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主,太后夜里心悸,急需用药,偏偏这些个平日里懒惰懈怠的贱人, 药都找不到!”雪鹃嬷嬷咬着牙道。
“那怎么办?”婉宁急道。
一位宫人道:“王太医那有药, 这药就是王太医配的。”
“是,王太医那有药!”
雪鹃嬷嬷皱着眉道:“十一公主两日前得了风寒,这两日连着发烧, 王太医夜里都守在公主那, 两个地方离得倒是也不远。”
婉宁公主上前道:“我去丽嫔那求药。”
她转向沈兰棠道:“沈姐姐也陪我一块去吧。”
沈兰棠没有多想,道:“好。”
她便和婉宁换了衣裳, 又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启身去了丽嫔寝宫, 那地方离得确实不远,只匆匆走了不到一刻钟时间, 几人就到了地方。
皇帝别的不说,妻妾倒是不多, 满打满算包括太子时期也就十三个,里头还有早已去了的,因此后宫宫殿是足够分配的,加上丽嫔也是受宠,还有公主,她一个嫔也独占一个宫殿。
看到有人进来,里头宫人飞快上前。
“婉宁公主,您怎么来了?”
婉宁急道:“太后夜里心悸,需要用药,听闻王太医在此,特来向他取药。”
太后心悸非同小事,那宫人不敢耽搁,连忙道:“公主请进。”
沈兰棠跟着一块进去,这偌大的宫殿也只有门口挂着几盏灯,院子里昏昏暗暗,主殿关着门,里头亮着灯,灯影依旧昏浅,照着这座精致而冰冷的宫殿,让人莫名有几分心悸。
沈兰棠从未夜里在宫中逗留过,不知为何,她心头有几分不安,眼前这座宫殿也太过沉寂了,连着守夜的宫人都极少,还是因为入了夜的关系。
婉宁踏进主殿,朝沈兰棠招招手,道:“沈姐姐进来吧,外头凉。”
“啊,好。”
沈兰棠跟着进去,这个主殿前头是日常生活会客的地方,相当于客厅,后头是个小塌, 塌上可以午睡也可以用来和小伙伴谈心,而侧边则是连着真正的卧室。如今着塌和进入卧室的小门都由屏风隔着,婉宁穿进屏风后头,不多时响起一男一女两个声音。
“王太医,太后犯病了,治心悸的药你带着么?”
“有,公主请稍等。”说完,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似乎是去里头取药了。
沈兰棠闻着空气里弥漫的药味,这药味并不好闻,苦得让她都有些头疼,她想着明早回家之后一定要厨房熬些甜汤喝,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静静等待。她只道婉宁立刻就能出来,可若是以现代时间算,她已足足等了两分多钟,婉宁还没有出来,沈兰棠皱了皱眉,见两个宫人都没有看她,就抬起脚步往屏风那走。
待她穿过侧门走进卧室,她不由愣住。那屋子里头,除了两个守在床前的小太监,还有何人?
什么公主,太医,全都不在。
那两个小太监见到她,惊讶道:“你是何人,缘何在此?”
沈兰棠看向床的方向,那里面确确实实躺着一个人,床幔为了透气被拉开一个角,就算沈兰棠视力再有问题,她也看得出来那不是一个小孩的体型。
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上她的大脑,沈兰棠来不及思索,迅速回头往宫殿门口走去,然而嘭的一声,宫殿门被人从外头紧紧关上了。
“开门,开门!”
毫无回应。
“婉宁!梁婉宁!”
沈兰棠用力踹了脚房门,她已知晓今晚情形不会好了,巨大的危机感和被陷害的愤怒让她大脑迅速冷静下来,她深吸了口气,从桌上顺了个狮子摆件藏进袖子里,重新走进卧室。
那两个小太监也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岂敢擅闯皇帝寝宫?!”
“皇......”
沈兰棠哑然,她知道她知道,就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今唯一的侥幸也没了,沈兰棠正要开口,一个人影忽地从窗口跳了进来,那两个太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一个肘击膝击悄无声息地倒了下来。
“呀。”丝滑地做完这一连串动作,那人才回首看向沈兰棠。
“少夫人,是你啊。”
“......”
沈兰棠从牙齿缝里崩出三个字:“慕斯容。”
慕斯容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我当然是来暗杀皇帝的。”
“......”沈兰棠也咬着牙道:“我是被陷害的。”
看到慕斯容的这一刻,她当真是万念俱灰。
慕斯容挑了挑眉,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沈兰棠今夜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她也并未多想。只是道:
“看来你命不好,注定要丧于此了。”
沈兰棠看了一眼床上无知无觉的皇帝,心底疯狂地盘算有可能救下自己的方法。
她拖延时间:“你杀了他?”
“还没来得及,今天的计划是杀了他,嫁祸给太子,我刚来,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沈兰棠扯出一个难看的假笑,劝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不要今晚动手,明晚可以吗?”
慕斯容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今夜杀了他,而我被发现在皇帝死亡现场,我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你还真聪明。”慕斯容吃吃地笑了起来:
“我的确没有打算动手杀你,但就算我不动手,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们也会要了你的命。”
“只可惜,能够潜入皇宫在皇帝守卫最薄弱的时候动手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机会稍纵即逝,我没有办法等到明晚了。”
慕斯容说罢,方才还和沈兰棠“闲话家常”的表情倏忽一变,她的眼底涌现出无尽的冰冷和强烈的杀意,把玩着匕首走向床边。
过了今夜,只要过了今夜,这个害死她家人和全族人的罪魁祸首就下地狱去向他们赔罪了!
剧烈的恨意和快感让她精神极度亢奋,她高高举起匕首,想象着匕首划过他的脖颈,温热的血液喷洒在她手上时美妙的感觉。
我要你死——
“嘭”的一声,慕斯容的身体被重重撞到边上,一双手使出吃奶的劲按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因为她剧烈的动作,一个狮子摆件都从她袖中滚落了下来。
慕斯容一个惊讶,吃吃笑道:“你觉得你打得过我?”
沈兰棠一张脸胀得通红:“打不过,也要打。”
皇帝今日在她眼前丧命,不仅仅是她本人凶多吉少,还有她的家人恐怕也要遭受灭门之灾,谢家门楣高,大概率能逃过一劫,可是沈家呢,她那个小小的六品父亲和没什么品阶的哥哥,他们能躲过一劫吗?
还有那个该死的大皇子......
沈兰棠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你以为,大皇子就是能帮你的人吗?你真的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他能帮我复仇,我都无所谓!”
“你真的什么都无所谓么?你知不知道他——”
沈兰棠心中暗急,但又想到自己曾发过誓不会随意将这件事透露给别人。
“你有没有想过,我一个区区六品之女,谢家儿媳,你的大皇子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我不想想,也懒得想,沈兰棠,你别惹我生气。”
沈兰棠的力气万万敌不过慕斯容,慕斯容刚才被她推倒,也不过是一时不慎,此刻她耐心告罄,一把将手从沈兰棠手上抽回,手肘在她胸口一撞,沈兰棠发出一声痛嚎,瞬间卸了力气。
慕斯容重新走到床前,她的目光再次幽冷,狠狠地举起了匕首,一道风声再次从旁响起,慕斯容闭上眼睛,眼底一片冷漠,抬腿就要踹飞她,然而沈兰棠的目标就是她的腿,她就没有自信自己能够扑倒慕斯容。
沈兰棠一把抱住慕斯容的大腿,往外狠狠一拖,慕斯容一个不慎当真被她拖出了一步。
两次中招,慕斯容恼羞成怒地道:“你若再这样,不等朝臣们生吞了你,我今晚就杀了你,让你和皇帝一起做伴!”
沈兰棠的大脑自慕斯容出现那一刻就飞快地在转动,思索着今夜逃过一劫的方法,大脑还未匹配到正确的密钥,听到这话,她反而苦中作乐地想,要是她今晚真的被慕斯容杀了,那至少证明自己不是她的同伙,她的家人就能够免去灾难。
感觉到她手上力气没有变小,慕斯容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匕首,飞快下落,眼看着就要刺入沈兰棠的脖子。
那一刹那,沈兰棠眼前划过一个画面,那是她上辈子看到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血腥暴力电影中,炮灰被主角或者反派一刀捅穿要害,血流了满地的场景。
惊惧和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的握紧了慕斯容的手,然而毫无作用,慕斯容强而有力的拳头很快突破了她双手的阻挡,从距离喉咙一尺的位置到达了不足半尺的位置,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在眼前不断靠近,眨眼间就要进入她的身体。
恐惧在瞬息达到了巅峰——
“你弟弟!”
沈兰棠猛地喊出:“你不想知道你弟弟的下落了吗?”
匕首在她喉咙剧烈喘息着的部位停了下来。
“什么弟弟?”
“你未满一岁的弟弟,你还记得吗?你离开家的时候,你那才刚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已经过了十七年,他现在也已经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了。”
“你什么意思?”慕斯容眼底闪过混乱:“你为什么突然提到他?”
匕首冰冷的白刃抵着她的皮肤,沈兰棠甚至不敢大喘气:
“我的意思是,你不想知道你弟弟的去向了吗?你那个刚出生就失去了父亲母亲的,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姐姐的可怜弟弟,你不想知道他的下落吗?”
“不,我弟弟,我弟弟已经死了,被那个男人害死了!”
“不,并没有!”
沈兰棠语气坚决地说:“当初皇帝设计了你们,唯恐你们的人还活着,事后会找他复仇,就提前带走了你的弟弟当作人质,这件事也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但是他说皇帝没有告诉他那个孩子的下落,这个世上就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人,知道你弟弟的下落。”
“现在你杀了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了!”
“不可能不可能!”慕斯容下意识地否认:“你骗我!你只是不想要我杀他而已!”
匕首往里刺了刺,沈兰棠痛苦地闭上眼睛:
“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该你自己决定了,在你的心中,是报仇重要还是活着的亲人更重要。”
“......”
沈兰棠的世界里一 阵沉寂。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慕斯容的眼里闪过混乱挣扎痛苦恨意,那些情绪在她眼中交替,像是要侵占她的身体,然而最终,带着往昔温暖的怀念压过了冰冷的恨意。
许久之后,压在她身上的力量顿时一轻。
沈兰棠睁开眼,只见慕斯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一双眼冰冷无情。
“我只信你这一次,既然你说,我弟弟还没死,那你就找出他的去向,我会再来找你的。如果让我知道你骗我......”
杀意漫过她的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沈兰棠错觉,她听到了外头一阵脚步声,慕斯容走到窗边,就像来时一样,很快翻了出去。
在那一刻,沈兰棠身上的力气全都消失了,两条腿软趴趴地倒了下来,借着床上木头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她虚弱地喘着气,扭头一看,就见床上沉睡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见到她望过来,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
沈兰棠咬着牙道:“尊敬的皇帝陛下,您醒了。”
皇帝半张脸依旧扭曲着,看起来就像个痴呆老儿,但他目光清明,眼中闪烁着让沈兰棠熟悉的狡诈的光芒。
沈兰棠:她就知道!
“水,水。”这个帝国曾经最强大的男人,用颤抖的手指指向桌子。
毕竟是皇帝,沈兰棠不敢怠慢,还是给他倒了杯水,又见他躺着不好喝水,将他扶了起来。
水流顺着嘴角进入皇帝的喉咙,又有将近一半从嘴角漏了下来。沈兰棠实在看不过,还是拿边上手帕给他擦了。
“你,救了我。”
“这并非我本意,只是顺手罢了。”
生死一线和被背叛的双重打击麻木了沈兰棠的大脑,她心神俱疲,无法在保持日常的伪装,反正就今夜发生的事,皇帝想拿她下刀也不需别的理由了。
沈兰棠放下杯子,换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清凉的水流让她的身体得到些许的滋润,她走到床边蹲下,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皇帝宽容地说:“朕知道,朕死了,你也会有麻烦,要不然,有多少人不想要朕死呢?”
“朕刚刚听到,你和她的对话了,她,她是公书家的人么?”
“哟,皇上,还记得公书家呢?”
“公书家,朕,咳咳咳,对不起公书家。”
“她想杀我,我理解,不过,你是谢恒的儿媳,他怎么没保护好你,故人之女比儿媳妇,还重要么?”
沈兰棠看着即使这个时候也不忘挑拨离间的皇帝,心里不由地生出厌恶。
“您还是操心您自己吧,您儿子都伙同外人要杀你了,你难道就不羞愧自己的教育吗?”皇帝不是傻瓜,能够调动宫里这么多人,形成绝佳暗杀间隙的只有一个人,沈兰棠知道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皇家哪里有真正的亲情?”
“老大要是能成功,我还高看他一眼。”
他的确要成功了,要不是我救你,你今晚就成烂肉一堆了。
算了,懒得理他。
“你现在该想的是,长夜漫漫,还会不会有第二次暗杀?”
“那你就小看朕了,刚才是两班侍卫轮换时刻,应当是有人从中做了什么,阻挠了他们的,侍卫应该很快就到了。”
正如他所言,沈兰棠很快就听到外头响起一阵激烈的脚步声,应是守夜的侍卫们过来了。
沈兰棠猛地松了口气,她起身道:“我去叫人进来。”
她出去外面,方才这门打不开,她正想再次尝试,好歹发出声音让外面的人注意到,那侍卫长应是见院中无人,也觉得奇怪,径直打开了门。
“你是谁?”
沈兰棠喘着气,指了指里面,道:“皇上传你进去。”
侍卫长看了她一眼,很快进去。
他在房中待了一会,不多时,出来道:“夫人,请。”
沈兰棠随他再次进屋,地上两个小太监也醒来了,他们也受了伤,但目前旁边无人,还是他们在伺候皇帝。
“兰棠,来,来。”
皇帝口齿含糊地召唤她,沈兰棠只能上前。
“你今夜受累了,回去休息吧,后面朕再,嘉奖你。”
沈兰棠沉默少许,道:“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出宫。”
“朕,安排人,送你出宫。”
“谢陛下。”
沈兰棠转身要出房间,她一只脚都要踏出卧室门了,皇帝又忽然叫住了她。
“你,你想不想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
沈兰棠呆呆怔了一会,忽然低头无声一笑,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她不是慕斯容,她从来不会相信这个皇帝还会留有一丝人性,假使皇帝当真带走了那个孩子,这么多年,那个孩子也该随着毫无声息的公书家一通湮灭在时代的长河中。
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会知道,他绝不可能留下任何隐患,只有因关心而迷乱了心神的人,才会相信她那些狗屁不通的话。
真可笑。
慕斯容竟然真的信。
......
那侍卫长陪着她走出门,来到院子后,他传唤了两个侍卫护送沈兰棠回去。
沈兰棠低声道:“我要先去趟太后寝宫,拿下东西。”
“好,夫人请。”
沈兰棠跟着他们回了太后寝宫,这短短一刻钟的路,就好似今生与来世,光明与黑暗的距离般遥远。
太后寝宫比刚才的丽嫔宫殿要宽敞明亮上不少,院子里也点满了灯笼,仿佛要将夜里的晦气全部赶走,守夜的宫人足足有十来个,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冷清,至少是不用害怕的。
沈兰棠到时,婉宁也还坐在院子台阶上,她披着件大衣,双目无神地望着星斗璀璨的夜空,一个人时而在寒凉的风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