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到咸阳的路修得好,路上要是换马,四五天就能到。你自家的马不能换要歇着,走上十天也该到了。”说着,这健谈的汉子不由感慨起来,过去从新郑到咸阳可得走半个月以上呢。吕泽耐心等了会,才等到他说:“坐火车就快了,忍着路上不便,一天半就到,实是快得很。”
吕泽谢过他,打开小妹不停拉他的手,自己想了想。这个火车的道理不难想明白,拖拉机他又不是没看过,他还给拖拉机手准备酒肉,请人不要懈怠他家的地呢。
现在想来就恍然大悟了,那个拖拉机可以烧煤自行,如果蒸汽机再大些,后面拖上车厢行在轨道上,那不就是人家说的火车吗?
时间如果差一两天,他肯定不想,就坐车马走了。但差这么多天,吕泽就犹豫了,吕雉她们一到就有安排,他不赶紧跟过去,如果妹妹有什么急需的东西,要走的门路,他都跟不上啊。坐火车虽然说是票难买,要一两天才能走,可是到得快,不耽误事。
再加上小妹终于不被他禁止开口了,眼睛闪亮一个劲地在旁边叨咕怂恿:“坐火车,坐火车,我不怕呛也不怕颠,坐火车,坐火车!”
吕泽终于决定了:“好吧,坐火车走,让人把我们的马车赶到咸阳去会合……就让他们打听女吏送到哪,在那边找人吧。”
初上车的新鲜感散去, 半个时辰之内,吕雉就肯定了这一点。
她们算是得了照顾的,坐的是卧铺, 带队的女官说还是临时加挂的一列, 因为她们人多, 平时这车坐不到这么多人。
烟雾其实还好, 因为坐人的车厢在最后面,车头飘过来的黑烟已经散开变淡了, 再把窗关上, 不是不能忍的。但真的很颠, 吕雉觉得再坐一个时辰, 她能被颠得腰疼。幸好是卧铺,还能躺一躺,也能换着姿势坐。
她们自己带了行李, 现在都把卧铺自带的被褥和自己的衣物一起垫在身下, 稍加缓冲, 让自己舒服一点。
她都不敢想这么坐着一天半的时间, 到地方会是什么样, 真是服了那些跟车送货的商人,要钱不要命呢。
在自己的房间待着气闷,吕雉没有问其他同伴,只与另一个齐郡的女吏一起出去, 把过道的窗打开吹了吹。
房里的窗不敢开, 怕烟气被风刮进来散不尽,闷在里面可太痛苦了。刚上来的时候开过一次窗, 当时开窗还没觉得怎么,过一会就觉得房间里一股味儿, 大伙儿赶紧关上,又开门散了好一会,然后就说不能开,谁要透气就到过道去。
“我去餐车买点吃食,你去不去?”吕雉问那个齐郡的女吏,齐郡女吏有点恹恹地摇头,“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吹一会,不想吃。”
她晕车,想吐,就在这里吹风舒服一点,什么也不想吃。
吕雉有点犹豫,但还是去了。她离开沛县走到路上才终于有了真实感,她真的离开家,离开父母和兄长的庇护,离开姊妹的安慰去咸阳了。同行虽然有很多人,但并不能称为朋友。
甚至有人对别人怀有敌意,吕雉开始不懂,被针对了几次后终于想明白了:分到不同公主那里便罢,可要是分到一处,她们不仅是同僚,也是竞争对手。
沛县只选了她一人,这还看不出什么,因为读书比她多的大户家女儿没多少愿意来考了去身毒的,来参加考试的各有各有原因,大部分都有点不得已。集合后她才知道,至少在这批女吏里,她的成绩算是比较好的。
而且出发时给了书在路上一起教着先学起来,她学得也很快,受过几次夸赞。这样,她就成了有些人的眼中钉,开始找她麻烦。
分到一间房里的四个人,另两人都跟她不对付,所以她出来时也没与她们说话,只叫了与她关系平平但没有矛盾的一个来自齐郡的女吏。本想结伴去用饭,不想人家晕车,不愿意去。让她一个人在这样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交通工具上行走,去全是陌生人的地方吃饭,老实说她有点害怕。
吕家怎么说也是大户,她去哪都有仆人婢女跟着的,不会让她落单。家里姊妹又多,很容易结伴而行。
之前去考试已经是她最大胆的行为了,那也有妹妹同行,有阿姊接送,在考场外等她。
如今同行者虽多,每个人却又是独身一人。将来她还要远行往身毒,或许终身不能回故土,她甚至后悔起来了,她为什么给自己选了这么可怕的一条路!
但没有办法后悔,只能走下去。她现在不太敢一个人去餐车,但怎么办呢,最后总要一个人去做的。
餐车几乎已经坐满了。这列车加挂了一节全是卧铺的车厢,原先也有一节卧铺和一节普通车厢,满载。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会,但已经有不少人过来了。
吕雉越发后悔起来,但来都来了,她四处看了看,眼睛一亮,总算看到有个空位,而且那桌人有男有女,还有孩子,她忙快步过去,向那张桌的人询问:“这里可还有人?”
正在说话的几个男人停了下来,其中最年青的一个男子抬头,笑道:“没有人,你坐吧。”他还换了下座位,让吕雉坐在他们中的一个妇人身旁。
吕雉感激地谢了一声,坐下向旁边的妇人笑了笑,得到同样友善的一笑,她总算安心了些。
如此,有了座位,她才去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见她离开,刘彻这才说了句:“说话都不方便了。”
而那男子则笑道:“与人方便嘛,看她孤身一人,大概是女吏吧。”说着,又将剥得干净的桔瓣喂进对面的孩子嘴里——这长桌一边能坐三人,他原本与妻子坐一处,孩子在中间,刚才让位,他就坐到了另一边。
这不是别人,正是李世民。与他同桌的,自是长孙皇后与太子李承康,以及嬴政和刘彻了。
他是最近过来的,原因说起来跟刘彻还有点关系,不仅是因为刘彻把嫡次子带过来瞒着朝臣培养,更是因为刘彻专门找他,跟他说长孙琰近来的诗读起来心思很重,让他注意点。
刘彻:“你不是跟你皇后感情很好么,怎么她的诗你都不读的?”
李世民:“怎么可能!我都是第一个读者,我读过才给你看的!她最近写的诗特别好,我还拿给大臣看了,他们也说好。”
“那你怎么毫无所觉?我读着这忧思都快溢出纸面了。”
“啊?我读出来了,可是你们写诗不都是这个调调。”李世民还不理解呢,“你上次还批评我写诗没有情调,说我春花秋月皆无感,山河破败拔剑起,不能体会幽远苍凉的格调,婉转入微的情思呢。我明明很懂,从小学学到高中全是经典分析,不懂也懂了。”
好家伙,记这么牢,可见上次被批评得怨念了。
刘彻也没好气,本来就是嘛,那家伙写个诗就是这样子的,还不承认,讲到最后也只觉得“好吧我懂了,写诗就是要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吧?”
什么强说愁,那愁思不是触景生情自然生发的吗,需要强说吗?朕富有四海自幼顺遂如今还从千古一帝升级到万古一帝,看到秋风黄叶都依然会自然而然生出愁绪萦怀。
你以为辛弃疾说少年不知愁滋味就是真的强说愁啦?明明很感性容易哭的人,却是个写诗一点不敏感的大直男!
“打住吧!不跟你说诗了。总之你皇后不太对劲,你最好问问。”
李世民果然去问了,他不服气刘彻说他写诗平平,但是相信刘彻不会在这事上乱说话。所以在他的刨根问底之下,长孙琰终于承认了。
随着太子一年年长大,她越来越担心他的将来。怎么办呢,她读前后史书排解,却看见往往越是卓越出众的君王,其太子越没好结果。
如果她的阿鸾长歪了怎么办?她就是有私心,就是要她的血脉继承丈夫的天下。
她婉转向李世民提过再生个孩子,李世民大大咧咧地反过来劝她再养两年,频繁怀孕对身体不好。她还担心就算再怀上,也不一定是嫡次子,可能会是个公主。第三次生育之后再养几年,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生了。
这心事太重,压得她不由在诗中流露了出来。
一直觉得儿子挺好,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备胎太子的李世民愣住了,不得不考虑一下太子的培养问题。正好刘彻对带着儿子去嬴政那边感觉良好,在群里说孩子可以没什么顾忌地交朋友,见识民间百态,比在宫里时开心。就算他也成不了自己希望的太子,这趟也没白来。
李世民一拍脑袋,着啊!
我也可以去啊!
我这个皇帝父亲给儿子无形的压力是吧?我们去秦朝做对富家翁父子不就好了嘛。
不长于深宫,对孩子是有好处的。而且到秦始皇那,宫廷教育同样不会落下,好处全被我们得啦!还能有韩非子的讲学!
去,不去不是人。
跟妻子一说,再跟嬴政打了招呼,李世民就开始兴冲冲的列名单了。
一开始,父母妻子儿女当然是全要带上的,舅哥长孙无忌当然也要带上,房杜当然也要带,魏老道当然也要带,尉迟融当然也要带……好吧,超了,重来。
李渊对穿越不感兴趣,他怕回不来了留在秦朝。那怎么行,他皇帝当不成,太上皇的日子总要多享受几年吧。
窦皇后有兴趣,她嫁人太早,没得多少属于自己的自由时光,如今在宫里做太后,更不自由了。这个机会她很心动。
李世民大笔一挥:好的,阿娘必须有。
妻儿肯定是要去的,主要就是为了孩子嘛,观音婢不去又怎么行。女儿却被长孙琰否了,因为年纪太小。李承康勉强还可以,李丽质这么小,在那边长大了,回来之后一个成熟的灵魂困在一个婴孩体内?那也太难受了。
李世民怏怏提笔,划去了女儿。
长孙无忌必去的,他正好去向韩非好好学一学。武将也得带一个作护卫,不带尉迟融了,他性子不太合适,别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跟秦朝的武将打起来。李世民最终选了罗士信,又带了个做不了护卫,但是他私心想带去的李靖。
秦国这边对西域的地理气候有比较详细的记录,让药师跟后世的放一块参考着看,以后说不定用得上。
不过这是次要的,他主要就是想带过去炫耀一下。
韩李卫霍!始皇现在有韩信,括号,儿童版,括号。刘彻有卫霍,括号,功成名就版,括号。他也有李药师!
见见,让韩李卫都见见,都怪刘彻没带冠军侯,不然四个人还能合个影。
至于房杜,他们都拒绝了,笑说既然名额有限,他们在大唐就挺好的,不必去秦朝了,只陛下要小心才是。嗯……两人一致推荐了魏徵同去。
不是为别的,是因为共事得太早,他们都悄悄发现了,主君有时候有点“怕”魏徵。这跑到秦朝去,他们还真怕李世民放飞自我遇到什么危险,有魏徵跟着可能会好一点。
倒不是说魏徵会怎么样,主要是有他在,陛下的自我约束力会比较强。
现在他们在火车上,当然是因为李世民想坐。刘彻本来嫌不舒服,后来想想自己那边也快开通了,体验一下也好。
至于嬴政,刘彻说他俩都来了,嬴政怎么能不来,就问了一声,本来其实没觉得能说动的,没想到一说就来了。
因为嬴政自己憋着口气呢。
原历史中,他在兰池遇盗,自己的皇城啊,关中基本盘啊,大索二十日都没有结果啊!现在他倒是要看看,他微服到新郑,有没有刺客来找他。
这趟车坐满了,很多一直跟车的商人都没买到票,那是因为半节车厢坐的都是嬴政的护卫武士。
现在餐车这么满也是同样,周围几张桌子坐的都是护卫。吕雉刚才找座位时没注意,现在端着自己买的面条回来就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周围几个大汉老是盯着她?
她有点发毛,赶紧坐到长孙琰旁边,有这一桌男女孩童都有的“正常旅客”在,她才有点安全感。
嬴政没吭声,不过也在隐秘地打量她,这是要分配到他女儿名下的女吏,闲着也是闲着,他先给女儿们看看人。
长孙琰看到李世民的眼色,微微一笑,喂儿子吃了块小蛋糕,然后将一块没有动过的向吕雉推了推,客气地道:“车上卖的蛋糕不错,你尝尝。”
吕雉买面条的时候看到蛋糕了,好奇地看了好几眼呢,这东西她没见过,沛县没有。但是它贵,她一看价格就熄了心思,乖乖买面条吃。
现在人家请她吃,她哪里好意思,这一小块要卖五十钱,还不顶饱。所以她赶紧谢绝,长孙琰不以为意,笑盈盈地又请她吃他们桌上的小菜。
已经谢绝了一次,再推却反而不好,吕雉便谢过她,略夹了两筷,等她吃完面,长孙琰便顺势问起来:“你可是往咸阳去的女吏么?”
“正是。”吕雉主动介绍自己,“我是从沛县来的。”
刘彻精神一振,打量着她心想,沛县来的,会是哪位开国功臣的妻子姊妹么?
正逢着长孙琰隐去一个“长”字,自称“孙琰”,吕雉也介绍了自己:“吕雉。”
连嬴政都不隐秘打量了,转过来认真看了一眼,又跟李世民同时将目光转向刘彻。刘彻不动如山——看我干嘛,吕后而已,跟我又没关系,一毛钱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长孙琰也吃了一惊,不由也多看了一眼,只见这女子也没甚出奇之处,脸上隐隐还有愁容,看不出汉初执政太后的风采。
被这么些人打量,吕雉又不是瞎的,也有所觉,不免有些不自在,长孙琰笑道:“我们从咸阳来,办完事回去。咸阳近日有诸侯至,听说便有位沛县出去的,不知你家是否与之有旧?”
吕雉便以为他们是因为沛县对自己多留意几分,摇头道:“我家是刚从单父县迁到沛县,只听说在沛县做过亭长的刘邦去了身毒,上次有信回来是得了封地,做了新丰君,我家与他并不相识。”
长孙琰又引着她聊起沛县的人物故事,吕雉这时也不过刚至婚龄的女子,不曾经过风波,不曾见过世面,一路走来心下又积蓄了许多惶恐,不觉将自己的故事一一说与她听了。
刘彻听得吕太公四处献女的事情,眉峰微动,心说这是我家高祖走了,不然吕太公定是大喜,可算找着没成亲又说得上话的人了。啧啧,原先可不就是让他找着了么,我们高祖也是奇了,家境又不差,还做了亭长,是县里的头面人物了,却是那把年纪都不成亲,也不知道想什么。
又听吕雉说自己化装潜出家门去考试,回来被父亲禁足,直到考中才不得不被放出来,又想:到底是吕后,虽说现在这样子稚嫩得让人侧目,逼急了胆子也挺大。换个人未必敢违背父命,赌自己能考中,成为国家官吏,不受父命所制。
不说他们怎么感慨,吕雉这里遇着个知心姐姐,倾吐了心事,发泄出来,忧思本就淡去不少。长孙琰这些年负责慈善,常去洛阳城中收容孤儿孤女和被夫家赶出婆家不容的寡妇的善堂,练出了一身开解人的本事。光是听她说话,吕雉就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刁难她的那些同行女吏也没那么让人烦恼了。
开怀之下,胃口也开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又去买了个馒头来吃——这阵子心烦,她吃得少,早上勉强吃了半个馒头就没胃口了。刚才那碗面也没让她饱腹。
这会儿,除了嬴政的护卫仍自坐着不动,之前坐的人陆续用完饭起身让开了座位,又有还没吃饭的过来了。吕雉就见到几个同行的女吏过来,但是与她不和的人,便当作没看见,不曾招呼。
刘彻正要说走,忽地动作顿住,拍了下李世民,示意他往前看,小声道:“你们谁让个位置出来。”
李世民瞧了一眼,没瞧出什么,嬴政却认出来了,那正左顾右盼找位置的不就是刘邦么。他还没接见进京的诸侯,因为除了六国之外,又有许多盼着这次能封王的新诸侯一起过来,有贵族出身,也有刘邦这样,乃至比刘邦这种士大夫之后的出身更低的草莽英雄。
不先安顿下来学习礼仪,这些人上殿觐见肯定要闹笑话。
刘邦好歹祖上也是范武子,家中富裕自己读过书,很快就学会了。嬴政也知道这些人回来一趟不容易,给了他们探亲的时间,刘邦这样学得快的,或衣锦或微服,往自己家乡走了一趟。
刘邦便是微服回去的,不是他不想风光,主要是他一个还没得到王位的封君,自己也没觉得有多风光。一路张扬回去太慢了,还惹人注目,颇不自在。微服回家一趟,他也好看看大秦如今的模样,回到封地去有样学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