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数回,再看身后周氏脸上笑容,心里不由“嗯”了下。
林泊桥和谢瑛浅聊了几句就离开了,他走之后,谢瑛脸上还挂着笑,蹦蹦跳跳往屋里走。
周氏落后谢洲几步,和谢瑛并肩走着。
“你还记得林家公子呢。”
“那是自然,林家几位哥哥里我最喜欢这一位了,其他人一副鼻孔看人模样,只有他不会。”
“泊桥的确,典则俊雅,谦恭谨慎。”
“啊,我好饿,阿母我要快快吃饭!”
“好,好。”
沈兰棠摸着下巴:“这个林公子……”
沈兰棠看出来的,谢瑾也看出来了。
“若是他能名列三甲以内,或许可能。”
谢洲总不可能将女儿随意嫁给一个无名小辈。
“呜……”
“念春。”
沈兰棠叫住念春:“刚才那位林少爷是什么人啊?”
“啊,林泊桥林少爷么?他是徐州当地豪绅林家大老爷的儿子,林家很是有钱,从前老爷在徐州有什么要众筹办的事情,林家往往第一个参与。”
原来如此,既是配合官府的当地乡绅,为双方合作愉快,给林家公子几分面子也情有可原了,只是林家既是商贾,就和谢家差了几档,林泊桥若不能金榜题名,这婚事是绝不会考虑的。
沈兰棠:“林公子还得努力啊。”
“不过……”念春忽然道。
“这个林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念春恶狠狠地说。
“他这个人超级坏的,拿虫子吓唬我,我去给小姐买零嘴他就在门口堵我,嘲讽我没钱买胭脂然后拿胭脂嘲笑我,带他们庄子的橘子给我结果又酸又涩……”
念春扳着手指细数,最后总结:“总之,他就不是一个好人!”
“…………”
沈兰棠看着念春那张忿忿不平的俏脸,又看了看周氏和谢瑛远去的背影。
不行啊,婶婶——这个也不可以!!
第104章 出榜
科举考试是二月十五, 谢瑾是二月八号回的军营,眨眼到了科举之日,这一日, 比后世的高考还要隆重,科考是连考三日, 吃住都在考场,三日之后, 众考生陆续走出考场。
进考场前, 出考场时, 出考场后两日的状态都不一样,要说哪个最轻松最快乐, 那显然是最后一种。
从卸下一身担子到出成绩前的这大半个月,将会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尽情享受最后的放松时刻吧。
沈兰棠的日子也回到往常,这一日, 她到店里巡查, 路过平安大街的金枝楼时,里头掌柜道:
“小姐,有位公子说是您叫他过来, 说两日后上午还会来, 让您等着他。”
孙书扬?
大考成绩还没有出,他怎么就开始找下家了?莫非是自我感觉不好?
“知道了, 两日后上午, 我会再过来的。”
沈兰棠在两日后的上午再次去了金枝楼,她到时, 孙书扬已经在了,正一脸挑剔地看着店里摆设的头饰。
“孙公子这么早就来了啊。”沈兰棠好笑地问:“莫不是来为家里长辈购买首饰, 若是如此,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优惠一些。”
孙书扬没好气地说:“你这店里东西太贵了,再优惠我也买不起。”
沈兰棠阔气道:“如若还是买不起,我送你一样又如何。”
“不必了,用不上。”
孙书扬又用方才那种挑剔的目光扫了一圈店里,才道:“你要我来店里干活,是做什么?”
“我看中了你的绘画才能,需要你将我们讨论样式绘在纸上,慢慢有个印象,再加以修改。你若是有审美能力,还能就颜色搭配等各方面提出看法,若是采纳,之后奖金也有你的份。”
“一个头饰,弄的如此花哨?”
“公子以后若是有了夫人,也可这般说她的佩戴的饰物。”
孙书扬没理会她的讥讽,反正在他看来,沈兰棠就是个刻薄女子。
“一月能有几个钱?”
“初时二两,年中年末两次奖金,第二年按能力再议。”
彼时兆京城内一家三口一月花销约两到三两银子,富裕一些的是五两,孙书扬只一人在兆京,正常情况是用不着这么多的。
不过……
孙书扬摸着下巴道:“为人雇佣终究是寄人篱下,纵再有才能也是为他人赚钱,不值当不值当,若我有朝一日成了名画家,身价自然可百倍千倍往上翻。”
你想翻一万倍都成,只是……
“那你现在还没有名气不是么,你一起能赚多少钱,能养活得了自己么?”
孙书扬颤抖着手指盯着她!
刻薄,刻薄!世上怎会有如何刻薄之人!
孙书扬抚着胸口默默消化了一会,才道:
“你也算有欣赏眼光,能欣赏我的画,我这回来是将我上京以来一路上看到,情之所至绘画下来的画带了过来,送于你,自便你日常欣赏一二。”
来都来了,还带礼物来了?
孙书扬展开画卷,他所绘图样繁多,除风景画外还有人物,也不全是讽刺之作,还有河边妇人打水洗衣这样充满温暖色彩的画。
还是那句话,沈兰棠不懂欣赏艺术,但她的确觉得这些画挺好的。
孙书扬自傲道:“如何?”
“不错,画得很不错。”
“那是自然,你既懂得欣赏,就多看看,有利于你陶冶情操。”
还真是谢谢你了。
“行吧,那我就收下了,等你成绩出了以后再来吧。”
一说到这个孙书扬微微变了变脸色。
他嘲道:“你别诅咒我。”
沈兰棠:“……”她真的只是好心提供另外一种可能而已啊!
孙书扬离开之后,沈兰棠原本想将画卷随意收起来,但她转念一想,一般历史留名的人都是某样性格突出的人,更直白一点来说,就是有性格缺陷的人,孙书扬这样的,说不定将来真的能成为大画家。
“……”
“兰心,快把这几个画卷好好收起来!”
余下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沈兰棠的日子过得十分平和,连着街上也呈安宁和谐状态,本来嘛,要吵要闹要跳河也是等放榜之后,据说内城司都开始调人过来组成搜救队了。
不过,沈兰棠也不是完全无事要做,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那个姓杜的家伙欠方媛媛的钱还没还呢!
沈兰棠当然不在乎这几个钱,但是——她绝对不能让那个姓杜的好过!
抽空,沈兰棠去了一趟官旅。
冬日里官旅前的湖泊冰冷宛若寒霜,如今开了春,细细水波荡着温煦阳光,岸边杨柳垂枝,小意温柔。
沈兰棠在官旅一处许多寄居学生聚会议论的院子里找到了杜明蔚。
“哪位是杜明蔚,有人找。”
杜明蔚走出官旅,见到一辆亮眼的马车,车子边上还站着一个他有几分眼熟的女子。
车子人没有下车,声音透过门帘径直传出,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轻蔑。
“杜明蔚,欠的债还没忘记吧。”
杜明蔚脸皮胀得通红,他咬着牙道:“不过区区二十来两……”
“既是区区二十来两,如今还了如何?我还没算你在老家吃穿用方家的钱,够给你脸面了吧?”
“你……”
这时有其他学子从边上经过,见到这一幕不由望了过来,杜明蔚脸皮薄,低声道:
“这些事我都知道了,等我会试及第获得朝廷赏赐自然会还钱,这么点小 钱,我还不屑于欠债。”
“呵!”
下一刻一只手掌用力掀开帘子——
“杜明蔚,我没有在考试前来向你要债已经是给足了你脸面,你们读书人一生最重要的考试,我可不想让你拿这事当借口日后夜夜在梦里怪责他人推卸责任,我不管你是考得中还是考不中,这钱你一月之内必须还我!”
“别以为你可以偷偷溜出兆京,你看这兆京城是你有本事,还是我更有本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别想再给我找什么借口!兰心,我们走!”
扔下最后一句,沈兰棠返回车内,兰心冷冷看了杜明蔚一眼,也上了车。
沈兰棠这话说得大声,一旁不少人都听见了,指着杜明蔚窃窃私语,杜明蔚羞得满面通红,捂着面快速回了屋里。
“这个杜明蔚,就该这么治他,跟他说道理根本说不通,就是一个小人!”
宝珠痛快地说。
兰心:“幸而方媛媛也走了出来。”
方媛媛的情况还不是这么简单,但一事归一事,纵再有天大的事,杜蔚也别想逃。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接下来……接下来去书店看红叶大侠的新本子去!”
时间眨眼到了放榜日,这一日,全城轰动!
科举放榜共有两处,一处是贡士院,也就是考试的地方,另一处是南城墙,此处原本是兆京城门,因风吹雨淋城墙出现皲裂,为巩固城防加上兆京开拓,城墙往外延伸了五百来丈,此处废弃城墙也成为了张贴重要告示一处场所。
这一日,街上人头涌动。贡士院和南城墙更是挤得水泄不通,除考生及家眷外,还有不少凑热闹的。
沈兰棠这样就属于凑热闹的。
“陆武,帮我去看看有没有叫郑清宇,孙书扬的上了榜,对了,再帮我看下杜明蔚。”
杜明蔚这事就证明了一句老话:最关心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是!”
高大的男人走出院子,如今城里人挤人,这种场合,沈兰棠自然舍不得让兰心宝珠出去受苦,就叫了个院里的护卫,人高马大,适合推开人群占据一席之地。
陆武离开了好一阵子,回来已经是两个时辰的事了,主要还是路上人太多,马也骑不进去,只能徒步走近。
“夫人,郑清宇上榜了,其余二人皆未上榜!”
“什么?!”
这真是喜忧掺半,喜小公子金榜题名,喜某人果不其然名落孙山,忧某人被她一语中的黯然神伤。
“好了,你下去吧。”
“是!”
陆武离开后沈兰棠坐在凳子上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若是让孙书扬觉得是自己诅咒了他,那岂不是要被人记恨一辈子?
不过,看孙书扬虽然性格孤僻,但还算讲理的样子应该不至于,他画册都送给了自己,应该是对自己有几分好感的。
她明明没有考试,却也感受到了考生的两种心情,不过和他们真正的心情想必,自己就是个低配。
沈兰棠走出院子,见谢瑛和周氏高高兴兴地从外面进来。
“婶婶,瑛瑛。”
“嫂嫂,前几日来家里的那位林公子中了!”
“是么,那太好了!”
沈兰棠单纯地为他高兴了下,又看到谢瑛欢喜的脸庞,忍不住把她拉了过来。
“那个瑛瑛啊……”
“嗯?”
“你对那位林公子,你喜欢他么?”
“怎么会?!”谢瑛被吓了一跳:“我和林家哥哥只是兄妹之情,他待我一向循规守礼,我们从不讨论私情,倒是念春……”
谢瑛歪了歪脑袋,不解地说:“她老是说林家哥哥很坏,让我别跟他走太近。”
沈兰棠欲言又止。
“既是如此,我觉得你可以稍微和你母亲提一提。”
“为什么?”
沈兰棠发挥她的巅峰智慧:“你母亲比你阅事丰富,更能看人好坏,你把这话跟她说了,她肯定能判断林公子是好是坏,若是坏人,也好提早断了往来,你说是吧!”
谢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我还是觉得林哥哥不是坏人。”
“没说他就是坏人啊,只是交由你母亲判断。”
谢瑛点点头。
“好吧。”
看着谢瑛有点沮丧的背影,沈兰棠叹了口气。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沈兰棠让人到金枝楼交待掌柜,若是上回客人来了就来通知她,但等了三日,孙书扬也不见人影。
他不是还在被子里哭吧?
这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随性复杂,沈兰棠与他见了两回,有点不好意思不管他,正好这日谢夫人带着谢弘文去向郑清宇道贺,沈兰棠也跟了一起去,庆贺过后,沈兰棠问郑清宇:
“郑公子,你近日也有见过你那位孙书扬友人?”
郑清宇也露出担忧神色。
“我见他未在榜上也去找到他,可是他不在,或是伤心之下到哪个地方喝酒去了,之后家中连连来人,我还未去找过他。”
“近日事多,都理解的,他住在哪里,或许我能去看望他。”
郑清宇便告知了沈兰棠,孙书扬的住处,他爱清净,官旅人多,他单独在城郊租了个屋子,和他同住的还有个老婆婆。
沈兰棠从郑家出来,见还有时间,就去了孙书扬住处。那是个简单的院子,正中一间客厅和主卧,东西各一间客卧,还有个茅房和厨房,那老太太带着一个孙子,客卧都空了出来,因离城里远房租便宜,加上孙书扬愿意教孩子读书,房租真没几个钱,还能包饭。
除了交通不发达外没有任何缺点。
那老太太听闻沈兰棠来找孙书扬,直接道:
“他已经三日没回来了。”
“出榜那日他早早出了门,等到午后才回来,回来时就是一脸失魂落魄表情,我就知道他没成,晚上给他做了饭,他吃完饭就回了屋子,自那时起就没见过他人了。”
“我原想着他该是心里不痛快到哪喝酒去了,但三日内回来就想着去报官,听说护城河跳了不少人,还有直接喝死的,哎哟这可真惨啊……”
老太太念念叨叨地进了屋,沈兰棠也被她说的心里直打战,这个孙书扬该不会真心理素质这么差,跳河无了吧?
俗话说得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兰棠自己找不着,决定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
沈兰棠:“呃……”这么普遍的么?
“是, 我有个叫孙书扬的朋友,自出榜第二日起就失踪了好几日了。”
沈兰棠将了解到的情况告知张玉林。
“少夫人可能向府衙描述他的容貌?”
“可以的。”
沈兰棠按着记忆描述了容貌,确定纸上所绘人像和他有七八分相像之后才离开。
走之前她问:“大人预计多久能找到他?”
“日前内城司加派了人手在搜查兆京各处酒楼戏坊, 所有醉酒的彻夜不归的都要做登记,还有在各个河边都有人驻守, 若是正常情况,预计两三日内能找到。”
“若是有了消息, 还请大人尽快通知我。”
“夫人请放心。”
然而又是过了两日, 张玉林确实来找沈兰棠, 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我们未找到夫人要寻的人,包括各处捞出来的尸体里也没有。”
捞出来的, 尸体,里?
沈兰棠被这个信息量震惊了下,忙道:
“既是如此,也没有办法。”
张玉林:“这位孙公子是夫人什么人?”
“不过是萍水相逢之人, 只是见面即是有缘, 他在此地没有亲人,我就想着找找看,至少, 至少死要见尸吧。”
沈兰棠发出一声苦笑。
“原来如此。”
“对了, 张大人,像这种在兆京失踪的人口一般是怎么做的?”
“若是确认死亡, 由官府层层下达通知, 尸体暂放义庄,若是时日久了无人认领由官府出钱埋葬;若是失踪也是层层下报, 只是各地信息难以相通,如那位孙公子是徐州人士, 就只有徐州会挂上他的失踪案,其他州府无从知道,也就难以调查。”
信息网不联通的话是这样的。
张玉林见沈兰棠担忧,又道:“夫人放心,我们还会继续找的。”
“劳烦大人了。”
找了五六日了,还是找不到,都说失踪案难查,一般查不出的多是已死了,毕竟那河那么深,腰上绑了一块石头,百年千年都不一定再现人间。
沈兰棠的大脑已经从“将人从河 里捞出来”延伸到“立衣冠冢的话放哪些东西好”了,这时宝珠从外头进来道:“小姐,那个林公子又来了,正在外头和二老爷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