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就在这烤着吃。”李世民见他们低声议论,干脆叫人在地头上生火,再拿个锅过来。
火里埋上两个,锅里煮上两个。这种老品种比高产的倒是更香甜可口,等他把玉米从火里扒出来吹灰放凉,左右倒着手递给他的“房谋杜断”品尝时,他明显看到两人脸色凝重起来了。
杜如晦啃了两口烤玉米,又啃了两口煮玉米,先不说意见,而是问李世民:“敢问二郎,这玉米就是这样食用的么?”
“这是吃着玩的。真正要平时当粮食吃,是要像对小麦一样,把这些玉米粒磨成玉米面。不过它与小麦不同,乃是粗粮,不掺着面很不好吃。若是农家缺粮,把它与中间的芯一起磨了,那就更难入口了。”
“哦,原来如此。”杜如晦没见过后世一两元一斤的大米和面粉随便买的场景,所以很淡定,“如同藿饭豆羹和麦饭一般,虽难以入口,贫苦之家却因它得以活命,如此产量,又能与麦轮作,实在是好粮食。我听说陛下带满朝重臣来观嘉禾,为何今日玉米收割,不见陛下亲至也罢了,怎么连个替天子观农的也没有?”
这是他真心疑问。这种粗粮天子不来也不奇怪,但怎么说也是一种很好的粮食补充了,不派重臣,哪怕派个内宦来观农,替天子看看产量,带一点回去品尝,了解其口感和饱腹程度呢。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就他们屯监在。
李世民顿时撇嘴了。
他也没想到杨广根本不关心玉米,连个内侍都没派来瞧一眼。这样想来,明年的土豆和红薯大概也不会在意吧。好在他没指着这些升官发财,不然得气死。
“陛下只在意嘉禾,可不在意这粗粮。”他笑着说,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成功的阴阳怪气了一把,特意用玉玺跟嬴政和刘彻都说了。
那两位百忙之中听他说这个,都没好声气。不过再一听,这样的作物都不能让那天子多看一眼,对这两位来说简直不可思议。
真是几百年后,粮食比他们那时增产了是吧?
敢情那位天子是真的只在意“嘉禾”啊。他们算是对隋炀帝有了新的认识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都听出来了,不由下意识看了看对方,看到对方有点警觉的神色后,又齐齐松了口气。
很好,看样子也在腹诽,不会告密。
就是李二郎啊,你真是要谨慎些,怎么能在刚认识的我们面前就流露出对天子不敬的意思呢?
房玄龄正琢磨怎么委婉劝两句,就听新朋友杜如晦哈哈一笑,接着二郎的话道:“是啊,陛下只在意嘉禾,可不在意这个,只能我们自己来做了。”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房玄龄秒懂,同样一笑,点头道:“陛下国事繁忙,观农之后又返江都,怎么会关心这样的粗粮呢,自是要我等用心才行啊。”
呵呵,又去江都玩儿了,才不关心这能救命度荒的新粮食呢。
这杜克明,还怕我告密,让我也交投名状。房玄龄看看对他们全然信任口没遮拦的李二郎,再看看杜如晦,微笑摇头,自己好像才是先认识二郎的吧。
有房玄龄和杜如晦,李世民立时轻松,又能出去打猎了,提前感受到了当皇帝有人办事的快乐。于是兴奋地跟赢政刘彻分享心得:“玄龄真是太能干了,怪不得历史上的我会说他是我的萧何。克明其实也很能办事,可能是有玄龄在前这方面不显,实际上光是他就能抓总了。我有两个萧何,我好快乐!”
嬴政算了一下,真萧何活得挺久的,可以接李斯的班,倒是要看看有没有史书上写得那样厉害。他对刘邦的沛县班底其实没多少兴趣,一县的小吏和市井豪侠,在他看来也就是勇猛和能办事而已。
若是没有外来的张良、韩信和陈平这些人加入,恐怕只是乱世中一地诸侯的底子。
刘邦才是核心,是他吸引到了更多英才加入,方有后来之事。嬴政不说尽有天下,仅是如今秦国之地,一县之地的人才也是要多少有多少,根本不缺的。
只这个萧何让他多注意了一点,毕竟史书记下的事,确实看得出能力,至少也是能组织偌大天下运转的能力。这就不简单了,就像带兵一样,韩信的多多益善不是随便谁都能玩的。维持一县、一郡的正常运转,跟维持一个帝国运转的能力,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不打算放过萧何,统一天下后会多加几分关注,不会让他有被推荐之后拒绝不来的机会。另一个曹参,或许也有做上卿的能力,但也不是急需的人才,就看曹参能不能自己努力站到他面前了。
刘彻则是把目光放在霍去病身上。被他莫名其妙叫到眼皮底下读《传染病预防手册》的霍去病感觉到他的注视,抬起头来。
刘彻露出了姨母笑:“去病啊,朕送你去生父那里看看,把你异母弟带回来吧。”
霍去病这时候对生父根本没印象,母亲提过,但提得少,他也不是很在意。历史上是他路过附近时,当地官吏把生父请过来与他相见,他得胜回程时便又去拜访了一趟,带回了霍光。
现在天子提起来,他只剩一脑门子不解,不过还是正经地接旨了:“臣接旨。”
刘彻便得意起来,心想他有精于算计的桑弘羊,他还有能辅政的霍光,丞相的权力是他要削弱的,新的萧何就不用了。
表达过自己快乐心情的李世民也没出去打猎,而是回城去见母亲。
他有个事情,纠结好久了,是要果断一点赶紧处理了。
窦夫人见他又要清场,奇怪道:“二郎又要去吗?怎么不在庄上。”
“不去。阿娘,我是有事同你说,有东西给你。”
说到这里,李世民脸就憋红了,就这么一句话,这么一件事,他回来到现在大半年了,硬是没把东西送出去。
窦夫人从来没见这个儿子这样纠结的样子,脸还爆红,不由好笑又好奇,微笑不语,看儿子的窘样,心里也猜测是什么事将他难为成这样。
李世民现在心理年龄十五岁,还没有成亲,一生中主要的成长时间仍然是在大隋这个封建王朝。
在现代时做好心理建设的事,下了偌大的决心过来,要开口时悲哀地发现还是没法对着母亲直接说。看母亲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他眼睛一闭,迅速取出东西丢出来,快速道:“阿娘自己看说明,外包装收好了回头一起给我。回头顺便送长孙四娘一些。儿还有事先走了。”
爬起来就跑,鞋都没穿好。
路上把大哥撞个正着,李建成踉跄两步,喝道:“都出仕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
“大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头都没回。
“你鞋都要跑飞了!”
也不知道听见没听见,人已经跑没影了。
肯定干什么心虚的事了,李建成拿自己零花钱打赌。看他从母亲那边跑过来的,李建成不太放心,过去见母亲问了一声。
窦夫人缓声道:“无事。二郎调皮了一回,自己心虚跑了。”
这样说着,李建成却看出来,母亲在忍笑,看来确实没大事,是二弟干了啥糗事的样子。那便好,他告退了。
窦夫人刚才匆匆看了一眼,长子过来,她赶紧收了起来,现在送走长子,她才又取出来细看。
难怪现在才给她,难怪怎么都没法跟她讲,真是难为她的二郎了啊。
都是消耗品,一个还好,一个却挺占地方,给她的纸箱不大,应该在二郎那里还有,怕她不好藏才先给了两箱。以后再跟他要,恐怕还要害羞。
这事可真是,给妻子说不要紧,给母亲说确实难以启齿。
窦夫人再把那包写着“拉拉裤”的不知材质的包装拿出来细看。虽然陌生,但身为女子,一看就明白那上面画的是什么意思。
再看说明,如果真像说的这样,每个月那几天可真是舒服多了。
窦夫人这几年上了点年纪,每月那几天的量少了,还好点。年轻时虽然不用自己浣衣,但白天倒罢了,每晚睡下稍稍一动那感觉,想起来都觉得痛苦。
把那包拉拉裤放回去,再看另一个,那个她还没来得及看,现在更好奇了,会是什么呢?
却是一看之下,她脸也发烫了,烫手似的扔了回去,又含羞拿起来再看。
这个二郎!这也是他应该给阿娘的吗!太不像话了!
李渊今天从回府之初就微妙的觉得有点不一样。可能是饭菜更合口,也可能是夫人说话语气有别,总之虽然夫人什么也没说,但晚间他就留宿在了夫人房中。
当然,他本来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贵族男人,时下风气世家联姻,夫妻一体重嫡长子,他从来不是宠妾灭妻之徒,一个月里总有三分之一的时光是歇在夫人这的。
就是夫人不想再生孩子了,他经过李元吉被丢弃的那遭也害怕,所以通常都是直接歇下,夫妻俩说说话便睡了——反正他人到中年,也没想天天做那事,正好休息。
今天也不例外,他进了被窝,与夫人说了说公事和家事,念叨着长子的亲事还是要早点定下来。窦夫人只是嗯嗯应着,好像不太想说话。
李渊体贴地不说了,以为夫人白天管家疲倦想睡了。
但妻子的手抚上了他的胸口,轻轻地挠他,李渊一个激零:“夫人?”
“阿郎,二郎买种子的那个胡商,其实妾身也向他买了些海外的奇货。”
“嗯……”李渊呼吸已经急促起来,还在想难不成夫人买了什么怀孕生孩子不难受的东西?不可能,那就是避子药吧,这个不行。他懂的,那些药大多伤身。
正想说话,窦夫人坐了起来,在他身上摸索着,给他套了个东西。
“什……什么?”
没得脑子思考了,夫人已经坐到了他身上。
李渊禀着正统思想,对正妻看重而有敬,两人又是少年夫妻相伴,感情向来不错,孩子自然也就生得多。窦夫人生前三个孩子的时候间隔长,又年轻,还不觉得如何。到李玄霸和李元吉时,四年内连生两胎,一半时间都在怀孕,年纪又上来了,苦不堪言。
李玄霸跟李世民隔得就短,她还没养好就又怀了,孩子先天不足体弱,尽管有乳娘和婢女照顾,还是让后来又在孕中的她无法丢下,费了许多精神。这两胎怀相又不好,都是从两个月吐到快要生才停,孕期失眠浮肿漏尿腿痛,什么毛病都来了。
一胎好不容易熬到生,没多久又怀上,一切又重来一遍。
到李元吉出生,她的心理问题集中爆发,加上李元吉生出来真的有点丑,她一下竟将孩子丢了,天天都难受得想死。
后来尽管调养得缓过来了,可是她一想起那几年的苦就背上生寒,又怕自己再长了几岁挺不过去,死在这生孩子的事上,所以跟李渊明言,让他跟妾室睡去。
可是她其实并没有多老,也不过不惑之年而已,跟男人不一样,她正是有需求的时候,只不过跟生育的苦痛比起来,她宁可压抑这方面的要求。
现在好了,她的好二郎从后世带回来神奇的宝物,可以免了这番苦痛。老夫老妻的不需要矜持,窦夫人旷了好几年了,今晚总算能补上一二,亏得李渊身体好,不然也要吃不消。
就是早上他睡得起不来,被夫人催了好几次还在被窝里打呵欠,好容易坐了起来,又去看昨夜被夫人丢掉的东西,他还没看到是什么样呢。
“这胡商好。”他带着疲倦和餍足,回头对夫人笑说,“就是二郎买那些土豆红薯什么的是去年的事,你怎么今天才拿出来用?”
窦夫人也坐起,理了理头发系上里衣,眼神向他一飘,嗔中带媚,让他心神一荡,凑过去吻了一下,便听妻子细声道:“都一把年纪了,实有些羞。”
“哪里就一把年纪,夫人直如初嫁时一般无二。”
腰上肉被拧了一圈,窦夫人白了他一眼,催他快点起来洗漱,不要上班的么。
男人的嘴就是一点真话没有。她初嫁时才十二岁,养成唐国公府里过了好几年才圆房。这时候还像初嫁,听着怎么一点都不像夸人呢,真是不走心。
把白天就用不上的男人赶出去,窦夫人理完家事,想了想,问:“家里今年养的菊花如何了?”
得知新买了几盆好品种,已经开花,旧日养的也长得好,她便给高夫人下了帖,邀她带女儿三日后过府赏菊。高夫人心领神会,给女儿裁了新衣,添了两件首饰,带她过府走动。
她本以为李世民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却没有,只窦夫人找女儿说了什么,送了一箱礼物。她问,女儿还不肯说,抱着箱子死不给人看,高夫人只得作罢。
长孙无忌啥也不知道,看妹妹连婢女都不给碰,自己抱着箱子回来,霞飞两颊,他就猜肯定是李二郎又送礼物了,跟过去笑道:“竟然是窦夫人请你们过去的吗,现在都不要阿兄帮你们传递了,二郎真是把他阿娘哄得好。送的什么,给我瞧瞧,若是不好,我去替你骂他。”
他们兄妹亲近,小妹和李二郎的书信礼物都是他一直不辞劳苦替他们传递,今天跟妹妹开这两句玩笑也不算出格。
长孙无忌万万没想到,小妹竟然一跺脚,一边耳根飞红,一边嗔目而视,像只炸毛的小猫,“阿兄最讨厌了,送什么要你管!”
嗖一下跑回房去,还把门刷地拉上,徒留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妹妹。
门忽然又拉开,小妹只探了头出来,狠巴巴地说:“不是二郎送的,是窦夫人送的!阿兄别乱说!”
哗,又拉上了。
呜呼,人还没嫁过去,就不要阿兄了。长孙无忌伤心地想。
大业六年秋, 玉米与水稻收割后,重又种下小麦。
大业七年二月,杨广从江都出发, 自通济渠往涿郡, 下诏为征辽而备战。自此, 大隋百姓的苦难更上一层, 仅这一年造船,船工浸于海水中肌肤生蛆而死者就有十之三四;粮草物资运于路而堵塞, 超过两百万民伕为此奔波不得归家, 运输的粮食还不够他们自己路上食用, 到达时粮食已空, 为此逃亡者不计其数。
三月,邹平人王薄聚众长白山(今山东邹平会仙山),号知世郎, 举旗反隋。
天下动乱也揭开了帷幕。
但东都洛阳波澜不惊, 繁华依旧。房玄龄与杜如晦组织人分别种下了土豆和红薯。
他们的上司李世民很放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请了个长假, 离开了洛阳城。
这事他没瞒着人, 好些天前就嚷嚷着种地气闷,想出去看看。长孙晟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还是给准女婿打掩护,仿佛无意地透给了杨广。
换成别人, 杨广可能会不满, 换成十三岁的李世民,杨广觉得天经地义。
并且他代入自己, 觉得虚岁也才十三的孩子成天拘在地里看人种地,实在是气闷无聊。于是金口玉言, 叫长孙晟告诉李渊,给孩子放个假透透气。种地那点事有人盯着,李世民完全可以不必在那守着。要不是今年他有正事,都想叫李世民到江都去陪他玩了。
李世民便得了假,跟着父亲去打猎了一回,然后借口要游学,跟父亲要了些孔武有力的家仆部曲,挑了四个庄子上的学生,一起离开了洛阳。
李渊其实是不太同意的,他还太小了,怎么能没有长辈带着就出去了呢?
但窦夫人说服了他。
“郎君七岁就继承了唐国公府,这些年为了不堕家业是如何努力,妾身都看在眼里。如今郎君重得陛下信任,李氏有了再起的希望,毗沙门将来继承唐国公府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可我们还有三个儿子,三郎孱弱,四郎性躁,只有二郎有郎君的风采。他们几个的出路,恐怕都要看二郎啊。郎君心疼二郎,妾身也心疼,但他这般年纪得了陛下青睐,不磨砺又怎么能行呢?”
李渊叹了口气,同意了妻子的意见。他这一脉人丁单薄,他生了五个儿子算是开枝散叶了,但是三郎病弱得随时可能夭亡,四郎从小看老估计不是有出息的,只能起到继续开枝散叶的作用。
想父子协力振兴家族,确实只有大郎和二郎能作期待。
哦,还有个五郎。五郎是庶子,李渊不到不得已,有资源也不会给他,所以没考虑他。
现在大郎年纪不小了,放眼望去在同辈人中也算是文武双全,是让他放心的继承人。不过作为继承人,李渊的计划里就没打算放他出去闯,那能闯的自然就只剩下一个二郎了。
本来他也没打算让二郎这个年纪就独立,但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这个儿子自己太能干了么。这下好了,落入天子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