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什么是好人,谁是好人?难不成谢伯伯是觉得你那个虚伪淫邪的太子是好人,还是背信弃义的皇帝是好人?”
“太子自然不是好人,今后也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可是至少他还没有酿成大错。”
“什么是大错?谋反还是暗杀?”
慕斯容以为他说的是昨夜之事情,她不屑一顾地说:
“皇帝藐视他人性命,就要做好自己性命同样作人俎上鱼肉的准备。”
顿了顿,她眼中闪过一道异光:
“回来之后我又想过了,沈兰棠说的话全都是骗我的,皇帝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公书家族的人,对吗?”
面对着慕斯容隐含尖刺的目光,谢恒缓缓点头。
“是,全都是骗你的。”
那一瞬间,慕斯容眼中流过强烈的失望。
“我就知道,你那个儿媳倒有几分急智。”
“人在性命攸关之时,总是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你也别怪她,她只是被迫无奈保存自己性命而已。”
“放心,这是我自己的愚蠢,我不会怪她,只不过若有下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不会有下次了。”谢恒眯了眯眼,道:“你真的不肯放弃和大皇子的合作吗?”
慕斯容不耐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如果你是为了劝我而来,就不要浪费唇舌了!”
谢恒无力地叹息一声。
“好,我知道了。你父亲的事情,我一直觉得愧疚,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做损害这个国家的事情,我不会为难你。”
慕斯容隐隐约约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她望着他,笑道:“暗杀皇帝,对你来说也不算是损害国家的事么?”
这一次,谢恒没有回答她,他缓缓起身,道:“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谢恒慢腾腾地站起身,朝着大门方向走去。慕斯容冷漠的目光在地面上停留许久之后,还是望向了那个快要看不见的背影。
谢恒此人高大英俊,儒雅挺拔,极为重视仪容举止,哪怕此时此刻,也未有一丝失礼,一副学士模样,但慕斯容却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几分忧伤,几分无力,就仿佛他是真心地,真心地为自己这个故人之女担忧。
慕斯容缓缓收回了视线,眼底依旧一片冰冷。
谢恒走出大皇子府,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才收了回来。
“殿下呢?”
“已经派人通知了殿下,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继续盯着谢恒,看他下一步要去哪里?”
然后谢恒并没有去哪里,他到了城中一个酒楼,要了一壶酒,两盏小碟,就这样悠悠喝起了小酒,那模样就像是等待着某人上门拜访。
他既如此盛情,大皇子自然是却之不恭。
约莫一刻钟后,一个稳健的脚步自楼下慢慢地上了楼。
“谢大人。”
大皇子脸上挂着笑,一副碰巧闯入模样:
“大人何事在此喝闷酒,让本王来陪你可好?”
二楼的位置已经被清空了,方才大皇子来的时候连楼下和掌柜的都被叫走了,谢恒悠悠一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大皇子走到他桌子对面位置坐下。
“二刀口,大人好品味,这可是烈酒,最能驱寒亦善驱散烦恼。”
“不过大人是有什么烦恼么?”
“没什么烦恼,就是许多年没喝这么烈的酒了,今日难得有兴致,想尝尝味道。”
“哦,是吗,那看来大人今天心情很好。”
“也不能说很好,只能说还不错吧。”
大皇子这辈子就没见谢恒这么“配合”他,有问必答还没有岔开话题,他颇为“受宠若惊”地问道:
“为什么?我还以为这些日子朝堂接连出事,谢大人心情会不好呢?”
这一回,谢恒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又默默地饮了两杯酒,这才放下手上的杯子,从袖口之中掏出两封信,顺着桌面轻轻地递到大皇子的面前。
大皇子拿起信,下一刻他脸色巨变。
这是......
“我没有想过殿下竟会做出如此事情, 殿下是皇室子嗣,帮着北戎侵害自家的利益是什么样的感觉?”
大皇子一双眼冰冰冷冷地看着谢恒,他的 目光就仿佛谢恒在他眼前已经是个死人了。
谢恒却浑不在意:
“我今日本欲将这封信呈给皇上, 但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做,大皇子知道为什么吗?”
大皇子听到他说没有将信给皇帝, 虽然半信半疑,但内心还是松了口气, 嘴上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 若我将此信交给皇上, 殿下和朝廷之间必有一场生死激战,到时候不论哪方获胜, 对朝廷,对大靖都是不可磨灭的损伤。我不欲见此悲剧,所以按下了将信交给皇帝的打算。”
大皇子沉默少许,道:“那谢大人打算怎么办?”
谢恒露出一个浅笑。
“这, 就要看殿下的决心了。”
“我想问殿下为何私通北戎?”
被说及丑事, 大皇子的脸也不知不觉热了起来,他猛灌了两杯酒,才喑哑着道:
“大人也知道, 我母亲地位低微, 我没有母族可以依赖,幼时也不受父皇喜爱, 想要在朝廷在父皇面前崭露头角唯有立功, 从军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的确一时不慎, 酿成大错,关于这一点, 我无话可说!”
“殿下母亲阶位低微,但殿下血脉中流着皇室血液,这就不卑微,不过往日之事,说也无用。殿下,我将书信留下,是为了给殿下也给大靖一个机会。”
大皇子胸口涌动热血:“大人请说!”
“殿下无非是害怕北戎拿着过往书信威胁殿下,臣可为殿下作保,这只是北戎忌惮殿下诬陷殿下,至于其他,殿下只一口咬住自己是清白的,再找被抓进监牢的北戎奸细,威胁他们演一场戏,让天下人知道是北戎诬陷殿下,那么以后北戎再拿出什么证据,天下人只会以为是污蔑。”
“我会将此事藏进坟墓,唯一的要求就是从今往后,殿下要断绝和北戎的联系,并且将你所知道的有关北戎的消息一一叙述,作为你投诚的证据。”
“如此一来,你可以继续当你的大皇子殿下,大靖不用因此遭受损失,且能重创北戎,一举三得之事,殿下何故不为?”
大皇子的心口飞快跳动,就像他喝的不是一两酒而是一斤十斤,胸口剧烈的跳动让他大脑一时间无法正常思考,他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诱惑,连带着整张脸都通红了起来。
大皇子不说话,谢恒也不追问,只静静等待,约莫半刻钟后,一道苦涩艰难的嗓音才重新响起。
“大人当真愿意帮我?”
“如若不是,我站在这里和殿下说什么话呢?”
“殿下,如今朝中局势你是明白的,我们不能再遭受打击,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谢恒他,示弱了!!
这对大皇子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谢恒竟也会示弱,素来不是无视他就是压着他的谢恒在向他示弱。
那一瞬间,大皇子胸口,被无边的狂喜占据。
“大人,我本就是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我欲脱离泥潭苦于无能为力,只要大人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辜负大人期望!”
“殿下,你内心真是这么想的么?”
大皇子只觉得谢恒一双眼睛犹如利箭穿透了他的内心,他心口猛地一颤,语气坚决地说:
“我愿歃血为誓,从今往后,绝不再和北戎有所勾结。”
说完他拿出腰上佩刀,在自己手臂狠狠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涌出,大皇子将杯子放到伤口下,待杯中酒液完全染红后一饮而尽。
“我愿在此发誓,此生与北戎不共戴天!”
见他如此郑重,谢恒的目光才有了几分暖色。
“殿下,别忘记你今日誓言。”
“我绝不会忘。”
“那好,余下的事情等我和几位大人商量过后,再来跟殿下说,殿下,请回吧。”
谢恒慢腾腾起了身,将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之后就走出了酒楼,大皇子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视线久久没有收回。
谢恒离开酒楼之后还是下午,一天没去督察院了,他还是去了趟督察院,这么一来,工作就有些晚了,他让人回了趟家,通知谢夫人他晚饭不回去吃了,在衙门简单吃完晚饭,他伏案工作了许久,才起身捶打僵硬的肩膀。
这时候督察院内大半人已经回了,只有门口院子里大门外还有巡逻守卫的人,忽而,他看到前头有盏灯忽闪忽闪,怕酿成火灾他上前查看,一双手掌自黑暗中倏忽出现,一把将他拉近了夜色里。
......
......
夜里,谢夫人习惯性在家等谢恒回来,平常谢恒再晚等亥时也肯定回了,这会儿也快到亥时了,他还是一点消息都没。
“好歹让人传个消息回来。”谢夫人抱怨道。
“夫人要不先歇息吧,想来老爷很快就会回来了。”
“算了算了,都等了他这么久了,再等片刻吧。”
然而,不是片刻,亥时过了半他还没回来。
谢夫人心中隐隐生出不安,门口传来响动,谢夫人腾地一下站起来。
“肯定是老爷回来了!”
她由两个下人伴着走到院子里头,是有人从大门方向过来,但是来的不是谢恒,而是负责保护和日常接送谢恒的侍卫。
“夫人!”
那侍卫单膝跪下,死死地压着头颅道:“属下下午送谢大人到督察院后,谢大人一直没有出来,等到亥时他还未出来,属下不由担心,进去一看里面完全没有大人身影,属下请督察院的人仔细搜查了整个衙门,都没有找到谢大人!”
谢夫人浑身一震。
“你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大人他......失踪了!”
......
......
沈兰棠才才入睡,还没睡得很熟,隐约听到外头有动静,她锁着眉头喊了一声:
“兰心,宝珠。”
“小姐。”
有人靠近。
沈兰棠被人从床上扶着坐起来,她问道:“外面什么声音这么吵闹?”
不知道的还以为外面工地在施工呢。
“小姐。”宝珠低声道:
“好像是老爷晚上还没回来,似乎,似乎是失踪了。”
“什么?!”沈兰棠瞬间清醒。
......
沈兰棠穿上衣服,匆匆感到主院,这会儿院子里挤满了人,谢洲周氏他们也都来了,坐在屋里安慰谢夫人。
谢洲:“派人去找,督察院,兵部刑部,大理寺都去问过来,还有皇宫里头,去找内城司的张玉林,让他也派人去找!”
“是!”
院子的下人匆匆散开。
沈兰棠快步上前:“母亲。”
“兰棠,你也来了啊。”
周氏让开一个位置,让沈兰棠上前。
“母亲。”沈兰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握着她的手。
谢夫人眼眶发红,朝她勉强笑了笑。
谢洲:“大嫂你别担心,这么多人一起找,哪怕是将整个兆京翻个底朝天,都要找出来!”
话虽如此,可在座众人哪个不知道,越是大肆寻找,就越难找到,若是有人存心要将谢恒藏起来,那人必定有备而来。
谢恒失踪的消息伴随着搜查的人员逐渐扩散,很快大半个朝廷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虽然不说,都彼此心知肚明,谢恒在这个时候失踪,肯定意味着什么。
很快,天空破晓,天的尽头,缓缓地透出一抹铅灰色。
谢恒,还是没有回家。
“谢家找了谢恒一晚上?”大皇子饶有兴致地问。
“是,整个内城司都出动了,所有衙门,三教九流都被翻查了一遍。”
大皇子嗤笑:“他们怎么找得到人。”
“殿下高见,殿下,天快亮了,要准备上朝了么?”
“那是自然,走,给本王备朝服。”
......
“谢大人失踪了?”
内阁学士戚府,戚大人若有所思。
“谢恒失踪?”
阿依曼被奶娘从梦中叫醒,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不觉发怔。
“姐姐,姐姐,我听说谢恒失踪了,沈姐姐现在一定很难过,我能不能去安慰她?”
“你就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
“谢卿,谢卿咳咳咳。”
“皇上,皇上!”
......
这一夜,许许多多的人都没有睡好。等到天亮时分,谢夫人和沈兰棠依偎着勉勉强强阖了眼,但被外部光线一刺激,很快又睁开了眼睛。
“母亲。”
“老爷,老爷回来了没有?”
彩月嬷嬷匆匆跑进,摇了摇头。
巨大的失望冲击得谢夫人一时手脚发软。
“母亲!”沈兰棠连忙扶住她,喊道:“冲点糖水过来。”
“是!”
灌了点糖水,谢夫人的情绪才缓和了点下来。
“母亲勿忧,以父亲的身份,就算真有点什么,旁人也不会对他动手,只要活着就能救得回来。”
此时此 刻,什么“肯定没事”已经无法安慰到谢夫人,倒不如说些实在的,以谢恒的身份,活着绝对比死了有用。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夫人。”
一个身形挺拔魁梧的三十来岁男人从外面走进。
“陆北,是你啊。”
陆北是谢恒的心腹侍卫,昨日他没当值,但晚上出去找人的时候他也一块去了。
“老爷有消息么?”
陆北摇了摇头。
谢夫人顿时失望,但或许本就不抱希望,她的情绪没那么波动了。
“夫人。”
陆北望着谢夫人,见谢夫人兀自低着头抚胸,他又看向沈兰棠。
沈兰棠触及他的目光,心中一动。
“老爷若当真失踪,家里也不能无人,陆北,你跟我过来,我们商讨下今后的事,母亲,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谢夫人也知自己不能一味颓废,由她扶着进了书房。
“你们先下去吧。”将其他下人屏退,沈兰棠看向陆北:
“陆北,你可是有话要说?”
陆北跪了下来:“夫人,少夫人,属下隐瞒了两位,属下有罪。”
谢夫人这才看向他:“什么事?”
陆北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这是老爷留给夫人的。”
谢夫人飞快地接过信,沈兰棠也凑上去看。看清信上内容后,沈兰棠跟谢夫人一样,直皱起了眉。
上面只简短地写了一行字:此为吾与陛下计谋,勿忧。
右下角是谢恒的签名。
沈兰棠虽然不怎么了解谢恒笔迹,但谢夫人是一清二楚的,她看了信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回,才咬着牙道:
“什么计谋?我倒要听听,看是什么计谋要他这般来吓唬我!”
陆北心中有愧,低着头愈发恭敬地说:
“昨日大人跟我说,让我配合他伪造成他失踪的模样,并且将他的失踪嫁祸给北戎,以此为契机逼迫朝廷重新彻查北戎奸细。”
“少夫人,您应该知道大皇子和北戎勾结。”
谢夫人猛地看起来沈兰棠,谢夫人只知道大皇子有不臣之心,但有关大皇子勾结北戎,暗杀皇帝,还没人跟她提起过。
沈兰棠一阵心虚,顶着巨大的压力点点头。
谢夫人抚着胸口,心中默默念叨:不气不气。
陆北继续:“如今,大半个朝廷都落在大皇子的手上,大皇子势力滔天,大人想对付大皇子,但苦于没有借口,便以自己的失踪为契机,通过彻查北戎奸细的名目将大皇子的党羽一一铲除,迫使大皇子露其真面目。”
“昨日,大人进宫已经和皇上协商了这个办法。”
沈兰棠沉思,这的确是谢恒会想出的办法。
他一直苦于大皇子军中势力,害怕一旦碰触到大皇子底线,他会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但若是以查北戎奸细为名目,一点点磨削大皇子势力,这样一来,大皇子既没有违抗的借口,又能削弱他的势力,就算到了哪个临界点,大皇子最终反抗,必然也是在他势力大为削弱的情况下。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谢夫人也想通了其中关节,只是——
谢夫人愤怒道:“那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们,到现在才说?!”
“呃。”陆北愈发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