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听得无名火起,但这个也怪不了杜月,她还是小姑娘没嫁人,一辈子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减肥和担忧进宫为奴为婢,做人媳妇的苦她自然不能理解,恐怕以后做了媳妇自己也会照着做。
她只是问杜月:“要是娘让你也坐外边的小桌,也让你干和大嫂二嫂一样的事呢?”
杜月觉得这个不会比念书更苦,做饭买菜伺候她娘又不用动脑子,她咕哝道:“我做得下来。”
楚韵笑笑不再说话,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折磨人的永远是琐碎的东西,要是一个大坎儿,迈过去心里就轻松了,因为大坎儿不会常来。但柴米油盐天天都有日日都在。日积月累一点不比在外头做大事的男人们受的折磨少。
她还是谢了杜月。
次日一早,果然喜鹊就跑过来叫楚韵过去问开铺子的事儿了。郎氏先前对这小儿媳印象回转不少,这会儿也没拉着脸骂人,只是笑眯眯地叫人坐,然后贾宝玉问玉般转头问闵氏:“你有铺子没有?”
闵氏就是有也不敢说有,看婆婆这架势,但凡她说一个有字,人立刻就要疯了,她哼一声,笑道:“娘,下蛋的金子我爹就是想给我,看着大爷喝风饮露的样儿,也不敢给我呀。”
郎氏让噎了个半死,但怎么说闵氏说的也是没有,她就没发火,还转头问魏佳氏:“老二家的,你有铺子没有?”
魏佳氏低眉顺眼道:“回娘的话,儿媳只有分红。”
郎氏满意了,挥手让人退出去,只留下楚韵,苦头婆心道:“好孩子,你是小儿媳,前头两个嫂嫂都没有的东西,你有了岂不是不给她们面子?以后妯娌间还怎么相处呢?”拍拍楚韵的手又菩萨般问:“你有什么难处跟娘说就是,娘能帮的马上帮!”
楚韵马上就觉得这个不是郎氏能说出来的话,她哪能绕着弯地用礼法压人?
“还真有一个!”不过楚韵也不是吃素的,她咬着帕子道:“娘,我是想着三房没有多少积蓄,以后孩子们怎么办呢?三爷一个人的俸禄能嫁几个孩子娶几个媳妇?现在有娘帮忙我就放心多了。”
郎氏听得咯噔一声,以杜家目前的家境来说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但只要一下子把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全嫁娶一回,要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所以郎氏早就跟丈夫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小的婚嫁出钱。
目前看来大房有闵氏,二房有杜容泰,都没啥可担心的,唯有一个和宝虽说是青年才俊,但家底子还没鞋底子厚,有时她这个当娘的想起来都有些不忍,所以小两口一年多了楚韵的肚子没个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催,怕催多了两个小夫妻养不起,这活儿就摊她头上了。
郎氏也不是不愿意接济三房,只是她还有个远在他乡的女儿啊,一个人的钱就那么多!顾得了这个孩子就顾不了那个孩子。
她能给和宝的只有满心的愧疚,楚韵的话正在她心坎上,郎氏变了脸色,小心地问:“你要娘帮的是什么忙?”
楚韵笑得甜甜的,满怀希望地看着郎氏,雏鸟般道:“娘,三爷说以后我们要养七八个孩子,里头要有三男四女,我算了算要把这几个孩子嫁娶完,就是把三爷卖了都不行,现在有娘开口,日子就好多了,我也不贪心,娘只管前头三个孩子的婚嫁钱,就帮了我和三爷大忙了。”说着就开始赌咒发誓再也不开店。
楚韵:“开那个多累人,还不如在家当少奶奶!以后我成天在家陪着娘!”
郎氏身上钱本来就不多,一听这个险些晕死过去。
第135章 楚记农货
楚韵说了一通要让娘帮着出嫁妆的话,郎氏嘴角就没抬起来过,装着头疼要让喜鹊把这吞金兽送走,奈何请神容易送神难,楚韵看着她不愿意更来劲了,一直缠着人不肯走,从上午缠到下午,午饭都是两人一块儿吃的。
郎氏午饭用得好,都是讲究摆盘的小烤排和几样青翠欲滴的素菜,楚韵夹着菜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大半,郎氏看得眼睁睁的,嘴里说着:“这孩子怎么从乡下上来一年多了还有装不完的牛胃呢?”
楚韵摸着肚子直乐,道:“娘,我祖上耕读传家,人人都吃这么多,我们家老太太,闭眼前还干了两大碗凉稀饭呢,想来以后我和三爷的孩子大宝二宝七个宝都跟儿媳一般呢。”
虽然孙子还没个影子,但郎氏已经有七个牛胃小孩儿在打转了,她暗想,即便给自己三个,也得带到老郎家要饭方能活,这么一算还真不如让这小儿媳妇开铺子生钱好,就是以后饿死,也赖不上她这个做祖母的啊。
一顿饭下来,郎氏满头大汗地把自己说服了,还告诉楚韵京里哪里的铺子最好,比如她在城南胡同租铺子,她郎氏背后有人,刚好能在城南时不时去巡逻一番,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跑过来撒泼,马上就能抓起来吃牢饭?
这年头吃牢饭可不是好吃的,得自带干粮进去,有些地方官扣扣搜搜甚至专门抓人要粮肥自己荷包,就是饿得头昏眼花的叫花子听到吃牢饭都吓得过浑身哆嗦。
楚韵一听这个承诺心里就笑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她装出不乐意的样子,郎氏为了哄她干脆写了个字句说明之后她开铺子,自己指定让娘家人时不时过去给她撑腰。
楚韵捡了个大便宜不情不愿地走了。
送走这瘟神,郎氏擦着汗进门找着在练五禽戏的杜老爷拍着胸脯道:“乖乖,我的爷,你是不知道哇,老三那个媳妇想要咱们给大宝二宝七个宝出婚嫁银子,还好我为人精明,不然咱们老了迟早得讨口去。”
杜老爷正挥毫泼墨,他最近迷上了画山水画,听说画山水画的人心胸豁达活得久,闻言就问:“这七个宝是谁啊?”
郎氏:“三房那我未曾谋面的七个孙儿孙女。”
杜老爷一听墨水翻了一地,一只小白狗活生生画成只小老鼠,等把事情问清楚,他嘴角一抽,看着郎氏跟看呆瓜似的。
他真不知道这郎家女儿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没影儿的事就诓得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人卖了还了乐呵呵地在屋里数钱。
喜鹊伺候着杜老爷吃了一盏茶,在帘子外听到他小声跟随从嘀咕自家主子的话,眼睛翻得老高。
她也想说:太太要是不笨能让你哄得找不着北这么多年?多少年夫妻了,做丈夫的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她真不知道杜家的军功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老爷偷来的吧?
回头喜鹊就把话学给何妈听。
喜鹊:“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都是他的儿子女儿,他怎么不盼着家里有点好呢?”
何妈对杜老爷折腾儿孙的事其实不清楚,她只能隐约知道三爷三奶奶不喜欢老爷,那在她心里,杜老爷就是条活蛆,偏心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回回来有了喜鹊这个耳报神她别的看不出来,杜老爷想返老还童的心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何妈呸一口:“你也不看看他那鬼画符画的都是什么东西!就差往上头写我要成仙了!这活蛆疯这么起劲,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条老狗爬不动了?当然,活蛆之所以是活蛆,就是因为他爬不动了还见不得别人往上爬,谁冒头都想拉下来。”接着叹气:“三奶奶是撞他枪口上了。”
喜鹊:“他……真的是条活蛆。”
郎氏别的不说,守信确实是她的优点。楚韵这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她万分的看不上,却因为两家早年定过亲所以从来没说过不要这个儿媳妇的话。杜老爷和二姐从前也老捏着这点哄得郎氏心甘情愿地办事。这个字据她说了,也跑不了。
杜容和看着字据哭笑不得,道:“郎家是武将出身,守信乃是家风,娘再糊涂也在那个家活了十几年,耳濡目染学到这个实属寻常。”
楚韵想起杜容锦被杜老爷吊起来打都没供出何家兄弟,道:“难怪她在你们三兄弟里最喜欢大爷,大爷这点像她。”
郎氏在家兀自乐了一阵,生怕儿子真生一连串,还特意抽空把杜容和叫过去关心了一顿,问他最近俸禄有没有涨?一天到晚在外边当差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也没往家拿东西呢?
又跟他说,咱们家孩子的事儿不着急,年轻人要先立业后成家,等你捡个五六品的官儿当当,再慢慢养孩子也不迟。
郎氏从小被爹娘如珠似宝的养大,一生随性,很少如考虑别人的想法。她眼里大房二房三房的孙子都是她的孙子。头一个孙子出生她还有些高兴,但等到家里孩子多得兔子似的满地跑,她对孙子也不看重了。
自己是真不缺啊!
杜容和对亲娘这个想法倒是头一回察觉,他还以为天下所有的老太太都想抱孙子呢,娘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他顺水推舟地应下来。
以后他和小韵就是奉命绝种了。
一下子解决了店铺的安全问题和家庭对店铺的支持问题以及穿越女在古代的生育问题,楚韵轻松极了,杜容和找起铺子也是干劲十足。
最后找的铺子在城南狮子胡同,一共只有两间小屋子,除了柜台就是货架,连个后院都没有,货不能屯着,只能每天早上让人送。
要不是京里有房的人家租这个铺子很麻烦,所以价格不算高,但因为地段好,周围人流多有几个书院大集市,价格也不低,人都不喜欢中不溜的东西,就让楚韵给掏着了。
没地方放货,不怕,离楚家只隔了两条街,直接拉楚姑娘院子里放着就行了。
然而开铺子真不是简单的事。首先要取名字,楚韵直接叫楚记农货,言简意赅,什么聚贤聚气的她看着实在别扭。起好了名字就要装修,这个铺子以前是卖菜的,装潢什么的都格外简陋,菜贩子是小本生意,人家不租了之后连根针也没留下。
要装米装粮装花花草草得要很多防虫的木柜子,功能性的东西,古今中外都不便宜。
楚韵没钱,她只能到处溜达着买些旧货,但木材在古代是硬通货,看了一圈之后楚韵傻眼了,好些旧货比新货还贵,两件屋子装修弄下来怎么也要五六两银子,店铺一年才二两租金,再加上匾额招牌,还没赚一毛钱已经贴进去十两了。
楚韵来这里后从来没花过这么大一笔钱,愁得晚上睡都睡不好。
杜容和倒是想出钱,但他的钱现在已经被管走了,他出她照样心疼啊。
装修完以后开业还要请客放炮收礼,桩桩件件都要花钱,好在楚韵的摊子不大,她在京里认识的人少,而且还几乎都在黄米胡同。
这项开始倒大大缩减了,就近选了个黄道吉日之后,楚韵只在三房院子里摆了个四桌小宴,席面还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七大碗八大碟地摆了一桌子,女人家的事男人们不参与,除了给几个爷留两道菜,倒不需要特别请他们吃。
魏佳氏和闵氏两个妯娌过来帮着招呼客人,空了就抱着孩子喂他们吃烤鸭皮,两人今儿一打量,私下都觉得楚韵变化大了。
闵氏道:刚来咱们家时又村又瘦小,后来让老三养了一阵,皮肤白了,人也开始像城里人了,吃穿用度远远看着跟咱们也没啥区别。那会儿仔细看着还是怪,小孩儿穿大人衣裳似的。”
之后不知怎么就没见楚韵又穿回了汉女衣裳,整个人直愣愣的看着就厉害,但今天再看,闵氏打量一会儿道:“三弟妹日子越过越好了。”
魏佳氏也是这么想的,看着那头忙里忙外嗯楚韵,道:“她今年我看着又开始穿旗袍了,新做的两身虽说料子一般,难得她穿得气韵好,脸上一点儿别扭劲也没有。想是自己能赚钱,心里那股气就下去了。”
闵氏以为楚韵是因为汉人身份不想穿旗袍,磕着瓜子儿,笑:“多少年老黄历了汉人心里还惦记那个,前儿我还听下头丫头吹古嚼舌根说咱们汉军旗也是汉人,理所应当要跟满人不共戴天。虽说我妇人家没见识,可也知道古往今来随便哪朝开国都是打来打去的,汉人要记这个仇,怎么不连着从周公那儿开始记?谁要不共戴天谁慢慢戴天,我才不奉陪!”
魏佳氏听了这个,倒是没说话,反低头给大嫂拿了块糯米糕。
楚韵确实比去年自信了很多,虽然一路走来不容易,也依靠了不少人,但她从来不觉得女人往上走要依靠人是不对的事。谁往前走不要贵人相助?只要自己做的是问心无愧的事就行了不是吗?
总之,她有了地有了铺子,有了自己从前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东西,面对杜容和这样的少爷,她也从容了许多,不再时刻以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是恩惠,也不用再为自己偶尔浮现的一点贪念给自己一巴掌。
那样的警告,她终于可以承认,不仅是因为骨气和骄傲,还因为她在这个时代穷困潦倒的出身。
人的底气很容易在精神面貌上反应出来。对于楚韵的变化,不仅杜家人发现了,黄米胡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心有所感。
以前跟楚韵来往的太太奶奶都是胡同里家境中下的人家,真正好的那些人很少出门,来往交际也从来不会叫上楚韵。
但这个小小的铺子一开,这些人就陆陆续续送了礼过来。楚韵看了一眼大嫂记的礼单,上头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些文人墨客的踪影。
这些人很清高,他们连杜容和都懒得搭理,更别说嫁妆寻常出身也寻常的楚韵了。
楚韵拿着礼单给小荷老师看,惊讶道:“她们送这个过来做什么?”
杜容和对这些已经看淡了,他一笑,淡淡道:“觉得你是从唐宋传奇上走下来的奇人。”
楚韵一想便知自己是被人当出戏看了,她把礼单放回去收好,结交认识的心思也歇了。
两个嫂嫂看着倒是又奇了一回,闵氏道:“大家都知道杜容和以前削尖了脑袋想往那边钻,怎么人家抛了橄榄枝过来这两口子又不去了呢。”
魏佳氏想了想,道:“嫂子,你看他们还像是需要往里钻的人吗?只怕再过些时候人家就该往咱们这里钻了。”
她想起佃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说种的稻子亩产时的场景。
魏佳氏叹了口气,道:“嫂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人高兴哭了的样子?”
闵氏当然也见过了,当时她就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只不过稻子产量多了点,一个人怎么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可她爹娘说佃户全都高兴疯了,一直在问他们还能在哪里搞到这个稻种。
要不是为了这个,她今天也不会过来白帮忙!
两人想着三房繁花似锦的前途,再想想当年杜容和娶妻时那样别扭寒酸,都怔怔地说不出话。
妯娌两人在那边忆一回古,心里不说嫉妒,羡慕也是有一些的。
尤其闵氏这样从家里嫁过来遇见个不赚钱只花钱的丈夫,家里要用个什么都得拿自己嫁妆补贴。早年二爷身边孩子不多还能月月拉一把哥哥,如今开枝撒叶,他就是想拿也没那么多钱。
家里再用大宗的钱,闵氏只好把颜色暗淡的金银首饰拿出来,说是让陈老丫拿出去炸一炸,实际是当了。
这回杜容锦要出远门,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做盘缠防身,正对着自己的金项圈发呆,琢磨着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个也当了。
这时看着三房前程似锦,闵氏就想要是楚韵这生意做得好,自己也磨一磨丈夫让他允许自己开个铺子赚钱。
闵氏敢这么想,魏佳氏不敢,杜容泰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认为女人赚钱养家是男人无能,就算家里没有给儿女留下太多嫁妆银子,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开铺子挣钱补贴家用。
妯娌两个心思各异,满桌菜肴竟然食而无味了。
楚韵倒是闻着喷香,就是她这头顾不得吃,开业舞狮省不了,没有免费的热闹看,大多数老百姓都不会在生人家买东西,所以黄道吉日一到,这里吃着饭,店铺外也挂着鞭炮——她是女人,店铺开业即使她是主人也只能让男人代劳。
跟银子有关的事就是跟她的后半生有关的事,楚韵心里自然更挂记那头,这边略招待了各家女眷便要拉着杜容和往外跑,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何妈道:“一早就带着你李叔出去了,说是要给你卖笔钱,让你开门红呢。”
楚韵一听,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把客人托给两个嫂子自己也要往铺子上去,门上接她的小子早就得了杜容和吩咐在一边候着,见着何妈带着人出来,赶紧凑上来叫三奶奶。
小子叫罗阿城,自从杜容和不怎么跟平儿来往后,他和哥哥罗阿墙在野牛沟就被提拔着慢慢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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