点点头,接过钱,推着板车乐颠颠去买豌豆。
张老头也背着手去找里正家借板车。张希瑶则是将豌豆淀粉用水稀释,再把锅给刷干净,打算等阿奶回来就熬凉粉。
在张希瑶三人忙活的时候, 在地里开荒的几人心里还惴惴不安。
许氏就跟自家男人嘀咕,“你说阿瑶心思咋这样呢?一点也不恋家。”
她这个年纪可是一心想着娘家。阿瑶还没出嫁呢,怎么就只想着攒嫁妆。真是女生外相?
张二伯叹气, “她这是心里有气。哪里是冲着老爷子,是冲着我们呢。”
许氏委屈, 但她觉得这事也不赖他们, “我们也是被骗的。”
“被骗是真,但她刚失去父母, 咱们要把她嫁出去,她肯定害怕。”张二伯有点担心,爹的脾气很倔, 要是阿瑶不服软,两人对上,阿瑶肯定要吃亏。万一再传出不孝的名声,她将来还怎么嫁人?!
他叹了口气, “这孩子糊涂啊!”
许氏也觉得张希瑶有点蠢, 哪能跟长辈对着干, 她将来嫁了人, 还要娘家撑腰呢。现在把老爷子得罪了, 将来谁还给她出头!“你说爹会不会把她赶出家门?”
“那倒不会!好歹是亲孙女。”张二伯觉得爹没那么狠,再生气,也不可能撵三弟的独苗苗出门,再说还有娘在呢。
“今儿这事要是搁在我们许家,估计阿瑶得跪祠堂反省。”许氏觉得老三两口子把孩子给惯坏了。还真当自己是张家千金小姐呢。
老二两口子在这边讨论, 老大这边也在讨论。
陆氏就很尴尬, 因为当初是她作为代表跟后娘提议把阿瑶嫁出去的。
阿瑶在桌上说那话,就是当众打她的脸。可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心思向来重,还有点胆小,就问丈夫,“你说阿瑶不会恨我吧?”
张大伯平时干重活,脑子就不如二弟灵活,听了媳妇的话,他当即就道,“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