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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朝乡下女进城后(竹笋君)


野牛沟种地的好手多,他们这样半桶水的人没什么出路,要交的地租田税也多,一来二去,几个人壮着胆子,干脆收拾包袱投奔到杜容和名下来,想着混口饭吃。
这类自奔为奴的人不少见,吃不饱饭又要交税,谁都不愿意当人了,当奴才还能有口饱饭吃。
杜家名下的奴才真算起来也不少,就是杜家这小屋子塞不下。
杜容锦不要这类人,他说做人要清白,他只要来路清楚有身契的。
杜容泰手上的野奴是最多的,杜容和估计能有十几个,都躲在他的庄子上,要是没这些人,他也养不起杜容锦。
杜容和手上也有几个,倒不是他不收,而是人家嫌他年纪轻又是三儿子,以后家产未必能分多少,投奔过来日子还要赌这风险就太高了。
罗阿城从小游手好闲,人聪明就是不肯老实种地,他们兄弟是亲眼看着秦家人怎么把日子过起来的,包括罗家也跟着沾光,今年多出来的粮食已足够罗家上下过一个好年,所以他们与其说跟着杜容和不如说是跟着楚韵。
两兄弟都觉得跟着这个奶奶,替她跑跑腿比较有饭吃,而且姑娘家心软,杜三爷以前发火他们也不是没看过,他不想体验。
这个话罗家兄弟来了就跟杜容和说了。
杜容和听到他们来投奔楚韵的,转头就把人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投奔女人的男奴少见,但也证明了楚韵在野牛沟确实很有威望,这个威望甚至大于作为地主的他。
问题是楚韵是不会收下这些人的。
杜容和自己不愿意做奴隶,但他对有奴隶这件事接受得很容易,因为他从小就有奴仆伺候,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不会不会草芥人命,动辄打骂,要是这些奴仆以后想有个好去处,他也不会阻拦。
但楚韵跟他是不一样的,楚韵不接受有奴隶这回事,她更喜欢公平一点的雇佣关系。
杜容和没有把人送走,他并不想破坏她的这份威望,而且还想让人知道:这个奶奶不仅可以教他们怎么吃饱饭,也能庇护他们不受欺负。
这样长久下来,以后楚韵有什么事,也有会愿意为她鸣不平的人。
杜容和跟罗家兄弟说:“我只要能签短契的人,两年一签,以后要是做得不好,就自己带着包袱回家。”
跟着罗家兄弟一起来的人眨眼溜了个干净,他们都不想立字据,总觉得像卖身契,他们只想做隐奴,干不了还可以跑回家,赚了钱比真奴才少些,可拔腿跑了主家也抓不到他们。
最后仍只有罗家兄弟留下来,罗阿墙为人老实,杜容和让李叔教着他算账留在店里给楚韵看店。罗阿城是个滑头,生得凶神恶煞小牛犊子似的,他就请阿城给楚韵赶车。
——李叔年岁渐长,许多事做起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罗家兄弟是正儿八经地签了契的,前头被杜容和带着远远地叫过两声楚奶奶,这会儿离着这么近,他伸手把凳子放在地上道:“奶奶,以后有我和哥哥在,出门看铺再也不要奶奶操这个心。”
来龙去脉杜容和都跟楚韵说过,本来她不愿意收,但人交过来时他都教过一遍了,新衣裳也做了两身,杜容和把契约抖开给她看。
楚韵看着是雇来的,已是愿意了一半,而且店里总要留人。杜容和慢声劝道:“你要是不要,这些人吃饱了饭,学了怎么在京里人家做事,再出去也不会饿得说你坏话。”
看着叼着红糖馒头在大太阳底下等着自己的罗阿城,楚韵笑着上了车,道:“走吧,看看三爷卖多少了。”
杜容和自幼衣食无缺,虽对楚韵的生意素来上心,但看着她赚个三五个铜钱倒在床上乐呵呵地数心里也不忍落,于是早想好了要牵头给她多赚点。
狮子胡同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路过的看见是掌柜的待客就猜到开铺子的是女眷不好出来,这在京中也是常事。
罗阿墙叫了两个帮闲在人群里散瓜子,一人只有一小把,吃完还想要就要拿钱买。
人凑热闹时很舍得花钱,不多会儿就卖了不少出去。
一处的热闹有限,舞狮的跑了以后人群慢慢就散了,店里也门可罗雀,罗阿墙在柜台上干瞪眼,心里也有些着急,怕楚韵换了铺子以后更不想要他们兄弟。
杜容和一点也不急,笑着道:“你点点铺子里有多少瓜子,全装起来称一称,等会儿买的人就过来了。”
罗阿墙不信,但主人家说什么伙计就做什么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真在店里一袋一袋地秤重。
小德张跑得浑身流汗,在街上四处溜达想秦家人想继续买那个瓜子,心里不停地祝福干爹跟干娘喜得贵子。
不是他太狠毒,实在是他最近的日子太苦!
前段日子他被杜容和送了二十斤瓜子偷摸带回宫里,这个瓜子儿他的主子吃了不错,于是一天三顿都拿在手里磕,老主子看她上下牙轻轻一碰,竟夸了一句:这样的瓜子磕起来风雅有趣。
“鸡窝里放炮,生怕日子太平!”小德张暗骂。
这话眨眼就在私下传开了,消息灵通的宫女们头一个知道,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单纯好奇这个新瓜子的,想附庸风雅的,一股脑儿地都跑过来找小德张要瓜子。
小德张哪敢说是自己拿进来的,很快这些宫女就分成了几群。
一群姑奶奶围着他不让他走,一群姑奶奶跑到他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
太监身份不如宫女,小德张急得上火也没法子,最后屋里剩下的十斤瓜子全让小姑奶奶们拿走了。
拿了瓜子的宫女里不乏有想讨好主子做大宫女的,慢慢的,连冷宫的老太妃手里都有了把回潮的瓜子。
小德张吓得面如金纸,这些东西是他带过来,本来是桩秘事,现在闹得尽皆知,老主子要把他找出来活刮以正宫规,谁能说个不字?
小德张慌了,他跑到干爹屋子里磕头认错,求干爹救救他。干爹又给他指了条明路:“傻子,老主子可以杀一敬猴,难道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小德张张张嘴想说就是他拿回来的,哪有别人?想到这里,他一拍脑袋,懂了。
干爹是让他把下头太监都串起来去买瓜子进来,法不责众,都有罪就是都无罪了。
小德张出门后就让手底下的愣头青去问太监们:要不要装瓜子儿进来?想不想卖给大姑奶奶小姑奶奶老姑奶奶们?
太监们穿着补丁衣裳,喝着西北风,倒是都愿意,他们在宫里跟侍卫打牌经常输得溜光,吃喝拉撒又要用好的,身上钱是一天比一天少,大部分太监拿到月银第二天就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都靠认的姐姐妹妹接济,没人接济就去偷去抢,还不行就躺在屋子里咒人打发时间。
这个瓜子如今在宫里炒得红火,要是小德张能弄来,他们也愿意用下个月得月银买。
至于会不会被老主子打,小太监害怕但不在意,一是皮糙肉厚被打骂惯了,二是打死了又是条好汉。
宫里不待见太监就是在这个上头——忒无耻下流没皮没脸。
小德张这回出来带了很多小银块小金块儿甚至还有些珠宝首饰,他一起拿到当铺兑了大概有五十两,想着怎么也得买个几十斤了吧,结果愣是找不到秦家人。
小德张感觉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走了会儿便头晕眼花,跌在路边喘气。
这时他看见有一些人磕着瓜子儿走过来,一个姑娘道:“娘,狮子胡同的稻种卖得老贵,一百五十文一斗,咱家以前用的好稻才一百二十文一斗。这样爹还说贵呢,咱家不是那等做派的人,以后不往他们家买这个稻。”
那个老妇人也说是,道:“买个屁,老娘当家多少年了,还要你说?那东西吃了会登仙?话说回来,他们家瓜子儿倒是新鲜,十五文一斤也不贵。”
小姑娘还没说啥,就看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蹭一下跳起来,哈巴狗儿似的往狮子胡同蹿,临走还抢了她一把瓜子儿,唬得人小姑娘直倒气儿。
小德张到店时,楚韵刚下驴车,杜容和在驴车里躲着吃茶看戏,推着楚韵去店里。
罗阿墙跟她说:“奶奶,店里今儿有三百五十斤瓜子,一天之内,卖得完吗?”
楚韵也有些发愁,她发现做生意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物美价廉就一定有客人,也不是你用心栽培就一定有成果。
楚韵:“让好女明天先不拉新的过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话音刚落,小德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门,哐当掏出几个梅花小锭拍在桌上,道:“还有瓜子儿吗?有多少爷都要了!”

楚韵的瓜子生意做开了。
小德张陆陆续续带了不少小太监过来运瓜子,她开始还想着要不要低调一些,不要让人知道宫里有人来这里买东西,毕竟太监食物宫妃总让她想起一句话——来人,她毒死了x娘娘,拖下去杖毙。
杜容和听得简直笑得喘不过去,他说:“这都是话本子里乱写的,宫里没那么容易下毒,比如宫女,她们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在京里各大处当差,皇帝为了不让宫女嫔妃勾结,所以这些人都是三年一换。只能效忠三年的主子,值得她们拼命吗?被抓住了怎么办?让一家老小跟着自己一起死?”
楚韵呆了,道:“一个宫女才能在一个宫里待三年?那嫔妃身边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个熟悉的人了?”
杜容和:“所以我才不愿意家里姑娘们进去,进去了不许见父母爹娘,也不能互相串门,年年岁岁在一个院子里一个屋子里等着侍寝,男人没等到,先把贴身的丫头送走了,跟坐牢有何分别?宫里的姑娘真死了大多也不是被毒死,而是抑郁成疾,被活活关死怄死的。所以乖乖,要想欺负她们不声不息的法子太多了,疯了病了就比死了好。所以几乎没人会在吃食里下毒,这个太蠢了。”
楚韵同情了一把里头的姑娘们,接着便大大方方地卖忠义瓜子儿了。
其实忠义瓜子儿进了龙凤口的事儿,压根不要她多宣传,小德张比谁都跑得快。
他对自己脑袋很在意!
有了干爹指点,他今天拉着这个弟弟来买瓜子,明天让这个弟弟带着那个哥哥来买瓜子。
久而久之狮子胡同是有好东西引得宫中一趟一趟来人的事儿就传开了。
凑热闹的都三三两两的跑来看,太监很好认,面白无须,即使乔装出来□□也鼓鼓囊囊的,——他们怕漏尿不雅,所以总这么塞着。
大家偷偷往□□一看,再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话不假。
慢慢的,虽然忠义瓜子儿并不是贡品,但王公大臣之家逐渐都有了它的身影,本来葵瓜子也好吃,不出半个月楚记农货的瓜子就真红了。
四面八方的路人甲都有来买的,大家就想知道娘娘们吃的东西是什么味儿。
楚韵素来鄙夷乾隆白菜慈溪猪肘,觉得顶着别人大名不干好事,等轮到自己用时,只恨没有多来几个名人尝过。
但扯虎皮的事,能背地里干不能明面上干,所以别人问罗阿墙是‘这个瓜子儿是不是皇后娘娘吃的啊’,她都让闭口不言,嘿嘿傻笑。
不回答也是回答,一来二去来买的人就更多了,每天店里都能把两百斤瓜子儿卖得干干净净。
秦好女来收钱结账时还跟她说:“乡里最近有不少人跑过来换葵花种子,我们家都换给他们了,祖父说只有咱们乡有忒吓人了,他想到这个都睡不着,又说三爷也是个芝麻官儿,真出事儿恐怕也只有蹬腿儿的份儿,所以他给不同的乡县都换了不少种子出去,说粮食不会一下就种得满京都是,咱们混在里头吃个两年内的头茬饭就行啦。”
楚韵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可是人治的时代,她头还没那么铁,再说,瓜子儿她除了用来赚钱,就是想让乡下农户农闲时能磕点儿打发时间,越来越多的人种,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楚韵:“换归换,别吃亏就行。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秦好女一扬满是肌肉的胳膊,雄赳赳道:“谁敢!再说杭家人跟咱们乡比输了稻子很不服气,非说是咱们秤作弊了,成天野猴儿似的在乡里跳着看着人秤重,咱们乡今年连秤都没买新的,往年总得用坏好几个,今年,让他们全包过去了。”
秦好女突然觉得,男人似乎没那么讨厌,可能这就是楚奶奶说的劳动最光荣吧。
有了杭家孩子在乡下流窜做免费保镖,楚韵终于放心了,再一想这些孩子傻得让人同情,又说:“以后别让他们带饭,谁家的地让他们帮忙守了,就给人做点儿好水好菜吃。”
秦好女嘿嘿两声,道:“放心吧三奶奶,我们不让人欺负也不欺负人,这稻子乡里都说好了,他们种的地要分三成给他们,说是咱们乡下人倒反天罡也做做地主老爷,让他们尝尝佃农的味儿。”
楚韵哈哈一笑,带着秦好女和秦老爹在城里吃了顿烤鸭才散了。
临走前,秦好女想起稻子的事儿,问:“在城里卖出去了吗?”
楚韵笑:“咱们卖得贵,说是亩产五百斤,人家都以为咱们疯得没边儿了,所以许多人都不敢买,估计还得再等等。”
其实楚韵也不明白,送走妇女两人后,她在驴车里数着这几日赚的钱,问杜容和:“为何最好的粮食反而不容易卖?如果是我。砸锅卖铁也要买几斤回去种。”
杜容和想想道:“瓜子也还罢了,小本生意而已,咱们卖这稻子那是太岁头上动土,本来那些人就不愿意平头百姓种好粮,怕他们吃太饱了闹事,京里人精子多得是,不知道多少人拦着家里佃户不许买,怕买了第一茬被推到前边咔嚓了。”
楚韵想起来这回事,道:“既这么说,我都怕了,明儿我让罗家兄弟和秦老地方他们把好粮种收出来点一点,你找个时候给你们家老主子送点儿过去,他去年不是说要好粮种吗?今年他要粮草,正是用农的时候,难不成还真能把咱们咔嚓了?”
杜容锦和杜容泰又好些天没回家了,不定啥时候就要走了,乡里也确实在征税,往年都是春秋收两次,今年四月已经收了一次,现在还不曾立秋又要收,许多人家都拿不出来,于是不得不上城里买粮交税,楚韵这时能又粮食交上去,上头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罚她?
杜容和看着快乐数钱的楚韵想,这姑娘当真有些运道,早几年晚几年她种这个稻子出来都不会比现在更安全。
现在么,皇帝正想立不世之功,他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他的伟业。
小韵能成为助他建功立业的一根汗毛,他也会给予庇护。
楚韵这狗屎运也不是白走的,她是想到了才会在这会儿种啊,所以对此并不诧异,反而开始思考怎么花卖瓜子赚的钱。
以前她赚的钱要么存起来,要么拿出去钱生钱,还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花过。
以前她是怕自己赚不上,所以不敢花,现在有了这个店,她也不是那种过了苦日子好日子来了还想着忆苦思甜的人,知道自己不会再穷得要饭吃了,胆子就上来了。
楚韵算钱算得格外认真,最近半个月,除开开店的本钱和分成,她一共赚了二十三两五钱。
楚韵自己没有首饰,她的妆奁盒里的东西都是杜容和买的,她也没有自己的衣裳,楚姑娘的嫁妆她自己全部还给楚姑娘了。
所以她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自己买了一些便宜好看的珠花,都是几十文一支的蜻蜓、蝴蝶、蝙蝠、葫芦之类的小珠钗,家常戴着再加一两只杜容和送她的珍珠翡翠簪子,在黄米胡同里也并不寒酸。
除了首饰,她还春夏秋冬各买了六尺布做新衣裳,有了新衣裳,就是杜家人以后真骂她“上上下下哪件不是我们杜家的”,自己也能摔筷子摔碗破口大骂了。
楚韵还真盼着有这一天,她咂嘴儿想——不知打起来是啥滋味儿,看何妈跟其他妈妈儿掐架,她有时候还怪羡慕的。
买了衣裳首饰之后,还剩了一两银子,楚韵给何妈买了条红色的袄裙,给李叔买了一坛子老酒。
何妈一辈子就没穿过红的!
她嘴里说着:“使不得,人老了还穿红戴绿,太好笑了!”
楚韵把裙子塞给她就跑了,她一直记得何妈说自己没穿过红嫁衣,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红裙子呢?
何妈哪里能不知道楚韵的意思呢,这袄裙不仅是红的,裙子里边还暗绣了一对并蒂莲,要转着圈儿才能露出一点,低调得很用心。
何妈看见就愣住了,一下子竟忘了推回去,再回神楚韵已经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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