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太子让我交给哥哥的。”
听到太子二字,皇帝眼中光芒动了动。
“哥哥,你会觉得我多事,可摒除太子是太子之外,他还是你的儿子啊,我去看望他时,他只字未提朝中事,只着急问我哥哥的情况,听说哥哥身体还不太爽利,他就痛哭了出来。知晓自己不能出府,他也没有让我向哥哥求情,只是提笔写了一个请罪书,哥哥,你就别管什么太子不太子,就当他是你不争气的儿子,看看你儿子说了什么吧!”
念笙公主手上拿着信,皇帝目光在信上流连多时,最终望向了张公公,张公公立即接过了信打开。
“吾父启信安康。”
“自上回一别已有半年之久,昨日夜中狂风大作,小儿惊觉起来,推窗而立,窗外雨打芭蕉声似泣,念父皇独坐床头听骤雨如瀑,天寒极下儿却不能尽孝床头,不觉涕泗横流,夜不能寐......”
字字句句皆是对皇帝身体的担忧,还有年少时,皇帝对他如何爱护教导,他却辜负父亲致使父亲病中无法侍奉床头的悔恨与悲痛,张公公念到后头也不觉哀泣。
念笙公主几回拂泪,紧紧握住皇帝的手。
“望父皇保重身体,国之社稷当以父皇龙体先,不孝子梁睿呈上。”
“皇上,念完了。”
皇帝一双眼睛蒙上泪雾,口中颤抖地喊:“太子,太子......”
“哥哥,太子不在这,但念笙在这里,妹妹在这里!”
“妹妹,妹妹,朕的好念笙。”
“哥哥!”
兄妹二人,痛哭流涕。
又过了一日,距离谢恒失踪已经过了十一日了,这十一日里,沈兰棠时常想起谢恒失踪前对她说的话。
虽然陆北信誓旦旦地说失踪是谢恒自己安排的,但沈兰棠每每想起他临出门前那段话,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不愿意多想,正好这段时间外头危险,谁知道大皇子哪天会发疯,别说沈兰棠了,就是周氏谢瑛她们,能不出门也不出门了,闲来无事,沈兰棠干脆专注在绣荷包上。
她现在已经绣了四个荷包了,谢恒谢夫人一个,谢瑾父子各一个,此后加上兰心宝珠的,还有父亲母亲那边五个,这么一算,任务不小,至少还得十天半个月。
希望她的荷包都绣完之时,就是尘埃落定时刻。
沈兰棠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兰心跑进院子道:“小姐,姑爷来信了!”
沈兰棠放下手上东西,边关每回向京中上折子,都会有家书一起过来,第二日使者重新出发,会将众人的信带上。为了不让谢瑾分心,谢家人一概不准告诉他谢恒失踪的事情。
沈兰棠接过信,谢瑾的字很漂亮,非常适合阅读,沈兰棠一目十行看完,回去写回信。
这书信来往多了就不稀奇了,到了最后,所有牵肠挂肚的字句都会变成日常一样样小事,沈兰棠重点陈述了她绣荷包中经历的种种事件。
将写好的信交给下人拿走,沈兰棠正欲重新看一遍谢瑾的信,宝珠跑进院子。
“小姐小姐重大消息!”
宝珠双手支着膝盖,做了个深呼吸,大声道:“皇帝赦免太子,重新招太子入宫了!”
......
......
“父皇父皇,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儿臣看了好是心痛!”
太子跪在皇帝床前,失声大哭。
“睿儿,睿儿。”
“在,在,儿子在呢!”
太子听到皇帝叫他的小名,心中猛地一动,曾几何时在他还年幼之时,皇帝也曾真心把他抱在膝上对他疼爱有加。
“父皇。”太子膝行上前。
皇帝拨开他的头发,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儿子受苦了。”
呢喃不清的嘴唇吐出几个浑浑噩噩的字。
太子顿时泪如泉涌。
“儿子不苦,儿子一点都不苦,是父皇,父皇您受苦了!”
“儿子再也不让父皇难过了,以后儿子都听父皇的,父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一定会帮父皇的!”
“好,好儿子,要听话。”
“儿子一定听话,父皇,你想做什么您跟儿子说。”
然后皇帝还未说清,想让他做什么,就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父皇,父皇?”
太子叫唤了几声,也叫不起皇帝,他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张公公,父皇可时常如此?”
张公公在旁抹着眼泪,道:“陛下如今精神不济,需要时常歇息,太医来看过,说睡觉对皇上没有坏处,睡醒了就有精神了。”
“好,既是太医说的,就让父皇睡吧,等他睡醒了,儿臣再来看望他。”
“张公公,你也辛苦了。”
“不不,老奴不敢说辛苦。”
太子走出皇帝寝宫,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老大?”
太子挑了挑眉,一改在皇帝面前的语气,神态仿佛被关禁闭前的傲慢:
“你这些时日不是忙于朝政日理万机吗?怎么有空来看父皇啊?”
“太子说笑了,父皇是臣的父亲,不管如何忙碌,臣都不会忘记父皇。”
“哦,是吗,你当真是来看望父皇的吗?而不是来看父皇,有没有出事?”
大皇子当即发怒: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太子也毫不犹豫地回瞪了上去。
“父皇身子骨一向很好,缘何会无缘无故中风?还有那一夜宫里发生的事情,你不要以为消息没有传出去,就没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父皇不是不清楚,只是看你是他儿子才忍让着你而已,而你呢,你个无情无义的王八蛋是怎么对待父皇的?”
“太子在说什么,臣听不懂。”
“你听不懂也好,听得懂也好。我警告你,梁旭,大靖的朝堂不是由你一个人为所欲为的,你以为把父皇弄倒下了你就能把持朝政当无冕之王了?”
“父皇除了你还有别的儿子!从今天起,我不会再任由你为所欲为了!”
眼看太子把话说的这么透,这么难听,大皇子也不干了。
“笑话,谁才是那个想当皇帝的人?梁睿,别以为父皇生了病一时心软,把你放出来,你就忘了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你为了构陷我勾结北戎致使数万将士损失惨重,这件事情永远过不去。父皇现在只是生了 病头脑不清楚,等他清醒,就一定再会把你关起来!”
“那我们就看看父皇是会关我呢,还是会训斥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
两人大吵了一通,不欢而散。
太子和大皇子在皇宫吵架这事很快传到了所有朝臣的耳中,这还不算完,那之后太子重新参与朝政。
但凡大皇子提出的事,他都不同意,两人整日在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这个早朝,俨然一副菜市场模样。
许多政事都积累了下来,从前还有一个脑袋硬的要死的谢恒可以顶上,如今谢恒不在,朝臣只能成立了自己的一套议事班子,努力在两位皇子之间调节平衡,倒显得有些三足鼎立的姿态了。
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七八日,太子回归的姿态逐渐坐稳,朝中太子一党重新凝聚。
“这个梁睿他就是故意的!”
大皇子一把将桌上东西掀翻,一旁宫人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大皇子双目通红,一双眼时而闪过狰狞的杀意。
“谢恒,皇帝太子,他们就要是要把本王往死路上逼!”
如今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打压大皇子,甚至将太子放了出来,从前还有意靠向他的臣子重新回归中立,甚至隐隐靠向太子。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皇帝和太子终究是大统,若真发生冲突,朝廷,天下,都会站在他们那一边,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个致命的把柄。
挣扎的目光从他眼底缓缓地褪去,他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来人,叫慕斯容过来。”
“殿下, 你找我。”
黄昏暗暗,大皇子没有开窗,而房间里还没有点灯, 即将到来的暮色充斥着整个房间。大皇子在这明与暗的一线之隔,缓缓回首望向慕斯容。
“斯容, 我打算动手了。”
慕斯容抬起眼。
“这一战我既要杀了皇帝,也要消灭太子的威胁, 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慕斯容没有回答, 只是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夜色终于完全沉下, 一到晚上,这大半个兆京就沉寂了下来, 只有巷子里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
一个中年男子穿进小巷,匆匆走进其中一户人家中。见到院子中站立着的少女,男人难掩眼中激动。
“小姐!”
慕斯容转过身:“云伯伯,你来了。”
“小姐。”方令磬快步上前。
“小姐召唤我来, 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大皇子要动手了。”慕斯容道。
“他预计明日起事, 大皇子起事之日,就是皇帝丧命之时。”
“那太好了。”方令磬难掩心中激动,连道了几声太好了!
“小姐终于能报仇了, 我们祁川的仇终于能报了!”
“是啊, 终于能报仇了。”
慕斯容的眼中同样流动着兴奋,嗜血, 炽热的光芒。
“我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办, 我要你说服太子在大皇子起事时同时进宫,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将皇帝太子一网打尽。虽然没有办法将这个皇朝彻底覆灭, 但是,至少也算报仇了。”
“小姐, 你放心,我一定会办到你交待的事。”
“那好,那我先回去了。等报了仇,我们再在祁川相见。”
面对故人,慕斯容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在祁川再相见!”
慕斯容很快离开了院子,她的身影重新消失在黑暗之中。
发现太子的幕僚是祁川人只是一个意外。
当日祁川遭遇大劫,许许多多的祁川人逃进了山里,也有许多人逃了出去。时隔十六年,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去向,就连慕斯容自己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她的祁川族人,更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记得自己的故乡。
那时,慕斯容初进京,在兆京的各处刻下了祁川特有的符号,她当时甚至没想那么多,只是习惯性地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寻找自己失落的族人。但就在她刻下符号没多久,就有人循着她的记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小姐!”
一副汉人学士模样的男人俯首跪拜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小姐,我未有一日忘记祁川的血海深仇。”
他因机缘巧合入了太子府,至此一直潜伏在太子府中,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复仇。
这些如慕斯容一般不曾忘记过家乡的屈辱,靖朝皇室仇恨的族人铸就了慕斯容复仇的动力,也成为了她的力量,她用自己的身份和埋藏在各处的族人为筹码,最终达成了和大皇子的合作。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她无法再等待下一个十六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皇帝寿终正寝,皇位一代一代传下去。
她要他死!
就在他还能活着的时候。
慕斯容走后不久,方令磬理了理衣襟,重新返回了太子府。
“先生,您回来了。”
自上回方令磬劝说太子向皇帝写信表忠心,太子重新回归权力中心之后,太子就对方令磬言听计从,因此,如今在太子府中,方令磬声威颇高。
“太子在何处?”
太子贴身仆人回答道:“正在书房。”
方令磬推开书房门,大步走进其中。
太子正在练字,这是他重新回归朝廷后对自己的要求。他耗费了太多时光,这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文人学士唯有练字方能铸就意志,每逢他心意躁动之时,就到书房练字。
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太子深深呼出一口气。
“先生,你来了。”
方令磬双膝跪地,俯首叩拜。
太子大惊道:“先生何事行此大礼?”
方令磬摘下头上发冠,于文人而言,冠堪比他们的第二颗脑袋,甚至于比脑袋还重要,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文人学士摘下发冠,等同于朝臣拿下官帽,代表着自己接下来的话是抛却性命肺腑之言。
“殿下,老朽有个不情之请。老朽恳请殿下,行大逆不道之事,以宫变迫使皇帝让位殿下。”
太子脸色剧变,他快速看了眼书房敞开的大门,飞快下来关上门,然后才回首道:
“先生如何欲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方令磬虽然俯首叩拜,但一身气势却庄重肃穆,不下朝中老臣:
“皇帝对大皇子不满,有意剥夺大皇子权利,大皇子此前离皇位只一步之遥,如今仍有优势。他若不想束手就擒。唯有造反这一个可能。老朽推测,大皇子近日就会起事,而大皇子造反之日,老朽希望太子能以勤王的名义同时入宫。”
“但制擒了大皇子之后,老朽希望太子能再进一步,续承大皇子所行之事。”
太子心中隐隐听懂了他的话,但他还是装作不知:“这是为何?”
“皇帝二弃太子,亦可再三行事。而今太子对皇上而言,不过是一把用的趁手的利刃罢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大皇子落马之时,就是太子再次被弃时候。太子若不想成为他人俎上鱼肉,唯有造反,成为那个握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
“太子若是无意此事,自可将老朽交给皇帝,就说我妖言惑众。”
一席话毕,方令磬再次叩首:“一切尽在太子一念之间。”
方令磬说完之后,书房之中好一阵子沉默,唯有呼吸声清晰可闻。
良久,太子终于动作,他缓缓下来,附身扶起方令磬。
“先生对孤心意,孤如何不知。”
“先生的话,我明白了。”
......
......
次日一早,太子和大皇子如常上朝。
“这个谢瑾,做事从来不通知朝廷,想出兵就出兵,想突袭就突袭,他知不知道这都是朝廷养的兵?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拿什么来赔偿?!”
“大皇子说这话就没意思了,谁不知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机会稍纵即逝,要这么一来一回传个十来日,连只耗子都吃不上了,更别说北戎这块肥肉。”
“老大,你到底是真心对谢将军不满,还是在借机发泄?”
“你这话说的。”大皇子哼笑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
“那你说,我是在发泄什么不满呢?”
“这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头有什么气我哪能知道?我只知道近日来,北戎战事连连告捷,满朝文武还有父皇都非常欣慰,只有老大你一个人在这里挑事。”
“是我在挑事吗?我就怕你们一个个纵容谢瑾,捧着谢瑾,到时候把他养成了拥兵自重的性子,你们哭都来不及?还有谢御史,你们找了这么久的谢大人,怎么人还没有找 到?”
“到时候谢瑾大胜回来,却听到自己的父亲失踪了,让朝廷怎么向他交代?!”
这事还真没法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同时出列告罪。
“臣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受罚受罚,一天到晚就只会告罪受罚,就不能办点正事吗?你们一个个的,仗着父皇无力处理朝政,就消极怠工是吗?”
众臣齐齐跪下:“臣不敢。”
“老大。”场上只有大皇子和太子还站着,太子悠悠道:
“心情不好就多练点字,不要拿朝臣来发泄。谢大人失踪,我们谁都很痛心,可正是如此,我们更不应该中了敌人的阴谋,互相指摘啊......”
这一次的早朝还是以二人针锋相对为结尾,朝会后,大皇子没有立即回去,也没有去议事堂,而是去了乾清宫,也就是皇帝休养生息的地方。
“父皇,父皇,儿臣是旭儿啊!”
大皇子看向张公公:“父皇,今日还是不见我吗?”
“大殿下。”张公公细声细语地劝道:
“皇上这两日病得更严重了,他如今神志不清,皇上不是不想见大皇子,而是怕见了心里难受,殿下您也知道,皇上这性子倔,殿下就不要为难老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