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棠精神一振,距离他们离开内城司还不到一天,张玉林这么快就查出东西了。沈兰棠火速安排马车去了内城司。
“大人,大人可是查出了什么?”
张玉林点了点头:“两位请进。”
张玉林请二人进去,关上门后,他才道:
“拿到死者生前交往好友名单后,我去查了他们这次科考的成绩,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名列三甲。”
沈兰棠听到这话还有点发怔。
众所周知,科举考试又称鲤鱼跃龙门,鲤鱼难跃龙门,就像科举考试也是难之又难。
此次科考上京赶考人数约莫两千,而录取人数不过百,似乎才八十七个,且这都还算多的了。
也就是说会试录取率大概在5%,沈兰棠报给张玉林的名单共有八人,这八人加上死去二人就是十个。
十个人占据了11%的名额,要说概率也不算大,但考虑到他们的人数以及100%的通过率……
沈兰棠有些混乱了。
“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兰棠心中有个大胆想法, 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形,但是她不敢想,也不敢说。
张玉林避开她的目光:“我只是觉得这个几率十分凑巧。”
沈兰棠见他不正面回答, 也绕开话题:“不过这几人都是通过会试,于下月初进行殿试的学生, 张大人更难做了吧。”
张玉林低着头不说话。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事情到了这里,除非有更高一级的指示或者更明确的证据, 否则张玉林也很难做, 他能帮忙查这几人身份, 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从内城司出来后,沈兰棠不觉开心, 反而心情更沉重了。
她看向谢瑾:“饿了,回家吃晚饭吧。”
谢瑾默默点头。
他们到家时,见到家里灯火通明,几个下人端着盘子来往频繁, 从院子中传出阵阵笑语。
沈兰棠叫住一个下人:“谁来了?”
“林泊桥林公子。”
林泊桥, 他又来了?
应试学生在殿试前是不应该频繁和官员往来的,以防被人抓住把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观林公子行事风度, 应该不是这么 无状的人啊。
沈兰棠和谢瑾走进屋子,谢洲和林泊桥已经坐了下来, 大哥谢丞和妻子钱氏也在。
“瑾儿和兰棠回来了, 正好,也一块坐吧。”
林泊桥朝二人行了个礼, 道:“今日去钱清湖垂钓,正好谢大人也在, 谢大人怜我孤身在外,就邀我一块回家吃饭,数次打扰贵府,望公子夫人见谅。”
沈兰棠:“林公子客气了,今日好丰盛的菜,若不是公子我恐怕也难能品尝。对了,婶婶和瑛瑛呢?”
“她们去厨房了,兰棠你是不知道,泊桥钓了好大一条鱼,足足有我半臂长,这泊桥一个人在京,这么大的鱼都吃不完,我就请他到了家里,也让我们尝尝鲜。”
“原来如此,那倒是沾了林公子福气了。”
正说着,周氏和谢瑛从外面走来,还有个厨房师傅捧着一个大锅。
周氏:“铁锅炖大鱼,连鱼也一块上了!”
谢洲:“好,好,甚好!”
这鲜美的鱼肉倒是让沈兰棠也胃口大口,还有这不拘小节的做法,接地气的吃法才是真正的美食,毕竟食物一旦离了锅味道就要大打折扣了。
沈兰棠就着鱼肉和汤汁吃了小半碗饭,饭桌上,林泊桥和众人只是闲话家常,并未提起跟考试,官场有关的话,也算是“谨守规矩”。
那他今天真是来吃鱼的?
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愉悦,就是沈兰棠,后来也懒得想那些她想不通的事了,开始摆烂专注吃饭。
吃完饭,已经是戌时后半,林泊桥起身准备离开。
沈兰棠也正打算回院子。
“少夫人,方便挪步说两句话么?”
沈兰棠看了眼微笑不语的谢洲,在谢瑛好奇的目光里和林泊桥走到边上。
林泊桥没在意她身旁的谢瑾,他脸色稍显凝重,道:“少夫人,你还在查孙书扬失踪一事么?”
沈兰棠点点头。
林泊桥目光迟疑,最终化为坚定。
“我今天听说,有两个徐州来的学子上吊自杀了……”
“他们是被杀的。”
林泊桥微微一怔,但并不惊讶。
“这几件事情本来我没有联想到一起,但是今天传出方公子和魏公子自杀的消息后,我能够感觉到客栈里的气氛变得很不一样,那些人就好像,好像害怕自己也受到波及。”
“公子说的那些人是?”
“是时常与方公子在一道玩耍的其他学子,我到得晚,是开考前一月左右才到的,好些半年前就到了,他们时常呼朋唤友一道玩耍,我也有几次参加过他们的书友会,而且,如果我没有看错,孙书扬也参加过几回。”
“我原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如今这个书友会中三人都遭遇了不测,让我不得不怀疑我偶然听到过的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林泊桥目光幽深,一字一句低声而清晰地说:“今年科举,有人泄题,有学子已经买到了考题。”
沈兰棠望着林泊桥离开背影。
“你觉得,他真的只是碰巧想起来这件事的么?”
谢瑾淡淡一笑:“世人秘密繁多,只要没想着害人就好。”
也是,就算他一直知道这个秘密有如何,大声说出来当另一个孙书扬么?
如今他能这般迂回讲出来也已经不容易了。
“……”
“……”
“他是说完没事了,那我要怎么办啊?!!”
沈兰棠抓狂,科举舞弊这样的大事你就不要随便说出来嘛,我很难做的!
沈兰棠气嘟嘟地回了院子,她的大脑都要炸了再看谢瑾一脸镇定模样,不由问:“你都不惊讶么?”
谢瑾眸光收敛:“科举舞弊也不是第一回 出现了。”
也是,他们平日里接触的事件不是敌国入侵,就是贪污赈灾银两,谋反之类,区区科举舞弊不过日常处理事件。
沈兰棠闭上眼睛,缓缓平息呼吸,再睁眼时,她眼中焦躁已经不见。
沈兰棠就事论事地分析:
“科举舞弊绝对是足以让人冒险杀人的事情!假设孙书扬此前听方解元提起过泄题事件,甚至于还看到过所谓的“科举考题”当时孙书扬可能没放在心上,直到进入考场看到试题他才知道事态严重。”
“如方解元崩溃时所言,孙书扬没有闭嘴,他打算将这件事说出去,所以有些人必须杀人灭口。”
谢瑾:“这很合理。”
沈兰棠站起来,一边思索一边道:
“他们看到我在查孙书扬失踪的事,还接触到了方解元,害怕方解元泄密,一不做二不休,也将他们杀了。”
“那线索暂时就中断了,但如果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那参与这件事的人不外乎是出题者或者监考者,我倾向于出题者,事先漏题和现场作弊是完全两个性质的事。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去查出题者呢?”
沈兰棠看向谢瑾:“这次的出题人是谁?”
“内阁大学士方常照,莫濂,上上届状元郎,翰林学士龚正章。”
“……”听起来很唬人。
“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无缘无故审讯他们或者搜查他们家中?”
谢瑾默默摇头。
沈兰棠:感谢你呵护我脆弱的内心,但是我也猜到了。
“看来,还是得拿出证据。”
沈兰棠从柜子里拿出画册,若有所思。
“你说,孙书扬死了么?”
“我原本猜测他大概率死了,但现在我认为他应该还活着。”
沈兰棠猛地扭头。
“那些人在找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关乎他们的生命,而这个东西应该是孙书扬被抓以后告诉他们的,是孙书扬的护身符,只要这个东西还没被找到,他们就不会贸然杀掉孙书扬。”
“那我们得赶快找到他留给我们的信息。”
谢瑾不愿泼她冷水,但还是道:“那些人也不确定东西是不是在你手上,他们只是将孙书扬接触过的人都查一遍,孙书扬给你的东西,可能只是障眼法,来掩盖他真正的意图。”
沈兰棠刚打起精神,又蔫了。的确,她的身份很适合用来当障眼法。
沈兰棠在旁垂着脑袋沮丧了一会,忽而,她又猛地站了起来。
“不,我相信他来找我一定是有原因的,那样重要的东西他肯定会放在一个不容易被他人获得的地方,只把我当障眼法太浪费我的身份了,我相信他那日是真的为了什么来找我的!”
“兰心,宝珠,去拿展灯来,还有拿一个橘子来!”
谢瑾站起来:“你是想……”
沈兰棠回首,灯光之下,她脸上笑容粲然。
“都试试,还没试完所有可能,不要放弃!”
“……嗯!”
沈兰棠拿出她的巅峰智慧,什么拿火烤,白纸上涂了橘子汁之后再拿火烤,每一个都没有效果。
沈兰棠:“照理来说,孙书扬是文科生,他不应该想到很奇怪的方法才对啊。”
谢瑾也拿着几张纸,隔着火焰在烤,纸都快烤黄了,白纸还是白纸一张。
宝珠无事做,在旁摆弄用来装画的竹筒。
“……”
“啊,有了!”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宝珠一根细长手指扣进竹筒里,贴着竹筒壁从里面抽出一张卷成圈的纸。
沈兰棠:???????
小丑竟是我自己?!
破案了,孙书扬真的是个文科生。
这是一张手掌大小的白纸,众人打开纸张,里面一片空白。
“……”
兰心默默把灯挪了过来,
沈兰棠深吸一口气,心中暗道,孙书扬,你这个文科生,不要给我太离谱。
随着火焰的靠近,有字迹渐渐在纸上成形。
“祝赢满,薛越,沈裴殷……”
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的小字一共写了二十来个名字。
“内阁大学士方常照受贿白银二十五万两,莫濂受贿二十万两,恭亲王十八万两,主考官徐惠恩五万两,监考官蔡生三万两……”
这何止是受贿名单,这是一张死亡名单!
屋子里,一时只有火苗迸溅的响声。
好一会儿后,谢瑾才慢慢将纸折起来。
“你想怎么办?”
沈兰棠喉咙干哑:“我想怎么办都没用吧,这件事情我又处理不好。”
下一刻,她手心一暖。
谢瑾正侧目看着她。
“我们走吧。”
“……嗯!”
一刻钟后,这张纸出现在谢恒书房桌子上。
谢恒望着纸张,良久不语。
沈兰棠终究是奈不住了,她上前半步道:“父亲。”
谢恒如梦初醒:“这件事情,你们就查到这里吧,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沈兰棠自然是相信谢恒,就算她不信,她也什么都做不到。只是……
“父亲,如果这张纸就这么交给你,那孙书扬是不是 就死定了。”
谢瑾眸光微凝,看向她,谢恒也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父亲。”
沈兰棠大胆上前:“父亲,我想救孙书扬,或许他在想到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为大义牺牲的打算,可是他来找我的时候,把证据留给我的时候想的是让人救他!”
“父亲,我的阅历浅薄,难道就没有既能办事又能救他的方法么?”
谢恒沉默良久,吐出一个问题。
“你知道内阁大学士方常照和莫濂是什么人么?”
沈兰棠一愣:“什么人?”
谢恒不再回答。
“你那位朋友我会帮你救的,这张纸就就在这吧。”
“父亲,你……”
“回去吧,”谢恒沉沉道:“有关这件事的任何细节,都到此结束吧。”
沈兰棠不明所以,但谢恒一副“今晚到此结束”的表情,沈兰棠无奈,只好先行告退。
走出书房。
“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沈兰棠一脸莫名,大人物都喜欢当谜语人的么?
“父亲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他会替你办好的。”
“哪一件,救孙书扬还是……”
谢瑾微笑着看着她。
沈兰棠:“……”算了,她说不出口。
科举舞弊这样的大事当然得朝廷大官关心,如果他们不关心自己关心个毛线。
好像她的关心能起到任何影响似的。
这一夜,沈兰棠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因为近来发生事情太多,她竟然很快就入睡了,这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时,谢恒已经去衙门了。
他可真是……难以预测。
且说谢恒下了朝到了都察院,他还没办一阵子公务,就叫来属下。
“备车,我要去恭亲王府。”
“是,大人。”
谢恒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此时正值中午时分,沿街都是叫卖声和食物的香味,谢恒神态悠闲,好像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摸鱼。
马车在恭亲王府停下,车夫从别上下来。
“我家大人前来拜会恭亲王。”
看门的守卫一见到谢恒的私章就立刻进去通传,不多时,管家从门口迎出。
“谢大人!谢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必在意,老夫就是来找王爷喝会茶。”
“好好好,您请进!”
谢恒进去不久,恭亲王也出来了。
“哎哟什么风把谢大人给吹来了。”
谢恒表情淡淡,似笑非笑:“闲来无事,来找王府喝茶,王府不会拒绝谢某吧。”
“当然不会,来人,备茶,拿我珍藏的玉山红茶!”
谢恒走进屋里,左右看了两眼坐下。
恭亲王拿出茶具。
“岂敢劳烦王府亲自泡茶。”
“哎,现在我能亲手泡茶的机会也少了,再不泡就要生疏了,你就让我练习练习。”
“那谢某就先谢过王爷了。”
恭亲王也是个爱茶人,这一点从他泡茶时熟练的手势就能看出。
“大人,这个红茶味道十分醇厚浓郁,滋味甘甜清醇,茶香温润,三遍之后杯底留香。”
“还是王爷会喝茶。”
两人浅浅聊了会饮茶泡茶的技术诀窍,恭亲王:“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一件。”
谢恒从袖口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管子,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张白纸。
白纸顺着谢恒指尖到了恭亲王面前。
恭亲王低垂着眼皮,慢慢那日纸张。
看清里面的字,他瞳孔猝然颤了颤。
“大人——”
“王爷,小孩子不懂事,教训一二就算了,该收手时就收手,否则真把孩子弄伤了就不好了。”
“……”恭亲王慢慢收起纸张,放入自己怀中。
“大人说的是,只是本王不明白,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王爷,这件事情本就与我无关,若非小朋友与我家人相识,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事,小孩子想法很简单,只要朋友平平安安就好,王爷能否做到?”
恭亲王目光盯着谢恒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这点小事,本王必定为大人办到。”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回家里吃饭,就不打扰王爷了。”
恭亲王站起来道:“大人此番恩惠,本王必定铭记在心。”
谢恒摆了摆手。
半刻钟后,恭亲王说说笑笑地送谢恒出来。
“大人,回见。”
“王爷不必客气,就送到这吧。”
谢恒上了马车,很快离开。等谢恒走后,恭亲王迅速返回府里。
“我们抓得那个小子呢?立刻把他放了……不,先给他上点药灌点人参汤,他死也要过段日子再死!”
“是,王爷!”管家匆匆跑远。
恭亲王捏着手上白纸,忽然冷笑一声,打开一旁灯罩,慢条斯理地将它放在了进去,直至纸张化为灰烬。
沈兰棠正在家里发呆——是真的发呆,从早上起床开始她就没做过什么正经事,话本也看不进去,呆呆地看着在院子里练功的谢瑾,然后呆呆地跟着他一起发呆。
兰心忽然跑进院子。
“小姐,小姐!孙公子出现了!”
沈兰棠猛地站起来!
“有人将孙公子放在金枝楼后院里,掌柜发现之后就立刻派人来通知了。”
沈兰棠惊喜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