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完衣服后,沈兰棠没有出去,她耐心等了一会,不多时,慕斯容就换好了衣服出来了。
这身衣裳穿在慕斯容身上浅显拘束,因是原主人身量比慕斯容矮小。
沈兰棠走上前,一边回忆着方才看到的腹肌,感觉着自己骄傲又羡慕的复杂心理,一边替她整理袖子,真心道:
“你方才真英勇,直接就跳了下去,你都不怕的么?”
慕斯容头发还是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她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道:
“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想着若是能救便救了。”
沈兰棠倒吸了口气:好伟大的情操!
因落了水,沈兰棠和慕斯容没打算继续待下去,两人很快就回了谢府。
谢夫人也在府里,她见慕斯容回来时穿的衣服不一样了,忙问道:“出什么事了,这头发怎么也湿了?”
沈兰棠笑了笑:“没事,刚刚有水不小心泼到了慕姑娘身上,衣服被打湿了。”这是两人说好的说辞,免得他人担心。
“原来如此,没事便好。”
到了院子后,沈兰棠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叫下人多备些炭火,姜汤方才喝过了,不过多喝些也没事,再喝一碗吧。”
“都听姐姐的。”
两人分开后,沈兰棠径直回了自己房间。这会都还没到午饭时间,谢瑾见到她十分惊讶
“今天这么早回来了。”
“出了点事。”
沈兰棠便将慕斯容英勇下水救人的人讲述给了谢瑾。
谢瑾眉宇中有着动容:“没想到,斯容还……”
“她体力很好,游泳还是逛街都不累,她父亲是武将么?”
谢瑾点点头。
“有件事挂在我心上很久了……”沈兰棠深吸了口气:
“她父亲的死跟我们谢家有关系么?”
谢瑾诧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会这么想很正常啊,她父亲是武将,全家英勇就义,父亲的态度又那么暧昧,看起来很像谢家欠了他们慕家。又或者,其实慕姑娘是敌国将领,但和父亲惺惺相惜,她父亲还有其他人在与靖朝军队对战时败了死了,所以父亲才对她既关切又警惕。”
这种剧本也不算少见,能够合理解释谢恒的矛盾行为。
“不是这样的,但是……但是你猜的也没错,她父亲,她家人的死的确和我们谢家有关系,但是他们不是敌国的人,我父亲不会和敌国的人惺惺相惜。”
“如果不是敌国的人,那为什么父亲要提防她?”
“这件事情……”谢瑾起身走向窗边,一株红梅迎风摇曳,盛开的正是时候。
“这件事情只有父亲能告诉你,我当时太小了不是参与者,我的身份我所处的立场让我没有办法告诉你,但是我相信,兰棠,有一天父亲会告诉你的。”
谢瑾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其实,我已经不想听了。”
因为她预感到,这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小姐夫人你们快走!末将护送你们走!”
“快走,快走!!”
几个甲士推开人群,将女人和小孩护在身后,下一刻浓稠的血液在眼前爆开,孩子怔怔地看着男人倒下。
屋外汇成火海,屹立不倒百年的顶梁柱熊熊燃烧,到处都是奔跑哀嚎的百姓,身边人不断倒下,鲜血在空中飞溅,这里仿若地狱。
“母亲,阿娘……”
赤脚的孩子茫然地走过被染成红色的地面,一个女子急急地扑向他!
“允儿,快走——”
大刀从她身后穿过,孩子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下一瞬又安详地闭上,轻轻地倒在了母亲的身边。
狂风在肆虐,城门口敌军不断涌入城内,几千里外的地平线,天空漆黑一片,风雨欲来,烈火还在这座城堡熊熊燃烧,仿佛永远都不会熄灭——
慕斯容从梦中惊醒——
“……”
梦中的景象还残留在眼前,慕斯容嘴唇干涩,慢腾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呆滞地望着铺在地面上的羊毛毯子的格子花纹。
忽然她伸出左手,右手握着左手无名指,用力往下一掰!
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流出冷汗,等待这股剧痛慢慢消失,她才将手指接了回去。
丫鬟进去时,慕斯容正在收拾桌上折纸。
“怎么了慕姑娘,不做了么?”
“嗯。”慕斯容朝丫鬟笑了笑,道:
“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做出来的,没想到这么难,总不能都将时间花着折纸上,收着以后慢慢坐就是了。”
“这样也好,对了,慕姑娘,渴了吧,喝杯水。”
这丫鬟自从上回差点摔倒烫伤被慕斯容救了后,就与她亲近了许多,日常照顾也周到。
午睡过后,慕斯容也着实口渴了,她喝了两杯水,才道:“对了,杏儿,我想出去一趟,就去堂书肆买书,就不麻烦姐姐跟我一块去了,你能帮我叫辆马车送我过去么?”
“好的,慕姑娘,我请管家安排。”
车子不多时就安排好了,慕斯容由下人搀扶着上了车,在距离书肆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我约莫半个时辰左右就回来,劳烦大哥等我了。”
“无事,姑娘请自便。”
慕斯容顺着人流走进闹市之中,她进了一间脂 粉铺子,往外头看了眼,快速闪进一个隔间,打开机关进入一间密室。
密室里面是一个蒙面男子,他不悦地开口:
“你的动作太慢了,两天都没有消息,差点让主子担心。”
慕斯容面色自若地坐下,丝毫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
“谢恒一直派人跟着我,我又抽不出空,你们有本事,怎么不进谢府找我?”
“那你还要多久,主子已经快不耐烦了。”
“我还以为我们是合作形式,你这么把我放到属下位置,你主子知道么?”
蒙面人眯了眯眼没有说话,慕斯容也没这闲情跟他争辩。
“不过你放心,我要办的事情已经快办完了,让他按约定的时间到谢府门口接我,记住,我要他用最气派的轿子来接我。”
“嗯。”慕斯容柔柔地笑了笑,道:“我们回去吧。”
慕斯容出去的时候,沈兰棠也正好在找她。
“听下人说你出去了?”
“嗯, 出去买了点东西,一点小事就不想劳烦姐姐了。”
“好, 办完事了就好,那待会晚上到我们院子来吃啊。”
慕斯容温声回答:“好。”
沈兰棠看着她的背影, 依旧很难把她和一个身世复杂诡谲。连谢恒都棘手非常的复杂人物想象在一起, 她看起来属实是太过正常, 正常到反而让沈兰棠感到一丝诡异。
但一个人外表的平静,并不代表内心也同样平静。
沈兰棠低着头往自己院子走回, 身为局外人的她什么都做不了,那就不如按谢恒的意思,让她在谢家的日子开开心心的就好。
第二天醒来,宋家谢礼也到了。
谢夫人这才从宋家人口中知道了前因后果, 想到昨日回来时慕斯容狼狈模样, 还有不让自己担心的说辞,谢夫人心里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将宋家人送走后,她才担忧地拉着慕斯容的手:
“这多危险啊, 大冬天的不说溺水, 这寒气就够你受一壶的了,下回不许这么莽撞了!”
慕斯容由她拉着, 乖乖巧巧地说:“当时情况危险, 如果我不去,说不定那位宋家姐姐就救不下来了。”
“斯容身体好, 没关系的。”
一番话说的谢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心软,之前谢恒说她家里人都已经去世时, 因为还是生人只觉得感慨,如今看她乖巧模样,不觉心疼。
谢恒今日休沐也在家,他陪着谢夫人接受了宋家道谢,对慕斯容的英勇救人行为亦十分认同。
“你是个好孩子!”
慕斯容腼腆地笑了笑。
“对了,宋家送了许多礼来,来人,把东西搬到慕姑娘房里。”
救命大恩,宋家毫不吝啬地送了一箱箱礼物来,穿的戴的还没经过剪裁的毛皮都有,可谓丰厚。
谢夫人自然不会贪了这些东西,都送到了她房里,倒是将她不大的房间都塞满了。
谢瑛也跑出来看。
“哇,这是怎么了,有人上门给慕姐姐提亲了?”
“你啊,一天到晚就这些个事。”周氏指着她的脑袋说:
“你慕姐姐昨日下水救了人,这是人家送来的谢礼。”
“什么,下水?!”
谢瑛冬日里连洗澡都要三催四请,更别提下水了,她可没天真到认为需要救人的水是热的。
“慕姐姐,你实在太厉害了!”
“哎呀!”她咬着手指深思:
“前些日子是嫂嫂救了刘家那姑娘,这回是慕姐姐救人,下回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吧?”
这话周氏就不爱听了,救人可是要冒风险的。
“你别需要人救就够了!”
嗯,跟沈兰棠的“别在湖边玩”有异曲同工之妙。
宋家送了不少好看的衣服首饰,正好慕斯容一套衣服湿了,定做的还没来,这不解了燃眉之急。谢瑛把玩着金光闪闪的饰品,爱不释手,提议道:
“反正衣服首饰都有,要不我们给慕姐姐打扮一番吧。”
这话合沈兰棠心意,天天出去玩她都腻了。
“好好,慕姑娘是该打扮打扮了。”
两个女孩子便打定了主意,要给慕斯容玩奇迹斯容的游戏,其他人看小姑娘们玩得开心,也没打扰她们。
既决定,几个女孩就将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件地挑,粉的不适合慕斯容气质不要,喜的太老不要,哎,这件黛青色的不错,又美又冷艳高贵。
先是换衣服,再是选妆容。
慕斯容素日妆容都很淡雅,但既然今天要郑重打扮,就必须浓妆艳抹了。
沈兰棠和谢瑛在边上叽里呱啦了半天,决定好了慕斯容妆容的命运,然后两人一手揽着慕斯容一只手臂,把她压在梳妆台前。
谢瑛:“我要开始了哦!”
沈兰棠:“稳一点。”
“知道了知道了。”
谢瑛虽然有段时间不在兆京,但她在地方也是顶级豪门,对圈子里的流行了如指掌,胭脂水粉也是十三四岁就开始碰了,比起沈兰棠这种十八才开始化妆,而且大多数时候还是丫鬟代劳的半生不熟的手好多了。
都说化妆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只见慕斯容的眉眼一层增添一层,眼影层层晕染,让她的眼睛仿佛黏上了一多吸满桃汁的花瓣,唇珠殷红,蜜若樱桃,两腮仿佛流雪。谢瑛还在她的额头点了一株花钿。
剩下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选头饰做发型,谢瑛日常不给自己盘发,这个她也不大会,还是兰心上场,给盘了一个云顶髻,带上一只点翠凤凰衔尾钗,头发正中间戴金镶宝石孔雀振翅钿。
“好看,好看,真好看!”
谢瑛对自己的审美表示认同。
“太好看了!”
沈兰棠也点头:“很美。”
慕斯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这些年不是颠沛流离就是苦心练武,哪里有功夫打扮自己,这样的自己,的确是从未见过的。
沈兰棠见慕斯容怔怔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喜欢么?”
“喜欢。”
慕斯容眉眼弯弯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很喜欢。”
谢瑛:“难得慕姐姐这么漂亮,我们让其他人也来看看!”
“好啊。”
沈兰棠和谢瑛便带着慕斯容走出房间,正好谢瑾跟谢恒说完话回来,在院子门口碰上出来的几人。
谢瑛天真无邪地问:“二哥,你觉得慕姐姐美么?”
谢瑾目光快速扫过慕斯容的脸,避开目光,一脸正直地回答道:“美,自然是美的。”
慕斯容目光微动,含羞带怯地看向谢瑾:“阿瑾哥哥真的觉得好看?”
“那当然是真的。”
“说起来,我和姐姐下午还要出去,我来之后还未能跟阿瑾哥哥一起出去过呢,下午阿瑾哥哥可以一块陪我么?”她央求似地望着谢瑾。
谢瑾:“……”
谢瑾火速拒绝:“我下午还有事,实在不好意思。“
“是么?”慕斯容咬着唇,露出失望神色。
谢瑛左右看看,总觉得这气氛怪怪的。
“瑛瑛,这鞋子穿得我难受,我想去换一双。”
“啊,这样么?那我们去换一双。”
谢瑛跟慕斯容先回了院子,谢瑾立刻看向沈兰棠,沈兰棠心中好笑,朝好似要立誓自证清白的谢瑾挥挥手,道:“那待会我就和慕姑娘出去了。”
谢瑾心中略微失望,点头道:“好。”
几人落在谢瑛慕斯容几步外,宝珠撅着嘴道:
“刚还觉得她是个好的呢,就又这样来!”
沈兰棠:“好了好了,不气了,不就喊了两句阿瑾哥哥嘛,你喜欢,你也可以喊啊。”
“我才不喊呢!”宝珠压着嗓音不满道:
“小姐为什么不喊?”
沈兰棠:“我有夫君可以叫,叫什么哥哥啊。”
整得自己跟个绿茶女配似的。
慕斯容换了鞋子,但妆容衣服没换。
谢瑾一不在,她就好像恢复了正常:“姐姐,我们下午去哪?”
“你想去哪?”
慕斯容思索少许:“再去折纸铺买几样不同折纸吧,闲来打发时间最好玩了。”
“好啊。”
几人在家里吃过了午饭,沈兰棠就和慕斯容出门了。
两人先去了折纸铺,慕斯容精挑细选了好几样折纸,她看着折纸时的神情,似乎当真喜欢。
“接下来想去哪?”
“去那家胭脂铺吧。”慕斯容指着对面一家店铺道。
下午未时三刻,兰心和宝珠从马车上下来,才下车就匆匆跑进府里。
“姑爷姑爷不好了!”
“姑爷呢?!”宝珠急红了眼,拉着一个下人问。
“少,少爷在书房!”
两人立刻往书房跑去。
“姑爷,不好了!”兰心一把推开书房门,大声道: “小姐不见了!”
谢瑾放下书,逆着光看着门口两个丫鬟。
“怎么回事?”
宝珠急得快哭了,但还是有条不紊地说:“下午小姐和慕姑娘出去,到一家胭脂铺的时候,慕姑娘说想进去里面瞧瞧,正好边上有点心出炉,慕姑娘说想吃,小姐就让我们去排队,反正就在旁边。”
“我们过去买了点心,等回到店铺没见着小姐和慕姑娘,问了店里的人也说没看到,我们又等了一刻钟的样子,还是没见人,就回来通知姑爷了!”
“事情过去多久了?”
“从我们离开到回去发现小姐不见大概是一刻钟时间,等了一刻钟,回来约莫花了两刻钟。”
谢瑾抿着嘴唇没有说下,兰心和宝珠就看着他,眼里满是祈求。
“你们别急,跟我去找父亲!”
谢瑾领着两个丫头到了主院,谢恒正在院子里晒书,谢夫人见这三人一块过来,不由惊讶。
“你们怎么一块过来了,兰棠呢?”
“父亲呢?”
“在屋里。”
谢瑾径直走向书房,谢恒正在打扫书柜,一派清闲模样。
“父亲!”谢瑾抱拳:
“兰棠被慕斯容绑架了!”
两个丫头连同跟在身后的谢夫人震惊地看着他!
沈兰棠幽幽睁开眼睛。
视野昏昏暗暗,黄昏的光芒从正对面一户小窗投射而下,房间里弥漫着一户尘埃的味道。
“你醒了。”
沈兰棠看向声音来源,慕斯容坐在靠墙的位置,她身上还是出来时那套衣服,但脸已经洗了,头上的发饰只剩下一枚簪子。
沈兰棠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还是自由状态,她又回忆下,她最后记得的就是和慕斯容进了胭脂铺,然后自己好像受到了重击,一下就晕了过去。
“你……”长时间的昏迷状态让她喉咙干涩。
慕斯容用下巴指了指中间桌子:“喝水。”
想到自己都这种情况了,慕斯容也没必要给自己下药,沈兰棠就走上前坦荡荡倒了杯水。
一饮而尽,她重新开口:“你为什么绑架我?”
“因为……因为我想当阿瑾哥哥的妻子,就算是平妻也好,可是他心里只有你,我只好出此下策。”
看着一瞬间楚楚动人的慕斯容,沈兰棠缓慢而笃定地摇头:“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