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才不在现在给他们做裁判呢,他要用儒皮法骨,但他现在也不想捧着儒家独大,搞得西汉末公羊派居然弄出什么圣王禅让说,硬生生还搞成了。
他看史书眼睛都直了,跟看后面几个皇帝胡搞和东汉末的“挟天子以令诸侯”时不一样,在怒气勃发之前,首先涌上来的情绪是“荒唐”——不是吧,这都能行?
他只是哈哈一笑,说只是选拔人才,又不是真看他们上书言事。只管看他们文章写得如何,不必在意他们的观点嘛。
定下这个标准,才勉强摁住了以董仲舒为代表的考官们。况且刘彻也会慢慢将所有考生的文章都看一遍,也算是压制了这些考官以私心定名额的可能。
刘彻想,下次考试还是得细分一下,这次只是把农医法兵四类卷子分出来批改了,这四类就没人吵到他面前来。而百家学说大部分都沉寂了,于是跟儒家合起来批阅,这就闹得他头大了吧。
光是儒家自己就快打起来了!
这些细节,外面的考生就不清楚了,魏商自然也打听不到,他们只为自己数算科没这么麻烦而庆幸。
不过魏商打听到另一件事,跟赵常遇到的考场异动有关。
“就是方士那群人里的,我听见他们吃饭时对答案,并且痛骂那个惹出来事的蠢货了。”
赵常裹着裘衣伸长了脖子,好奇死了,“到底出什么事了,进场查那么严,他竟真带进了东西?我虽未看见但听得清楚,当场就让抓走了!”
“兄长哪里想得到——没人想得到,也就是他们这些方士了!”魏商此时说来都还有惊叹的意味,“廷尉府传出来的消息,巡查的卫士喝酒时跟人说的。那人带的稿纸上密密的抄满了字。”
“不可能啊!”赵常回忆了一下门口查抄的情况,忽然一惊,“是串通了人?”
“不曾。”魏商看赵丰也在催问,不再卖关子,笑道,“兄长想想,这是个方士。他啊,用的是方士的手段,也就是化学的手段,花不少钱买了糖,用糖水在纸上写字,干后自然隐去了。但大家点火烧水时,他悄悄拿纸在火上烘烤,字便显现了出来。这手段也算隐秘,可惜人没脑子,叫警觉的卫士抓了个正着。”
至于其他方士为什么痛骂他,自然是因为他们也受了影响。抓了那人之后,张汤令人把所有考化学的人的纸都给收上去检查,另外发了纸给他们用。
这临时发来的纸哪有自己备的足,他们打草稿算题都不够用了,又受了这样的惊吓,成绩必然受影响。而且本来天子就对方士不友善,这样一来就算考中了,能不能得到授官都不好说了,影响了大家的前途,这人就算不进廷尉大狱,出来也会被排斥的。
武夫赵丰听得匪夷所思,“还能如此?”
赵常看着族弟,有了一点优越感,点头道:“化学确实神奇,只是我家虽富,要弄那些做实验的材料也不容易,有些我都不知道哪里才有出产。再说我生个火都难,自己也觉得不适合做实验,当时便没怎么钻研,只学了书上的理论。这些方士倒是合适,还是魏贤弟机智,及时打听了他们的底细,不然要跟他们比,我们定是比不过的。”
赵丰挠了挠头,喃喃道:“这么一来,下次考试,恐怕查得更严,会不会纸都不让带了。”
这次考兵法就是替武学招人的,赵丰不走这条路,他识字能读书,但没机会学兵法,所以准备靠武力进。但因为这个他也很关注考试过程,所以一下子想到了这点。
魏商也觉得下次考试不会让带纸了,但一人发一叠纸——他跟赵常对视一眼,都想到了:恐怕会收钱发纸哦。对赵常来说无所谓,魏商却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这次就能高中。
对他这种家境的人来说,多一笔钱都不是好受的。官府收钱发纸,这笔钱肯定比他自己买点劣纸要贵啊。
正在八卦的两人并不知道,数算科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并送到了天子的案前。
刘彻正在细看。因为考得杂,他得细看才能大致判断这些考生各自擅长的方面。当然,能送到他面前的都是没被淘汰的,所以看着都还行。
其中就有赵常和魏商。
赵常自己觉得自己不太行,是因为一直都没有很好的老师教导,又没有家传的学问,所以习惯性地觉得自己不行。
他确实也比不上那些有基础的人。刘彻就看到榜首登记的家世,原来是北平侯张苍的后嗣,自幼治《九章算术》,起点就比人家高了。
不过这位张野不是张苍嫡子那一脉的人,早就沦为平民了,历史上也没留下名声,估计并不是什么天赋超群的人。刘彻对他兴趣也不大,除非以后表现不凡。
他更关注后面考得不错但出身一般的人,虽然同样史上无名,但那可能是因为没有机会,天赋更好的可能性要大一些。至于赵常、魏商这样成绩排在后面的,同样没得到天子更多的关心。
不过他们不在乎。发榜那天,赵丰两膀一支,把人挤开进去看了榜,不及出来便蹦着高挥手大喊。赵常站在车上踮脚看见,兴奋地捏着魏商的胳膊放声大叫:“有我们的名,肯定有我们的名!”
魏商也不觉得疼,同样踮起脚去看,待到赵丰终于挤出来冲到面前大喊“都中了”,他的眼睛也不受控制的流下了泪水。
不是榜首有什么关系,名次靠后有什么关系,天子诏书中明言,得中便可授官。
他也不在乎官位,从小吏做起也可以,一辈子都是小吏也没什么。他自认不是什么一言可动天子,一策可决天下的高士。授官做个小吏,能吃饱喝足娶妻生子,把借的钱都还上,就对得起他自幼读的书了。
考生们往长安来时, 汉军已出塞。
这是一场规模不算大的战事,史上记载卫青斩首数千,算是汉匈战争中汉军大败匈奴之前的一场开胃小菜。卫青在实践自己的军事理念, 李世民则在学习军中的一切。
不过现在, 这场战事有了一点小小的不一样。
行军中驻扎, 卫青没留在自己大营, 先到了离大营极近的帐中,关切地看着发报员把电报机先摆好了。
李世民来得更快。虽说卫青讲他可以独领一军, 但他这个年纪和来历, 卫青可不敢真让他独领一军离开自己身边, 所以他还是没名没份地在军中待着, 给卫青打下手,算是阶层和资历分明的军中唯一一个异数。
所以他没啥事,直接就守在这了。看卫青也来了, 李世民霸住了那台自行车式的发电机, 叫道:“让我来让我来。”
卫青有些无语, 他又不抢这活。他只关注那台发报机, 虽说在长安已经试过, 但第一次在行军中使用,他还是有点紧张和激动。
无他,这在军事上真的有大用。
发报员已经准备好,李世民也把自行车踩得呼呼的, 卫青斟酌了一下语句, 先按刘彻的吩咐,给长安的天子发去了电报, 禀明自己的行踪。
得到回信并没有进一步指示后,他给后军也发了电报, 很快得到回电,知道了他们的位置,并无他事。
“如果分几路大军……”卫青沉吟着,再次肯定,以后打仗不会变成另一种模样,但肯定会受到影响。过去忌分兵,是因为分兵容易失去联络,不能协同作战,而有了电报,尽管也很难隔空指挥,但显然情况会改善许多,最终他咽下了许多还未成熟的想法,只是赞道,“陛下真是带回了仙器。”
李世民停下了踩踏,抹了把汗,笑嘻嘻地应道:“不是仙器。仙器用坏了就没了,以后尽早能做出来。你们陛下开科举让人学数算物化,就是为了把这些你们眼中的仙器做出来。”
卫青为之所动。他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年纪自然还小,但他觉得长子反正看不出有多聪明。卫氏在他姊弟这一代才发达,没什么深厚的积累。像陇西李氏那样世代骑射传家的大家族,他卫氏学不来。而孩子在富贵里长大,究竟吃不吃得了军事这碗饭,卫青也不太能肯定。
他打拼一世,孩子想在军中谋个前途不难,可不是自己本事挣来的前途能走多远,那就让人怀疑了。
卫青此时已经在想了,如果孩子没那个本事的话,就学这些吧。他出身孤寒没有家学,学经传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对送孩子去学这些没什么动力,现在便觉得不如去学这些。陛下现在就缺这种人才,就算学不成顶尖的,总也是有需要的吧。
这不是唯一的变化。打水时,卫青的亲卫带着几分小心,取出天子专赐的净水药投入水中,看着略带浑浊的水变清,啧啧称奇的同时取了上层净水烧开才让灶上取用,并倒了水呈到卫青面前。
这是刘彻感于霍去病暴卒、卫青亦不算长寿的史实而想的办法之一。
长途行军作战的劳损是不可能补足的,但尽量去掉一些不利因素总还是能做的。卫青用的净水药物是他从后世大量买来,普通士卒用的则是明矾,列入了军备之中。
士卒不讲究太多了,将领则得到医嘱,条件许可的情况下,尽量把水烧开了喝!也不允许吃猎来的旱獭!有毒!
卫青这里他还放心一点,而霍去病那里就让人不安了。后世有个猜测,认为霍去病是喝了受污染的水生病,真要是这个原因完全可以避免,刘彻现在一叫霍去病入宫就在给他洗脑,灌输生水不能喝的概念。
反正小霍去病跟卫青不一样,差不多就是在富贵乡中长起来的,只要自己重视了,他是不会省这个事,也不在意为此多花费钱的。
卫青回长安的时候,大汉第一次科考已经结束,选拔的考生各自有了任命。他公事交接完毕,也上朝议事过了,才歇了几天,又被天子叫到了上林苑。
卫青心里犯嘀咕,想起这次出征前遇到的事,他怕天子又心血来潮,非要叫他挑几个宫女回家。不过刘彻已经放下那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了,这会儿正跟李世民一起看人调试显微镜,霍去病也在,不过他显然不认识这怪模怪样的仪器,看着兴趣不大,只在卫青来时眼睛一亮,挪到了舅父身边。
这是大汉自产的显微镜,匠人手工磨制,刚成功不久。刘彻见人还在调整,不忙着叫他们看,而是神秘地一笑,叫卫青和霍去病出来,上了高台。
李世民知道他要干啥,同样露出在卫青眼里神秘兮兮的笑意,还悄悄对如今已经比他小的霍去病道:“陛下要给你们看一个大宝贝,待会挂脖子上,可别一松手摔了。”
霍去病跟他也有点熟悉了,还一起出去打猎过,晓得李世民也不是没见识的人,既这样说,肯定真有稀奇的宝贝,不由也好奇起来,边走边小声问他:“什么宝贝?我得看仔细了,不然陛下以后收入库中,就不容易见着了。”
“放心,会给你和卫将军用,这是用在军中的宝贝。”
霍去病来神了,步子都加快了,要不是不能越过天子,他都得跑前面去催着。
汉时的上林苑虽然分布着宏大的宫室组,但它同样保留着大片的自然景观。登上高台,四周山林水体收于眼底,确是游玩打猎的好去处。
卫青正不知要来高台上做甚,天子招了招手,侍者呈上了一个圆筒状的物事。卫青就见天子双手持之,将眼睛凑在了一边,然后微微转动,向一个方向看去。
正不解时,刘彻放下单筒望远镜,对工匠的手艺表示了满意,又看了看当前的心腹爱将和将来的心腹爱将,微微一笑,把霍去病叫到了身边,吩咐他:“学着朕的样子,看那边。”
霍去病记得李世民的叮嘱,先把它挂在了脖子上,然后才举起来凑到眼前,一看之下便惊呼出声:“啊!”
不过他得了提醒有了心理准备,手上还是抓得牢牢的,又听天子说:“自己转动调整,四处看看。”
他便左右转着,发现远处景物放大在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变大,时而变小,十分有趣。
待调整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竟然看到林子没有枝叶遮掩的地方有头熊在走!
“陛下!舅父!这是斥候的利器啊!”
卫青到现在都没看到呢,但听外甥的话也猜到了几分,颇有些眼巴巴地盯上了霍去病手上的那个单筒望远镜。刘彻大笑,让霍去病给他舅舅也瞧瞧。
霍去病玩得正起劲呢,不过舅父想看,天子发话,他还是依依不舍地交了出去。
卫青就不往脖子上挂了,他屏住气,也试着调整望远镜,又放下望远镜估算自己看到的距离,回身拱手:“臣恭贺陛下。”
他虽然没学,但也看了看陛下带回的书。这个望远镜显然就是成果之一,难怪陛下这样欢喜,也许对于战争这只是一点并不关胜负的小小助力,但对陛下而言,这是仙境造物在大汉落实的产物。
能做出望远镜,焉知不能做出电报机,和陛下如今日日在用的电灯呢。
刘彻也正是这样想的,才会对这样一个手工就可以完成的造物这样欢喜,特意把人叫来展示给他们看。
待卫青和霍去病轮流看了一圈,早就不新鲜的李世民也抢着把上林苑用望远镜看了一圈后,他们才回到殿中,这时候工匠已经将显微镜调好了,刘彻自己就不去看了,又在卫青和霍去病中略一想,先叫卫青来看。
“朕让你出征在外时先净了水再喝,又不让你喝生水,就是因为这个啊。”
工匠得到天子示意,当着众人的面将水滴上玻璃载片,然后放在了显微镜下。卫青凑过去一看,受到了比刚才用望远镜更大的惊吓,饶是他这稳重性子,也不由向后一仰,急欲躲开所见之物。
李世民这回可不抢了,他在上生物课的时候见过,觉得怪恶心的,可不想再看一回,就在一边推霍去病,叫他去看。霍去病见舅父受到惊吓似的,也很好奇,被李世民附耳叮嘱:“有点恶心,你心里要有底,别吓着。”
刘彻袖着手,慢悠悠地道:“这是朕让人在上林苑随意舀来的水,看着并不浑浊。去病,你也去看看。”
霍去病也看出来了,这东西显然跟刚才的望远镜是一类,只不过望远镜是将远处的东西放大,使得它们如在眼前一般。那这显微镜应该也是将细小的东西放大,让原本看不见的能看见吧。
可是这样清澈的水里,能有什么呢?
带着三分不安两分怀疑,霍去病也凑了过去,还被舅父拉了一把,忧心地叫他:“去病,稳住神。”
孩子还小,别吓着。
“舅父莫担心,我不怕。”他说,然后勇敢地看过去,愣在了当场。
也不是怕,就怎么说呢,大概是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吧。
霍去病甚至忘了他是亲眼看着人将水滴上去的,这怎么可能是水,他看见类似虫子的东西在游动,还有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同样在蠕动,感觉也是活物。
水里……水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啊?
“咳咳。”刘彻咳嗽,李世民把霍去病拉了过来,把玻璃载片拿给他看,真真的,就是水,清亮没有杂物的水。
他呆滞了,到底才十岁出头,半晌才回头找舅舅,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阿舅,水里怎么有那许多虫?”
卫青还没说话,刘彻这边怕自己一下玩得过火了,把霍去病吓出个好歹来,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道:“无事,朕让人拿烧开的水你再看看,那就很少了,喝下去不要紧的。”
卫青轻轻将他拉到身边,扶着肩安慰道:“我幼时放羊,渴了便自己到河里喝水,虽然偶尔会腹泻,但终究也活下来了。想来一般的水中,若不是运气不好,也不至于如何。”
可霍去病可能就是运气不好的那个啊!刘彻苦恼地想,又把霍去病拉过来拍了拍,跟他说:“这事别听你阿舅的,你以后不许喝生水。仲卿你也是,以后出征,朕还有东西给你们。”
这趟回来他带的机器多,回头跟嬴政李世民说好了,得回去进次货。
霍去病长途奔袭的时候,净水也许还能做到,烧开水怕是不行。刘彻打算回去买矿泉水和纯净水叫他带上,反正只供他一人喝,也不用带太多,要叫他尽量别喝生水,减少生病的概率。
卫青那边大军运着物资就方便一些了,多进些大桶的水,没时间烧水时就喝这个。他要下旨,不喝就是抗旨!
李世民眨了眨眼,他空间里也有,以后打仗他得注意身体,压缩饼干吃起来,纯净水喝起来,绝不能吃一顿管三天,活生生把自己给损耗了,连秦始皇都没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