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曼喃喃道:“那是谢府方向......阿依朵,你带着一半人去谢府,其余人跟我回去。”
“是!”
慕斯容走到窗边。
“那是,谢府方向。”
谢,这个姓就如同大晋的国姓“梁”一般,在她心头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那种感觉甚至比对大晋皇室单纯的恨意还要复杂。
慕斯容自己也无法解释。
“......”
她拿起挂在床头的剑,快速出了门。
......
阿依朵快马加鞭,冲回到谢府,她一到就看到两柄刀同时砍向陆北,陆北在地上匆忙翻滚避开,但头发还是被削了一半,眼看有一把刀要往他身上砍,而他避无可避,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嘶吼着冲了过来,马蹄向上抬起,正好踢中攻击者的胸膛,那攻击者被踢飞一丈多远,嘴里直接吐出黑血。
眼看马蹄就要落到陆北头顶,陆北整个头皮都应激地发麻,使出全身力气往边上一滚。
幸而那马,停了下来。
阿依朵从马上探出脑袋,居高临下地问:“什么情况?”
陆北:“......他们,是北戎人。”
“北戎人?”阿依朵眯了眯眼。
塔得尔和北戎亦是死敌,塔得尔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但他们向往和平,而北戎只会掠夺,两方也时常产生摩擦,在听到那些官兵是北戎人后,阿依多带来的塔得尔勇士很快加入了战斗,就像他们本来就该这么做一样。
陆北喘了口气,道:“快,公主,拦住外面,有北戎兵逃出去了!”
“没有啊。”阿依朵想着过来时候横尸在谢家外边的几具士兵尸体,道:
“都被清理掉了。”黑暗中,几个玄甲兵的身影在巷子中窜动,目标直指早已盯上的北戎奸细。
沈兰棠将余下下人都聚集在自己院子里,紧紧地关上了院门。
跟谢洲谢夫人断绝了联络的下人试图出去营救主子,他们有的手上拿着扁担,有的拿着木棍还有的举着水桶。
沈兰棠头疼不已,大声地喊:“不要出去,不要出去,大家都留在这里,以防落单!”
“外面有陆北他们在,你们不要出去!”
“是啊。”周氏也喊道:“你们不要出去,不要枉送性命!”
谢弘文,谢勤彦,谢灵嘉三个孩子依偎在钱氏和谢瑛怀里,紧紧地抿着嘴唇,要哭不哭。
“嘭”的一声,有人在外面撞院子门。
所有人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又是“嘭”的一声——
“沈姐姐?”
“少夫人?”
“是阿依朵。”
“是陆北!”
“快开门!”
众人手忙脚乱,齐心打开院门。
“沈姐姐。”阿依朵脸上印着烟尘和血的污渍,从外边跳进来。
“阿依朵!”
“少夫人,已经没事了。”
“太好了!”
沈兰棠一双眼睛都泛出红肿,今夜一波连着一波,惊吓不比当日在行宫时少,沈兰棠一晚上心跳一会快一会慢,没有麻木,反而应激了。
“母亲他们呢?”
“夫人和二老爷也没事,我扶你们出去吧。”
沈兰棠几人慢慢出了院子,来到前头。前头院子里横七横八地躺着几个官兵,众人瑟缩着避开尸体。
“阿父!”
谢瑛上前,用力地抱住谢洲。
“好了好了。”谢洲毕竟多年为官经验,这会儿倒也还镇定。
谢夫人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北戎兵,都没人发现么?”
谢洲:“兆京每处皇子府都有兵部的人派人把守,这些北戎兵大概一直被派去保护大皇子,大皇子掩护他们行踪,故此迟迟没有抓出来。”
谢洲并非蠢人,他从谢恒失踪,皇帝针对大皇子开始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今夜大皇子私兵和北戎人两次袭击证实了他的猜测。
谢瑛怯怯道:“这个意思,是说大皇子跟北戎勾结在一起是吗?”
众人皆未开口,阿依朵脸上闪过一抹深思,继而恍然大悟,看向沈兰棠,沈兰棠今夜无力跟她解释,只能点点头。
谢洲:“今夜大家都不要睡了,就在前面坐一晚上吧,男眷在院子里,女眷到屋里去。”
众人早已疲倦不堪,闻言点点头,幸而这会儿已是春天,院子里头也不是很冷。
“小姐。”兰心拉了拉沈兰棠的手。
沈兰棠做了个“稍等”的手势。
“陆北。”陆北正指挥人在院子里头清理尸体,闻言回头。
“少夫人。”
“陆北,我问你一个问题——父亲到底去哪了?”
陆北目光颤动。
“他是不是......”沈兰棠的嗓子逐渐干涩,连瞳孔都又酸又涩。
“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藏起来?”
阿依朵在院子里主持巡逻,这会儿听到二人对话,好奇地盯着陆北。
陆北:“是,老爷他根本......那天,他在酒楼见了大皇子,此后他就撤销了所有保护,他说如果有人跟着他,大皇子的人不会出手,他让我们离得远远的,他......”
“所以他的失踪,根本不是他自己做的。”
陆北低下了头:“我最后一次见他,就是看他进了督察院,此后就没有再见过他。”
“......”
她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可即使如此,在听到确认的答复后,她的心中,还是涌出无尽的失望。
“父亲他......不,不行。”
沈兰棠蓦地摇头,伸出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现在放弃还太早,如果是大皇子做的,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阿依朵,我要去个地方,你能跟我一起去么?!”
“当然可以。”
“事不宜迟,走!”
沈兰棠也不去找自己的马了,直接同阿依朵同乘一匹马。
阿依朵带着十来个塔得尔勇士,很快离开了谢府。
“小姐,你要去哪?!”兰心和宝珠冲出来,又被抛下。
......
“逃,我们要逃出去,逃到人多的地方,杀!”
“杀,杀死十个百个汉人,杀!”
黑暗的街道,一个被鲜血浸染了大半个身体的士兵狂笑着走在街头,因为受了伤,他走动的身体不太稳当,嘴里时而发出并非汉语的奇特语言。
从宁静的街角,走出一个秀美清丽的女子,她的面容安宁地望着朝她走来的士兵。
“女人?”士兵露出狰狞的笑,举起了手上的刀。
下一秒,他的身体就像被剖了腹的鱼一般倒在了地上,手脚还痉挛了几下。
“北戎人?”
慕斯容皱了皱眉,北戎人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穿着汉人的军装?
她正要继续向前,一阵马蹄声在夜色里冲破了宁静,慕斯容抬头。
“慕斯容——”
沈兰棠正要去大皇子府找慕斯容,没想到刚出门就碰见了她。她看了眼地上没了生气的北戎兵,没再在意,飞快地从马上下来,几步上前抓住慕斯容的衣领。
慕斯容皱眉:“你做什——”
“谢恒在什么地方?!”
慕斯容侧开眼神:“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问你,谢恒是不是被大皇子抓走的?”
“应该是。”
“应该是……”沈兰棠被慕斯容淡漠的语气激怒,她咬着牙道:
“你知道大皇子做了什么吗?”
“做什么?放火烧了谢府?”
慕斯容看着前方被火烧过的谢府,目光动了动,很快恢复漠然:
“那也是你们活该。”
“活该?”沈兰棠当真是被她气笑了。她今夜遭受了一次火烧两次攻击,火气积累在心头就算是阎王爷来了都要被她痛骂一顿然后才跟着她/他走。
沈兰棠蓦地将慕斯容拉到眼前,一双被烟火和灰烬熏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你真的以为你是什么复仇女神吗?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的吗?我告诉你不是!”
沈兰棠猛地将从谢瑾书房救下的信甩了出去。
“大皇子早就和北戎勾结在了一起,你以为你是在复仇,其实你只是大皇子用来对付谢家对付皇帝的工具,甚至还是北戎的工具,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北戎铺路!”
慕斯容生平第一恨皇帝,第二恨北戎。
北戎这两个字迅速激起了慕斯容心底恨意,她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沈兰棠只是又可怜又悲哀地看着她。
看,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够挑战皇权,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大多数人,只能成为皇权底下的一个又一个的孤魂。
“谢恒失踪那天有没有见过你,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慕斯容的记忆迅速回到最后一次见到谢恒的那一天,想到了那天他劝自己不要再跟大皇子合作,不要相信大皇子,不要 ……不要觉得大皇子是好人。
慕斯容颤抖地打开了信。
“谢恒自始至终都把你看作一个晚辈,哪怕你做了这么多荒唐事,他都没有想过对你出手。你知道那天我回来后跟他说起你差点害死我的事,他是怎么说的么——”
沈兰棠望着慕斯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说,要我不要恨你,你只是被蒙骗了,这并非你的本意。”
“他不在乎你向皇帝下手,他早就知道,但是他会为了你向我解释,因为他知道,连累无辜从来不是你的本意,在他心里,你是一个心中怀有仇恨却始终保持着善良一面的女孩,一个故人之女……“
“别说了,别说了!!”
慕斯容大声地喊出:“我不想听!我也不相信!”
沈兰棠步步紧逼:
“他设定了一系列对付大皇子的手段,可是没有一样是针对你,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没人知道就不会来抓你。你做了这么多错事,甚至差点伤害了他的儿媳妇,可是到头来他想的还是保全你。”
慕斯容气息稍弱,言语带着哭腔:“你胡说!”
“谢瑾正在和北戎作战,你想要等他回来之后,得到的却是他父亲为了打倒和北戎勾结的大皇子死了的消息么?你想这么对待一个在边境对抗北戎的英雄吗?”
慕斯容崩溃地大喊:“那又怎么样?我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吗?!”
“是啊,你的父亲是这样,所以你想让别人也受同样的苦,哪怕那个人是最疼爱的谢伯伯?慕斯容,你再问你一遍,谢恒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慕斯容蓦地推开沈兰棠,大声道:“我不知道!”
“……”
沈兰棠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眼中的情绪从愤怒到震惊到悲哀,最终她好似放弃了,走到早已一脸震惊的阿依朵身边,道:“我们继续找,天涯海角都要把他找出来。”
“……哦。”阿依朵拉起沈兰棠上马,马蹄悠悠地踏出了脚步。
正当马儿经过慕斯容身边时:
“大皇子在西郊一处农庄下面有一间地牢。”
沈兰棠眼睛一亮,拿到了!
她没有说谢,只是策马狂奔起来。
慕斯容泄了力般跪坐到了地上,拿起地上的信,比对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字迹。
难道,难道大皇子真的跟北戎勾结?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大皇子时而慌乱的眼神,从黑暗中走出的陌生的人,被把守住的门口,不让自己参与的讨论,还有……还有今晚的暗杀。
慕斯容看向一旁地上的北戎人尸体。
如果说是因为大皇子跟北戎勾结,那么大皇子针对谢家针对沈兰棠就有了理由。
因为拿谢瑾没办法,就拿沈兰棠泄愤。
可笑太可笑了,她差点成了大皇子讨好北戎的工具!
夜里的风呼呼地吹来,慕斯容依稀之间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父亲在狂野被北戎围攻而死的前一刻,是否也听到了这样的风声。
慕斯容蓦地站了起来。
“母后,母后!”太子紧紧地抱着断了发的皇后:“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没用。”
“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皇后一双骤然衰老的十岁的手颤抖地握住太子的手掌。
慕斯容来到皇宫前,皇宫已经没有防守了,她径直入了宫。
黑暗中,一道声音响起:“放她进去没事么?”
男人看了看一旁漏刻:“还不到时间,再等等。”
慕斯容径直入宫,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她到乾清宫前广场时,大皇子身边侍卫已经重新聚集,看到慕斯容,大皇子诧异了一下,很快好心情地道:
“斯容,你来了。”
“来的正好,太子已经被我逼至后宫,只要清理了他今夜就结束了。”
慕斯容对太子毫无兴趣,她面无表情地说:“皇帝死了么?”
“还没有。”大皇子笑嘻嘻地说:
“毕竟是父亲,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我来。”慕斯容冷冷道:“皇帝让我来杀。”
慕斯容上前一步,从大皇子腰间抽出刀,他身边侍卫立刻拔出了剑。
“哎。”大皇子斜了一眼他们,慕斯容没有理睬他们之间的动作,她转过身径直走进宫中。
大皇子在她身后呼出一口气。
也好,由慕斯容杀,一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以免遭受天罚;二来慕斯容身份特殊,若有需要,可以将她推出去。
乾清宫里只有一个张公公在,其他人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
“你是谁——”
慕斯容踹出一脚,将张公公踢飞出去,张公公在地上动了两下,很快不动了。
慕斯容走上前,一把掀开床幔,皇帝拿着一把剑,用力从里头冲出来,慕斯容侧身避了避,一脚踹在皇帝背上,皇帝摔倒在地还没起来就被一只脚踩住了后背。
慕斯容又踢了一脚,把他翻了个身。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放了你——大皇子是不是勾结了北戎?”
皇帝的眼中透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少许之后,他点了点头。
慕斯容发出一声嗤笑。
“你们真是……”
下一瞬,血光飞溅,慕斯容的剑钉入了皇帝的脖子。
大皇子守在门口,望着里头颇有些望眼欲穿。不多时,一个人影从乾清宫中走了出来,她手上还提着一个人头。
大皇子不由怔住。
连同其余侍卫也都怔住,那毕竟是皇帝,从出生就受到的阶级观和忠诚观让他们下意识低下了头。
慕斯容慢慢上前,大皇子颤抖着嘴唇:“父,父皇!”
慕斯容笑了笑。
“殿下,给你。”
她将人头扔出,大皇子下意识接住了他,心头种种繁杂的情绪还未来得及抒发,一道剑光闪过他的眼前,血喷溅出来,人头随着双手落在了地面。
“殿下!!!”
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又一道血光闪过,他死死地望着视野中最后一个人,然后整个身体向后倒下。
“大殿下!!!”
急促的奔跑声,有人扶住了他的身体,也有人按住了他的脖子,但都已经来不及了。
慕斯容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侍卫,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冲啊,冲,凡是擅闯入宫的,一律斩杀!”
数不尽的士兵冲进了乾清门。
“你们是谁,我们是——”
根本来不及解释,那群士兵的目的仿佛就是为了杀,遇人皆杀。
慕斯容茫然地看着前方厮杀成一团的两帮人,一个骑着高马的男人走向了她。
“你是什么人?”
“我是……”慕斯容的心脏在扑腾扑腾跳,她吞了口口水,道:
“我是谢府婢女,谢府今夜遭遇北戎袭击,主人让我进宫提醒皇上。”
男人眯了眯眼,道:“你走吧,今夜皇宫不安全,不要停留,快走。”
“是。”
慕斯容飞快地跑了出去,抢了一匹早就没了主人的马,飞快地跑出皇宫。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离开这里!
皇帝跟大皇子已经死了,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回祁川去。
她要回家去!!
男人收回目光,淡漠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大皇子:“大皇子已死,将太子找出来,按照皇帝命令,杀!”
“是!”
看着逐渐倒下的大皇子府兵,男人想起了谢恒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若宫变当日,有女子闯入,望大人手下留情。
不管是什么人,女子而已。
沈兰棠和阿依朵快马加鞭冲向西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