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泊桥名列三甲以内,且名次不低,就算最终结果入不了一甲,有个二甲进士出身,加上他的身家和他本身外形待人接物举止,想来以后前途无量。
——就是不知道二叔二婶打消了那个念头没。
那位林公子英姿俊美,仪表堂堂,加上喜事临门,应更是意气风发,沈兰棠有意围观,在谢瑛出去的时候一起跟了上去。
林泊桥正和谢洲坐在偏厅说话,林泊桥一身深红色胸前绘仙鹤锦袍,腰间束白玉宽带,头戴镶青玉镀金镂空发冠,端的是丰神洒脱。
谢洲刚才已经祝贺过一轮,现在正和他讲述今后路程。
谢瑛和沈兰棠走进屋里,行礼。
“林公子。”
“四小姐安,少夫人安。”
“听闻林公子过来,我从未见过金榜题名之时的意气书生,不由地过来围观,林公子不会介意吧?”
林泊桥简单行了个礼,半是苦笑地说:“我这几日,也是日日被围观,我且劝说自己如今是珍禽异兽,多让人看几眼也没有损失。夫人放心,我已习惯了。”
众人被他妙语逗笑。
沈兰棠也再次确信,这个人将来在官场必定有所成就。
林泊桥的表现没有辜负沈兰棠的期望,沈兰棠自恃自己是已婚少妇,光明正大地看了林泊桥好几眼,最初的惊艳渐渐消失,沈兰棠又发起了呆,眼前一会是沉在塘底的孙书扬一会是不知道是不是在训练的谢瑾,时而又窜过几样点心,晚上吃什么……这是饿了。
待沈兰棠回过神,屋里已经说完了话,林泊桥正要告辞。
“少夫人,回见。”
沈兰棠虚虚行礼:“公子回见。”
带管家送林泊桥出去,沈兰棠脑中忽然闪过一件事,张玉林查出孙书扬是徐州人,林泊桥也是徐州来的,说不定两人认识呢。
“林公子。”沈兰棠追上去。
“少夫人。”
沈兰棠抬手屏退管家,道:“林公子,你可认识一个叫孙书扬的人。”
林泊桥点点头,道:“少夫人也认识孙书扬?”
沈兰棠精神一振:“我是偶然认识了他,他落榜以后我找过他,他已经足足消失七日了。”
“怎么会?!”林泊桥惊讶道:“他没有中榜这事我也知道,我亦是奇怪。”
“孙书扬此人在徐州学子之间颇有有名,他父亲是个秀才,靠教人读书度日,但孙书扬此人却颇有天赋,他过目不忘,常人要花整整一日背的书他一个时辰不到就记住了。除四书五经,但凡议论时政他俱是言辞犀利,笔锋讥讽,因此在乡试中被扣了分,否则他定能位列前几。”
“我在考试前还和他见过一面,劝他在策论时收敛,非要说的话,把十二分的话说成八分,实在不行十分也行。”
“这次考试并非很难,我不认为孙书扬会考不中,因此看到榜上没有他时,我也很惊讶。”
沈兰棠原本是想让林泊桥为她解惑,这样一听,反而更疑惑了。
该中没有中,是考试失利?因为信心满满结果一朝失利所以一时想不开投河了?
似乎,每一种猜测都可以以“投河”为告终。
“小姐。”宝珠见沈兰棠支着脑袋发呆,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小姐?”
“啊,你回来了。”沈兰棠回过神。
“嗯,小姐你看,我取回姓杜的欠方媛媛的钱了!”
“这么快?”
“嗯,那个姓杜的也知道要脸,晓得自己做官没指望了,好像打算到哪家里当先生,就先预支了钱。不知道谁家这么倒霉,让他当先生。”
“那就是别人的事了,你还想缠着他一辈子啊?”
“呸,我才不要!”
“小姐,你点点看,一共二十五两。”
“嗯。”沈兰棠随意打开包裹。
“一,二,三……”
孙书扬,孙书扬……方媛媛。
方媛媛是在晚上失踪的,孙书扬也是晚上吃了饭之后就不见人了。
方媛媛失踪了好几日,被人抓了,孙书扬失踪了好几日,毫无音信,塘里面也没有他。
“……”
一个人失踪,不一定是主动失踪,也可能,是被动失踪!
“宝珠!如果一个人在某一天离奇失踪好几日,是因为什么?”
宝珠:“啊,是因为什么?”
“那如果一个考生,在科举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失踪,是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没有考上,心灰意懒之下窝在某个酒馆喝酒?”
沈兰棠猛一拍手。
“就是了!”
因为时机太过巧妙,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孙书扬是因为科考失利的原因,但或许,两件事根本没有关系,或者,至少不是他们想的关系。
“兰心,宝珠,走,我们再去问问情况!”
统计学告诉我们,世界上大多数案件都是熟人作案,因此沈兰棠第一个找的还是郑清宇。
“郑公子,你知道孙书扬有什么朋友么?”
郑清宇一怔,继而紧张地问:“还没有找到孙兄么?”
沈兰棠摇摇头。
郑清宇表情怔怔,但也知道沈兰棠是为了找到他,很快振作起来:“孙兄性情孤僻,不怎么结交朋友,但是我听他提起过,他跟东阳来的骆有幸,冯浩然相约见面。”
沈兰棠又去找了这两人。
“我们当时是跟孙兄一起做算术题,孙书心算极快,对一些算数难题都有自己理解,我们就约他一块做题,不过也就两日。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同来自徐州的友人请他吃饭,好像也是徐州乡试第一名。”
乡试第一名,好歹也算个现代省考状元了。想到大家都在说的孙书扬为人孤僻,和同为徐州出身的学子关系不好的事,沈兰棠更好奇,那个第一名请他吃饭是为什么事?
沈兰棠这两日就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忙碌个不停。
等她见到第一名的解元——
解元听到她说孙书扬失踪了甚是吃惊。
“怎么会?孙兄好端端地怎么会失踪?!”
沈兰棠提醒他:“孙书扬未能进三甲之内。”
“即使如此,他也不该就此失踪让人担心啊!”
“方公子与他很熟。”
“熟倒是也不熟。”姓方的解元腼腆地笑了笑,叹了口气道:
“孙兄自负身怀大才,素来不欲与我等平庸之辈为伍,但是他家中钱资窘迫,到了兆京后也一直住在郊外,生活拮据,我怜我们终究有同乡之谊,请他喝过几次酒,也就是这样了。”
“孙兄喝酒时还自信自己一定能高中,言语间不免讥讽,我还因此跟他发生过口角,可哪里能想到他会在刺激之下直接失踪!他那性子,实在偏激,可让家中老人如何是好!早知道……早知道,我就忍住不要与他争吵了!”
“不怪你不怪你,他那性子谁与他发生争吵都不奇怪。”
“那你还知道孙书扬有什么其他认识的人,或者出榜前后有再见过他么?”
“没有了,考完试我就不曾再见过他。”
沈兰棠叹了口气:“他如今已失踪了八日了,我与他也只一面之缘,原本惜他才华,但如果他还是失踪不见,我也没有办法了,到时候还需你们同乡将他遗物和失踪消息带给他的家人。”
“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传达。”
沈兰棠与他简单道了别,她走出不久后,脸色忽然一变。
“兰心,找人盯着刚才那个方解元。”
兰心:“小姐怀疑他?”
“嗯。”沈兰棠眼中划过一道凌厉:“那个方解元,话太多了!”
而且字字句句,都故意将沈兰棠引到孙书扬受不了名落孙山的刺激而自寻短见的方向。
总之,感到可疑就去查!
兰心叫了几个熟人跟着方解元,那方解元家中颇有资产,这也是可以想象的,这年头除非天赋卓绝,一般读书好的都是家里条件不错的。
方解元单独租了一个院子,与他同住的是他一个同书院的好友还有两人书童。
到家之后,方解元就匆匆跑进屋里,不多时,他友人进来。
“你怎么了,怎么这般神色慌张?”
“孙书扬失踪了,有人来查他失踪的事。”
“谁,谁来查?”
“一个女子,说是和孙书扬有一面之缘。”
“女子……”
方解元拿起杯子仰头闷了 一大口。
“她说她只是为了两人之间相识缘分去找孙书扬,如果实在找不到也没有办法,我看她不想继续往下找了。”
“孙书扬倒是有好运,这段时间失踪的人不少,我看过段日子,她就会忘了这件事,我们也不要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权当作不知道。”
“我明白。”
口里说着明白,男人却还是又连连喝了两杯水,仿佛这样,才能抵消他心中的燥热。
“他们真是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好!”沈兰棠心情一个激动,没头没脑地寻找了这么久,终于有线索了!
但是沈兰棠依旧猜不透,因为听二人对话,他们似乎也是刚知道孙书扬失踪的事,但对此毫不惊讶,甚至于预料之中。
但若是两人主导,二人又未免过于镇定,他们更像是知道真相却又想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但不论如何,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办案不是沈兰棠的长处,而且她找的人拳脚功夫和演技是有一点,但更多的就没有了,而且查案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政府的特殊通道协助。
思来想去,沈兰棠还是打算去找张玉林。她才到了内城司外五十来米的地方,就看到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的广场。
“大人,你要为我儿子做主啊!”
“大人,我儿子不会丢下我们一家老小自杀的,一定是有人害他!”
“大人,大人,我家少爷有消息了么?什么,去义庄找?!”
“他不过是中了初试,就可以无法无天打人了么?这个兆京还有没有王法!”
“明明是你先辱骂我……”
沈兰棠:“……”
告辞了!
抛下忙的焦头烂额的张玉林,沈兰棠回了家,正好谢恒也在家,沈兰棠直接:
“父亲,我有个认识的人莫名失踪了,你借我几个人手吧。”
“好。”谢恒很快答应。
谢恒给的能是什么歪瓜裂枣,这几人一看就是感受,沈兰棠十分满意,身在权利场中心就是不一样。
“几位大哥,我有件事请你们办……”
沈兰棠在这头哼哧哼哧还没干出一个结果, 谢瑾就来家了。
沈兰棠正忙于她的抓奸大计,一回头见到谢瑾:“哎,你怎么回来了?”
谢瑾无奈地看着她。
“哦, 对哦,十四天了。”
谢瑾一伸手, 沈兰棠就乖乖地放下手上东西坐到他边上。
“你在忙什么?”
“这个啊……”
沈兰棠立刻将这衣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谢瑾。
“这个姓方的和他同乡的确很可疑。”
“是吧?按你的推测,孙书扬有可能还活着么?”
谢瑾摇了摇头:“除非他们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孙书扬手上, 否则他凶多吉少。”
沈兰棠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 我跟孙书扬也有结识之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歹要确认他的死活。”
沈兰棠一直都觉得,让一个人不知道死活地存在于这个虚无的世界,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谢瑾点点头,认同她的观念。
“那你现在是在忙?”
“哦, 这个啊, 你还记得孙书扬的长相么?”
谢瑾稍作回忆,摇头。
沈兰棠早知如此,拿出一副画像:“现在记住了么?”
谢瑾点点头。
沈兰棠收起画像, 用力拍手, 一个男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谢瑾瞬间睁大眼睛。
“这个人……”
“是不是跟孙书扬长得很相似?!”
“嗯。”
“这就是我的计划!”
活人的嘴巴是非常不可靠的, 但他们在某种情况下, 往往容易说出真话——极度的情绪失控时。
装鬼吓人这一招可是古往今来众多影视剧吃香桥段,包青天里面都有的!沈兰棠思来想去, 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还是装鬼吓人这一招最好使!
谢瑾也露出期待神色:“这个方法,或许真的好用。”
夜晚, 如约而至,方解元和他的同乡都名列金榜,然而这两人却并不十分张扬,除了最开始几日,后面都呆在家里,说是为殿试做准备。
沈兰棠查到这两日在考试前时常呼朋唤友请客吃饭,在学子之间很吃得开,他们的异常行为同样也是沈兰棠怀疑的一大因素。
晚间,两人吃了饭,各自回房之后灯下夜读,到了夜半时分,两人终于熄灯睡觉。
夜,静悄悄的。
狗叫声在万籁俱寂中也渐行渐远,忽然之间,昏暗的房间里亮起一点绿火,窗外狂风大作,风声透过窗户缝,好似婴儿的啼哭。
“砰”的一声,门被风推开,屋里才要入睡的男人拧着眉毛睁开眼睛。
“多福,把门关好。”
然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应答。
门又“啪”的响了一声,屋里东西也被吹了起来,男人实在受不了,下床去关门。
关好门他上了床,正要阖目,门“啪”的一声又被推开,门框跟墙壁碰撞让他的心口猛地跳动了下。
三月天,夜晚还是很冷,男人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胳膊,眼神往左右撇了撇,勾着脖子小心地下床。
“这门怎么回事,明早得让多福弄弄。”
仿佛是为了吹散心里头的东西,男人故意大声自言自语。
关上了门,他正转过身,一个一身血红衣裳披散着头发的男人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他低垂的脑袋缓缓地抬起,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黑乎乎的瞳孔冷冷地望着他,随着他抬头的动作,他完全凌空的仿佛虚化的下半身也落在男人眼里。
方解元被吓的七魂瞬间丢了六个。
“孙孙孙……孙书扬啊啊啊,孙书扬!”
方解元扑腾一下瘫软在地上,边往门口爬边哭嚎:“不是我杀的你,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要不是你话太多……你闭嘴就好了!”
“别找我别找我啊啊啊!!”
“救命救命……”空气里漂出淡淡腥臊味。
“孙书扬”慢慢张开口,每一个字喑哑得像是有把刀在他喉咙上割。
“为,什么,害我,为,什么?”
“啊啊啊啊不是我不是我!”
方解元猛地推开房门,然后用力向外跑去,但是他没控制好力度,人直接被门槛绊倒,面朝下直直摔了下去,要不是“孙书扬”拉了把他,他可能人就直接没了。
“为什……”
方解元眼珠子一转,人直接晕了过去。
“孙书扬”的“么”都还卡在喉咙里。
蹲在屋顶的沈兰棠:就这,就这??
“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太低了吧?!!”
谢瑾抱着沈兰棠跳下来,“孙书扬”拨开脸上头发。
“要怎么办?”
谢瑾:“扔回床上。”
“孙书扬”将方解元扔回床上。
谢瑾:“现在要怎么办?”
沈兰棠指了指对面房间。
谢瑾:“好。”
不过由于他们给其他人点了穴,谢瑾只能先给另一个学子解穴。
这一回,没有那么多的气氛渲染,当男人缓缓从床上睁开眼睛时,“孙书扬”满身鲜红一脸灰白面色地从床顶“掉”下来,径直地落在距离男人两个手掌的位置。
男人:“……”
他翻了个眼白,直接晕了过去。
沈兰棠:?????
就这,就这?
就这心理承受能力出来混什么混啊!!
谢瑾无奈道:“这招虽然有用,但是太刺激了,他们今晚是问不出什么话了。”
沈兰棠无语地扶着额头:“行吧,先撤啊。”
两人带着几个群演和特效师以及丝线离开了院子。
沈兰棠:“如今可以知道的是孙书扬的失踪跟这两人脱不了干系,但又不是他们直接干的,应该是牵扯进了什么事件,被孙书扬发现,孙书扬想要报官,被人提前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