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爷这人爱面子,明面上不会为难人,所以他只是送郎氏酱紫色的衣裳、发钗,但郎氏其人,没眼色地过了一辈子,攥着东西就躺在家里掉眼泪,把锅碗瓢盆都“不小心”砸得一干二净,转身又乳燕投林般扑进杜老爷怀里凄凄切切地问:“杜郎,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得跟你一样了?杜郎是不是?究竟是不是你说话啊!”
杜老爷让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难看得仿佛死了三天似的,又不得不哄着人,这下他不敢再折腾郎氏了。
下头人受了大苦!
喜鹊喝酒般将茶一饮而尽,忧虑道:“太太捶胸顿足,自己再也不用穿这些难看老气的衣裳,下头人哪里敢说这个话?老爷一掷千金,给这个送布那个送花,还都是好东西,做下人的不收不是存心给主家没脸吗?”
楚韵险些又吐了,老杂毛人都半疯了折腾人还是这么恶心。
总之他这事干的让人半分托词都找不出来。
于是喜鹊这样的妙龄少女,愣是从水灵灵的青葱小美人混成了灰扑扑的老妈子,穿的是灰衣裳,戴的是深绿色的花。何妈给她介绍了三个男人,三个男人一来,看见喜鹊如此尊容掉头就跑,矫健之态堪比羚羊飞渡。
喜鹊心里苦,喜鹊不想说。
她这回过来是想给楚韵透个气,道:“太太嫁接的那颗小树没养活,老爷早起散步看着特别生气,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人后就一直触霉头,想找个法子把人请走。”
何妈听得心里一惊,起身拿了两包糕点,扯了三尺淡粉色的夏布送走喜鹊,回来急急忙忙找到楚韵道:“奶奶,这老杂毛难不成想——”休了你。
话还没说完,楚韵捂住她的嘴安慰道:“老杂毛有贼心没贼胆,他这一辈子想做的事哪件成了?”
而且如今的杜家早不是以前的杜家了,杜容和能听他的就有鬼了。
何妈还是忧心忡忡的在门上等着杜三爷。
她想着实在不行,还是住到李家躲一躲,过几日老杂毛死了也未可知。
杜容和这时才走到野牛沟,这个是他的地盘自然要先来,结果进乡就被呆了。
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小太阳似的缀在路边,人骑着马进去就被花埋了,路边还有很多小孩儿穿着肚兜和开裆裤守田守地,怕外边什么人来把花啊稻啊给偷了。
杜容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跑马溜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他估计这个葵花整个野牛沟种了种了能有三十亩地。
要是以每亩三百斤算,那就是九千斤瓜子。
这数目听起来多,实际还真不多,野牛沟人多啊,整个地方住了一百五十多户人家,每户沿着田边才种了两分地,也就小菜畦那么大。
九千斤瓜子,四十五辆板车就拉完了。
这个今年仍供不上满城吃喝,但能卖个好价钱。杜容和侧过头去看稻子,重心在这头,稻是种得最多的,不仅野牛沟家家户户种,黄米胡同街坊邻居家里也种了不少——这个杜容和管不上,但看着摊得到处都是的稻子,杜容和百感交集地想,这下至少有一部分人能过个丰年了。
即使是一小部分,也足够杜容和震撼,别说乡下地主家,就是旗人里,也未必人人都过得上吃饱穿暖的丰年。
丰年的含义庄稼人比杜容和更清楚,大伙儿收了粮以后都哭了。
秦好男老远就看见杜三爷过来了,打着赤脚嘿嘿笑着从葵花地里钻出来说:“三爷你知道吗?乡里想给三奶奶立长生碑,我们里正说,有了这个稻子,以后每年我们都能交上税,剩下的粮食也最后吃三顿,早上吃一碗带米汤的清粥,中午吃压实的大碗饭,晚上睡前还能再吃一碗半稠的浓粥。”
这日子秦好男从来没过过,他们家以前都只吃一顿早饭,吃了就干活去,傍晚太阳落山前再找点青菜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就是饿不死而已。
秦好男很兴奋,道:“城里奶奶过得也就是这个日子吧?一天三顿饭啊,让我当神仙来换我都不换!”
“吃三顿饭算什么?”杜容和摸摸他的头道:“慢慢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出息,要让家里人三顿都能吃上大白馒头就炒肉知道吗?”
“好!”秦好男响脆地点了头,奈何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这么好的生活,一下不慎,被三爷大饼噎了一下,激动得嗷一声,软在地上喘气。
杜容和看得哈哈大笑,周围的孩子大人看了也跟着一起笑。
这笑声传得老远,杜容和回了家仿佛都还能听到那样开怀的笑声。
小韵她真了不起!
杜容和与有荣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快马回家时,杜家人刚吃了晚饭。
郎氏看着儿子先问吃饭了吗,听见说没吃以后就转着脑袋问楚韵:“你怎么不给你男人饭吃呢?多大个人了还要跑到娘这边来讨口。”
杜容和真不知该说娘什么好了,他能感觉到娘如今并不讨厌楚韵,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韵,安抚地笑了两下。
杜容泰两口子在旁边看见这一眼,魏佳氏轻轻笑了,道:“成婚一年了怎么还跟新婚似的。”
杜容泰直叹气,眼睛也在楚韵脸上扫了几圈。
鹅蛋脸,柳叶眉,水杏眼,活脱脱一个美人,但要说美得惊心动魄,那就是胡扯了。
这么一看也不是狐媚子,怎么就把三弟整得五迷三道的呢?
楚韵感受到二爷的目光,她转头盯了他一会儿,目光里写满了“别看我”的警告。
杜容泰心口一跳,他觉得这姑娘真的太胆大了!老三宠坏了她!
但在直接的目光下,杜容泰只能把眼神收回来。
这时楚韵才慢慢跟郎氏说:“院子里给三爷留了几个菜,三爷想着娘,不过来看一眼不肯吃呢。”
郎氏素来话赶话的一个人,说完上句眨眼就忘了,这会儿楚韵冷不丁一搭腔她半天都没想起来什么意思,但听着是让她高兴的意思,于是走前还给楚做送了对小耳环。
楚韵跟这种人真没法计较,只能狠狠地收她的银子解气,于是回屋就把耳环收到首饰盒里。
里边郎氏给过来的小东西已经有满满一盒子了。
杜容和看得头疼,道:“我娘经常兜里比脸还干净就是因为都送人了,这嘴毒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
楚韵不介意,毒就毒,拿钱砸死她她可以每天定点送上门一对一服务。
杜容和笑喷,道:“今年用不笑出去挨打挨骂,我去看过了,稻子不愁卖。不过瓜子儿咱们得想想怎么赚个大的。”
至于究竟怎么卖,他有门路。
杜容和也发现了,小韵不是做生意的好手,人各有所长这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了。
第132章 爱磕瓜子的庶妃
杜容和问要不要他跑跑腿把瓜子卖出去,以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女儿家私产做丈夫的不好多管,虽然清律明文规定嫁妆不让男人插手,但男人真要插手女人也管不了,要是不让管,一纸休书过去,钱重要还是名节重要?
隔壁黄太太的嫁妆就全拿来养他们家男人了,她不也没说一个不字吗?所以这话男人一出口,难免有一层威胁人的意思。
二来楚韵对钱财算得清,她那头算得清,他这边也不好伸手了,如今两个人夫妻一体,杜容和这才开口问她,要是楚韵不愿意,他就打算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自己多盯着免得她吃亏上当也就完了。
楚韵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也不觉得杜容和能看得上她这三瓜两枣,他要是想要钱家里金山银山都不知道几座了。
她求之不得道:“外头经商的大多都是男人,即使我能出去,人家也不肯见我,但只做妇人生意我也不甘心,你要是有空不怕累就跑一趟呗。”主要是宰男人她比较能放下道德压力,古代妇女赚古代男人的钱纯属替天行道。
“等秦家人把瓜子儿送过来我就去。”杜容和对这生意确实上心,自从楚韵不让他在宫里顺手牵羊以后,三房就一直坐吃山空,虽然中间也陆续赚过一些小钱,可这些钱要用来跟周围亲眷来往也有些吃力,更别提他们以后还要跑出去。楚韵能赚点钱防身他也放心啊。
两人说完这事第二天秦好女秦好男就跟着秦老爹来了,秦好男是头一回来城里,来了以后看见城里这么大先是害怕然后是高兴,高兴完了就扯着袖子指着略平头正脸的人问老爹和好女“这个是不是老爷”“那个是不是太太”。
好女和老爹笑着说:“不是啊,这个是张妈妈,专门给杜家守门的婆子,那个是刘老爹,专门给老爷跑马的。”
一来二去秦好男又从高兴变成了胆怯,等转进三房院子里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秦老爹一边觉得好男不如好女有出息,一边拽着他耳朵跟楚韵和杜容和赔不是,本来他是打算这回出来慢慢让好男顶上,自己这个做爹的再教他几年就能退下去了,现在一看,就是三爷三奶奶真要让儿子在城里跑腿,秦老爹也不敢了。
等到要回话秦老爹也不让好男说了,两只手都推着女儿走,好女看了眼好男,把瓜子接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往里跑。
楚韵看她今年吃胖了一些,头发都没以前黄了心里也喜欢,人只有吃饱饭气色才会足头发才会好,她问:“东西都带来了吗?”
秦好女一个人扛了两个大包袱进来,这时都摆在门外,于是拉着楚韵往外看,指着两个包儿道:“暂时只拉了一辆车过来,瓜子受不得潮,若不能马上卖出去,能留在地里的都先留在地里了。”
这两个包袱也有五十斤,板车上还有一百五十斤放着没拉进来。
楚韵抓了两把新炒的熟瓜子儿给杜容和,道:“去年东西少,一点瓜子分下去一人磕两口就没了,今年既有了这么多,家里人咱们都给分一点尝尝看。”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便让何妈收拾出十几个长木盒子,每个都往里装了半进熟瓜子半斤生瓜子进去,生瓜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调料,京里人爱吃瓜子,虽说品种不一样的,但做法都相似,这个也没什么难的。
另外还给了一斤让秦家人一起吃着玩,这下可把秦家人心疼坏了,秦老爹看着道:“卖钱的东西怎么能自己人先敞开肚皮吃呢?这么多瓜子又卖不完,以后咱们把潮了的重新炒一炒,一个味儿,吃了也不比如今的差什么。”
楚韵的想法不同,又不是穷得立刻要饿死了,操劳一年种出来的东西,最香甜的第一口当然要自己先享受啊。
何妈把瓜子分出去以后,中午郎氏就让在大桌治了一桌菜请孝子贤孙一起用,吃完了大喇喇地问这个打算卖多少钱?
杜容和一听娘又在打呆了,人家卖几个钱关她什么事?再说这个也不是能放着全家的面儿一起说的事儿啊!这不是往外倒三房的底儿吗?赚个瓜子钱别人心里都门清有多少。
他插嘴道:“她不知道,种出来后东西都是我在管娘也别问她。”
郎氏听了,一面觉得儿子有出息能管得住媳妇一面又觉得儿子不给她面子,他是她的娘,问问怎么了?再说下边听着的都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卖个瓜子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呢。
怒道:“瓜子儿能有几个钱一斤啊,还对着家里藏着掖着!让你说出来也是为你好,倘若算出来折了本,你哥你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杜容和两手一摊,放了筷子道:“一两银子一斤,折不了!”说完,起身拉着楚韵跑了。
“卖的又不是金瓜子,一两银子,哪个冤大头买!”郎氏让这天价话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和宝不会说谎,不知怎么眼珠子一转,想起做生意第一笔钱都是赚熟人的话来,赶紧掉头嘱咐孝子贤孙:“他回头要是拿着瓜子叫咱们家里人一两银子一斤地买,谁也不许给他,听见没有!”
杜容泰杜容锦听得眼皮子一抽,磕着瓜子儿想,娘生了这么一连串,真是一点不了解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杜容和就算真赔得裤子都掉了他也不可能回头对家里说一句软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听郎氏叽咕一阵大了的儿子不由娘的老话方散了。
杜容和这边已经带着秦家人摸到三元胡同去了。
这三元胡同在内城边缘,听说从前有一户住在此地的人家连中三元,从此就改名叫三元胡同了,周围人为了沾这个光还在旁边修了孔庙。
本来孔庙香火旺盛,不知哪一天来了个老太监钻到里边安家落户说什么都不肯走,这个庙就慢慢荒废了,里边的孔子像都被当地老百姓挪走了。
总之如今这个老庙里住的大多都是出宫后无家可归又没干儿子养老的老太监。
本来宫里宫外就看不起太监,等人一老裤|裆又是骚味,更没人往这头来了。这些人活不下去只好跑出去要饭,就算这样也很少有人接济他们。
还是宫里的小太监看着唇亡齿寒,回回出宫都带点儿吃的喝的穿的过来,远远往地下一丢就跑走了,跟怕什么脏东西沾上来似的。
久而久之靠近庙子的三元胡同就成了个小集市,里边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很多主顾都是溜出来找乐子的小太监。
杜容和之前不少东西都是小太监千辛万苦挪到三元胡同递给他让他出去销赃的。
杜容和来了以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在茶馆里装大爷拍手大乐的小德张。
小德张以前和杜容和送过茶水,因为恨何显耀看不起他,还老在乌鸦尾巴上绑鞭炮丢进何显耀的屋子闹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德张对杜容和别提多亲热了。
杜容和去年不常在内城,他干着觉得没意思,干脆拜了个干爹,给人洗了半年裤子后,如今已钻到一个汉人庶妃手底下做大太监了。
这汉人庶妃年纪小,也就十五岁左右,听说是有一年南巡老主子从路上带回来的,宫里人都说这个庶妃是农家女,脚底下到处都是土腥气,进了宫以后老主子跟把她忘了似的,丢在园子里一连一二年都没想起来这号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看不起她,平时也多有苛待。
小德张的干爹也算号人物,看这干儿子孝顺逗乐,就指着这个庶妃说:“乖乖,干爹给你指条明路,与其在宠妃宫里做个端屎盆子的不如跟在他身边做大太监,迟早有你出头的份儿。”
小德张没什么上进心,他就是在前头待腻了想换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收徒弟什么的,要是不幸人死了,他就想着去求一求杜三爷,让他随便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反正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他小德张是不会干的,所以干爹让他去伺候这个庶妃他就笑眯眯地去了。
这个庶妃也喜欢逮乌鸦绑鞭炮玩!主仆二人一拍即合,在园子里玩了半年多还真有了点主仆情分,小德张愿意给她逗乐,所以经常跑出来找好玩的好吃的回去哄主子高兴。
园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主仆两人疯了,结果老主子正喜欢小庶妃的疯劲儿,来了一趟看见她被小德张逗得哈哈大笑的样子后来得就勤了。
小德张不愿意干活儿,小庶妃也由着他,只让他专心搜罗让自己高兴的东西献上来,他更是三天两头往外溜着玩。
杜容和出去后小德张还问过两次要不要帮忙,他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太监就了解得深了一些。
小德张看见他就笑:“什么风把三爷吹过来了?”又说“最近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三爷千万说给奴才听听?”
“外头的事再新鲜也是小大小闹,哪有宫里的事精彩?”杜容和笑道,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把瓜子拿出来,道:“新鲜事没有,新鲜物件儿倒有一个。”说完,抓了把瓜子给他。
小德张一看眼睛就亮了,两只手接过来,无师自通地磕了一地,越吃眼睛越亮。
他的主子确实是乡下人出身,但压根不是什么泥腿子,而是乡下土财主的小闺女,这闺女生得如花似玉,但人都十二岁了还找不到婆家,因为她有个怪癖——爱磕瓜子儿,一日磕个三斤不在话下。
十二岁那年在家磕得实在过了,嘴里发干往后一倒就晕死过去,来的医婆一看就说这个是吃多了瓜子口津损伤太多,让人把她磕过的瓜子壳儿收起来用水煎一煎让小姐再喝进去。
小闺女确实好了,但她喝的不是自己的瓜子水,喝的是下人偷偷在南巡路上捡的龙瓜子壳儿。
乡里人就都说这个姑娘有造化以后迟早要当娘娘,本地人也不敢再娶她,他爹舍不得女儿守寡一辈子,干脆带着小闺女跟着南巡队伍一路往南,散了大半家财疏通关节把女儿混在南巡官员送给皇帝的姑娘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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