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花子也不受这委屈!”罗阿城咬牙劝道:“别说他们卖五文,就是十五文我也不干!楚奶奶几十亩地的出息在那放着,她都没慌,咱们慌什么!”
罗老爹叹气更深:“她也没卖出去!这种地跟做生意是两回事,那些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对付?”
罗阿城不是不担心,但他还是觉得:有可能。
因为很多妇道人家做不到的事,她不是都做到了吗?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秦好女都能有几亩地种?
一家子在屋子里吃完饭,罗阿城带着弟弟妹妹在路上用草折小狗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卖稻子,刚编完第一只,罗家外头来了人。
四五辆马车齐刷刷地停在罗家门口,罗阿城看着来者不善,虎着脸,一边让弟弟妹妹去田里喊人,一边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罗大妞罗小弟都是撒手没,粮商带来的小子得了主家吩咐要逐个击破,不让村民联合起来把他们围着,当然也就不能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嚷得到处都是。
看两个孩子要跑,小子们顿时一拥而上想把两个娃娃抓住。
罗大妞罗小弟腿脚都灵活,钻地鼠似的,小身板一弯,就从小子腋下钻了出去,走之前罗大妞不忿,抓着机会还跳起来用两只脚踹了一个小子。她人小劲儿可不小,小子立刻脸就白了。
粮商没好气地瞪小子一眼,暗骂不争气的东西,连两个娃娃都抓不住,要他们干什么吃!
其他粮商看得想笑,里头一个素来爱做大哥的愣是憋住笑站出来咳嗽一声,缓色道:“老爹老娘,我们不是坏人。”又掉头问:“小城兄弟你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一个肉饼子吃。”
罗阿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粮商,他吃的那个肉饼子是他来收粮时带的干粮,他小时候嘴馋,趁着人不休息偷了一个,着粮商走之前白割了他们家一个菜园的菜。
罗阿城啊一声,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的了,他黑着脸道:“请回吧,我们不卖这个粮。”
这个粮商就急了,道:“城啊,五文一斤不少啦,也就是咱们两个有交情,所以才给你这个价钱,我给其他的村民都是斯文钱。听说一个弟弟在邻村木匠家做学徒,十七八了还没定亲,说是没钱娶媳妇,我愿意掏二两银子出来,你也不想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罗阿城自己都是光棍儿,他当然不在乎弟弟如何了。两眼一翻道:“我算是知道你们怎么哄着人卖粮了,但我不干,他光棍儿就光棍儿呗,我家主子说了,男人比女人多很多万,这些男人注定娶不到媳妇,要打光棍儿,既光棍这么多,我想着,也不差他这一个!”
说着哼一声,道:“害人的奸商赶紧走!别逼我用大棍子抽你!”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群粮商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个小子在旁边摩拳擦掌要给罗阿城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肥猫般的粮老板挺着大肚子走出来,苦口婆心道:“这孩子嘴皮子真利索,但再利索也是肉长的硬不过铁去。”他叹口气,慈爱道:“好孩子,可千万别好赖话不分。爷说句老实话,我们都是来帮你们的啊,想想看,给你钱的人能害你吗?”
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日行一善,粮食白放着难道不糟蹋?钱赚多了难道不忘本?他确实是在帮他们啊!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肉饼粮看有人唱了白脸,自己愿意充个黑脸,插话道:“总之我老实跟你说了,你不卖给我们也没别的人能出比我们还高的价!”
一片地有一片地的头儿,他们几个就是野牛沟附近的头儿,即使这里头利润再大,别的头头也不会跑过来横插一杠,这就是规矩。
罗阿城看他们这嘴脸,当即呸了一口在地上。
眼看着这头要打起来了,两个小孩子终于卖着小短腿跑到地里了,野牛沟人多,两个孩子嚎了一嗓子,陆陆续续就围了不少人过来。
秦好女这时正在一旁看果子树,见状也跟过去笑嘻嘻地问:“大妞儿怎么了?看你这脸汗多得!”
罗大妞抱着秦好女就不撒手了,她叽里咕噜地说:“外头来了人逼着家里卖粮,一群人把罗家围了!二哥让我来叫人把他们围了!”
野牛沟是乡下,乡下人来往密切,谁家出事都会帮把手,更不要说事关卖粮。
于是大家都拿了锄头扁担铁锤往罗家走,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佃户农户是什么地位,秦好女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说是士农工商,其实农排在最后,他们打死了粮商要赔命,粮商打死他们可不费什么事。
秦好女怕出事,手都来不及擦,一边让家里人往罗家跑一边和好男亲自赶着驴车往城里跑,想着怎么也要请个救兵回来。
楚奶奶说了:只能用老爷打老爷,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第140章 大善人一个
秦好女秦好男来得匆忙,两人用的是自家的板车又跑毛地主家借头青年驴子,毛地主本来不愿意插手这些事,主要是怕惹祸上身,也怕佃户赚多了钱就不愿意给自己当牛做马了。
但看见佃户被压榨和看见有人打上门完全是两回事,前一个只需要看乐子,等到人不行了给两把米垫垫肚子就能得到一箩筐的好话,后一个是在打他的脸,地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毛地主跳起来道:“老王八羔子腰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他有爹传的金锄头咱有老娘的银扁方,银的还比金的打人疼呢!他们敢动手,看爷打不死这这丫头养的臭鱼烂虾!平时叫他两声大爷还真把自己当腕儿了!野牛沟的人有他收拾的份儿没有!狗拿耗子的东西!”
毛地主骂了一通,听着秦好女要开板车去城里拉救兵,转转眼珠子想着这样也不错,自己还能扯把虎皮,顿时一撇嘴,说了句丢人现眼,道:“毛驴摇到城里乡下人都死完了还用得着回来吗!我让人用马车送你们去!”
说着立马叫了两个小子过来,一个跑去叫周围几个地主过来商量着收拾家伙要去打群架,一个做马夫给秦好女秦好男赶车。
事情做得急,马夫不敢耽搁,几个人啊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等到了杜家,驴子累得直喘气,两人头发也跑散了。
秦好女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么衣衫不整地钻出来,守门的婆子略看了一眼人已经吓了个半死,一边拉着秦好女给她喂水一边领着她去见楚韵。
楚韵看见几个人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也惊了一跳,哆嗦着问:“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我,是罗家人险让粮商围着打了,乡里都拿着锄头扁担跑过去给他们撑腰,我是来城里搬救兵的!”秦好女喝完水一摸嘴巴又神气道:“谁欺负我我一锄头锄死她!”
楚韵听的瞠目结舌,粮商对农民是什么态度她太清楚了,活脱脱的大恶霸,要真打起来,乡民绝讨不了一点好。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听到光天化日这些人就敢在皇城底下威逼利诱乡民贱卖粮种。
她气了个仰倒,当即道:“他摇人咱们难道没人了?仗势欺人谁不会啊!也就是咱们不愿意干!粮商再横肉还能横过刀子去?”
说着,楚韵爬起来就想想往乡下去,何妈一看外头天都要黑了,拦着人说:“马上都要宵禁了,哪还能跑出城?野牛沟那么多人,又有员外地主在,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咱们先歇一歇,洗个热水澡,好好想想要怎么办,明儿一早再出去把那些臭老狗打一顿。”
楚韵让何妈一说也回过神了,转头叫人领着好女好男去和马夫去客房休息,自己倒坐在凳子上发呆。
粮商再怎么说也是个商户有商户敢这么在旗人老爷的地盘随便挺腰子吗?楚韵想来想去都觉得里头还有事藏着,多半是什么达官贵人不想让新粮种传开,才买了几个小虾米在前边胡闹。
三房动静不小,郎氏跷着腿儿在屋子里吃鸡汤豆花,豆花嫩得鸡蛋羹似的,杜老爷在后头用人奶洗手脸、泡脚。听见外头又婆子嘀嘀咕咕就把头凑过去偷听,听说是和宝的佃农让人欺负了,整个人马上就跟老母鸡似的道:“把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家的都给我叫过来!”
喜鹊闻着屋子里淡淡的奶腥味,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听到这个迅速躲了出去。
走到三房时杜容和已经回来了,他揽着楚韵跟何妈说的差不多,道:“别操心了啊!乡民吃不了亏!别看这些人面上老实,背地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秦老爹那么大一个黑状汉子看着话都不会说也对着人后脑勺来过一闷棍子。”
这个杜容和是亲自看见的。花妞家的地在河道下游,秦家的地在上游,春天引春水上游的就占便宜,秦家人不愿意被人记恨,截流从来不下死手,花妞家老为这个不忿,觉得秦家人种的粮食多是因为春水截得多。
这个话花妞跟来家里吃饭的舅舅一说,她舅舅抄起锄头就偷摸把秦家田里的沟堵上了,想着把水全引到花妞家去,等花妞家用够了水再放开。
秦老爹日日都睡在田里,大老远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跑过来,直接上去就是一闷棍,花妞舅舅在家躺了小一月才将将能下地。
这事说起来也是故意伤人,弄到衙门去少不得要把秦老爹打一顿,但在乡下,花妞家屁都没敢放一个。
因为,花妞舅舅做的事犯了乡下人忌讳。
杜容和道:“乡下人心里有跟线,碰了这个就得死。不仅野牛沟,就算在多马沟也一样。这几个粮商单枪匹马地过去,人不被斩首示众都算野牛沟日行一善。”
楚韵不会把人想得太好,也不会把人想得太坏,她道:“好女这孩子机灵,当着乡里人的面儿说要来找我们,乡里怎么也得给我们个面子,不会把人挫骨扬灰,至多打一顿饿三顿解解气。”
就算是这样,楚韵也觉得不保险,道:“万一他们后台硬呢?花妞舅舅可没什么后台!让你交的粮食,拍的马屁有回信儿了吗?”
“什么后台还能大得过天?”杜容和不喜欢把好话说在前头,所以他说行,基本上就是行了。
楚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拉着他一起吃饭休息。
杜容和正好也饿了,两个人吃了一小碗猪肉饺子洗漱完打算歇了。
喜鹊跑过来说:“三爷三奶奶,太太叫你们过去说话。”
郎氏虽然常常人来疯,但很少天黑了找儿子儿媳,杜容和怕她有个什么事,还问呢:“娘不舒服了?”
喜鹊摇头:“太太听说三爷的佃户让人欺负了,气得直喊心口疼,这会儿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叫过去了,要不是大爷二爷不在家,也要叫呢。”
杜容和心里有数了,他估计娘又想岔了。
郎氏想得十分茬,看着儿子儿媳进来就嘟着嘴恨道:“天杀的狗杂种,大爷二爷还没死呢,就想把咱们家逼死了。”
以她为数不多的脑内沟壑来看,这些人绝对不是冲着楚韵去的,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针对的?杜家值得针对的不就是郎氏和她的孩子们吗?
郎氏可怜自己可怜得泫然欲泣,拉着嗓子道:“我的和宝,可怜见的!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咱们娘儿两个来的啊!下贱种子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咱们家有一点儿好!如今种个好稻子咱家人就让人打了,以后满田谁还敢为咱们家劳神费力?”
说到这里,呱唧砸了个茶杯在地上转头吩咐两个儿媳妇回娘家摇人,自己也要带着郎家人杜家人,举家往乡里把欺负杜容和佃农的人打个臭死。
杜容和都听得脑瓜子一愣一愣的,他都没往这头想过,再一看大嫂二嫂都闷头答应,扯着丫头婆子就要回娘家去了,他脑子嗡嗡响起来,赶紧道:“几个毛贼何足挂齿,这么兴师动众去收拾人,不是满胡同说咱们家跟粮商差不多吗?”
郎氏抽泣声立止,看得楚韵啧啧称奇。
郎氏:“那你说怎么办?”
杜容和忍着头疼,道:“闹事的杀人的都不归儿子管,儿子整天舞文弄墨,看起来太凶了反而惹人不快。外头作孽的人,儿子让衙门抓起来把他们打一顿,一顿不老实就打两顿,咱们用不着拖家携口地去,娘等着吧。”
郎氏还有一肚皮的话想说,其实她自从打了田鼠妇整个人就有点迷恋上做女将军的滋味,说不好这事做多了以后也有人给她写个传奇话本子啥的。
但在母亲心里自己的爱好显然没有儿子的前途重要,听杜容和这么说,郎氏遗憾地点了头。
说完了这个,她也没劲了,转头就要打发人走。
杜容和闻见屋子里的奶腥味儿,出门时问了喜鹊一句:“太太老爷一日用了多少奶?都怎么用的?”
喜鹊搓着鸡皮疙瘩,轻声道:“太太一日一碗都是老黄历了。老爷最近用得多,早晚都要用奶漱口洗脸,泡脚洗澡也不忘放?”
家里只有两个奶娘,上哪找这么多奶?就是牛一日下来也不产这么多啊。楚韵狐疑地想。
杜容和把这个话问了出来。喜鹊小声道:“三爷,是正院只有两个奶娘。”别的话她就不肯说了。
就是要跳槽,丫头也要记住一个丫头的本分,不该说的绝不能说,否则新主子想起来也容易有疙瘩。
楚韵想了会儿,闵氏有一个奶娘,魏佳氏也有一个。
这么说,这不要脸的老杂毛把媳妇儿的口粮都搜刮过去用了?
这话传出去还得了?
杜容和脸色铁青,真想不明白爹怎么忽然糊涂了,之前是狠毒,现在怎么整个人都变了?人老了就那么可怕吗?可人人都会老啊!他拧着眉心,掏了一个十两的元宝给喜鹊,道:“他要用给他去外头买,不许再问大嫂二嫂的奶娘要。以后他要干什么都跟我和你三奶奶说一声。银子花完了,你找三奶奶。”
楚韵在旁边听着一点不吭声,杜老爷丢人害人疯了还是死了都跟她没关系,只要他不跑过来为难自己就行了。
回屋后想着杜老爷,杜容和始终没睡好,楚韵知道野牛沟不会出事,人沾着枕头就睡了。
杜容和辗转反侧,回头一看,身边这个都在的轻轻地打呼噜了,失笑道:“就这么信任爷?”
次日一早,楚韵先把罗阿墙叫过来,让秦好女把事说了一遍,罗阿墙比罗阿城墙有谱,听了就担忧道:“一晚上过去,万一把粮商打死就不好了。”
他越想越怕,但都是为粮商的性命担忧,跳上马车带着秦好女秦好男就往乡下跑。
楚韵虽然想跟着去,但杜容和不放心,道:“你在家等我的消息,等那边的人到了,你要是想去,就跟着他们去。”
楚韵想着这些人多半是皇家的人,两边的人真打起来也不敢打皇家的人,于是同意不去了,只是不忘跟李叔说:“多带几个花甲老人过去,谁犯病就让老人躺地上说要死了,我看有谁敢乱来。”
李叔听得眼睁睁的,半天才说:“我的奶奶,您可真是大善人一个呀!”
杜容和交代完就当差去了,人还没进门就有个小太监不长眼似的往他手里一撞,杜容和熟门熟路地把秘折揣在怀里,关着门慢慢看。
当日他把稻子送过去,皇庄的人都笑得花儿似的,直夸杜家人聪明机灵,竟然能把他们折腾了十几年的稻子种个五六成出来。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这些人果然在这儿等着呢,他也不好回去跟楚韵说,怕她担心。
好在他头上的那个大爹真顶了回事。
杜容和给那边献了九十九斤瓜子。
秘折里靠山没对瓜子太惊讶,杜容和忍不住想起楚韵说:我怀疑这老皇帝富有四海天下好物皆见过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一个人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呢?
想着皇帝装模作样的样子,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秘折里说:这葵花籽也没什么稀奇的,早百多年宫里就有了,只是泱泱大国没什么人想起来吃它。这次吃了,我也觉得滋味不错,难怪人人都爱吃。
然后嘱咐:吃不了这么多,下次少送点。送个一两斤足矣。
靠山比较看中的还是那个稻子。
本来这个新稻推行下去阻力很大,但这件事让楚韵悄咪咪的干了,而且京里不少人都种了这个稻子,现在再拦着也没什么意义,人家老百姓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交换种完了。
而且正打仗正是用粮的时候,所以他想把粮食都买回来充做军资,这个稻吃起来香甜,又没有他的稻子贵,能够发一发给有功的兵将。
这个话也是通知一下杜容和,几乎杜容和刚看完密折,杜家就来了几个太监登门问杜老爷家里都在哪里种了新稻,他们想去买一些不用做粮种的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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