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遇见是意外,刘邦自己找上来却算是意料之中——如果他不来,嬴政只会觉得不同的经历使他没有“汉高祖”的胆大和敏锐了。
此处不宜深谈,没一会,刘邦就从房间中退出来了,志得意满,神气都和方才不一样了。蒙毅冷眼旁观,虽然不知究里,不过猜也猜得到,肯定是得到陛下的许诺,将要成为一位新王了。
说实话,他一瞬间也有心动来着。不过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了,蒙毅自少年时就到了当时的秦王身边,深信一件事,只要忠诚于陛下,陛下就不会让他的忠臣吃亏。
不就是封王么,陛下也会给他蒙氏机会的。
一天半的火车坐下来,任是天子之尊也一样一身疲惫。嬴政和刘彻都很怀念在后世坐的高铁,竖硬币都不倒的,速度又快。
再看看已经开始体弱的卫青,年老的李靖,尊贵的大唐天子——就李靖开始不适应,下车的时候反而比嬴政与刘彻的精神好。
所以说真的不能跟武将比体力和耐力,他们在战场上熬惯了的,几天不眠不休的骑马追杀都有过,坐个颠一点的火车也就觉得难受一点,躺下去睡得特别香。
李世民扶着妻子牵着孩子,看看李靖没什么问题,再看看魏徵也还好,罗士信因为有嬴政的护卫在闲下来了,还有心思伸着脖子看人家前面的车卸货,显然是没事的。
他就放心了,舒气道:“怨我,我也没想到这么不舒服,把你们都叫过来体验了。还好母亲没有过来。”
刘彻捶了捶背,没啥精神地道:“不怨你,我那边也快通车了,我本来也想来试坐一下。我说这颠的情况得改进一下吧?速度也太慢了,新郑过来都得一天多。”
嬴政才是最后悔来的一个,他本性就不爱凑这种热闹,身为君主知道怎么用这工具就行了,非得自己来坐一下干什么。
被说动除了赌着口气试一试微服走远一点看看治安,更主要是他自己想看看情况,以后他能不能坐火车出行。
咝……腰疼,还真不能。
“这是试用的型号。”他在护卫的簇拥下边走边道,“他们不敢上来就用更快的速度,怕调度出问题撞车。且他们把朕的拨款用得差不多了,所以用这个抵,先从商人那里赚一笔,再继续研发。”
他是坚决不坐了,等新机车出来不颠了再说。
这版绝对是偷工减料,减震没做到位,就运货合适,运人是活受罪!
刘彻和李世民驻足回望,了然点头。
从新郑到咸阳,沿着黄河铺了这条铁路之后,从山东与楚地到关中的货物,只要不是直接能从水路运到的,都开始往新郑集中了。这条线的火车一天要发三趟,不多发是因为装货卸货赶不及。
铺铁路是国库出钱,所以拿出这个初始试验型号的火车头,确实能把下面试验的钱给赚回来。
现在一趟拉的货也不多,两百吨上下,但就这样已经让人忙不过来了,又倒逼着嬴政养的科学家们给起重机立项。等这些配套都弄好了,估计新的车头也可以上路了。
刘彻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那边跟嬴政这边本来是齐头并进的。他现在过来,那边时间停滞,等回去之后,就要被秦国给甩开进度,只能薅嬴政的了。
不由在儿子背上不轻不重的一拍,笑骂:“都是为你这小子!”
刘弃疾也正仰头踮脚看新鲜呢,被他一拍哎哟大叫,委屈地抱住卫青胳膊。不过他不好向卫青告状,而是转头向嬴政跟李世民告状:“阿父好端端打我。”
李世民笑说:“那我们也没法。不过我教你个办法,你向他告状。”他指了指后面刚从车上下来,正在伸懒腰的刘邦。
刘弃疾一低头,松开卫青拉住了刘彻,老实了。
那是他真祖宗,但祖宗不知道,真去告状阿父也得真揍他了。
吕雉也扶着晕车的同伴,在带队女官的指挥下排队下了车。同样的,走出一段距离后,所有人都忍不住去看那边卸货的场景。
要不是登车时已经见识过一回,自己也亲自坐过火车,这时候更是走不动路。原来拉着犁耕地的“铁牛”能有这么大的劲,拉着满满一车的货,一天多就从新郑到了咸阳。
吕雉从单父县搬到沛县的时候,惊叹过沛县的富饶。他们家的牛车走过田野,她听见兄长向路边的农人打听,得知这边的粮食都要比家乡多打二三十斤,因为这边能用上“化肥”。
彭城产的硫酸铵,除了官田使用之外,首先自然惠及周边的城邑,沛县有个见识多会提前找关系划拉好处的县令,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也只有沛县,她才看到那力大无比的铁牛,看到用机器磨出来的白面与精米。
可是走出沛县,于新郑登车,她才知道过去的自己看到的依然不过是这天下的一角。她若是回单父县向幼时女伴说起沛县的种种,会被当作夸大其辞;而现在回到沛县说起火车,说起火车拉动上百吨货物,一日可至咸阳,怕不是也要被沛县父老嘲笑妄言。
身毒大概是没有这些的,可能会比单父县还落后,但有女君前去……吕雉暗暗握了握拳,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比单父县还不如的地方,但是没有办法,为了逃避父亲安排的婚姻,她自己选了这条路。
她没有办法留在咸阳,她也不相信她的君主,那位从出生起就在天下财富之所聚的咸阳的长公主,能忍受那个身毒封国。女君一定会向陛下求助,让封国也向大秦靠拢,哪怕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她也得协助她的君上做好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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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雉她们到达咸阳车站的时候,吕泽与吕媭还没有上车。
车票果然很难买,正常日子里只挂两节车厢,一节是坐票,一节是卧铺。看着位置还挺多,根本不够。
因为票基本都是跟车的商人在买,跟过去是为了盯着卸货,卸下来立刻就要安排运走。不是所有商人在咸阳都能安排人接货的,大部分人得自己来。
一列车上百吨的货,只有少数时候官方运粮运煤运各种物资,以及少数大商一次货就能占满一趟车。大部分小商人都得好些人才凑满一车货,然后自己跟着车过去。
他们跟车也不是一个人,一个人哪忙得过来。除了助手还有仆役女婢一干人等。所以往往一人也要买上七八张票,不知不觉一列车就满了。
吕泽知道票提前一天就能买,当天的买不到,第二天的去问了问,也卖光了。于是他第二天让家仆起了个早,信心满满的去预购第三天的,哪知道家仆空着手回来禀报,人家门没开就派人去排队了。
那只能再延一天了。再买不到他还是坐马车吧,这么延下去坐马车都要到了。
决定再等一天的吕泽把难得能出远门的妹妹带出来逛街。新郑这地方热闹得叫人吃惊,虽然比不上咸阳,但也足以使乡下来的土包子目不暇接了。
就是街上实在有点拥护,这个地方的里(坊)市格局已经有点维持不住了,比咸阳还严重。
吕媭看着两边打开门做生意,招呼他们进去吃饭的人家,不安地拉住了兄长。刚到新郑的时候他们住得偏,还没太见着这种景象,没想到往城里来是这个样子。
虽然人家很热情,但是跟有生以来的观念相悖的事情,总是会叫人害怕的。
吕泽其实也紧张,紧紧拉着妹妹,寻了个看着干净,也还有空位的人家进去了。
这等在新郑城里有房的人家,以前都有个大院子,现在都把院子给搭了个棚卖饭食。吕泽坐定之后,安慰了妹妹几句,就请了拼桌的一壶酒,拱手苦笑着询问:“我是从泗水郡送妹妹做女吏来的,还没到咸阳,就处处看不懂了。新郑这是不分里市了吗?怎么家家都在卖饭食酒水?”
拼桌的是个本地的老翁,闲着无事乐得教人。
“市当然有,我们这儿是瓦里,到晚还是要关里门的。”老人美滋滋饮了口吕泽倒来的酒,继续道,“只建了车站之后来人太多,全聚在我们这等发车上货。官府也没有办法,只得叫我们开门赁屋,不然实在住不下。”
家家户户的卖饭食也是这样,住下来的商人和带的管事僮仆婢女们都要吃喝吧,新郑原本哪有那么多酒肆饭铺。开始是赁屋的人家兼了卖饭食,后来渐渐有了把自家改造一下,专门卖饭的人家。
为什么比咸阳还夸张?那当然是因为咸阳的住户大多还是老秦人,受惯了管束,不敢挑战官府开先河。在咸阳尝试的都是住在外城的外地人。
新郑原来是韩国的地盘,投秦之后也是秦国开始渐进式变法的时代,韩人没怎么挨过老法家真正的铁拳,奇思妙想还比较多,敢于尝试。
现在里门一关,瓦里内部一样吃喝玩乐俱全,瓦里的居民除了少数人觉得吵闹了点不高兴,大部分人觉得既赚到了钱,生活又方便了不少,比过去好。
他们还以为秦国就是这样呢,纷纷说还是秦国好。要让老秦人知道,都不晓得要做什么表情好。
老翁家人口少,没卖饭食,但除了自家原有的空屋外,他在院子里又盖了两间屋,活动空间是小了很多,但是每天都有客人住进来,他才有这闲钱,不在自己家吃饭,跑邻居家来点菜吃鸡。
吕泽在这里用了饭,听了会客人们的闲聊,这才对新郑以及咸阳多了点认知。吃过饭,他又带一直闹着要看火车的妹妹,远远地看了会火车上货,再次感叹了一会,才坐车回住处。
吕媭仍然凑在窗口贪婪地往外看,好一会儿才回头看看兄长,想说什么又没说。
她不想回家了,她好想留在新郑啊。阿父让兄长和阿姊带她去咸阳,看看有没有找个贵婿的可能,吕媭原来不放在心上,现在却自己有了渴望。
真不想回沛县了,没意思,不好玩。阿姊能帮她找到贵婿留下来吗?
吕泽也在沉思,他隐隐有些躁动,觉得老家的家业也没那么有吸引力了。新郑这一车货就值多少钱?种多少年地才能攒得下这样的财富。
可是经商……父亲可能会打断他的腿。
“大兄,大兄……大兄!”
思绪被打断,吕泽不太高兴地看向小妹,吕媭毫无眼力劲地松开扯他袖子的手,热切地盯着他问:“大兄,你能留在咸阳吗?”
吕泽要气笑了,他倒想呢!
“不能!”
“不能啊。”吕媭郁闷了。她刚刚自己琢磨,觉得八成是找不到那种贵婿的。
可能的是找个小吏。但父亲既希望在沛县有人依靠,那找的小吏怎么也得离沛县近一点。吕媭也知道父亲是没办法了才让他们试试,心里八成是想让她在咸阳找个贵人为妾。
阿姊不想为妾,她也不想啊!
别的她还没想那么多,但是妾室可能只风光几年她是懂的,就算留在咸阳又能怎样,恐怕都没钱出门。而且一个妾哪有多少机会出门逛,主母不管吗?
只能依靠阿兄了!
“大兄,你不能在咸阳参加吏考吗?”她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在问。
吕泽叹气:“早年没参加,后悔也晚了。现在吏考难了,参加的人又多,阿兄在家做了以前的试题,分数不高。”
跟妹妹承认自己没本事挺丢脸的,但是骗她被戳穿会更丢脸。吕家搬到沛县的境况比原本担心的要好不少,县令施政有方,他们落户没有遇到刁难,买地也正逢着官府又一次放旧封君的地出来,叫他家买着了,很是公平。
但县令只管到大事,管不到生活中的琐事。
当地人没有明显的排挤他们,但是像铁牛本来就数量有限,人家本地人已经形成规矩了,他们这种外来户当然要排最后。又像是那化肥,小民本来就买不着就不说了,同样的大户人家,也一样是本地人买得到,到吕家时没有多的了,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父亲为什么好好的女儿要给人做妾,还不是因为这些琐事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找个靠山。
要是他能考上本地的小吏,父亲当然会叫他和弟弟去考啊,这不是考不上么。这也不是父亲第一次后悔了,在单父县跟人结仇不得不避走的时候,父亲就懊恼当初秦国头两年招考的时候没让他们去。
当时说观望一下。
好,观望几年,考不上了。
吕媭放下车帘,郁闷得都不想看了。她也不懂吏考的难度,也不知道女吏的考试是放宽了的,只想着阿姊女吏能考上,阿兄怎么就考不上。她当时同二姊一起去,也没觉得很难呀,她就差一点,要不是沛县只取一人,说不定她也考上了。
不过她还没到非嫁人不可的时候,心里也不太想去身毒那种地方。
所以这个时候她就是不高兴,为什么没有不用去身毒的女吏考试啊,要是有,她从今天开始不出门不逛街,日夜苦读也要考上。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再不行她才认命。
阿兄考都没考就说不行,平时也不见他怎么看书,肯定就是没这个决心才考不上,毕竟他考不上也有家业,不用给人当妾去!
吕媭非常不高兴。
第123章 身毒小诸侯求亲(民间)
“客人, 客人,买两包瓜子吧。车上一待一天,磕着瓜子解馋呢!”
吕泽派出的仆人买到了票, 不过不是因为排得早, 而是这天的第一趟车, 运的是官府从楚地送来的糖水柑橘罐头, 就一个小吏带着几个随从押送,车上还有零星几个有事要去关中的, 几乎都是空位, 根本不需要抢票。
他很轻松的买到了卧铺, 而且给自己和小妹各包圆了一间, 正好带的仆人和婢女也住下了。
到车站的路上全是叫卖的,可能今天坐车的人少,生意不太好, 格外的吵闹。吕泽买了一只烤鸡, 两包瓜子, 拉着妹妹不许她东张西望的停留, 赶紧上了车。
他们坐着这车, 明天就能到咸阳了。
刚卖出两包瓜子的高惊开始把手上的货往背篓里放。今天第一趟车没多少客人,现在已经是卖货的比买货的多了,他要赶紧转移地方,下一趟车的时候再来。
他才十二岁, 瘦小灵巧, 收拾好东西之后钻进人群里哧溜就钻出去了。火车站在城外,才建好两年, 周边除了货栈之外有两家官府建开的客舍。但是通车之后根本不够住的,所以附近的农家也都把屋子租给人住, 渐渐有了接近城里的热闹。
高惊抓紧时间,冲出去就是要到客商聚居的地方再去叫卖一阵,然后回来赶下一趟车的客流。别看一车人不算多,但这时候他们特别大方,有时候他一背篓的瓜子花生和鸡蛋一趟就能卖光。卖不完的话,就像今天一样,再到人多的地方吆喝一阵,几乎没有卖不掉的时候。
烤鸡之类的他卖不起,瓜子花生便宜,鸡蛋也是自己家的,成本小又容易卖,每天勤快一点就能落下收益。
今天坐火车的少,他来回跑了两趟才卖空,然后去炒瓜子的人家又买了半篓子包好的瓜子去叫卖,这一趟他不止跑车站卖货,还抽空观察外地新到的客商,凑过去带路答话讨赏钱。
直到货空了,他把钱收在腰包里,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
回家也不能闲着,现在家里没人,高惊回去赶紧把留的饭菜热上,再把灶上收拾了,院子地扫了。父母来不及收拾就出门,家里脏得很。
到收拾完再歇一会,高家其他人也回来了。
高父跟长子把装饭菜的桶从车上抬下来,高母和长媳把零碎物什往回收拾,又叫女儿去装菜。
总算可以吃晚饭了,高惊饿得肚子咕咕叫。
他家原来是贵人封地上的农户,不是隶臣,但世代都种贵人的地,没有自己的田地。后来贵人走了,田地卖了,本来想继续给人种地,哪知道后来官府发卖土地,被不同人家买去,他们一家只好散开了找活做,没以前安稳了。
不过也还行,地里丰产,新郑也多了零活可以接。像阿姊虽然没进得了秦人的纺织厂,但早先在家织毛衣也能挣钱。
也就是新郑越来越热闹之后,厂里不收毛衣了,才失掉这活计。而那时候,倒也不指着这活过日子了。
尤其是有了火车这个神奇的宝贝之后,新郑变得让老住户无法理解起来。但不管理不理解,身处其中的人都出于本能地拼命赶上时代,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高父原来跟长子高马一起去车站当力工,给人扛货。这活要的人可多了,有时候忙起来还会临时招人,工钱也还可以。
后来是看周边有人卖饭食给他们这些力工,高马就跟父亲说,自家也住在附近,院子灶台都是现成的,他们也能做啊。