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年纪最小,将来他死得最早,秦山封禅他都没去成,忒亏了。
见霍去病还有点发呆,他从刘彻那把人抢过来,笑道:“别发呆了,看烧开的水就好了。”
霍去病回过神来,低头看李世民卷着袖子亲自操作,把开水滴在载片上,然后凑过去观看,果然见虫少了很多。再去看人专门从外面水流下游打来的水,这下可更不得了,他觉得眼睛受到了严重伤害,直起腰一个劲地揉眼睛。
刘彻语重心长:“还喝生水么?”
“不喝了!”霍去病答得斩钉截铁。他想光听母亲和姨母说阿舅小时候可怜,也不知道是怎么可怜,只知道阿舅在生父家放羊过活。
现在他知道了,那家人叫阿舅喝这种水啊!若非是阿舅的生父家,他非得找上门去,一箭一箭射杀了他们才好。
霍去病在那气哼哼的,别人也不知道他想什么。
刘彻反正是目标达成了,心满意足地让人撤去了显微镜。有了这一台,工匠有了经验,就能搓出更多了。再积累积累经验,就让他们打造天文望远镜。
历法要更完善,也需要改了。现在已经推广新技术的地方,九月和十月哪里有岁末和岁首的味道,农人在田里忙得脚打后脑勺,根本顾不上过年。历史上他就有太初历,现在让人学数学,学天文,也不知道是不是反而会让太初历推后出现。
人往往学得越多,才会越觉得自己懂得太少。
刘彻摇了摇头,他作为天子,不可能亲自操持,只能派下任务,催促官员尽快去做了。
至于今天叫卫青来,不单是为了给他看望远镜,也是要将选了兵科的考生试卷给卫青再看一看。虽说考试已经结束了,不过刘彻原本在历史上的这个时刻还不一定,但此时此刻,他对本朝兵家,最信的那还得数卫青。叫卫青掌个眼,看看这些考生是不是可造之才,也看看落选的人里有没有遗珠。
卫青便在殿中仔细批阅试卷,刘彻向左右吩咐一声,兴致勃勃地对另两人道:“走,朕带你们打猎去。李世民,你看看朕的上林苑,比你那位杨广的宫苑如何。”
李世民一向挺有礼貌的,但他有提前发作的杨广PTSD,一听这话简直要翻白眼了,“你跟谁比不好,要跟他比?你怎么不跟始皇陛下比比呢?”
你这上林苑还是在他的上林苑旧址重建的呢。
霍去病闭紧了嘴巴。这个李氏兄长跟他很是相投,就一个古怪,从来跟陛下没大没小的。据说他是陛下从仙境邀请来的人,大概有这个资格吧,他就当没看见好了。
你们没看见我,你们没看见我,你们没看见我。
“去病,你看见的那头熊在哪?走,去猎了它,朕抄了食谱回来,让人做新食谱里的熊掌给你尝尝。”
刘彻意气风发,李世民也精神奕奕,一个想的是他生了个儿子虽然荒唐,却有搏熊之力,自是他这个做老子的遗传;一个想的是自己当了皇帝打猎时遇到野猪冲到面前,还一剑斩杀了它,显然雄风不减青壮之时。
“我这么厉害,猎一头熊还不是小意思!”
霍去病也不懂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同时一脸的得意洋洋意气风发,总而言之他也被调动起来了,举起自己的弓跟着呼喝,带他们去自己看见熊的地方围猎去也。
而这个时候,赵常的族弟赵丰,没有再陪同赵常上任,独自在武学排队等待考核,心中充满了渴望。
前番在科举中选了兵法并考中的学子,已经进入了武学。现在考的就是他们这些没怎么读过书,但有一身武艺和力气的汉子,还得粗通文墨才行。
他一直留在长安,看到了汉军得胜而过的威武,听到了无数斩首得功得到封赏的故事,也听说了主将卫青从牧羊少年到公主骑奴,再到得陛下赏识一步步立功至今的传奇。
身为边郡男儿,赵丰的血热了。他已经暗暗下了决心,若是今年不成,他便去投军。族兄那位叫魏商的朋友说,大汉与匈奴必有真正的大战,大汉已经起势,誓雪百年之耻。他赵丰堂堂男儿,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又怎么能错过,这样封妻荫子的机遇!
只是投军从小卒做起毕竟风险太大,今天有了新任了官职的族兄保举,只要能考进武学,学成后入军至少也能做个曲候,手下两百人。看着似乎也不是高职,但存活下来并立功的机会就大多了。
他要随卫将军出塞,驱匈奴,夺回汉地,立不朽之功,最终载誉回乡光宗耀祖。能不能达成这样朴素愿望就看今日了。
他的族兄赵常与其好友魏商,则是已经在返乡的路上了。
两人春风得意,先回了一趟魏商家,赵常借钱先帮他把债还了,又请了乡人吃饭。里中大户陈太公也来了,言谈间有嫁女的意向。魏商却没接话,告诉大家他已经在与人说亲了。
这倒不是骗人,赵常有个亲妹妹,年纪与魏商相仿,只是命硬,两次定亲后未过门,未婚夫就死了。在汉代这也不是什么忌讳,人们觉得这是贵命,是死去的夫婿配不上她的缘故。
只是这样一来,自问命不够贵的人也不敢来提亲了,怕自己配不上而死。赵常又想给妹妹找个可靠的好人家,又怕魏商的命也不够贵重,犹犹豫豫地提起,魏商却坦然笑道:“我虽非贵命,却遇上了贵人相助,才能有今日,又怕什么妨碍。我家中父母已不在,若是兄长家人不嫌我鄙陋,我又哪里会不愿意呢。”
赵常十分高兴,与他更加亲近友善了。
他们这批考生的任职不同,他们自己不太看得明白,不过两人都是能得官就觉得天上掉馅饼正好砸中他们的心态,对此也没有深究。
其实是刘彻亲自挑选安排的结果。数算科的考生中,看着无传承而得高分的,显然有几分天赋,刘彻留他们在长安继续深造,若是对初中的内容也能自学完成得还可以,他就高薪养着他们,给他们看下载的视频课程,让他们做专业的学者。
这些人一时还看不出天赋究竟有多少,毕竟考试的内容还是比较简单的。可能只是小有天赋,能靠自学基本掌握初中水平的知识内容;也可能有像秦始皇那里的陈苇那样,吃透了初中课本,什么难题怪题都能解,在没有后续内容的情况下都懵里懵懂地自己往后硬推了。
反正现在都有用,哪怕是小有天赋,他同样愿意养着。
也不怕他们有渴慕荣华之心,刘彻私下里有所承诺,只要有所建树,他不会吝惜封侯的赏赐,哪怕这打破了军功封侯的国策。所以他没有公开言论,只待自己权威更盛,能完全控制朝堂的时候,再一步一步进行改革。
因为他现在已经看得明白了,这方面的突破与成就,最终也会反映在军事上。又谁能说,冲锋枪坦克不是一种军功,飞机大炮不是一种军功呢?若是有人能给他邱小姐和东风快递,那军功他能封十万户都不眨眼。
愿意去远方化外之地的话,封异姓王都可以,他绝对会为此力排众议。
而这些,还不是要靠这些人从材料到动力,一步一步解决才能做到嘛。
阻力再大,这个变法他也是一定要推行下去的。必须把科学的地位提升上来。至于对王朝的影响——嗨,他的直系后代到西汉末就完蛋了,两汉也不过四百年。迟早都是要完的,刘彻原本还有点奢望,等这次穿越在那边把史书完整地看了一遍,再把政治哲学相关捋了一遍之后,算是想开了一半。
根本不可能挽救。不发展生产力,就是治乱循环无法打断,王朝还是要完。发展生产力,新的阶级壮大,对皇权也是威胁。不过前者死得惨烈,后者说不定还能混到个君主立宪。提倡科学,率先在世界上推动科技发展而四处圈地造福本国本族后代的君主,更是会在史书上排名急升。
这么一来,在他这条时间线上,说不定他还能超越嬴政和自己的祖父文帝呢。
不,是肯定能超过。
千古一帝算什么,那必须得叫万古一帝才行。
权衡再三,刘彻终究没有抵得住这样的诱惑,决定干了。
而被他判断为天资普通的学子,也给了书让继续自学,而让他们去各处,办一些已经可以安排上日程的事了。
来自上谷郡的赵常便进入了刘彻的视线,让他回老家去,利用自家的人脉,给他养羊。
赵常的好友也不要做别的了,既然一起考中,那就一起去上谷郡吧。
棉花的种植才刚刚开始不久,八十个纺锤的纺纱机光是纺绵岂不是浪费了。
虽然历史上工业革命从棉纺织业开始,而不是发起国原本更发达的毛纺业,就是因为新机器不是特别适合毛纺。但是没关系,他现在是刚起步,差一点的东西也足够用了。
他们要回到边郡去,从汉人的地盘开始把羊毛纺织工业做起来,积累经验。待汉军大胜后,再带着老实下来的匈奴人一起养羊。
羊毛运到大汉,先用羊毛梳理机梳毛,然后在纺纱机上纺成线,最后织成毛衣,再贩往各地换来财富。匈奴人本来就养羊,大概不至于出现“羊吃人”,但是羊养多了,小部落还有骑马持弓来抢掠的凶悍之气吗?刘彻很有兴趣观察一下。
他不要自己大胜匈奴的赫赫武功没有配得上的后续,他要在自己手上就完成对草原的控制。
而对于魏商来说,他受命带来了会造机器的工匠,但他自己并非工匠。他要将这一系列工业布局完成。
天子告诉他们,大汉迟早要夺回河南地,让他先在上谷郡试手,并给接任者留下基础,以后收回河南地,就要叫他去那边做同样的事情,并且引诱匈奴人养羊卖羊毛给大汉。
刘彻接见了他们这批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两人之中,赵常做不了这个事。而魏商经过面见天子,也下定决心,先在上谷郡做好这件事,兄长或许会一直在这里,但他终将离开,去完成这一项可能需要半生奋斗的大事业。
此事并不止他们在做,但若功成,他也将是大汉边境长治久安的功臣之一。对于最低目标只是一能安身立命小吏的魏商来说,这是件极有诱惑力的事呵。
赵常享受了一把衣锦回乡的待遇。
上谷郡的藏书室其实也有农书, 虽说一时还没有种子,但各种更先进的农业技术上面都有。可是这种边郡,连太守的注意力都不在这上面, 普通人则有一种不肯轻易改变的固执。赵常当时把书买回家劝说父亲在家里试行, 但他父亲赵良对儿子的经营能力一点都不相信, 颇有一种“你也能教我种地”的轻蔑, 反过来劝他放下书本,回家来学一学怎么继承家业。
但这次回去就不一样了。
刘彻本就有意将良种和技术散播出去, 现在少府培养的农技人员已经有一些了, 可以派到地方上去育种了。这些新出炉的官吏如果家里是大户, 他也让人带回去。大户本来就有示范作用, 在一些朝廷掌控不算太强的地方,他们比官府说话还好使。
赵常便带了小麦和玉米的种子回来,随行的人员中还有一些学会育种但没有官身的农夫——略通文墨的都有了田典身份, 被派往地方上推广种植了, 能让他们带回来的, 只能是这样大字不识只会干活的。
接风宴后歇了一天, 赵常想起自己的种子, 忙忙地去找父亲,正想要怎么说服父亲在自家育种。不想刚开口,赵良就喜滋滋地道:“我儿果然出息了,水边那三百亩地就交给你安排。”
“父亲……”赵常一肚子话还没说就被堵回来了, 一时瞠目, 不晓得父亲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赵良蹲下身,手插入粮袋, 抓了一把小麦,赞叹地道:“从没见过这样饱满的麦粒, 种下去能收多少,问过没有?”
赵常呃了一声,犹豫着说:“大约两三百斤?”这事是少府派人交接的,是魏商接待的,他听了但没记住。
赵良就知道这儿子不通经济,也不生气,跟他要书。这下赵常高兴了,令人去自己房中把落灰的书拿过来,埋怨道:“早与父亲说书上有教,父亲就是不信我。”
赵良笑骂:“你若像我女婿那样精明,我早听你的了。”——没错,魏商与赵常妹妹的亲事,已经在口头上定下来了,赵良很满意这个女婿。
不过赵常回来毕竟不是种地的,他向父亲禀明了天子派他回来的用意。赵良为了儿子的前途,慨然同意。他不但答应剪了羊毛给他,还出了钱,帮他们建厂。
刘彻没有把利润都攥在手里,官府收税,并以技术入股,划拨荒地,虽说占了大头,但仍作为监管方存在。地方大户若是能出钱,那可以占到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股,后期作为主要的经营者来管理厂子。
对于一心要弄钱打仗的刘彻来说,做出这个决定也不容易,实是看到了官吏直接管理的弊端,才决心将监管和经营分开。
赵良此时纯粹是为了支持儿子当官,就他儿子这样的,被天子派来干这样的实务,做父亲的不支持一把,恐怕这官也当到头了。
现在已经十月了,正好是秋季剪羊毛的时候,赵常一边薅自家羊毛,一边让父亲说服亲朋好友一起来,他自己也找了些读书时的同学,不过没有父亲那边顺利。
上谷郡的工匠不如繁华之地,少府给魏商派了十五个工匠跟随。魏商和赵常的头衔是新鲜出炉从未有过的官职,呼为“工商使”,秩同县令,却可在一郡之地方便行事。
权责与县令甚至太守都有重叠的地方,但具体的事务,只以所持诏书为准,工商使在自己的事务上有优先权,地方上需给以配合。魏商很快找县令要了块荒地,拨了些隶臣来干活。把地方整理出来之后,他一边让县里借来的工匠与他带来的工匠学习,分成三组,一组做羊毛梳理机、一组做纺纱机,一组制作织机。
另一边也没闲等着,除了带人收羊毛存放之外,在空地上先隔出一块地方把简单的厂房盖好,带人在这里做肥皂。
边郡与匈奴虽然刚刚打过仗,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往来。魏商没有找县令,而是向刚被刘彻从庶人重新任用为太守,到上谷郡上任的李广求助,找了几个熟悉商路的人,去向他们有所往来的匈奴部落联系,要向他们买天然碱。
他不确定能不能买到,所以眼下里用草木灰来做的。至于油脂,此地羊多于猪,因地制宜,就用羊油来做。至于还需要用到的石灰石,本地就产,反而是最易得的。
这也没怎么保密,赵良没事会过来看看,见这东西只是用来清洁,却要用上羊油,一时间咋舌不已,连连摇头,道:“就是我家都不愿意买它用,这生意要亏。”
魏商没有完全脱离生产,甚至自己也在亲自制作,见赵良来了他才洗手迎接,听准岳父这样说,他笑着取出一块香皂,又说了价格。赵良嗅了嗅,转而喜悦:“贤婿!这生意可还与人合作?若是这样,倒是做得。”
时下有钱人又不用亲自洗衣,也不怎么容易脏手,肥皂对他们的吸引力一般,穷人却又买不起。中间阶层人数不足,不足以撑起肥皂的市场。
但香皂就不一样了。
有钱人活得就是个面子,肥皂的价格不上不下,显不出面子,但有了香气就不一样了,虽说价格翻了几倍,却在上层社会打开了市场。
可让赵良失望的是,魏商却说上谷郡这里的肥皂作坊不产香皂。
“香露要从花中提炼,上谷郡不合适。小婿在这里做肥皂,也不是为了卖它。”
他愿意承受羊油的价格做不太好卖的肥皂,当然不是为了在上谷郡这样人少富人更少的地方另辟蹊径打开市场,而是为了用皂液清洗羊毛。
现在羊毛已经收上来了,还是赵良出马,帮着在乡间叫人领羊毛回去洗。
边郡多战事。就算本地没有直接受到匈奴侵扰,但家中子弟从军抗敌,也造就了许多孤寡之家。永宁里仅是没再嫁的寡妇人家就有七户,因着男丁死得多,这些守寡的女子也没找到合适人家再嫁。其中三家有产业,还算好,另有四户母家和婆家都不富裕,生活就颇为困苦。
这天,带着一个女儿守寡的何氏正要去浣衣,常与她来往,同样守寡的金氏欢喜地把她堵在门口,风风火火地拉着她就跑。
何氏性子温婉,不像金氏泼辣,一向没什么主见。这会被她拉着跑,嘴上说“你慢些有事先说”,却抗不过对方的力气,到底是跟着小跑过去。
金氏一口气带她冲到里典家,那里已经有人围着了。何氏碰到这种场面都默默退后,金氏却是挽着袖子粗着嗓子喝叫:“让让,让我们进去,还跟我们寡妇人家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