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在后世也来这河南地旅游过, 这会儿看着气候更好, 水草更丰茂的土地, 跟卫青笑道:“你们陛下要移民来此建城,把这里变成毛纺中心。卫将军你有余钱么,可以投钱,肯定会大赚。”
这时上谷郡的毛纺厂还没开工, 仍在洗羊毛、打造机器, 卫青只从天子那里知道要做这个,还不明白具体。听了李世民的话, 他深沉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卫将军?”
“嗯?”
“想什么事呢?”
“青在想, 既然如此,下面要多抓些羊赶回去了。”卫青慢吞吞地说,温和地好像在讲做生意的事情。
李世民突然笑起来,惹得卫青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摆了摆手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长平侯你不用特意多抢羊,你原来抢得就够多的了。
历史上这场战打下来,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
人畜俘获比,一比数百。
一战而获河南地,同历史上一样,走了白羊王、楼烦王略有遗憾。刘彻用主父偃之议,在此立郡,为朔方郡。
时间来至元朔二年九月,卫子夫诞下了刘彻的长子,是个健壮有力、哭声宏亮的婴儿。
刘彻抱过自己血脉相连,而立之年才姗姗来迟的长子,心境却有些微妙。这不是历史上他苦于多年无子,此时才一举得男证明自己后继有人的时候了,在知道自己还会陆续有子嗣诞生的情况下,他想表现得那么狂喜也不太可能。
他当然仍旧是喜悦的,谁知道蝴蝶效应会怎么样,万一他真被蝴蝶了所有儿子怎么办,江山就要让旁系来坐了,过继了也不是他的血脉。
但更多的仍然是微妙。这个时候,他终于还是承认,历史上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到底是换了个人。这个同样有着他与卫子夫血脉的孩子,会长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来的卫太子,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已经永远不会知道了,那个他有所亏欠的长子。
已经生育三次的卫子夫略显憔悴,她本就不是刘彻特别喜欢的类型,不然也不会进宫后一时被刘彻冷落,乃至自求出宫了。
不过现在她也不求盛宠,有了儿子,就算失宠也没什么了。更何况现在天子就算不太宠幸,也会常来她宫中说话,看看女儿。
这是因为孩子,也是因为弟弟的功劳,她心里有数。现在有了长子,如果没有意外,她迟早会是皇后,现在卫子夫在宫中越发低调谦卑了。
刘彻看着她盛妆下眼角的细纹,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试纸还是要用起来。
连续产育伤身,他不能让卫子夫近期内再怀孕了。但他准备等一等,卫子夫大概是易孕体质,历史上后来没生,大概是失宠了……他还能不知道自己么,卫子夫肯定是失宠了。
现在好好养上几年,想怀应该能怀上。
想让她再生两三个儿子是有点难了。这事他可嫉妒李世民了,嫡子养废一个两个还有第三个……
他看自己历史上那些子嗣都不太行,临死前定下的小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聪明,但老来得子身体是肯定受了影响,早早就夭了,实在不能指望。
长子身体应该没问题,原历史上的刘据看上去就不错,现在也不差,生下来哭声嘹亮壮壮实实。他与卫子夫都长寿,他们壮年时所生的孩子,先天条件是很好的,比李世民跟长孙氏的孩子健康得多,就是不知道脑子好不好用。
他对原历史中的卫子夫当皇后也还比较满意,得不得他喜爱不重要,重要的是生了太子,兄弟争气,又能管理好后宫,他不想折腾再废后一次了。如果他们能有三四个儿子,刘据实在不行的话,废太子而不废后,只在嫡子里另选一个,就不会有太大的动荡了。
他们至少得再生一个,多一个选择才行,可是这又不由得他说了算。刘彻头疼的捏了捏眉心,暂时不去想这事了。
上谷郡的毛纺厂初见成果,他让赵常留在当地接手,更能干的魏商带人去朔方郡,在那里再建一个毛纺中心。
魏商留在赵家过年,赵常惆怅地道:“小妹也要随你远行朔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见。”
“朔方可以发电报,我等官吏每月都有免费三条的额度,兄长若是有事,定要发报与我说。”
“哎,定然会的。”赵常说着,想起一事,起身去抽屉里拿了一个小罐出来,神神秘秘地叫魏商看。
魏商打开,见是一罐淡黄色的脂膏,嗅之无味。他抹了一点在手背上,眼睛一亮,“兄长,这是何物,似是润肤之用,效果甚好啊。”
北方干燥寒冷,他在这里多少有点不适应,十月里手背就皴了,抹上之后明显觉得润泽许多。
赵常得意了,说道:“我原是要给小妹的,怕她去朔方不惯。不过一想她已经嫁给你,不如你去送她——这是我用洗羊毛的废水做出来羊脂油。”
洗羊毛会产生许多废水。刘彻在后世看多了环境污染,也怕他们弄毛纺中心,把地都给糟蹋了,他这还是农业为本的时代呢,经不起这个。
所以特别嘱咐,让他们把废水处理好。
于是每个分到洗羊毛工作的地方都先挖个大坑倒废水,明矾倒进去沉淀,然后把上面的水再排走。
赵常比魏商闲得多,除了算算厂子的帐,就是联络羊毛的事,很有空看书。这一看就让他看到个小玩意,最近想到魏商和妹妹要去朔方,他就赶紧自己花钱弄出来了。
“沉在水底的油泥就是羊毛脂,我看书上说能提炼出来,就照着方子攒材料——铁官那边炼焦,存了许多煤焦油,我买了点过来,花了不少钱去试,才把这脂膏弄出来。怎么样,是好东西吧?”
魏商吸气,“兄长,这好东西,你就弄这一回?”
赵常眨眼,迷惑:“自然不行,我弄那蒸馏也花了不少钱呢,待我多做些,家里人都能用上。”
“兄长啊,你就不想着再建个厂,把它做出来卖吗?”
从小就没缺过钱的赵常愣了一会,“……啊,对哦,可以卖。”
“而且能卖很贵!”魏商已经坐不住了,当下就要去看赵常提炼羊脂油的设备,要在走之前帮他筹划好,又千叮万嘱,让他再弄出什么好用的东西,就发电报告诉自己。
这种润肤上品,跟毛衣可不一样,在长安贵人们中是可以高价发卖的——反正就算平价卖,穷人也买不起。就跟毛纺厂用羊绒做的内衣和围巾一样,越高价售卖,愿意买的人越多。
而且上谷郡这个地方本身又不缺制作的各种原料,完全可以再设个厂来做。至于说自己开厂,他们都没想过,赵常是从天子给他们的书中找到的方子,而魏商的目标也很明确——经商不如为官,用这方子为天子再开一厂,对赵常的仕途是有助力的。
他立刻给赵常谋划起来:“不要耽搁,现在就上书言明此事,附上做好的脂膏。待长安同意拨下钱款,马上就找县令……不,要用到铁官的出产,少府那里有天子知会,郡守那里你也要去禀报一声。我就要去朔方了,兄长这里若是把不准,立刻给我发电报!”
“好,好。”赵常拿笔记下来,连连点头。
魏商却又有了体悟,铁官产出的暂时无用的废料,一旦找到用处,竟能做出这样卖高价的东西。看来他也要多翻翻书,看朔方有什么能用上的。
以前他们这些人看书只看理论,做实事了才有照着书上方子做实用之物的动力。
秦汉都在发生着微小的改变,唐还没有影子,大隋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李世民庄子上那些试验田了。
朔方郡建立后,李世民告别了刘彻,回到自己的世界。
对窦夫人来说,仍然是眨眼间的事,告诉她离开一段时间的二郎没动,就是又换了身显大的衣服。
因为李世民这时候仍在长个子,去的时候衣服就撑坏了,后来还又长高了一点,根本没法穿原本的大小,只好穿着汉时衣冠回来。一回来人缩水,衣服就又显大了。
没得说,再次起身换衣,窦夫人都觉得有点好笑,但也想象得出儿子恐怕离开是真的有事,一待待得个头都明显变了,肯定不是三五天,甚至三五月就能做到的事。
待李世民穿好衣服,在她而言几分钟时间都没有的又腻过来“好想阿娘啊”,她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无奈地摸摸二郎的脑袋,问:“你去做什么了?”
李世民一翻身坐好,正经地道:“儿去进修了,在汉军中知道了打仗是怎么回事,还做过斥候,为大军前哨,探得不少匈奴的踪迹,回报于卫青将军。”
窦夫人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随口一问,哪里想得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要不是儿子真有奇迹显现,她必当孩子是发癔症了。现在既然不是发癔症,窦夫人心中一动,按捺住满心的躁动,附耳轻声:“二郎,你是要反吗?”
李世民搂住母亲肩头,同样附耳轻声:“我不想等父亲反了,但我不会冒进,会看有没有机会。阿娘,你等我为你报仇。”
窦夫人按住心口,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听李世民道:“儿现今就想在这两年里弄个实职,让母亲以照顾我的借口留下,以后不要随父亲去涿郡,免得在那里染病。”
窦夫人已经听他说过自己染病身亡的事情,没有惊异,微微点头。她原本打算到时多加几分小心,但若儿子有了实职,这样的年岁,她不放心留下照顾也是正理,自然就不用去了。
谋划实职,他现在的年纪是个大缺憾,所以李世民把重点放在了庄子上的试验田,打猎都不去了,全心全意地守着。他教的学生也分流了,学习一般体格也不行的,让他们转行学点实在的手艺,农学就挺好的,他们也乐意学。身体弱学得也一般的,他收来的新学生就交给他们启蒙,总归不能闲着。
很快就到了麦收时节。
他的庄园虽然不大,但也仅是相当于普通人的不大,在庄园内选五十亩地再封锁起来还是很容易的,所以在小麦长成前,外人并不知道他在庄子上捣鼓了些什么。
其实不止是小麦,他也划出地方,准备抄秦汉两边的方子,把一些工坊放在这里,带着学生们先学着做,以后有机会了,就把人派出去赚钱。
为防着父亲不满,李世民也同李渊说过一声,道是自己育种了几年有所成,要在庄子上种地。李渊前些年外放,也不清楚儿子在家玩什么了,更没放在心上,只当他玩闹,反正也算是正经事,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哪里想得到这小子胳膊肘外拐,串通岳父去哄皇帝,哄他这个亲爹都算是附带的,不忠不孝都占全了。
李渊今年没在随驾去江都,留守东都,公事就闲散了,天天早早回家。这天本来还在外面磨时间,家里夫人打发人来跟他说,让他早回,有事与他说。
那就回吧。因为下人传达的夫人之语没什么急迫的意思,李渊晓得不是大事,心里并不着急,只是找个借口提前溜号。
待回了家,他边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边问妻子:“家里有什么大事,特意叫我回来?”
“不能说是大事,但又或许不仅是我家的大事,所以妾身不敢作主,还是要叫郎君回来看看。”
窦夫人从容取出一根麦穗,递给了李渊。
李渊哟了一声,问:“这是我们家中庄园所出?夫人,我们唐国公府还不必用这个手段迎合上意。家中田地出了嘉麦是好事,今年该是丰收吧?”
窦夫人摇了摇头。她已经不在讨好杨广的事情上劝李渊了,反正儿子要反的,现在让儿子讨好杨广才是正事。看李渊还没明白过来,她微笑道:“是我给二郎的那个庄子。二郎说是与郎君讲过,他前些年自己种着玩,我也没在意,今年在庄子上种了五十亩,都是这样的。”
李渊一个哆嗦,脑子里把夫人最后一句话重复了一遍,低头又去打量那根他以为是祥瑞的麦穗。
作为祥瑞它是太合格了,比李渊概念里的祥瑞都要出色。麦穗本身就要比正常的长,麦粒多又,打眼一看能有差不多三十粒。
一亩地下来,怕不是四百多斤才打得住?五十亩地都是这个,开什么玩笑啊!
刚换了衣服的李渊坐不住了,反正回来得早,立刻又要出去,“我得去看看,二郎别让奸猾之人唬了,传出去叫人笑话,有碍他的仕途。”
窦夫人也更衣同行,与李渊一起来到城外的庄园。
车马在庄园外就被拦住了,两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举着木枪拦人,“育种之地,不得擅进!”
李渊气笑了,喝道:“你们是二郎的学生?咦,你不是曲四家的三郎?不认得我了,速速让开。”
曲三郎是唐国公府养着的老部曲的孩子,是李渊挑出来给李世民的,自然认得他。被他一喝,曲云举枪的手抖了抖,还是坚强的挺住了,心里默念着小郎君说的细柳营,脸上严肃得不能再严肃地道:“阿郎,这是小郎君的庄子,现在小麦成熟,小郎君怕传出去别人来偷割,叫我们守着,一定要禀报他才能进庄。阿郎见谅!”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都有点抖了。但是李世民回来之后就以军法治庄,他虽然是李渊挑出来的,人身关系却归属于李世民,几个月训下来颇见效果,他不敢违令。
窦夫人怕李渊下不来台,在车中轻声一笑,赞道:“我儿倒是有细柳营之风,郎君平时是怎么教他的?”
李渊本来也没太生气,被夫人这一说,更是得意起来,点头道:“我李氏世代为将,哪里用我教。你们去禀报二郎吧,就说他耶娘来了,能不能进他大营啊?”
曲云如释重负,自己不能走开,赶紧再令人去通传,李世民很快迎了出来。
李渊却是一愣。其实他前阵子就觉得自家二郎突然就有点不一样,也说不出哪不对,硬要说的话,好像有种“一夜之间长大”的感觉,但他并没放在心上。
今天可能是两个守门的少年太严肃了,儿子打马而来下马相迎的时候,他忽地就不由自主跟着严肃起来,好像真在军营中一般。
不过李世民迎过来时兴高采烈地一声“阿耶阿娘”,然后如乳燕投林,和身一扑,整个人扑在他身上,他又把这点异样给忘了,笑呵呵地道:“我儿是要做周亚夫吗?治得好军法。”
李世民一乐,重新上马引他们入内,与李渊并辔而行,口中道:“儿在庄中种的小麦长得好,虽说庄子外的看不见,可庄子里又没设防,先前没成熟时就传扬开了。良种培育不易,虽说儿也不觉得有人胆大潜入偷盗,但还是要防着一点,所以最近课都不太上了,叫他们中年长的守门巡逻,把那田看好了。”
说着他露齿一笑:“阿耶,我先前给长孙四娘写信夸口,叫我岳父见着啦。他不信,说我吹牛,还说麦收时要带四娘来看,好好羞我。哈哈,这下他可没话说了。”
长孙晟?他不是陪驾下江都了?李渊觉得儿子就是把长孙晟随口一说的事当真了,同样哈哈一笑,不甚在意。
庄子不多,骑马驾车很快就到了划出来的试验田。李渊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无他,粮食增产这种事,以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时间长度来缓增的话,人们看惯了,习以为常,感受不到它的增加。
但是从后世直接拿来良种,从两百斤左右剧增到四百多斤,感官上就有极大的不同了。李渊不是擅农事的人,但平常打马而行经过效野,总也有机会看见两边田地里的小麦。今天陡然看见这片田,顿时就看出不一样了。
不翻倍也差不多了。李渊眼睛说“这是真的”,脑子说“这不可能”,本能地还是觉得儿子受骗了。他翻身下马,亲自到田里,蹲下身连根部都用手刨了一下,也不晓得是怀疑什么,李世民在田边跳脚大叫:“阿耶你别刨坏了我的麦子!”
“哈哈,竟是真的!”李渊拍拍手上的泥土,后知后觉地有些讪讪,轻咳一声,恢复了为人父的威严,满意地点头,“二郎这是大功,我要立刻报给陛下。今年收上来的麦子不要动,看陛下安排,恐怕都要种下去。”
“阿耶你可写清楚了,这几十亩好地里精耕细作的产量,跟拿出去种可不一样。这里我估着怎么也得有四五百斤,真正种起来,能有两三百斤就很好了,劣田就更不用说。”
“为父懂的。”
李渊也不走了,天天公事回来就住进李世民这个小庄子。麦子虽然丰收在即,但大片庄稼还没到完全成熟的时候,正好可以等长孙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